凌中泽的话说得无比肯定,没有猜测,也没有犹豫,就像是在说一件经过无数次验证,确凿无比的事情一般。而对此,凌少南也没有出声反对,只是保持着沉默,他在来到这里之前就已经猜到了这一幕。
“真的?真的是延真?!”两位中年人身躯一震,虽然之前也已经有所预料,在看到凌少南胸口的玉牌后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当凌中泽亲口肯定了这一点后,两人还是激动得无以复加。尤其是那个年龄看起来稍长一些,身材魁梧、面容粗豪的大汉更是猛地向前踏了一步,双眼中升腾起了蒙蒙雾气,激动地伸出两只蒲扇般的大手就要往凌少南肩膀上抓去。
而另一个清秀文士模样的中年男子则是定定地望着凌少南,目光显得有些迷离,喃喃地道:“像,真是太像了!”
之前的战斗的时候情势紧张,而且凌少南的动作太快,他也没办法看清楚,此时面对面地站着他才发现,眼前这个小伙子眉眼间可不尽是自己小妹的影子么?虽然已经近二十年过去了,小妹的容貌在他的记忆中已经有些模糊,但此时却瞬间变得无比清晰了起来。
“我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凌少南的语气有些生硬,肩膀晃了一下,将魁梧壮汉抓过来的双手让了过去。这既是他身为武者不让别人轻易近身的本能反应,同时也是因为心中的那份抵触,不搞清楚当年自己为什么会被明显不缺衣食的凌家抛弃,而且是抛弃到距离豫西千里之外的皖南山区,让自己差点冻死在襁褓之中,他的心结就始终不能解开。
但是,跟凌中泽一样,对于双方之间的血缘关系,凌少南也没有丝毫怀疑。
凌中泽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在他看来,拥有那块从出生后就挂在自己外孙脖子上的玉牌,凌少南的身份就不需要怀疑,只有那块玉牌本来就是他的,凌少南才会一直将它挂在脖子上。否则,以他的实力,又怎么可能去抢夺代表别人身份的玉牌戴在自己身上?那玉牌虽然也是上好的羊脂玉,价值不菲,但还不至于被凌少南这样一位实力可能还要超越先天大宗师的超级高手看在眼里,那种自降身份的事情他不可能去做。
另外,凌中泽也看得清楚,凌少南一直在用一股真气将这玉牌护住温养着,而且不是刻意为之,而是下意识的习惯性动作,这显然表明那玉牌对他非常重要,拥有着超越其本身价值的特殊意义。再加上到了凌中泽这个境界的武者,对外界的感知能力本就超强,对于自己的六感更是无比信任,来自血脉深处的亲切感可是做不了假的。
至于什么滴血认亲,或者属于现代科技手段的dna检测,在凌中泽眼中根本就不屑一顾,他只相信自己的感觉!
而对于凌少南来说,他也不认为凌中泽会在这个问题上欺骗自己,不说来自于血脉中的亲切感和认同感,对方在最初看到他的玉牌时眼中流露出的惊喜、愧疚、悲伤和难以置信的强烈感情波动也不可能是假的。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凌中泽的演技真的如此了得,能够将他超越常人千倍的精神力都蒙蔽,总不可能凌家所有人都有这份能耐吧?而且在自己没有对他们表露出恶意的情况下他们这么做有什么好处?若是蒙骗了自己,日后万一被发现,带给凌家的绝对是毁灭性的灾难,凌中泽作为凌家家主,不可能连这一点都看不清楚。
“延真,你肯认我们了?”再次听到凌少南的这句话,心情平复了一些的凌中泽目光中闪露出惊喜,不答反问道。
延真?凌延真?这是自己本来的名字么?凌少南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不过他心志坚定,却不会被轻易动摇,只是把自己的问题再次重复了一遍:“我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问出这个问题了,虽然语气一次比一次重,但能把同样的话连说三遍,这在他身上是件非常难得的事情,以往谁敢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
“唉,虽然很不愿意回忆起那些事情,但你有权利知道自己的父母是怎么死的,我们坐下说吧!”凌中泽目光中的惊喜渐渐散去,换成了浓郁的悲伤,长叹一声说道。
我父母是怎么死的?他们居然已经死了?!即便心中有再大的怨气,那也是自己的生身父母,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父母跟子女的亲情更亲密、更牢固的感情吗?乍一听到这个消息,凌少南的目光陡地一凝,双拳不自觉地握紧,指甲深深地扎进掌心之中,一丝丝鲜红中泛着金光的鲜血顺着指缝流了出来。
失控到这种程度,以凌少南的肉体强度居然都被刺破,这是好几年都没有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了,由此可见他的心情激荡到了何种程度。幸好他还没有彻底失去理智,将自身的气势散发出来,否则这里恐怕没几个人还能站着了,实力最差,连一流境界都没有达到的苏妍和另一个年轻人更可能被他的气势直接压爆!
毕竟有着极强的自控能力,凌少南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暴躁压了下去,脚下一步迈出,已经出现在了主位右手下方的第一张椅子处坐了下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凌中泽,等着他的解释。而他坐在这里的原因也很简单,不是因为他认为自己的身份和实力应该坐在这里,而是因为凌中泽就坐在他的对面。
是的,不管是凌中泽还是凌奇岩,都没有去坐正中央的主位,而是在主位左边下首坐了下来,其中,凌中泽这位凌家现任家主坐的是第一张椅子,而辈分比他更高、实力比他更强的凌奇岩则是坐在了第二个位置上,由此也可以看出凌家家规之森严和家主的权威。而自这两人之下,魁梧壮汉凌云啸、清秀文士凌云皓依次坐下,四个年轻人则垂手恭立在他们身后。
凌少南坐下后,陆扬也立刻紧跟了过去,不过他并没有坐下,而是捧着沥血刀静静地站在了凌少南身后,低眉垂目地一言不发。他的动作让在场这些人无不侧目,连凌奇岩也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要知道,陆扬可是超一流宗师境界的武道高手,虽然只是宗师初期,但那也是宗师啊!
