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四阿哥,你可要说实话,到底是不是你的骨血?”德妃提醒他说,“这可不是能随便的事,假的不能当真,真的也不能作假。”
“教儿子怎么说呢?有是有那么回事,可挡不住别人也跟她有来往啊!”
德妃沉吟了好一会儿说:“只要有那回事,就是真的了。她那模样儿未见得有人要她,她自己也绝不敢胡说!”
胤禛低着头不作声,心里只在想,自己该不该要这个儿子?如果不要又怎么办?
“这是喜事!”德妃说道,“你到现在只有一个儿子,多一个不挺好的?而况听说是个大白胖小子,哭声真不像刚下地的毛孩子。说不定将来倒有点福分。”
“娘!”胤禛终于说了他的心事,“孩子我不是不想要,就怕说出去难听,再说,那个金桂——”
德妃懂他的意思,不想要那个金桂,但这是没法子的事,金桂只能养在他府里。所要顾虑的是子不离母,胤禛如果厌恶金桂,连带疏远了他们父子之情,却非所宜。
“好了,我有个主意。不过先得奏闻皇上,才能作数。你下去听信儿吧!”
原来德妃所想到的是移花接木的办法。说起来一半也是疼孙子。清朝的家法,皇子皇孙特重母亲的出身,金桂身份不高,所生之子将来在封爵时就会吃亏。如果将那个“大白胖小子”另外找个身份高的母亲岂不甚妙?
等胤禛一走,德妃随即找她的心腹宫女来商量。这个宫女名叫福子,忠心耿耿,足智多谋,而且烧得一手好菜。原来宫中的规矩,位至妃嫔,便可自设小厨房,由内务府按月按日致送食料,名为分例。如果有太后在,自皇后至各宫妃嫔,经常要孝敬自制的佳肴。妃嫔之间亦常互为宾主,今天你邀,明天她邀,轮流做主人。若得一个好手艺的宫女掌厨,不仅易为“主子”增光荣,而且也为“主子”争得了友谊。
德妃在宫中颇得人缘,皇帝亦常眷顾,一半归因于她为人厚道,一半亦正由于福子的那一手好菜。
“今晚上我要请个客,这跟平时不同。”德妃很郑重地说,“要让她们吃好了,她们才会替我说好话。”
“倒是让哪几位主儿,说些什么好话呀?”
“唉!”德妃很伤脑筋似的,“还不是为了四阿哥!”
“那可真得让人家吃好了才行。”福子问道,“打算邀哪几位?”
“不多,贵妃之外,就是惠、宜、荣三位。”
原来皇帝前后三后,皆已崩逝,如今统摄六宫的是孝懿仁皇后的胞妹,也是隆科多的胞妹,康熙三十九年十二月才册为贵妃。“惠、宜、荣”指的是三位妃子,康熙二十年十二月,与德妃同时由嫔晋妃。以年龄来说,应该是荣妃居首。
荣妃是汉军出身,姓马,照例加个佳氏,称为马佳氏,她比皇帝还大两岁。在十六岁那年,她为皇帝生下一个儿子,名叫承瑞,其时皇帝只有十四岁,在皇长子胤禔出生以前,皇帝已经有过四个儿子,只是生来即夭,未曾以字辈排行而已。她生过五个儿子,但养大了的只有一个,即皇三子胤祉。
其次便是皇长子胤禔的生母惠妃,姓那拉氏。再次是宜妃郭络罗氏。她有两个儿子,老大皇五子胤祺,老二皇九子胤禟。这宜妃是个很厉害的角色,跟别的妃嫔都不甚合得来,唯独对德妃是例外。
宫中位分最高的,就是这五个妃子。德妃的想法是,只要取得贵妃与惠、宜、荣三妃的支持,皇帝即不能不格外宽容。福子了解这一顿饭,关系重大,自然放出手段来,整治得既精且洁,客人无不大快朵颐。
“吃是吃了!”宜妃笑着对福子说,“只怕你主子的这顿饭是鸿门宴!”
“宜主子说笑了,奴才主子从不摆鸿门宴的,果真是鸿门宴,各位主子看哪位肯赏光?”
“强将手下无弱兵!”宜妃对贵妃说,“这福子好会说话。”
“那!”佟贵妃也是忠厚人,对德妃说道,“我也猜想,你有话就说吧!”
“还不是为了四阿哥闹的那个笑话。”德妃皱着眉说,“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有请示贵妃,也要请各位姐姐帮着包涵。”
“包涵可是太严重了。”宜妃接口,“倒是得想个法子,请皇上包涵。”
这正是说中了德妃的本意,连连点着头说:“只求皇上不生气就好办了。”
“我想皇上不会怎么生气。孙子越多越好,而况听说小孙子长得挺体面的。”荣妃说道,“请贵妃求一求,包管没事。”
“只怕我一个求不下来。我倒有个主意,不过,”佟贵妃笑道,“我得借福子用一用。”
借福子自然是借她的易牙手段,德妃即答说,“贵妃差遣福子,是她的造化。说什么借不借的。”当时便喊一声,“福子!”
