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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完王成加枝添叶地说了何林许多坏话,雍亲王脸色铁青,但脾气无法发作,因为这是件不能宣扬的事。
    由于受的是闷气,格外难受。他忍了又忍,终于说了一句:“好吧!让他等着,看我不把他脑袋拿下来!”
    这话,王成不敢接口,只谈四儿的事,“请王爷示下,”他说,“是不是把四儿连夜送回京去,关起来再说?”
    雍亲王沉吟了一会儿答道:“不用!我自有道理。”
    于是,随手写个柬帖,派何林送到隆科多那里。柬帖上说:有事相烦,请“舅舅”不管多晚,这一天务必得到狮子园来一趟。
    隆科多果然来了。时已三更,直到皇帝归寝,方来践约。
    他们相会之处是一座有回廊环绕的方亭,亭西是雍亲王的书斋,名为“乐山书屋”。这一带包括方亭在内,是狮子园中的禁区,除了极亲信的人以外,哪怕是他的侍姬,亦不能擅自闯入。隆科多每次来,亦总是在这一带晤面,为的是机密之语,不致外泄。
    可是,这天的隆科多,犹不愿在此相谈,他说:“月色很好,咱们俩步月去。”
    “咱们俩”二字,是个暗示,所以雍亲王命随从遥遥跟在后面,与隆科多走到一处旷场,方始停下。
    “再看一看,有闲人没有?”隆科多两人背对背地旋过身来,视界广阔,一望无遗,哪里有什么闲人?于是两人拣一块光滑的大石头并排坐了下来。
    “事情定局了。”隆科多说。
    所谓“事情”,便是指定皇位继承人这件大事。雍亲王很沉着地问:“快昭告天下了?”
    “不是!”隆科多说,“皇上亲笔写了朱谕,亲自锁在盒子里,预备一回京就搁在大内最高之处,到时候由顾命大臣遵谕行事!”
    “噢!”雍亲王问,“朱谕上怎么写?”
    “我没有看到朱谕。不过皇上告诉我了。”
    “谁啊?”
    “没有变动。”
    明知皇储仍属于十四阿哥胤祯,雍亲王问都是多余的,却不能不问,问了又不能不痛心。在月色之下,他的脸苍白得可怕,连隆科多都觉得他有些可怜了。
    “我非争不可!”雍亲王说,“我预备了多少年,皇上的抱负,我自信只有我最了解,也只有我才能把皇上的抱负发抒出来。”
    隆科多对他的理想,并不太注意,关心的是那“争”。
    “四阿哥!”他问,“你打算跟皇上明争?”
    “不!”雍亲王说,“‘争’这个字用得不适当。”
    “那么——”
    “舅舅!”雍亲王突然说道,“如今关键全系在舅舅手里,只要舅舅肯帮我,我就可以如愿以偿。”
    隆科多一惊,“我有那么大的作用吗?”他说,“我自己都不明白。”
    “我明白!”雍亲王说,“我也相信,舅舅一定会帮我,我一定会成功!”
    隆科多想了一下说:“要我怎么帮你?”
    “我请舅舅无论如何设法,把那张朱谕弄出来看一看。”
    “这——”隆科多说,“恐怕要看机会。”
    “怎么呢?”
    “如果皇上叫我去办这件事,我当然可以动手脚。”
    “现在盒子在哪里?”
    “皇上亲自锁在柜子里了。”
    突然间,远处有人走近。雍亲王跟隆科多都住口注视。对方显然亦有警戒之心,不敢走近。于是雍亲王招招手,将那人招近了,才看出是王成。
    “什么事?”雍亲王问。
    “福晋着人来叫奴才请示,宵夜酒肴设在哪里?”
    雍亲王尚未答言,隆科多已抢着开口:“今晚上月色很好,这里又凉快,就摆在这里好了。”
    王成答应着走了。一转眼间,来了一行大小太监,总有十七八个,桌椅、餐具、食盒一齐送到。将活腿桌子支了起来,摆设停当,甥舅二人相对衔杯。王成又在上风点了一架驱除蚊蚋的艾索,那种特异的香味,将夏夜纳凉、小饮闲谈的悠闲情味,点缀得更浓郁了。
    但表面如此,他俩的内心却适得其反!中断的话题未曾重续,雍亲王先将弘历无意间遇见生母的隐忧,向隆科多求教。
    “这时候可出不得岔子!”隆科多说,“四阿哥,这件事可马虎不得,先要把孩子稳住。”
    “关键在那个小奴才,能处置得干干净净,别的我有把握。”
    “若说单为处置四儿,事情好办。”隆科多说,“我派人送他回京,一顿板子了账。”
    “这样最好!不过也得派稳当的人。”
    “有,有!”隆科多说,“你叫王成跟我的人接头就是。”
    这个难题算是解消了。雍亲王道谢以后又问,“皇上的那道朱谕,除了舅舅以外,还有谁知道?母妃呢?”