毕竟,在场的这些人中,除了凌少南、凌奇岩、凌中泽、凌云啸和凌云皓的实力在宗师以上之外,其他几人连宗师境界都没有,而且在达到宗师境界的五人中,凌云皓也同样是宗师初期,凌云啸虽然强了一些,但也仅是宗师中期罢了。他一个宗师初期的高手跟仆从一样捧刀侍立在凌少南身后,这让其他人如何坐得安稳?就连本来想要坐在凌少南下首的苏泯迈出的脚步都不由得一僵,不由自主地怔愣了一下。
“陆扬,你也坐下吧!”目光一扫,凌少南就将众人不自然的神色尽收眼底,微侧首向陆扬点了点头,淡然说道,他不想让气氛继续尴尬下去。而且,陆扬之所以这么做,也有为他撑场面的意思,他也不愿意让这位心腹爱将在别人面前跌了身份。
“是,教官!”得到凌少南的命令后,陆扬躬身答应了一声。不过他没有在凌少南下首入座,也没有跑到更靠外的地方,而是拖来一张椅子放在凌少南身后,抱刀端坐,再次进入眼观鼻鼻观心的状态。
不得不说,他这么做是非常聪明的,看似简单的座次,在凌家和苏家这样传承久远的大家族中可是非常看重的。如果陆扬直接挨着凌少南坐,苏泯就只能坐在更往下的位置,虽然嘴上不会说,但身为苏家家主,苏泯的心里肯定不会舒服,他的实力是不够,但身份在那里摆着,那样丢的可是整个苏家的脸面!但如果再往下坐,跟陆扬自身的实力又不相符,丢脸的就是他了,连带着凌少南面上都不会好看。
而如今陆扬这么做,看似是把自己摆在一个更低的位置,但却把所有人的面子都照顾到了,而且不会有人因此看轻他,反倒给人留下一个“知尊卑,懂进退”的印象,也许这就是所谓的“退一步海阔天空”吧。
陆扬这样处理,在场人表面上没流露出什么,眼神中却都透露出赞叹的意味,而苏泯更是微笑着向他拱了拱手,然后才在凌少南下首坐了下来。这些都落在凌少南眼中,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他激荡起伏的心情却因此平缓了不少,嘴角甚至噙起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关于你的身世,要从很早之前说起,那是在1938年。”落座后,没有任何寒暄,凌中泽静静地坐了几分钟后,用沉浸在回忆中的语调缓缓地开口说道。
1938年?那已经是六十多年前了,跟自己的身世有什么关系?凌中泽的开场白让凌少南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不过他也不是没耐心的人,下一瞬间就将眉头展开,静静地听了下去,他相信凌中泽不会平白无故地讲这些陈年旧事,而是必然跟自己有什么关联才是。
“我们凌家传承一千多年,最大的使命就是暗中保护汉民族文化的传承和延续,虽然平时隐世不出,但一旦遇到异族入侵时却是责无旁贷。所以,当数千年来在龙国面前一直处于弱势地位的倭奴突然崛起,并悍然入侵我龙国之后,凌家也召集了所有分散出去的旁支子弟,投入到了当年那场战争之中。
当时凌家的家主是我的祖父,从倭奴入侵龙国东北不久,他就带着家族中的老一辈高手和精锐子弟远赴关东,联合其他有志于报国的武林同道,狙杀日军的指挥官和武道高手,虽然他们的力量并不足以改变两国国力之间的巨大差距,但那已经是当时的龙国武林能够做到的最大程度了。
后来,随着战线一步步向国内推进,最初参与战争的前辈们也伤亡惨重,我的祖父以及凌家诸多先辈都葬身在了白山黑水之间,使得凌家的力量受到了极大的削弱,当时凌家的下一代弟子也陆续投入了战场,他们的领头者是凌家新一任家主,也就是我的父亲。岩叔,在鲁南的那一战是你参加的第一场战争吧?”最后这句话凌中泽当然是对凌奇岩说的。
“是的,那是我离开凌家之后参加的第一场战斗,那场仗我们打赢了,虽然我们的损失比倭奴还大,但毕竟是在正面战场上挡住了他们的进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场仗应该是被称为‘台儿庄战役’。”凌奇岩接过话说道,他的目光也有些迷离了,似乎也陷入了回忆之中。
“那场仗结束后,我和几个同宗兄弟趁着战争间隙,按照家主的命令护送战死的凌家子弟遗体回家,沿着铁路线一直向西,在过了彭城大概七八十公里的地方,我见到了一个七八岁的小乞丐,至今我还记得他那双眼睛,没有其他乞丐的麻木和绝望,而是充满了灵动,让我一见之下就喜欢上了。那年我才二十五岁,说起来也算年轻,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知道他从小就失去了父母后,我几乎立刻就做出了把他收为义子的决定,把他带回了这里,并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做凌中致。”
听到“凌中致”这个名字,凌少南心中一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他没有出口打断,而是继续听了下去。
“中致的修炼天赋很好,还在我之上,当战争结束的时候他已经长成了大小伙子。按照凌家的规矩,各个旁支在战争结束后都是要离开这里的,但几年青梅竹马的相处中,中致跟我一位远房堂妹之间产生了情愫,因为他们那一支只有我那堂妹一个孩子,所以在岩叔跟我父亲商量之后破例让他们留了下来,也算成全这对有情人。”凌中泽接过凌奇岩的话茬接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