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车子发动起来,不知开向哪里。易晖狼狈地跪坐着,任由周晋珩摆弄,黑暗中似乎能看见他那双看着自己的眼睛,跟他在梦里见过的一样明亮,一样叫人安心。
    “你……”易晖磕磕巴巴地开口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在求救。”
    在巷子里醒来时,唐文熙的手机已经不在身上了,易晖的因为藏在大衣下的裤子口袋里免遭一劫。
    被打晕的前一刻易晖刚收到周晋珩的短信,走在路上思考该怎么回复,所以背在身后一解锁就是短信界面。他来不及切换,循着印象在键盘上打字,只知道消息发出去了,却没想到周晋珩能这么快猜到,并且如此迅速地赶了过来。
    “我不知道你在求救,我以为——”周晋珩说着把刚系好的围巾拉到嘴巴以下,捧着易晖的脸,凑过去在他唇上落下轻轻一吻。
    “就发了个‘3’,我以为你在索吻。”周晋珩语带笑意,“机会难得,我怕你反悔,就赶紧过来了。”
    唇上还残留着一抹尚带余温的湿润,易晖呆了片刻,意识到周晋珩在开玩笑逗他开心,这凶险的情况下实在笑不出来,抬手推了他一下,耳边传来一声压抑着的痛呼。
    易晖忙坐起身,扶着他肩膀四处摸索检查:“怎么了,哪里疼?”
    货箱里没有任何光源,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摸到,周晋珩准确地按住他的手:“乖,别摸了,这里太冷了,你会感冒,我们回家再……”
    车厢里温度越来越低,每说一句话就有一股热气喷在脸上。周晋珩越是这样不着调地转移视线,易晖就越是心惊胆战:“到底怎么了,哪里受伤了,让我看看。”
    周晋珩拧不过他,叹了一口气后,再次倾身抱住他:“让老公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易晖就噤了声,手上的动作也停下了。
    两人胸口紧贴,不同频率的心跳穿过皮肤互相传递,恍惚间,易晖仿佛回到了上辈子,抱着自己的人混不吝地自称“老公”,在自己难过的时候勾唇笑着说:“有什么好哭的,不是还有老公在吗?”
    易晖喉咙哽咽,慢慢地抬起胳膊,回抱住周晋珩。
    密闭的车厢里,铁锈味刚散发到空气中便凝固冻结。周晋珩似在忍受极大的痛苦,又好像在刚才的搏斗中耗尽所有力气,身体的重量一点一点压到易晖身上。
    搭在他宽阔后背上的手先是摸到一个凸起的刀柄状的东西,易晖不敢呼吸,一点劲都不敢使,左手缓慢地往下移动,在颤抖中摸到一手黏腻的液体。
    “对不起,对不起……”急促而微弱的呼吸中,周晋珩闭着眼睛,在易晖耳边呢喃,“这次,我没有来晚。”
    作者有话说:太长了,分个上中下……
    第五十五章
    易晖在周晋珩口袋里摸到手机,划了几次都没解锁开。
    血黏在屏幕上很快凝固干涸,手指抹不掉,易晖脑中一片混乱,喘息声都开始发抖,好不容易按下报警电话,接通后却因为太紧张描述不清楚。
    周晋珩抬手握住他的手腕,把手机移到自己耳边:“厢式冷藏车,车牌号7903,从木香路98号附近出发,那边还有个受害者被打晕在巷子里……我和另一名受害者正在往青黛山方向去,可以定位这支手机查询位置,不过这里温度太低可能会自动关机,麻烦尽快。”
    说完这些,周晋珩倏地松开手,整个人趴在易晖身上。
    易晖背靠车厢壁,一手环着周晋珩的腰,一手推他肩膀:“醒醒,别睡,不、不能睡。”
    忘了在哪儿看过,越是危险的状况下越是要保持清醒,一旦睡过去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易晖干咽一口唾沫,扔下手机去握周晋珩垂在身侧的手,四指插入指缝间,紧紧扣住他的手背,试图把温度传递给他,埋在他颈窝的嘴不断地哈出热气。
    周晋珩体温偏高,从前冬天穿单衣都不会冷,可这会儿连手心都是冰凉的,胸膛的起伏似乎也感觉不到了。
    易晖吓坏了,松开另一只手去解脖子上的围巾,解到一半,十指相扣的那只手动了下,周晋珩五指收紧,回握住他的手,埋在他肩上的脑袋慢慢支起来。