等将福子唤来,佟贵妃说:“明儿晚上,皇上在如意洲赏月,我想找你办一顿消夜请皇上。你可得好好放点儿手段出来。”
听这一说,福子既兴奋又惶恐,“不知道该预备些什么?”她说,“奴才怕一个人照顾不了。”
“我派人帮着你,只要你出主意掌握就是。皇上向来饮食都少,而况是消夜,只要精致,不必太多。”
“是!”福子觉得有点把握了,“奴才的手艺,瞒不过贵妃,可得求包涵。”
“你别客气了,”佟贵妃环视着说,“明儿等皇上兴致好了,我提个头儿,大家帮着替四阿哥求个情,不就结了!”
三妃皆诺,德妃称谢,她恭谨地说:“我得寸进尺,还有求情,不知道贵妃能不能格外成全?”
“你说,只要办得到,我无有不依的。”
“我还想抬举抬举那个孩子!”
“怎么抬举法?”
“我想给他另外找个娘。”
“噢!”宜妃脱口说道,“是这么回事!那一来不就成了四阿哥的嫡子了吗?”
原来宜妃以为德妃想将金桂所生之子,作为胤禛嫡妃乌拉那拉氏所出。胤禛原有四子,长子弘晖,即为乌拉那拉氏所出,八岁而殇。次子弘盼,三子弘昀,四子弘时,皆为侧妃所生。弘盼、弘昀,皆未养大,如今只剩下一个弘时。倘或金桂之子作为嫡出,则后来居上,委屈了弘时,自然是很不妥的一件事。
这一层,德妃早就顾虑到了,“当然不能那么办!”她说,“我想让钮祜禄氏去养。”
这钮祜禄氏在胤禛府中的位号称为格格。她的出身很好,是开国元勋弘毅公额亦都的曾孙女,今年二十岁,很得德妃的宠爱。如果金桂之子作为她之所出,在身份上就比弘时还高些了。
“这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佟贵妃笑道,“不过我不明白,你这是疼孙子,还是疼钮祜禄格格?”
“两样都有,”宜妃看着德妃问道,“我猜对了没有?”
德妃报以微笑。佟贵妃却又有话要问:“疼钮祜禄格格,还有可说,那孩子我见了也疼。可是,你那个孙子,连什么模样儿都还没有见过,何以这么疼他?”
“这是因为——”宜妃话到口边,突然咽住。她原本想说佟贵妃没有儿女,不知道父母之心,更不了解祖母对孙儿女的感情,但这话会引起佟贵妃不快,所以机警地缩了回去。
“说实话,”德妃很快地接口,“我老觉得那孩子可怜,他娘也是一样!唉!”她叹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中秋赏月,就皇帝来说,是对文学侍从之臣慰抚亲近的一个好机会。也是文学侍从之臣唯一在日没以后犹能“亲侍天颜”的一天。因为珍惜此日难得,皇帝在“烟波致爽”这一处近水得月的楼台,召宴文学侍从之臣,直到三更过后,方始传谕散去。
而月到中天,正是一年月亮最好的时候,因此听得近侍奏报“贵妃在如意洲等着万岁爷赏月”时,皇帝欣然应诺,由“烟波致爽”迤逦而来。
在皇帝,这是很新鲜的事情。七八年来,年年在避暑山庄度中秋,年年亦都是以召宴文学侍从之臣,作为度中秋的唯一点缀,实在也有些倦了。如今听说以佟贵妃为首,召集各宫妃嫔,奉请皇帝开筵赏月,自是欣然嘉许。
就在这时候,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五阿哥胤祺、七阿哥胤祐,带着成年的弟弟、妹妹,来陪侍皇帝赏月。一等太监传报,许多年轻的妃嫔慌忙走避。清朝的家法,妃嫔需年过五十,始得与成年的皇子相见,所以只有德、宜、惠、荣四妃仍然留在如意洲。但佟贵妃虽只四十四岁,因暂摄六宫,身份同于母后,是唯一例外,跟年过五十的妃嫔一样,不须回避。
这所谓陪伴赏月,其实只是尽一种礼节。妃嫔与皇子难得见面,彼此拘束;皇帝要摆出做父亲的款派,亦觉很不自在。因此,一番周旋之后,诚亲王胤祉领头,跪安退出。这一下,反倒造成了佟贵妃与四妃便于进言的机会。
“皇子皇孙不厌多,圣祚绵绵,万世无疆。今天花好月圆,更有添孙之喜,奴才略略备了皇上喜爱的膳食,请皇上开怀畅饮。”
佟贵妃说完,随即有太监抬上食桌来。这是私下小酌,不比正式的御膳,所以样数不多。但也有十六品,分摆了两桌。明黄五彩龙凤的细瓷碗,一律加上银盖子,在清辉流映的皓月之下,显得格外华丽。
“打盖子吧!”
