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是空空荡荡,又猎猎作响”
朱瑾之前说过,珠灵和恶魂最直观的区别,就是珠灵有人形,而恶魂是没有的。
那么,这该不是恶魂吧?
辞夏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甚至顾不上甄宥年奇怪的眼神,将乌龟四条腿一缠,五花大绑绑在朱楼最中间的货架上。
甄宥年莫名其妙,虽然挺心疼胖虎的,但也担心这就是恶魂,就由辞夏去折腾。
胖虎回来看到的就是龟儿子被绑在了朱楼正中央,他急切地大喊:“小老板!”
辞夏差点从楼梯上滚下来。
叶景茶气死了,赶紧去救小白:“你虐待我就算了,怎么能虐待小动物呢?”
辞夏想说这不是小动物,可是又没底气,照上一次的恶魂来看,这只龟要是恶魂的话,那也太温顺了点。而且最近……除了上次做过一个溺水的梦以外,就没有任何不对劲儿了。
她也怀疑自己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于是支支吾吾半天,一本正经地解释:“我觉得小白老待在壳里太闷,对身体不好,就拉它出来做伸展运动……”
“你是不是想气死我!”这是个什么解释,叶景茶气,“不是怕年哥踢我,我早给你挂门口让你舒展四肢了。”
辞夏老觉得一旦扯到甄宥年她的重点就有点奇怪,甚至完全没想生叶景茶要把她挂在门口的气。
叶景茶见人愣在那里,心想自己话是不是说重了,救下小白后赶紧转移话题:“我年哥呢?”
“在楼上啊。”可是一想又不对,甄宥年中午那会儿就上去了,说有点困睡一会儿,现在都睡到晚上了。
叶景茶估计是看出来点什么,一边抚摸自己的小白一边说:“你可赶紧上去看看吧,我年哥还没吃晚饭吧,他胃不好,不吃饱的话估计晕过去了你还不知道。”
这么严重?辞夏不信,可是人却踏着楼梯咚咚咚地早跑上去了。
叶景茶仰着身子躺在凳子上,自己可真是大爱无疆,堪比月老了,想到这里心里美滋滋,不过……他盯着水缸里的龟,怎么一动都不动,该不会被玩死了吧!
辞夏站门口忸怩半天才敲门,可里面没人应。耳边还有叶景茶的恐吓,心想该不会真饿晕过去了吧,于是畏首畏尾地推开门。
满室温暖的香味迎面扑来,混着一丝凉意稍纵即逝。窗帘拉得很严,只有落地灯一点点微弱的光,像是灯泡坏了一样,一闪一闪的,照着床上的人——甄宥年四仰八叉地趴在床上。
辞夏心里发怵,喊:“甄宥年。”
依旧没有人应。
辞夏走过去,没两步门却自己关上了,明明没有风来着。她想不明白,可是心里依旧很努力说服自己,肯定是刚刚自己顺手给带上了。
正这么想着,冷不防一声“朱辞夏”却让她打了个寒战。
她看着床上的人。
甄宥年忽然盘腿坐起来,微弱的光下,她居然还注意到了他领子上的褶皱。
明明是甄宥年的声音,却又不是他的语气。因为喊过太多次“朱辞夏”了,这三个字的音节差不多都刻进她心底了。
辞夏心里一沉,警惕起来,问:“你是谁?恶魂?”
“我是恶魂?”这道声音比甄宥年原本的声音更沉了几分,也更慢了一些,仿佛按下了0.5倍速的播放键,“我是恶魂我早把你吃了,还等你把我绑在门口?”
果然是那只乌龟。可是,辞夏现在只关心甄宥年有没有事,所以语气有些急:“那你干吗附在他身上啊,你有本事出来跟我讲啊。”
“就你瞎担心。”对方语气也不怎么好,“放心吧,我只是借用一下他的身体待会儿就还给你了。毕竟本身不能说人话,我也没办法。”
“那你就是珠灵了?”辞夏这回聪明了点。
对方不置可否,自说自话:“我活几百年了,被人五花大绑还没有过,我受不了这个委屈。”
辞夏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我不管,我委屈了。”
辞夏就看着甄宥年坐在床上,温暖的黄色灯光照在他的身上,唯独能看见他的瞳孔,宛如黑曜石一般。
可是这只臭乌龟,居然用这么好看的皮囊,说我不管我委屈了?
辞夏心里有点毛,开始求人:“那你说吧,你怎么才能从他身上下来。”
“我也要把你绑起来。”
“什么?”
辞夏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了甄宥年的床上,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缠着手脚,跟电视剧里绑亲一样,总之就是动弹不了。
“甄宥年”盘腿坐在床尾,拍了拍手嘿嘿笑:“这样我就开心了。”
辞夏手被缠在身后,心里暗骂一句,咬咬牙:“快说吧。”
对方不慌不忙:“先警告你和那个傻子,我不叫小白,我也不是他龟儿子,你可以直接叫我珠名,玄武。”
“玄武?”辞夏这么仰躺在床上,压根儿看不见人表情,只能听见说话的声音,还好声音跟甄宥年还是有些出入的,所以不至于那么出戏,“我奶奶说珠灵都可以有人形的,你为什么是一只乌龟?”