    黑暗中,易晖不知道周晋珩是否睁着眼睛,只知道他一定在看自己。
    “醒着呢。”周晋珩佯作轻松,“你不让我睡,我就不睡。”
    他想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给易晖穿,被易晖按住手阻止。那把刀插得很深,位置靠近心脏,易晖不让他动,自己也不敢动。
    好在周晋珩这会儿没力气,拗不过易晖,只能由着易晖把解开的半截围巾小心地绕在他脖子上,两人额头相抵,挨在一块儿取暖。
    靠得这么近,再微弱的声音也能畅通无阻地抵达耳蜗。周晋珩没话找话般地念叨“晖晖的手好软”“晖晖身上好香”,易晖听不下去,羞恼道:“再说我、我不理你了。”
    周晋珩居然笑了,温热的气息喷在易晖鼻尖,再扩散到两侧脸颊:“终于肯理我了。”
    易晖既怕他一直说话对体力消耗大,又怕他昏睡过去,便偶尔应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给你买了两盆花,放在上次我们去许愿的那棵树附近的花圃里代管,一盆白雪花一盆铁茉莉,如果你喜欢的话,记得去取。”
    “嗯。”
    “还记得上次带你去的那家餐厅吗?以后你就是那儿的老板了,可以去那儿吃东西、画画、晒太阳。”
    “嗯。”
    “戒指是为你定制的,戒圈上有我们的名字。我只向你一个人求过婚,不要胡思乱想。”
    “嗯。”
    “有个首饰盒和戒指放在一起,那是我妈留给未来儿媳的,好好收着。”
    “嗯。”
    “过完年就是你的生日,晚上七点会有车来接,如果那时候你还住在家里的话,记得先吃饭,吃饱了再去看烟花。”
    听到这里,易晖再也没法给出回应。他想起今年生日那天属于他一个人的烟花盛宴,还有一个人的蛋糕,当时有多凄凉,现在就有多恐慌。
    在周晋珩说下一句之前,易晖扬声喝止道:“别说了。”
    周晋珩急喘几口气,坚持道:“让我说完……你的画、哆啦a梦,还有那些被扔掉的东西,都收在阁楼的储藏室里,真的不要了的话,就让阿姨丢……”
    “我要,我要的。” 易晖睁大眼睛,将他没说完的话掐断,嘴巴快速张合,“我要的,你不准走!”
    周晋珩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在黑暗中更显惨白,哪怕对方看不见,他依旧撑着笑容:“好,不走……我不走。”
    得到答复,易晖还不放心:“你说过要陪我一起看,你说过的。”他深深吸了口气,“你骗了我那么多次,这回不能再骗我,不准再骗我了。”
    他实在太怕了,只想把周晋珩留下,不想再从他口中听到这种与交代后事无异的话。
    所以他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了,抬高双臂紧搂住周晋珩的脖子,直起上半身,扬起脸去够周晋珩的,嘴角堪堪碰到一起,他就叼住一片唇瓣又亲又舔。
    偌大一个车厢,只有他们两个人是热的。
    易晖毫无章法地亲吻周晋珩,牙齿碰牙齿,舌尖抵舌根,像在借着身体相连把这些年无处诉说的彷徨、痛苦、恐惧全都传递给对方。
    还有多到快满溢出来的爱与不舍。
    借着厮磨产生的汹涌情绪调动起体内濒死的细胞,周晋珩因失血苍白的唇沾染一抹艳红,他一手扣住易晖的后脑,一手沿着脊背蜿蜒向上。
    交融的气息裹在将两人紧锁的围巾里,缠腻许久的唇分开的时候,周晋珩用拇指揩去一滴刚落下的泪,问易晖:“难受?”
    易晖摇头。
    “冷吗?”
    易晖还是摇头。
    “害怕?”
    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易晖还是咬住嘴唇摇头。
    周晋珩被他的口是心非逗笑:“那是……喜欢我?”
    静默片刻,易晖靠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
    周晋珩忽而笑了:“是不是看我快不行了,安慰我呢?”