佟贵妃一声吩咐,套着白布袖头在侍膳的太监,立即以极迅速的手法,将银盖子揭了开来。皇帝闻到一阵香味,不由得便有了食欲。
这味有意摆得最近的佳肴,原料是穷家小户用以佐膳的豆腐,但配料极其讲究。全用香蕈、口蘑、松子、瓜子、鸡肉、火腿,细切成丁,和入极嫩的豆腐片中,用浓鸡汤制成,起锅上桌,名为“八宝豆腐”。
提起“八宝豆腐”,大有来历。皇帝第一次南巡时,驻跸苏州织造衙门。织造是内务府出身,名叫曹寅,极意办差,以重金觅得苏州最好的名厨,名叫张东官,供应御膳。上方玉食,自然珍贵非凡,但驼峰、熊掌之类的八珍,亦仅是肥厚而已,若论精致,输于民间富家。
皇帝极其赏识张东官的手艺,一味“八宝豆腐”,更是食之不厌,每饭不忘,还京之时,甚至将张东官带回京中,赏他五品顶戴,在御膳房供职。每有大臣告老回乡,皇帝常以“八宝豆腐”的制法相赐,但到御膳房取这张法子时,已定出例规,须赏银一千两。
自张东官病殁,他人照方所制的“八宝豆腐”,始终不合皇帝的口味,或者过老,或者太腻,或者香味不足。慢慢地皇帝就不大点这样菜了。不想十年未尝的美味,忽又出现在面前,闻香味便觉是那回事,再用汤匙舀起来一尝,与张东官所制不相伯仲,如何不喜?
“难得之至!”皇帝问道,“这是谁做的?”
“德妃宫里的福子。”
“朕有赏赐。”
“有皇上夸奖的话,比什么赏赐都贵重。”
“话虽如此,到底也让她得点儿实惠。”皇帝向随侍在侧的总管太监说,“赏德妃宫里的福子,多一份月例银子。你传话给她,不必来谢恩,好好当差。”
“是!”总管太监答应着,自去传旨。
“奴才替福子谢恩!”德妃蹲身下来,恭恭敬敬地请了个安。
“你们也都来尝尝,不必拘礼。”
于是太监另行安置食桌矮凳,众星拱月似的围绕着皇帝坐下,然后由佟贵妃开始,以次捧酒布菜,各致敬礼。
“你刚才说,我添了个孙子,我没有答你的话。”皇帝向佟贵妃说,“想来你指的是四阿哥得的那个男孩?”
听得这话,德妃立刻紧张了,抬眼看时,月色正映在皇帝脸上,平静如常,她才略略放心,侧身听佟贵妃如何回答。
“是!”佟贵妃答说,“四阿哥只有一个男孩,如今再添一个实在是喜事,听说是个大白胖小子,皇上更该高兴。”
“如果是他身边的人生的,我当然高兴。可惜偷偷摸摸,不成事体。”皇帝感叹道,“平时四阿哥很讲边幅,哪知道,唉!”皇帝摇摇头:“他也三十多岁的人了,教我说什么好?”
语声甫落,只见德妃站起身来,随即又往下直落,双膝已经着地。“请皇上千万不必生气!”她说,“宽免了四阿哥这一回。”
“跟你不相干,起来,起来。”
“是!”德妃答应着,却未起身。
皇帝知道德妃另有要求,便即说道:“你有什么话,尽管起来说。”
“是,”德妃这才起身,“奴才叩求天恩,准新生的皇孙,交给四阿哥府里钮祜禄格格抚养。”
“呃,这是什么道理呢?”
“钮祜禄格格,八旗世家出身,知书识礼,奴才心想,孩子交给她带,将来才会有出息。”
这个理由很正大。皇帝向来最讲情理,立刻点头答应:“这话有理!就这么办。”
德妃大喜,随又谢恩,接着又传胤禛来向父皇磕头。
“我倒要问你,”皇帝提出一个令胤禛想不到的疑问,“你那个孩子,在娘胎中怀了十一个月才生,你可知道,这有先例没有?”
胤禛被问住了,思索了一会儿才想起关于老子的传说:“儿子读《史记》,老子韩非列传的考证中说,老子李耳,其母怀胎八十一载,逍遥李树下,割左腋而生。这是荒诞不经之谈。此外,儿子浅陋,想不起还有什么先例。”
“先例甚多,不过未经记载而已。十月怀胎是指其成数而言,或者提前,或者落后,皆是常事。提前便是先天不足,反之便是先天就有过人之处,你这个儿子,倒不可等闲视之。”
“是,”胤禛很兴奋地答道,“仰赖皇上的荫庇,天语褒许,儿子将来一定要切切实实教导孙儿,做一个不负皇祖期许的有用之人。”
“对了!哪怕是生来就有爵禄的皇族,也别忘了做个有用之人。像三阿哥招纳贤才,纂修古书,这是于世道人心大有益处的事业,你们都该学他才好。”
听说夸奖诚亲王胤祉,是雍亲王胤禛心里最不舒服的事。但父皇教诲,唯有用极诚恳的态度,表示接受。
“那个宫女叫什么名字来着?”
