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流云转头,居高临下,盯着狄仁杰。
“有赌未为输,大理寺是护卫长安城之翼,翅膀还在,何谈易帜?”狄仁杰淡淡地说。
“狄仁杰,你要怎样?你想怎样?连皇上都折服在我脚下,你能怎样?”拓跋流云傲然昂首,丝毫不把狄仁杰放在眼中。
“只一局,我输了,立刻拔刀自尽,以死明志。”狄仁杰说。
拓跋流云一怔,随即笑得前仰后合:“你?就凭你的棋艺?我就算让你九个阵子,你又能怎样?”
狄仁杰大步向前,冷峻地摇头:“我们公平一战,不需你让子。这一局,我们赌的是长安城的未来,若是让子,天下人不服。”
“好好好,那我就让你输得心服口服,让天下人输得心服口服,向我拓跋氏跪拜叩首——”
拓跋流云又弹了个响指,玲珑就无声地跪下,身子前扑,手肘和额头触地,背部平如棋盘。
“这是皇上的女人,今夜,我们就以她为棋盘,将长安踩在脚下。”拓跋流云跃下烽火台,从腰带上拔出小刀,迅捷无比地在玲珑背上挥舞,纵横各划了十九道,然后挥袖一拂,玲珑背上的衣衫一片片落地,雪白肌肤之上,出现了一张方方正正的棋盘。
这一手的精妙之处在于对刀尖的控制力量,既能划破皮肤,让鲜血渗透出来,构成棋盘的十九道纵横线路,又点到为止,不让玲珑皮开肉绽,血流不止。
由此可见,拓跋流云的武功高明到了极点。
“让你执黑先行。”拓跋流云把装着黑子的棋盒推过来。
“我是大唐皇帝麾下正统官员,你是高原草民,理应你黑我白,我让你先。”狄仁杰淡淡地说。
拓跋流云并不在意,立刻执黑先行。
下到二十手,开局未完,狄仁杰已经处于下风。
“连流觞棋馆都是我的,那几千残局都是我亲自研究过的,你凭什么跟我斗?”拓跋流云笑起来。
下到第五十手,狄仁杰的白棋被四处黑棋围攻,只能孤身逃向中央。
“金角银边,草包肚皮。狄仁杰,如今你也该知道了,长安城只不过外表威武雄壮,实际不堪一击,如同草包麻袋一般,呵呵……”拓跋流云知道胜局已定,落子飞快,逼得狄仁杰捉襟见肘。
下到一百二十手,白棋大龙求活艰难,一块黑棋如同利刃,刺向白棋中部。只要再下不超过二十手,白棋大龙就要引颈受戮。
“狄仁杰,你输了,这把刀借给你。”拓跋流云挥手,把小刀掷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响。
狄仁杰抬起头,脸上没有惊惧,只有坚忍。
“城外是西凉州人马?”他问。
拓跋流云拍掌大笑:“当然,看那些旗帜,何须多问?”