    易晖又摇头。
    闭上眼睛,周晋珩长舒了一口气,
    盼星星盼月亮等来这一天,他自己却不敢信了。
    不知去往何方的车还在飞速行驶。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货箱里的温度早就降至零下,易晖畏寒,冻得肢体僵硬,手脚蜷缩,游丝般的呼吸都在打颤。
    周晋珩稍稍缓过来一些,几乎穿透胸膛的伤仿佛跟那把刀一起被冻住了,也可能因为血液流失缓慢,他没有刚才虚脱得那么厉害,找回了控制肢体的主动权。
    他把围巾解开,仔细地包回易晖身上:“那时候,是不是也这么冷?”
    易晖在怀里动了下,幅度太小,不知是点头还是摇头。
    周晋珩又问:“我刚才说的那些,都记住了吗?就是你扑上来亲我之前……”
    放在腰间的手紧了紧,是易晖害羞时的反应。周晋珩扯了扯嘴角,心知他是听到了,握住他放在腰上的手,合拢包在手心,再塞进怀里。
    “以后不会了,”鼻腔的呼出的热气越发稀薄,周晋珩怕来不及,低哑的嗓音里带了一丝急促,“老公以后再也不会骗你,会对你好,只把你一个人放在心里……跟我回家,好不好?”
    指尖触到胸口滚烫的位置,意识飘忽间,易晖本能地想收回手,不愿汲取周晋珩所剩不多的温度,却被他牢牢按着,无法挣脱。
    体内的血液明明都快凝固了,热泪还是冲出眼眶,淌了满脸。
    易晖艰难地张开嘴,窝在冰天雪地中一方属于他的温暖天地里,无声地说:“好。”
    第五十六章
    (上)
    初冬的疾风压弯树枝,将树叶吹得哗哗作响。
    医院走廊的尽头,易晖倚在窗边,看着鲜红刺目的“手术中”三个字,披着棉衣抱着热水袋,心脏仿佛还置身在寒冷的车厢里,听不见跳动的声响。
    眼前不断重播的依旧是冷藏车急刹,货箱门被撬开,有光照进来时的场景——周晋珩浑身是血,眉毛和眼睫凝结冰霜,动都不会动了,还死死维持抱着他的姿势,警察和医生一起折腾许久才把他们分开。
    到了救护车上,他握着周晋珩仍攥着拳的手,放在嘴边哈气,用热水焐,都没反应,慌得又要哭,冻的僵硬发青的几根手指忽然伸开,睫毛也跟着颤动,接着眼睛睁开两条缝,趴在推车上的周晋珩挣扎几次没能扯出笑容,隔着氧气罩,用嘴型说了两个字——别哭。
    易晖便忍着泪,把他送进手术室时没哭,抬手看见掌心化开的鲜血没哭,医生出来下病危通知书也没哭。
    “刀很长,从后背穿过肋骨直插入胸腔,只差两公分就到心脏了。虽然没有遭到二次伤害,并且因为环境温度低加快凝血,但是病人伤口深、创面大,胸腔大量积血,目前还在抢救,请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听完这段相对通俗易懂的描述,易晖愣愣地点头,在医生转身又要进去时突然拉住他的胳膊:“拜托您,救救他。”
    他才23岁,去年刚拿到影帝,有很多很多人喜欢他,迎接他的应该是铺满鲜花的大好前程,而不是冰冷的手术台。
    这些易晖没说,来到这里的哪个人不想好好活着,哭天喊地并不会为手术室里的人带来更多生机。可他只是这么想着,就难过得快不能呼吸了。
    何况除了这些,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不想他死,他想他好好活着。
    他甚至开始后悔没有早点答应,偏要拖拖拉拉地别扭到周晋珩闭上眼的前一刻,哪怕这个灾祸可能真的是他和周晋珩命中的劫数,至少不会留有遗憾。
    何况他一直爱着他,从始至终,从未停止。
    那些无能为力的抵抗,盘旋不决的犹豫,夜深人静时隐隐作痛,一切可以被摇撼的情绪,都是因为还爱着他。
    易晖身上也有伤,除了手腕捆绑留下的擦伤,被钝器击打的头部也拍了片,医生建议留院观察几天,他在病房待不住,还是跑到手术室门口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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