“叫李金桂。”胤禛低着头回答。
“你可得好好儿待她。”
“是!”
“胤”字辈之下是“弘”字辈,第二个字用“日”字偏旁。胤禛现存的一子名为弘时。金桂所生之子,由宗人府起名弘历(“历”的繁体字写作“曆”或“歷”——编者注)。玉牒上的记载是:“雍亲王胤禛第四子弘历,康熙五十年八月十三日子时诞于王府,母格格钮祜禄氏。”
不说生于热河行宫,而说诞于雍亲王府,是不得不然。因为钮祜禄氏并未随扈,如说生在热河,谎就要拆穿了。
不过,从第二年起,雍亲王妃乌拉那拉氏,以及钮祜禄氏,便年年能够随着胤禛避暑热河。因为皇帝接纳了隆科多的建议,为年长而封了王的几个皇子,都造了住所。胤禛的“赐园”,御笔题名“狮子园”,因为就在狮子山北,碧水回环,苍松夹护,中有“芳兰砌”“乐山书屋”“水情月意”“待月亭”“松柏室”“忘言馆”“秋水涧”“妙高堂”诸胜景。
在这些胜景中,夹杂着一处绝不相移的原有建筑,并无专名,只称“草房”,这里就是弘历降生之地。
这座“狮子园”,仅仅稍逊于诚亲王胤祉的赐园。至于大阿哥胤禔,二阿哥胤礽,根本就不曾被赐——胤礽连太子都不是了。
原来太子胤礽,废而复立,立而又废,其事就发生在弘历出生两个月的时候。起初是查得一件贪污案,有个户部的书办,勾结本部的一名司官,完揽税收,额外需索,这本是常有的事,哪知往深处追究,才知道牵连到好些旗下大员,而这些旗下大员,一大半是太子的私人。
这一来皇帝大为怀疑,严旨彻查,查出来的内幕骇人听闻。据说,太子因为弟弟们都能随扈皇帝巡幸,游山玩水,自由自在,唯有他被留在京城,而且皇帝特派亲信监视他的行动,因而内心不快,常有怨言。
仅止于怨言,不算太大的罪过,还有极其荒谬的举动:沉湎酒色,营私舞弊,派私人到各省去物色美女,搜求珍宝,小小不如意,便以“监国”的身份,加以责罚,以至各省督抚敢怒而不敢言。
最不可恕的一件事是,一次喝醉了酒擅自闯入大内,调戏同父异母的胞妹。
这件案子从康熙五十年查到第二年五月才结案。皇帝听说太子如此不成器,心凉透了。到了十月初一,应该颁发下一年皇历的那一天,朱笔废立。这是件大事,却未诏告天下。皇帝的朱谕中说:“前次废置,情实愤懑,此次毫不介意,谈笑处之而已!”这是想通了,只当根本没有生过这么一个儿子。
然而二阿哥胤礽虽被禁锢在咸安宫,还是有人替他说话,奏请复立为太子。皇帝说道:“建储大事,未可轻言。胤礽为太子时服御俱用黄色,仪注上几于朕,实开骄纵之门。宋仁宗三十年未立太子,我太祖太宗亦未豫立。太子幼冲,尚保无事,若太子年长,左右群小,结党营私,鲜有能无过者。”
朱谕中又说:“太子为国本,朕岂不知?立非其人,关系不轻。胤礽仪表、学问、才技,俱有可观,而行事乖谬,不仁不孝,非狂易而何?凡人幼时,犹可教训,及长而诱于党类,便各有所为,不复能拘制矣!立皇太子事未可轻定。”
从此,皇帝绝口不提立太子的事。但是世无不死之人,贵为天子,亦不例外,而大位到头来必有归属。皇帝究竟看中了谁呢?