“做人烦死了。”玄武说,“要穿衣服要社交,吃饭要用碗,睡觉要用床,不如本身轻松。”
辞夏想了想,觉得他说得也挺有道理的:“所以你来朱楼,是因为恶魂出现了吗?”
“是我来朱楼的吗?”玄武十分不乐意,“我明明就是被那傻子给捉回来的。”
……
楼下胖虎还在桌前使劲晃他的乌龟,怎么还不醒,他恨不得要流泪了。
……
玄武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大致就是活了这么久就算有人形也早烂了,当龟也没什么不好之类的,最后才说重点:“其实我不知道玄武珠的恶魂在哪里,朱雀应该告诉过你,如果它寄附在人身上的话,我们是感觉不到的。但是既然我机缘巧合恰好在朱楼了,那么证明恶魂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这个你不说我也知道啊。”辞夏嘀咕着。
玄武忽然顶着甄宥年的脸扑过来,撑着手在她上方,眼神直直地盯着她。
辞夏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脸瞬间涨得通红,话都说不清楚了:“你……你……你干吗……”
“我就是想警告你,珠灵并没有为守珠人找到恶魂并把自己弄到奄奄一息的责任和义务,只不过是在你封印恶魂的时候召唤出来的帮手而已。而朱雀是因为原本是你奶奶,所以才扯那么多事帮你帮到底,但是你也看到了,她自己并没有什么好下场,本身永远是一只失去了半边翅膀的朱雀。所以,我才不要变成一只没有壳的龟。”
辞夏只觉得自己心里大起大落的,看着甄宥年的脸,小心翼翼地问:“那朱瑾,我奶……朱雀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玄武皱起甄宥年好看的眉头,似乎是有点晕了,甩了甩头,“谁在摇我?”
“嗯?”
辞夏压根儿没反应过来,只见甄宥年身子一软,直接扑在了她的身上。
这会儿真的是爆炸了,甚至能感觉到属于甄宥年的呼吸均匀地扑在她的耳垂上,耳后最薄的皮肤那块,明明热到通红,却有一丝淡淡的冰凉,来自于他薄削的唇。
“你……你醒醒啊,玄武……小白?”辞夏要哭了,“甄宥年……你占我便宜……”
可是甄宥年一动不动,辞夏也根本动不了了,她觉得自己可以死了。
与此同时,楼下的叶景茶大喊一声,手里的乌龟脑袋终于从壳里伸出来了,他简直喜极而泣:“小白,爸爸爱你!”
爱你大爷!让你占我便宜!玄武一生气,咬了叶景茶一口。
甄宥年悠悠转醒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两层窗帘隔着,并不能看到外面的月光,落地灯的光像是被罩上了一层薄雾一般,有点看不清。
一阵不属于自己的清香钻进鼻翼,他愣了一下,看清自己身下的人的时候,心跳停了一下。
辞夏眼角还湿盈盈的,睫毛厚厚的一层,盖在眼睑下方,轻轻颤动,眉心微微皱着,睡觉都不肯放松。
甄宥年回想了一下发生了什么,可是实在记不起来,只有一些破碎的影像和声音在脑袋里面词不达意。
他也懒得想了,因为他压根儿想不到自己对小珍珠做了什么。他轻轻抚平了她的眉心,温香软玉,甄宥年脑袋里面下意识地冒出这几个字。
他撑着脑袋看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没法再睡下去了,这样要是还能睡着简直不是人。
甚至觉得这个屋子都没法待下去,于是就去顶楼吹风。
朱楼一共小四层,最上面是一个阁楼,伸出去一片小阳台,以前估计是种了花之类的,还有看起来很久没有打理过的葡萄架子,但这个季节叶子长得还挺好。
甄宥年走到最前面,在厚厚的水泥栏杆上坐下来了。远处能看见风平浪静的海面,月光洒下来,宛如一条银色的小刀,割海成路。
街口一辆车驶进来,停在了朱楼楼下。
甄宥年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了,他垂着眼睛不动声色。
祝安从车上下来,径直走到了隔壁,那是计绯然的家。
甄宥年皱了皱眉,隐隐觉得这事不应该管得太多,可是自己也挺无辜的,不过上来吹风而已,鬼知道能撞上什么八卦。
他想了想,没有动。隔壁没多大一会儿就传来动静了。
计绯然向来睡得晚,今天八九点的时候叶景茶还举着一根被乌龟咬伤的手指对她号了半天,好不容易给安慰完了吼回去。
这会儿刚从浴室出来便听到开门的声音,她愣了一下,刚提起来的心又放了下来,推门出来,果然是他。
祝安穿着灰白色的纤麻衬衣,袖子挽到了小臂处,站在进门的大厅里。
计绯然靠在二楼的栏杆,笑了一声:“报警了啊,祝医生。”
祝安抬起头,眉眼一如既往的冰冷:“玩够了吗?”