“你一个人调动了天竺人、胡族人、西凉人,又用‘永生’幻术控制了詹布,用经卷中的‘缸中之脑’控制了柴药王、朱鹊,其余所有求死之人,也都是你这一局的牺牲品?”狄仁杰问。
拓跋流云点头,捻须微笑,坦然承认。
“玲珑本来无病无灾,可以好好地陪着皇上,双宿双栖,比翼齐飞,但还是被你的幻术所操控,落得今日凄惨下场?”狄仁杰追问。
“玲珑轩与英华宫倾轧,她不与我合作,必定辗转死于瑛妃之手,不得善终。至于瑛妃,因嫉妒心作祟,看不得玲珑得宠,就算我不挑拨,她也会失去理智,向玲珑动手。我只是借力打力,鼓动她们提前动手,为保全自己而战。玲珑塔建起了,我的大计就成了。”拓跋流云回答。
每个人都有致命弱点,拓跋流云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他洞悉所有人的弱点,然后加以利用。毫无疑问,他是当今数一数二的超级智者。
狄仁杰低头,忽然轻笑:“你输了,这一盘,你算定了边边角角,仍然痛失了好局。你看,连我都替你遗憾。”
拓跋流云也低头,不知何时,棋局中有两颗黑子位置移动,由“小尖”变成了“双并”,从“卡位”变成了“让路”。一子之差,白棋大龙从容遁出,瞬间满盘皆活,对围攻的黑子形成反杀之势。
“不可能,不可能——狄仁杰,你在棋盘上动手脚?”拓跋流云连算了十几遍,脸色突然阴黑如墨,抬起头来,死死盯住狄仁杰。
他没有注意到,跪伏在地的玲珑无声地捡起了小刀,一寸寸向前递出,猛地发力,刺入了他的小腹。
拓跋流云吃痛,一掌拍在棋盘上,向后连翻了七八个跟头,拿桩站稳。那一刀刺得又准又深,拓跋流云人在空中,鲜血却溅了满地。
棋盘即是玲珑的后背,而拓跋流云剧痛之下,那一掌发力极狠,玲珑当即口吐鲜血,委顿伏地。
“玲珑,玲珑……”皇上大叫。
狄仁杰把玲珑抱在怀里,已经觉察出,她不是玲珑,而是跟自己在山洞中相拥一夜的射手。
“你不能死,我死一百次,你也……不能死。本来,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忘了你,但今夜的长安……如果有一个人必须活下去,那就是你。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恩大过天,没有你,就没有我,拓跋流云对我有情,情不及恩,所以这一刀,是拿命还你,还你……”她在狄仁杰怀中,微笑着闭上了眼睛,一缕气息,无声绝去。
“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不是玲珑?我拓跋流云的人怎么可能背叛……”拓跋流云悲愤不已,挥拳怒吼,陡然间嘶声狂呼,“刀来,刀来,刀——来——”
黑暗中有两人闪出,抬着一杆七尺斩马刀。那刀极沉,两人双臂十分吃力,脚步也相当滞重。
拓跋流云单手一提,斩马刀在手,贴地一挥,数块百年青石板立刻裂开。
“快来受死吧,狄仁杰!”拓跋流云大吼。
狄仁杰放下那女子,自袖子里无声地抽出半尺长小刀,然后脱去快靴和袜子,赤着脚向前。
“在悦来客栈时,在桶间峡谷时,在香料店时……早就该杀了你,早就该杀了你——”拓跋流云的怒吼声被刀声盖住。
他虽然只有一个人、一把刀,但攻击时的气势却仿佛有一百人、一千把斩马刀,在城墙上卷起飞沙走石,逼得那健马和马车步步后退。
狄仁杰如同刀海中的小舟,几次险些人头落地,又堪堪避过,身法狼狈之极。
拓跋流云吼声越发疯狂,斩马刀突然间由天至地蛇行劈下,攻击方位变化无端,令狄仁杰避无可避。
狄仁杰陡然弃刀,双掌一合,夹住刀身,身子腾空而起,双腿夹住刀柄,整个人都附身于斩马刀上。
“这一次,你死定了——”拓跋流云狂吼,大刀挥向城墙。只要狄仁杰的后背撞到墙上,那面老墙就将变成砧板,而狄仁杰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大凶,必死。
蓦的,拓跋流云狂野的气势消失殆尽,双手握刀,僵立当场。