这是无大不大的一个疑问,也是多少人——包括皇子以及许多想攀龙附凤以求富贵的满汉大臣,不断在反复觊觎观察思考的一个疑问。
有个看法是很合理的,皇帝心目中尚无中意的人,他只是在默默物色之中。这就是说,每一个皇子,都有继承大位的可能,只看自己的条件如何。或者说,自己的表现,如何才能为皇帝欣赏。
不管自己的表现如何,有件事是很清楚的,决不可露出觊觎帝位之心。倘或如此,不但会被排除在皇帝考虑继承人选的名单之外,甚至会像大阿哥胤禔、十三阿哥胤祥那样拘系高墙,或者如二阿哥胤礽禁锢咸安宫,或者类似八阿哥胤禩软禁于畅春园侧。
因此,尽管自问有资格逐鹿的皇子,如三阿哥诚亲王胤祉、四阿哥雍亲王胤禛、九阿哥贝子胤禟等等,以招纳贤才为名,暗蓄奇才异能之士,但表面上均谦恭自持,表示将来只愿为贤王,不敢妄希大位。这一来,皇帝倒真减了好些烦恼。
到得康熙五十七年十月,皇帝颁了一道上谕,令人大出意外。十四阿哥胤祯(“祯”繁体写作“禎”——编者注),本封贝子,晋封为郡王,并授为“抚远大将军”,受命出征青海。
十四阿哥是雍亲王胤禛的同母弟,比他一母所生的哥哥整整小十岁,这年正好三十。胤祯向来得皇帝的钟爱,是宫中人人皆知之事。当第一次废太子以后,八阿哥胤禩活动得很厉害,皇帝勃然震怒,降旨将胤禩锁交议政处审理,九阿哥胤禟跟胤禩最好,但自知并不见重于皇帝,唯有怂恿胤祯去讨情,事虽不成,但胤祯在皇帝面前能说得上话,是得到一个明证了。
可是,钟爱是一回事,赋以重任又是一回事。胤祯能获此新命,自然是皇帝的一种暗示。
暗示便在“大将军”这个职位上。清朝以武功得天下,当初宗室从龙,以战功定爵位高下,所以“大将军”这个职衔,不轻易授人。除非像皇帝的胞兄裕亲王福全那样,爵位至高,才蒙特授。如今拿十四阿哥胤祯看得跟裕亲王的身份一样重,而且越过八、九、十一、十二、十三诸兄而封郡王,显而易见的,天心默运,大位已有所归了。
于是,宫中闲谈,都在议论此事。甚至有人公然向德妃贺喜,说她子以母贵,将来必成太后。德妃是极谨厚的人,一听这话,不是掩耳疾走,便是恳切劝告,万不要这么说,倘或传入皇帝耳中,会起绝大的风波。
有一次宜妃也半开玩笑地说:“德姊,你将来可得多照应照应我。九阿哥跟十四阿哥感情是不错的,不过九阿哥性子直,到了君臣之分已定的时候,还只当弟兄和好,自以为他是哥哥,那可得请德姊跟十四阿哥说一说,千万要宽恕他!”
“宜姊,”德妃将她拉到一边,悄悄说道,“别人面前我不敢胡说,你是最识大体,知道利害轻重的,我不妨跟你实说了吧!不过,你可——”
“德姊,”宜妃不等她说完,便把话抢了过来,“你这是多叮嘱的,我岂能不知道轻重?你要不要我跟你罚咒?”
“不,不!”德妃抚着她的背说,“你别多心。我要拿你当外人,我也不跟你说这些话了!”
“是啊!德姊,你知道的,我也没有拿你当外人。”
德妃点点头,站起身来,四面看清楚了没有人,才挨着宜妃坐下,轻声说道:“皇上对我说,今年六十五了,大概总还有十年的寿数,那时几个年老的阿哥,都过了五十。国赖长君,固然不错,五十岁的人,总是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治理天下这副担子,恐怕挑不起来。因此,想来想去,决定选十四阿哥!”
“原来如此!皇上的打算一点儿不错,那时候十四阿哥四十岁,正是壮年。”
“就四十岁也嫌年纪大了,不过,”德妃忽然缩住了口,“唉,不说吧!”
宜妃知道她的意思,必是皇帝跟她说过,年纪轻于十四阿哥的,才具不足,难当大任。她不肯随便批评其他皇子,正是她忠厚之处,使得宜妃更为佩服。
“德姊,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问?”
“怕什么?你尽管说。”
“从十四阿哥这件事揭开了以后,照我想,心里最难过的,只怕是四阿哥。”
“不,”德妃答说,“我先也跟你这么想。暗地里留神,他竟一点儿都不生芥蒂。反倒常说,皇帝的打算,大公无私,真是顾到了天下治世。”
“这敢情好!”宜妃亦觉欣慰,“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和和睦睦过日子多好!唉!”她忽然叹口气,没有再往下说。显然的,她是感叹这十年来废立的纠纷。
宜妃的眼光很锐利,只有她一个人看出来,十四阿哥胤祯膺此新命,心里最不舒服的,便是雍亲王胤禛。
“我就不懂,我哪一点不如第十四的?”他这样对年侧妃说,愤恨之情,溢于言表。
“王爷,”年侧妃悄悄地劝他,“何必这么说!万一传到皇上耳朵里,又是件不得了的事!”
“我也只是对你说。只要你不说出去,有谁会知道我说过这话?”
“我当然不会,就怕隔墙有耳。”
“好了,好了,不要说了。”胤禛有些不耐烦,“你明天回家去一趟,问你父亲,亮工怎么好久不给我来信?”