    “母妃”是指德妃,隆科多答说:“想来总告诉她了。”
    “那么本人呢?”
    “你是指十四阿哥?”隆科多紧接着说,“他在皇上万寿以后,回西边去以前就知道了。”
    “噢!”雍亲王很注意地,“是皇上亲口告诉他的?”
    “对了!”
    “怎么说?”
    “那可不知道了。”隆科多紧接着解释,“我是怎么知道的呢?是看出来的。那天皇上召见十四阿哥,不叫大家进屋。我从窗外望进去,只见十四阿哥跪在炕床面前,听皇上教诲,好久才完,十四阿哥给皇上磕头。出来之后,十四阿哥握住我的手,想说什么不敢说,想笑不敢笑。我说:‘十四阿哥大喜!’他没有说话,只叫一声‘舅舅’,就放开手了。”
    “我倒还不知道有这样的情形。”雍亲王惘惘地说。
    “事在人为!”隆科多鼓励他说,“四阿哥,皇上也不是不能回心转意的。”
    “怎么呢?”雍亲王很关切地问。
    “皇上一再跟我说,择人唯贤。只要四阿哥做一两桩让皇上看重的事,说不定那道朱谕就会改写。”
    雍亲王大为失望。隆科多的话,真为俗语所说的“乏茶叶”,一点儿味道都没有。同时他也警觉到,隆科多心目中认为大位已定,必属胤祯,所以有这种无话找话的泛泛安慰之词!这是件很可虑的事,无论如何不能让隆科多觉得泄气。
    于是他说:“舅舅的话不错,事在人为!不过不能坐待皇上改变心思,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我另外有办法,不过,任何办法不能没有舅舅,尤其是当步军统领的舅舅。”
    “我当然站在你这边,不过,我怕我的步军统领当不长。”
    雍亲王心里一跳,急急问道:“为什么当不长?”
    “最近京里治安不好,皇上有点儿怪我,说不定会撤我这个差使。”
    雍亲王沉吟了一会儿说:“不要紧,我来替舅舅找几个帮手,包管把京里的治安维持好。”
    “那可是再好都没有。只要京里平静,皇上就撤我的差,我也要跟皇上争。”隆科多问道,“四阿哥,你要保荐给我的是什么人?”
    “当然是奇才异能之士。”雍亲王不愿多说,把话岔了开去,“哪一天行围?”
    “还不知道。”隆科多说,“我发现皇上的精神大不如前了。”
    “那,那可得上紧些。”
    这所谓“上紧”,自是指谋夺大位而言。隆科多便又问道:“四阿哥,你刚才说另外有办法,是什么办法?”
    “还没有想停当,就这几天我要好好筹划。”
    “好吧!等四阿哥筹划定了,再告诉我。”
    “当然!第一个要告诉舅舅。”
    隆科多点点头说:“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可得走了。明天一大早就有事。”说着,站起身来。
    雍亲王不便再留,起身相送,直等隆科多上了马,踏月而去,方始回到乐山书屋。整夜思索,大致把计划决定了。没有看到那个藏放朱谕的盒子及朱谕内容以前,还不能说自己的办法一定行得通。
    为了四儿突然不见人影,弘历大为困惑。他有四名哈哈珠子,最亲近的除了四儿以外,是一个年龄最长,今年已十八岁的福庆。因此,他只有将他的困惑,向福庆去求解。
    “送回京去了!”福庆答复他说,“为的是四儿犯了错。”
    “他犯了什么错?”