“玩什么?”计绯然轻蔑一笑,两手撑着栏杆,“玩够了就收了心,差不多可以嫁人了,你说是吧。”
“下来。”
“你出去。”计绯然也没什么好脸色,“祝医生,你最好搞清楚,这里是我的家,你擅自闯进来还这个态度,你有什么了不起的?”
祝安抿了抿唇,沉默了许久,语气却比刚才明显温和了许多:“既然不让我随便进来为什么要给我钥匙?”
“哼。”计绯然笑,“以前傻啊,谢谢你今天来提醒,我明天一大早就换锁。”
祝安目光周游一圈,落在门口那一双男士拖鞋上,横七竖八地歪在一起。他深呼一口气:“计绯然,我希望你适可而止。”
“哈?”计绯然干笑,眼睛都气红了,“什么叫适可而止?我以前傻不拉几追你的时候,你让我适可而止;我现在适可而止了,谈恋爱谈得好好的,你又来让我适可而止。祝安,你别以为你算什么,你从头到尾除了仗着我喜欢你你还能干什么?可我老早就看不起你了,你不喜欢我可以,你凭什么三番五次扔叶景茶的东西?就因为他是我男朋友?”
计绯然也没想到男朋友三个字能这么轻易地从自己嘴里脱口而出,只是说完之后喘了很久的气。
很长的时间里,祝安一言不发。计绯然却忽然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舒服多了。想到这里,计绯然愣了一下,她居然还有点高兴,居然……不难过?她手抚着胸口,仔细感觉了一下,居然真的不难过了!她恨不得立马跟叶景茶分享这个好消息。
祝安凝着她眼角的笑意,眼神如同结了冰一样:“到尾?”
计绯然释然了,说话语气也好了许多:“对呀,到尾了,现在不喜欢你了。以前太傻了,谈恋爱不就是图个身心愉悦吗?可我不知道为啥死脑筋天天让你往死里虐,现在想开了,遇到对的人觉得好多了,特别开心,找到初心了。”
祝安垂着头,计绯然看不见他的眼睛,也懒得去看了,进房间的时候朝着祝安挥了挥手说:“祝医生再见啦,待会儿记得帮我关上门,这把锁以后不会随便开了。”
……
祝安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再抬眼时,千言万语消散于唇齿之间,他看着自己手臂上深深浅浅的伤痕,很早以前受伤的时候,有人急得不得了立誓要当护士的。
他皱了皱眉,居然忘了自己为什么要来。
转身,忽然有一种风吹进了胸膛的感觉,空空荡荡,又猎猎作响。
汽车的尾气消散在黑夜里,与此同时,隔壁窗里的灯也关上了。
整个小镇迎来了最黑暗的时候,甚至睁眼闭眼都是一样的黑。
甄宥年忽然觉得有点冷。
他一直到天蒙蒙亮才下楼,路过自己房间的时候想了想,还是不要进去了,于是就在外边客厅的沙发上睡了一觉。
醒过来的时候,他差点没吓死自己。
辞夏坐在旁边,杏子一样的眼睛瞪着他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我?”甄宥年坐起来,“我刚醒啊。”
辞夏继续问:“那你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
辞夏估计也醒没多久,声音还有点没睡醒时的娇憨。甄宥年觉得心里有点胀满的感觉,坐起来看着她:“记得,你梦游了。”
辞夏准备好的一肚子话就这么被堵了回去,只得回道:“是,我经常梦游。”说完了站起来,僵直着身体走了两步。
甄宥年却故意叫住人:“你为什么每次梦游都往我床上跑?”
辞夏镇定地回头:“没有每次,我基本每天都梦游,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到处跑,你看只有两天跑到你房间了,三百六十五分之二,是不是显得很少了?”说完自己都想找个洞钻进去,什么傻子理论。
可是有人比她更傻,叶景茶踏着楼梯,跟地震一样跑上跑下,焦急地问:“我小白呢?为什么又不见了?”
还敢说那只乌龟,辞夏恨不得拿来炖汤喝了!
叶景茶冲过来:“今天水边烧烤小白要当乌龟慢递给我送礼物的,带着我一条二十八的项链居然不见了?”
“二十八?”辞夏心里不齿,“好歹人生日,你送个二十八不觉得有点……”
叶景茶急得不行,言简意赅:“单位万。”
辞夏生生吞了一口水,干笑两声,心里立马开始咒骂“败家子,暴发户”,嘴上却问道:“那乌龟又跑了?”
楼下计绯然已经开始喊人了:“胖虎,走啦!”
“哎!”胖虎应了一声,看着甄宥年一脸哀求的样子,“年哥,求您了,我那龟儿子的差事就交给你了,完了你随便踢我都无所谓。”
甄宥年还没同意呢,叶景茶就迫不及待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