“亮工”是年侧妃的二哥年羹尧的字——年这个姓是独一无二的。他家祖先本姓严,明朝出了个进士叫严富,发榜时不知怎么错“严”为“年”,因而严富将错就错,改名为年富。
这年富后来做到辽东的巡按御史,在关外落了籍。子孙是明朝的武官,万历崇祯年间,明军一再败于清兵,到崇祯末年,一败涂地,大都投降了清兵,被改编入旗,称为汉军,年家属于汉军镶黄旗。虽然年羹尧的父亲遐龄,已经官居湖广巡抚,但对亲藩来说,仍是下人。年遐龄父子在胤禛分府时,为皇帝拨过去服役。所以称为“雍亲王门下”,因而胤禛才用那样的口气对年侧妃说话。
“是!”年侧妃恭顺地答说,“明天我就告诉我爹。”
于是年遐龄立刻写信给他次子,转告胤禛的意思。年羹尧接到父亲的信,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年羹尧是康熙三十九年的翰林,放过四川、广东的主考,不过六七年的工夫,便已升到二品的内阁学士,其时年羹尧刚过三十,真可说是少年得志!
当然,一半是他的才具为皇帝所赏识,一半也由于胤禛的援引。到了康熙四十八年,亦由于胤禛的进言,年羹尧才放了四川巡抚。这几年川藏边境,变乱迭起,年羹尧亲自领兵征剿,很出了些力,益得皇帝的信任。
及至康熙五十七年策妄阿拉布坦作乱,年羹尧可就无能为力了,因为蒙古西藏的绥服,是皇帝在康熙三十五年亲征的结果,如今西藏复起变乱,当然亦须奏请皇帝亲裁。
这策妄阿拉布坦,是元顺帝之后。明太祖灭元,只能将蒙古人逐至大漠以北。哪知元顺帝有个好子孙,在漠北中兴,蒙古人称统治者为“汗”,此人的称号,叫作达延车臣汗。由于这个部落跟明朝的关系很微妙,忽友忽敌,变动不居,大致驯顺则朝贡,不驯则劫掠,而明朝自英宗“土木之变”后,对此部落以安抚为主,因而达延车臣汗的十个儿子中,有四个侵入漠南,繁衍到清朝开国,这四个子孙占内蒙四十九旗的大半。
留守漠北的是达延车臣汗的第八子名叫格勒森札,部下有精兵一万多人,分为七旗,由他七个儿子分掌,其中老大、老四、老五最能干,所部最强。他们的称号是札萨克图汗、土谢图汗、车臣汗,统称“漠北三汗”,亦可以叫作“喀尔喀三汗”。喀尔喀是达延车臣汗为他的部落所定的名称。
“喀尔喀”在瀚海以北,它的西邻,叫作厄鲁特蒙古,明朝称为瓦剌,共分四部,其中有个部落叫准噶尔,地在西藏伊犁。康熙二十几年,准噶尔有个酋长噶尔丹,自立为准噶尔汗,一意扩张,先向西攻入青海,再向南摧毁回部诸国,而其时正好漠北三汗发生内讧,给了噶尔丹一个很好的趁火打劫的机会。
喀尔喀的内讧是,土谢图汗攻札萨克图汗,杀汗夺妻,纠纷闹得很大。皇帝特为遣派使者,陪着西藏黄教的达赖喇嘛到喀尔喀去调解,就在这时候噶尔丹亦派人到了喀尔喀。
此人是受命来制造纠纷的,手段很绝,抱着牺牲的决心,激怒了土谢图汗,结果被杀。噶尔丹便以问罪为名,大举入侵。
当漠北三汗内讧时,噶尔丹已悄悄地借游牧为名,将人马自伊犁向东移动,在宁夏北部的居延海与阿尔泰山间屯扎,所以一听得土谢图汗杀了他的使者,立即挥师北上,直攻库伦。这一次出其不意的奇袭,打了一个胜仗。这是康熙二十七年夏天的事。
其时朝廷正命内大臣索额图、佟国纲与俄国划定国界,经过外蒙。土谢图汗便一面扬言,说中国已派专使领兵来援;一面向索额图、佟国纲求救。噶尔丹得知消息,赶紧亦遣使者来解释。索、佟二人不肯多事,做了乡愿,只两面劝和,不问是非。噶尔丹窥破底细,知道中国无意干涉,胆便大了,大举进兵,纵横东西,漠北三汗都被击溃,得要找条生路。
这要取决于喀尔喀各地所共同尊奉的一个大喇嘛,他是土谢图汗的弟弟,名号叫作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是活佛的弟子。喀尔喀七旗将领,都主张就近投奔俄国,但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执意不可。
“罗刹不奉佛。”他说,罗刹就是俄国,“语言、眼色,都跟我们大不相同。不如全部内迁,可邀万年之福。”
于是遣使朝廷,皇帝大为嘉许。当漠北三汗所率领的喀尔喀七旗举族内迁,特命将存储在归化城、独石口、张家口三地,备边防的军粮尽量供给,并赐大量的茶布牲畜,更将水草丰肥的科尔沁草原,拨作牧地。土谢图汗的孙子还做了额驸,所尚的是比雍亲王小一岁的皇六女恪靖公主。
这时的喀尔丹,拥有喀尔喀、回部、青海各地,虽然遗使朝贡,但既骄且狂,居然要求朝廷,将土谢图汗及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交给他处置,理由是土谢图汗杀了他的使者。