    “那就不知道了。”福庆说的是实话,王成就是这么告诉他的。
    “总有个缘故吧?”弘历吩咐他说,“你替我去打听。”
    福庆只有去找王成,得到的答复是:“四儿手脚不干净。”
    这是宫中最犯忌的事,弘历替四儿担忧。然而他是偷了什么东西呢?何以送京之前不让四儿跟他见一面?这些疑问,仍然是福庆所无法回答的,亦只能去问王成。
    “我自己跟小主子去回。”王成这样说,因为一切都布置好了,他原来就要在弘历面前有番话说。
    他说,四儿又是赌输了钱,偷了雍亲王一只白玉扳指去变钱,人赃俱获,所以送回京去处治。
    “奴才本来跟四儿说,你伺候小主子一场,如今再不能见小主子的面了,应该去磕个头。哪知道四儿做贼心虚,不敢来见小主子的面,还说最好别让小主子知道。奴才觉得他这也是一番孝心,所以禀明王爷,把他打发走了。若非小主子追问,奴才还不敢告诉小主子。”
    这番话入情入理,弘历的智慧再高,到底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何知人情险恶,自然信以为真。
    “这回前去,当然是交内务府治罪。他这个罪名,还能活吗?”
    当然是不能活了,不过取死之道,不在子虚乌有的偷玉扳指!王成为了安慰弘历,故意这样答说:“王爷已经交代了,这四儿伺候小主子读书有功。再说也很知道愧悔,能饶他一条命,就饶他吧!看样子,死罪可免,不过活罪总难逃了!”
    “会有什么罪名呢?”
    “至少也得发到‘辛者库’。”
    “辛者库”是被罪入官,充作奴隶的集中之地。皇八子胤禩的生母,即出于辛者库。弘历有一次便受“母亲”教导:“回头你八叔要来,别提什么辛者库的话。”因为那时他正在询问什么叫辛者库,所以钮祜禄格格有此叮嘱,而在弘历,印象就格外深刻了。
    “噢,有件事,我将跟小主子回。”王成喜滋滋地说,“小主子不是爱那四川马吗?奴才回明王爷,已经另外找了匹马,跟内务府兑换过来了。”
    “噢,”弘历喜逐颜开,“马在哪儿啊?”
    “在咱们自己园子里的马号里喂着呢!不过,王爷说了,功课要紧。定规下来:逢三、六、九的日子才能让小主子骑着去玩。明天逢九,就能骑了。”
    “好,”弘历说道,“明天我还得骑着马去吃汤圆。”
    一听这话,王成又惊又喜。惊的是果然不能忘情李金桂的汤圆;喜的是布置好了一套花样,正不知如何才能施展,此刻,可有了极好的机会了。
    于是,他平静地问:“小主子是到哪儿去吃汤圆啊?”
    “喏,山那面的松林里。”
    “山那面松林里?”王成微吃一惊似的,“小主子你跟奴才说详细一点儿。”
    “怎么?”弘历觉得他的神色有异,“有什么不对吗?”
    “现在还不知道呢!小主子,你请快点儿说吧!”
    弘历便定定神,将那天的情形回想了一遍,从容不迫地细讲了一遍。一面讲,一面看王成的脸色,他不断地眨眼,颇有惊惶不定的神色。
    “糟了!小主子。”王成等他讲完,大为摇头,“也还算运气,就不知道过了病没有?这可怎么办呢?”
    弘历大吃一惊:“王成,你说什么?”
    “小主子遇见的那宫女是个疯子!不犯病跟好人一样,犯了病是武疯,拿刀动杖,见人就砍。小主子都亏得那天她不曾犯病!不过,吃了她的汤圆可坏了!”
    “怎么呢?”
    “现在没法儿跟小主子细说。”王成沉吟了一下,突然说道:“这样,奴才立刻送小主子回园,请示王爷,看是怎么个办法。”
    弘历可真大惑不解了!不过吃了几个汤圆,有什么大不了的?莫非——弘历突然想到,当年随年羹尧进京述职的随从,所带来的有关西南放蛊的传说,莫非那汤圆中也有蛊毒?
    这样一想,心里不由得大起恐慌,自然而然地听从王成的摆布了。
    王成有王成的想法,因为跟弘历一起在万壑松风读书的,还有几个弘历的小叔叔:比弘历大五岁的二十阿哥胤祎;与弘历同年的二十一阿哥胤禧与二十二阿哥胤祐;比弘历小两岁的二十三阿哥胤祈。他如果在那里玩花样,一定会引起极大的惊扰,会有很严重的后果,所以施此调虎离山之计,将弘历带回狮子园,才告诉他,何以吃了那几枚汤圆,事便坏了。
    “那疯子有麻风病,治好了,可是没有断根。麻风病最容易过人,小主子吃了她做的汤圆,说不定就染了她的毒。这件事,”王成说道,“奴才现在想想,还不能让王爷知道。不然要挨骂!”