原来,狄仁杰弃刀时,小刀落下,被右脚的大指、二指夹住。之前,他的刀极短,无法攻至拓跋流云前胸要害。这一次,小刀“握”在脚上,攻击范围加长一倍,瞬间突刺,没入拓跋流云心窝。
狄仁杰翻身落地,拓跋流云手中的斩马刀落地,陷入青石板中。他的心窝、肚脐插入了两把短刀,两处皆是要害,纵有大罗金仙之能,也无法支撑下去了。
“看,城外并非西凉州人马,而是李万成元帅的大军。拓跋流云,这一局,你打错了算盘,全都输光了。”狄仁杰向城外指着。
天上,乌云收敛,那巨兽的影子也快速退缩,星月云团全都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城外大军呐喊起来:“保卫长安,精忠报国;保卫长安,精忠报国……”
狄仁杰靠着城墙微笑喘息,这一局险胜,靠的是绝高之智。人不可能总有好运,任何一件事,必须竭尽所能、穷尽计谋,才有可能获得成功。
“贪狼死了……天不助我……”拓跋流云终于倒下。
拆除玲珑塔时,皇上邀狄仁杰在御书房烹茶小坐。
之前,他刚刚颁下圣旨,废除未来三年的选拔秀女行动。有了玲珑和玲珑腹中的龙种,他已经满足,从今开始,将精力全都放到治理国家上来。
“想不到,玲珑的双胞胎妹妹竟然为了你,不惜拼命反叛拓跋流云,最终一战而殁。没有她,拓跋流云未必会败。”皇上十分感叹。
走出玲珑塔的是假玲珑,真的玲珑已经被假玲珑安全送出地道,寄住于流觞棋馆。两人本是双胞胎姐妹,自小失散,又在这玲珑塔里凭着肩膀上的半月胭脂痣相认。
玲珑为长,那女子为幼,名为沙月,平时扮作老妇人,旁人尊称为沙姑,镇守流觞棋馆,成为拓跋流云潜伏京城的一个主要落脚点。
昔日沙月流落天竺,被拓跋流云搭救。后者爱她至深,但她心里却只有救命恩人狄仁杰。
这一次,拿命报恩,死得其所。至于拓跋流云搭救之情,只能来世再报了。
拓跋流云机关算尽,调度幻术的能力已经发挥到极致。他充分利用了迷圣王企图借助玲珑塔求得永生的野心,假装辅助对方,实际却是摆下釜底抽薪之计。
直至最后,狄仁杰也无法判定詹布到底是年轻皮囊装着迟暮灵魂——抑或是,詹布在拓跋流云的幻术操控之下,根本已经迷失本性,不知自己是谁,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将往何处?
最终,野心者覆灭,长安城头仍然竖立着李唐大旗。
大理寺已经永久收藏了那把饮血宝刀,狄仁杰深信,那把刀的使命并未完成,天竺人对它的觊觎将会成为新一轮的战斗爆发点。
“该来的,总会来,无悔过去,无惧未来,这就是大理寺的使命。”他如此告诫陶荣与柳叶。
“这一局,惨胜如败。”狄仁杰毫无喜色。
玲珑塔一役,长安城中、桶间峡谷内牺牲了太多大理寺好手,也有另外一些受到拓跋流云蛊惑的人飞蛾扑火一样,先后丧命。
如果不是瑛妃善妒,也不会引发一轮剧变。
如果玲珑不是忌惮瑛妃阴谋,也不会在拓跋流云胁迫之下,诈死暴亡,使得拓跋流云在玲珑轩建造玲珑塔的计划得以实施。
如果皇上能把后宫嫔妃之间的争端早早平息,又岂会被拓跋流云有机可乘?
所以,“惨胜如败”四字,已经表达了狄仁杰此刻最复杂的心情。
“世事如棋,总要有弃子、死子,但只要你狄仁杰还活着,大理寺还在,长安就永远充满希望。”皇上说。
于公公来报:“皇上,玲珑塔已经拆除完毕,工匠们马上开始重建玲珑轩。”
皇上点头微笑:“狄大人,我们一起去玲珑轩,让一切重新开始。”
两人出了御书房,阴郁半日的天空豁然开朗,阳光普照长安,宫内生机盎然。
于公公笑着躬身恭维:“皇上金口玉言,一切果然重新开始了。”
皇上与狄仁杰对视,同时哈哈大笑,向着玲珑轩并肩大步行去。
(《大唐神探狄仁杰卷一玲珑塔》终,共20.2万字,2019年6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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