朝廷当然拒绝,不过仍持劝和的态度。而噶尔丹对此二人,志在必得,托达赖喇嘛代为交涉。皇帝依然不允。于是噶尔丹在康熙二十九年五月以追敌为名,选派精锐,向东侵入中国的疆土。
皇帝久有对噶尔丹用武之意了,所以毫不迟疑地下诏亲征,特命一兄一弟为大将军,分道出兵。
皇帝行三,长兄早夭,所以只有一个哥哥,就是行二的福全,只比皇帝大一岁。当世祖因为出天花不治而驾崩时,只得二十四岁。皇二子福全与皇三子玄烨一个九岁,一个八岁,资质品貌,差相仿佛,照道理说,福全居长,理当嗣位,但皇帝祖母——传说曾下嫁多尔衮的孝庄太后断然做主,以玄烨继承大统。
这是一个外国人的“一言兴邦”。此人是个天主教士,叫汤若望,是德国人。早在前明万历末年,即已来华传教。清兵入关,孝庄太后不知以何因缘,信了天主教,她的“教父”就是汤若望。孝庄太后对他言听计从,他对孝庄太后亦是忠心耿耿,知无不言,此时提醒孝庄太后说:“三阿哥出过天花,二阿哥还没有出过。”
出过天花,不会再出,像大行皇帝那样的悲剧,不致重演,所以孝庄太后毫不考虑地选中了皇三子玄烨。皇二子福全,则在康熙六年后被封为裕亲王。皇帝天性笃厚,对这位胞兄是很敬爱的。
一弟是行五的恭亲王常宁,被授为安北大将军。又以皇长子胤禔为抚远大将军裕亲王的副手,简亲王雅布、信郡王鄂扎为安北大将军恭亲王的副手。这番声势,已足以远震塞外了。
其时噶尔丹已侵入察哈尔东南与热河接壤的乌珠穆沁部,下一目标自然是科尔沁各旗,所以皇帝命左翼裕亲王出古北口,右翼恭亲王出喜峰口,另调盛京、吉林驻军及科尔沁的蒙古兵助战。出师之日,皇帝御太和殿亲赐裕亲王抚远大将军敕印,送至东直门,仪节异常隆重。
谁知出师不利,前锋遇挫。噶尔丹领兵渡过辽河支流的西拉木伦河,直逼热河赤峰县境内的乌兰布通地方,距京师不过七百里而已。
福全此时驻军乌兰布通三十里外,两军隔河对阵。噶尔丹的布阵,空前绝后,他用上万的骆驼,缚住四足,卧在地上,驼峰上加木箱,蒙上浇湿了的毡毯,名为“驼城”。他的士兵就在木箱之间的空隙中,向隔河的清军开火。
无奈噶尔丹的火铳,不及清军的大炮。从中午轰起,声震天地,日月无光,直到黄昏,噶尔丹的驼城断成两截。于是福全下令渡河攻击,骑兵步兵,踊跃争先。噶尔丹大败,幸得时已入夜,八月初一没有月亮,才能遁走。
到得第二天,噶尔丹一面请一个西藏喇嘛到军前请和;一面拔营向北,到得西拉木伦河,无船可渡,砍下大树,浮于水面,载浮载沉地到得北岸,连夜狂奔,所过之处尽皆“烧荒”。连天黄草,化为灰烬,一场火烧了几百里!
这时,出塞的皇帝,已因病回銮,军前大计,决于福全。他因为他的副手,也是他的胞侄胤禔,在军中作威作福,胡做主张,处处掣肘。
这个仗打下去是很危险的,所以接纳了噶尔丹求和的请求,命由归绥出兵,负有阻断噶尔丹归路重任的康亲王杰书,不必拦截,以致噶尔丹竟得逃回科布多,但数万精兵已剩下十分之一了。
其时福全已飞奏到京,解释他未能追击噶尔丹的原因,说盛京及科尔沁的援兵来到,噶尔丹则据险以守,所以利用喇嘛济隆羁縻噶尔丹,等诸军会师,合力再击。
于是皇帝在乾清门召集王公大臣会议,这有个专名叫作“御门听政”,凡有大政事必定举行。御前会议中,皇帝将福全的奏折发交公议。众口一词地说,裕亲王明知济隆是为噶尔丹来施缓兵之计,居然会听他的,是坐失军机。因此,皇帝降严旨责备。不过,他也知道皇长子胤禔犯了许多过失,留在军前,以防偾事,所以同时将胤禔召回。
福全当然要找济隆说话。结果特遣侍卫,由济隆带着去问罪。噶尔丹在佛前设誓悔罪,另外备了奏章与誓书到军前正式乞降。
奏报到京,皇帝准如所请。不过,降旨告诫:噶尔丹狡诈百出,我一撤兵,他一定会背盟,所以仍应戒备。而福全却以军粮将尽,意料噶尔丹已经出边远遁为由,要求撤兵回京。
这一下又大失皇帝的本意,虽准他撤兵,却以“擅率大军内徙”的罪名,等他回京之后,还要议罪。及至福全到京,皇帝不准他进城,留在朝阳门外听勘。上谕申引以前的故事,有好些近交亲贵,曾因“不遵旨行事,皆取口供,今应用其例”。
这时的皇帝实在很为难。自三藩之乱平服,十年来,当初出力的功臣,如今都已爬到极高的位置,只要有一个心里不服,发几句牢骚,都会引起很大的影响。福全虽为皇兄,而此番所犯的过失,却必须在军言军,以军法从事。倘或置而不问,无以服众,就会严重地打击士气。
更有一件为难之事是,如果追究福全的责任,必然要拖出胤禔来。事实上福全所以不敢深入穷追,就为的有胤禔在,怕他乱发命令,擅作威福,万一极塞穷追之地,激出兵变,那就是死不足赎的大罪。所以论起来,胤禔要负的责任,重于福全。而况他的人缘不好,如果听取将领的证言,对胤禔必然不利。然则到了那时候,怎么处置皇长子?