    弘历虽有成人之度,此时却露了孺子的本色,怕染上了麻风病,又怕父亲责备,又急又怕,不由得“哇”的一声哭了。
    “别急,别急!”王成急忙安慰他说,“等奴才来想法子。”
    雍亲王府有个管账的,姓杨,精擅岐黄,王府中上上下下,有了病都请他看,所以皆称他“杨先生”而不称名。王成是早就跟杨先生说通了的,此时所谓“想法子”便是将杨先生请来商量。
    “这个病,如果染上了,可麻烦!亦可以说,一辈子就完了。幸而发觉得早。”杨先生问道,“有几天了?”
    弘历想了一下答说:“是五天以前的事。”
    “不出几天,还有法子好想!等我来仔细瞧一瞧。”
    于是先看脸色,再看眼睛。看完手臂还不算,又让弘历脱光衣服,躺在凉床上,全身上下,细细看遍,才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病毒是染了,染得不重,只要好好泄一泄,将那点儿毒泻干净了,可保永无后患。”
    听此一说,弘历心上一块石头,方始移去。“杨先生,”他问,“怎么泻法?”
    “自然是吃泻药。要连泻三天,这三天之中,只能喝水,最多喝点儿米汤,不能吃别的东西,不然病毒泻不干净。”
    于是杨先生开了两张方子,一张是泻剂,以滑肠为主,只要吃了食物,很快地即有便意。一张是补剂,怕他泄泻太甚,会伤身体,所以预作弥补之计。
    等那服泻剂一服下去,隔不了多久,弘历的肚子便疼了,而且声如雷鸣,这一泻,泻得他浑身乏力,只有静静地躺着。王成亲自看守,除了米汤与清茶以外,什么食物都不准他吃。
    十二岁的孩子,正在发育的时候,饭量特佳,一顿不吃尚且过不得,何况整天?到晚来饿得头昏眼花,向王成说道:“实在不行了!非吃不可。”
    “不能吃!”王成把个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杨先生一再关照的。”
    弘历无法,只有忍耐。饿得睡不着,只是在想吃食。奇怪的是,平时讨厌的东西,此时却都想了起来,渴望能弄来尝一尝,自己都不明白,好恶之心,何以突然会改变?
    这样到了半夜里,饿得简直要发疯了。悄悄起床,哪知脚刚着地,陪他在一屋睡的王成就醒了。
    “小主子要干什么?”
    “不行!我心里发慌,仿佛天要坍下来似的。”
    王成看他满头虚汗,知道他支持不下去了,点点头说:“喝点儿米汤吧!”
    “米汤,米汤!”弘历咆哮着说,“米汤管什么用?”
    话还未说完,一头栽在地上。原来他虚弱得中气都不足了,一股怒火撑持着,勉强发了脾气,只觉眼前金星乱飞,天旋地转,不由得立脚不住。
    王成赶紧把他抱了起来,放在榻上,但叫人拿来的仍是米汤。慰情聊胜于无,弘历一气喝了两大碗,肚子胀得不得了。不多片刻,腹中声响,又是一场水泻。
    看看折腾得他够了,王成问他:“小主子,你还要去吃汤圆不要?”
    弘历饿得说不动话,只是摇头。
    “好吧!请杨先生来看看,如果毒泻干净了,就弄东西吃。”
    杨先生私下问了王成,也认为这场教训,足以吓阻他再往松林里去胡闯,便假意说是毒已泻净,替他开了一张健脾开胃的方子,并又关照,开始进食时,切不可过饱。
    “小主子!”王成神色惴惴地说,“如今麻风毒是不要紧了,身子养几天就可以复原。不过,这件事给王爷知道了,仍旧是不得了的事。”
    “我也正要跟你商量。王成,”弘历极坚决地命令,“你非得给我瞒着不可!”
    “奴才倒愿意替小主子瞒着,就怕小主子自己说了出去。那时候,奴才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不会,绝不会!”弘历斩钉截铁地。
    “真的不会?”
    “你好啰唆!”弘历有些不耐烦了,“这又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我跟人去说干什么?”
    这下算是将弘历彻底收服了,既不怕他再去找汤圆吃,也不怕他会泄露曾有此遭遇。胤禛接得王成的报告,颇为满意,从此让他参与了更高的机密,但并非最高的机密。
    最高的机密,是连隆科多都不知道的,只是胤禛自己在肚子里打主意。
    他最关心的便是那张传位给胤祯的朱谕。几次跟隆科多说,务必要想法子偷出来看一看。可是,隆科多没有机会。
    “要说偷到这里来给四阿哥看,这件事太危险。”于是,隆科多说,“照我看,四阿哥也犯不着这么做,万一出了事,洗都洗不清。”
    胤禛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曾经考虑过,只要让隆科多看一看,也是一样。只怕隆科多未曾看清,传述不确,误了大事。如今说不得,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那么,舅舅能不能找个机会,看它一下呢?”