皇帝自然有舐犊之情,但保全儿子,还得令人心服。想来想去,想得一条苦肉计,在御门时,疾言厉色地告诫胤禔:“裕亲王是你的伯父,如果你的口供跟裕亲王有异同,我一定先拿你正法!”
这话的意思谁都听得出来,是不准胤禔在口供中攻击裕亲王福全,抑子尊兄,情意挚厚。福全本想将胤禔在军中的种种过失,尽量抖露,听得皇帝这么说法,感动得痛哭流涕。
“皇上这么卫护我,我还有什么话说?”福全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不提胤禔一个字。
于是王公大臣会议,奏请削裕亲王的爵,皇帝以击败噶尔丹立功,降旨从轻处分。罢议后,罚俸三年,撤减护卫。
噶尔丹在乌兰布通一役中,倒霉可是倒霉,损兵折将以外,还落得个妻离子散的结果。
当然,这是他自取之咎。噶尔丹之能成为准噶尔汗,是兄终弟及,继承了胞兄僧格的大位。僧格有两个儿子,一个叫策妄阿拉布坦,一个叫索诺木拉布坦。策妄阿拉布坦所聘的妻子,与噶尔丹的妻子阿努是姐妹,这就是说,侄媳是小姨,而叔侄做了连襟。噶尔丹就像当年多尔衮纳肃亲王豪格的福晋那样,竟夺侄媳为妾,而且还杀了另一个胞侄索诺木拉布坦。
于是,策妄阿拉布坦领兵两千,趁夜逃走。既有夺妻杀弟之恨,自然要得之而甘心,及见噶尔丹来侵,抓住绝好的机会,当他兵止乌兰布通,在布设“驼城”时,策妄阿拉布坦攻入库伦,掳掠了噶尔丹的子女玉帛牛羊,回到他原来所定居的吐鲁番,于是以婶母而兼大姐的阿努,成了策妄阿拉布坦的新宠。
叔侄的仇怨愈结愈深,恰好给了皇帝一个机会。皇帝英明过人,料定噶尔丹绝不会就此洗心革面,安居在喀尔喀这片广大但寒苦的地区,所以在康熙三十年一面亲自出塞,调解土谢图汗与札萨克图汗的纠纷,并安抚内蒙四十九旗;一面派侍读学士达虎出嘉峪关到吐鲁番,颁赏策妄阿拉布坦。收服了他,即可以侦察到喀尔喀那面的情况,又可以牵制噶尔丹,给他留下一个后顾之忧,使他不敢蠢动。
但噶尔丹急于想打破困境,而手段不高。在康熙三十一年,竟在哈密杀了朝廷第二次派往吐鲁番的专使马迪。同时一再上书,要求将喀尔喀的七旗,遣回故土。皇帝当然不会准许,只是敷衍着。
噶尔丹忍不住了,勾结了第五世达赖喇嘛的一个行政官桑结,在内蒙四十九旗中,策动叛变。皇帝得到内蒙的密报,将计就计,命四十九旗伪意允许噶尔丹,当他内犯时做内应。噶尔丹信以为真,到了康熙三十四年,居然又兴兵了。
于是第二年正月,皇帝第二次下诏亲征。这次没有派大将军,亲率八旗劲旅出独石口,居中路;以黑龙江将军萨布素率东三省兵出东路,阻他的攻势;以归化城将军费扬古、甘肃提督张思克率陕甘两省兵由宁夏出西路,截他的归途。
这时朝廷的武力又非昔比,因为乌兰布通一役,证明大炮确为制胜的利器,所以在四年前便专立一个火器营,拥有好几尊大炮。噶尔丹最畏忌的便是这个营。得到亲征的警报,唯有向罗刹乞援,而俄国刚与中国订立《尼布楚条约》,定界保和,自然不便援助中国要讨伐的叛逆。这一来噶尔丹便只有硬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