    “这倒可以想法子。”
    “那好!准定请舅舅看了来告诉我,不过,”胤禛加强了语气说,“务必请看清楚,只字不能错。”
    “这一点儿记性我还有。”
    隔了四天,隆科多兴冲冲地来了。一看他的脸色,胤禛便知所谋有成。请到乐山书屋,亲自关紧门窗,才动问究竟。
    “朱谕是这么写的。”隆科多蘸着茶汁,在大理石的桌面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写了抹去,一共是十个字:“传位十四阿哥胤禎。钦此。”
    胤禛又惊又喜地问:“就这十个字?”
    “还有年月日,是‘康熙六十一年六月初二御笔’,共十二个字。”
    “这可是太巧了!”胤禛笑道,“真正天从人愿。”
    “噢!是吗?”
    隆科多又高兴又疑惑,而疑惑毕竟多于高兴,所以怔怔地望着胤禛,说不下去了。
    “舅舅,”胤禛问说,“不曾看错一个字?”
    “不曾看错。”
    “十四阿哥上面,可有一个‘第’字?”
    隆科多想了一下,断然答说:“没有。”
    “那么,舅舅请看!”
    胤禛将“传位十四阿哥胤禎钦此”十个字写下来,在“十”加一横,一竖往上一钩,变成一个“于”字。
    这一下立刻变成“传位于四阿哥”,真是巧不可偕。然而“胤禎”之“禎”又怎么办?
    隆科多刚想发问,胤禛已经开口了:“‘禎’字笔画少,我这个‘禛’字笔画多。”他说,“以少改多,一点儿不难。”
    说着,又动起笔来,将“貞”上一小画出头,最下面再加上一画,使得“貞”之下的两撇,变成一个“大”字,“禎”就变成“禛”了。
    “妙极!真妙极了!”隆科多极高兴地说。
    还有妙的!胤禛心里在想,果然所谋得遂,不但夺了胤祯的皇位,还要夺他的名字。祯、禛同音,丝毫无异,一旦做了皇帝,援用避音讳之例,可以命胤祯改名,这是第一步。
    第二步便是避书写之讳。最简单的办法,便是缺笔。皇帝御名“玄烨”,“玄”字便写作“”。自己胤禛的禛字,缺笔便可写成“禎”字,不是传位于“胤禎”吗?一点儿不错。这一下,是连历史都骗过了。
    当然,他这个想法是不会告诉隆科多的,只是告诉他,如何移花接木。
    “如说假写一张朱谕,把真的换了出来,是绝对不行的事。万一皇上要取出来检点一下,不是要拆穿了?”
    “万万不可!”隆科多说,“那可是你不能开玩笑的事!”
    “然则,只有临时动手脚!”
    “谁来动?”
    “自然是舅舅。”胤禛说道,“这事并不难。多练习几次就行了。来,来,舅舅试试看。”
    胤禛用朱笔照原样写一遍,隆科多便照他的话试。第一遍不理想,第二遍字是改对了,朱色有浓淡。直到第三遍才改得符合要求。
    胤禛看了一遍说:“舅舅你自己看,可是天衣无缝?”
    隆科多自己也很满意。可是学得再像,改得再好,有何用处?
    几乎经过整夜的研究,假设了“出大事”——皇帝驾崩时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才做了决定。事实上只是说服了隆科多,而且隆科多亦只是勉强应承而已。
    因为到那时候要找到一个将朱谕改过,再宣示于众的机会很难。第一,这必须是皇帝已死之后,才有机会。如果皇帝在弥留之际,吩咐开读朱谕,则纵有改动的机会,亦无所施其技。否则,皇帝先就看出来了。
    其次,皇帝“大渐”时,自然诸王侍立,等着送终,而大家心目中所想的一件事是:究竟是不是十四阿哥接位?所以在隆科多开读朱谕时,必然有人亦步亦趋地跟着,何能有机会加以改动?
    因此“十”字改“于”,“禎”字改“禛”,虽说天从人愿,巧不可言,但隆科多认为成功的希望微乎其微——唯一可能成功的情况是,皇帝驾崩时,只有自己一个人承受“末命”,然后拿出改过的朱谕示众,死无对证,没有人能说它出于伪造。而这一情况,是太不可能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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