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靴搔痒
开战以来,日本陆海军一路所向披靡,势如破竹,美、英、荷、澳各路盟军纷纷败退。战事之顺利连日本人自己都未曾料到。对此,得意忘形的东京电台英语广播反复播送着这样一句话:“美国太平洋舰队到底在哪里?”——类似文章也经常出现在美国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
美国太平洋舰队遭受了重创,但它们肯定还在,并且时刻都不会闲着。就在尼米兹正式就任太平洋舰队司令官的头一天,1941年12月30日,美国大西洋舰队司令官欧内斯特·约瑟夫·金上将升任美国舰队总司令,成为尼米兹的顶头上司。
金于1901年毕业于安纳波利斯海军学院,成绩是骄人的第四名。那一年9月,尼米兹入学,金于6月毕业,等于两人在学校没有碰上面。毕业之后,金曾在多艘驱逐舰和战列舰上服役,还担任过潜艇部队的司令官。1927年以48岁高龄获得海军飞行员资格后,金曾担任“列克星敦”号航空母舰舰长,出任过海军航空兵的最高行政职务和航母舰队指挥官。在1939年与斯塔克竞争海军作战部长失败后,金被贬到海军委员会任职,这是一个很受尊敬但不可能有大作为的地方,通常是退休的先兆。突如其来的战争给了金东山再起的绝佳机会。随着太平洋和大西洋全线告急,金于1940年底再次出山,执掌美国海军大西洋舰队。
为适应战争的需要,1941年12月18日,罗斯福总统决定大幅削减海军作战部长的权力,将其职责仅仅限制在行政和后勤方面,相应加大了美国舰队总司令的职权。虽然已经63岁,但这位新总司令从外表到举止都显得年轻,他时刻佩戴着军帽以遮盖自己没有几根毛发的头顶。众人眼中的金聪明过人,专横跋扈,语气尖刻,御下极严。他暴躁的脾气远近闻名,以至于在同学录中有着这样的记录,“说起脾气来,可千万别跟那个炸弹开玩笑”。罗斯福曾评价金是一个“用喷灯刮脸的人”——他的每根胡须都浸满了强硬,必须用火才能烧掉。知父莫如女,他的女儿也说:“我父亲是美国海军中性情最平稳的人,因为他无时无刻不在发怒。”美军战史专家莫里森少将曾说:“这位高级将领毫无幽默感,对人严酷无情,在海军中受到的尊敬多于爱戴,那些尊敬往往来自他显赫的职位。”
金嗜酒,喜爱历史,崇拜拿破仑。对历史的欣赏使他在12月20日接受美国舰队总司令任命后,还试图拖到1942年1月1日正式就职,这样发生在1941年的那些倒霉事儿就跟他毫无关系。金崇尚进攻,打算不放过任何打击日本人的机会。“没有哪个打架的人可以通过防守——仅靠躲避对手的攻击而获胜,”金说,“赢家会进攻并持续攻击,尽管为了能不断进攻他不得不吃到对手几记硬拳。”
与前任海军作战部长斯塔克上将相反,金对与英国有关的所有事务都持有偏见或者是一种怀疑的态度,特别是对自己的同行皇家海军更是如此。金对盟军“先欧后亚”的总体战略一直颇有微词。即使在表面上勉强表示赞同,但作为“太平洋优先战略”的积极倡导者,他无时无刻不在为太平洋战场争取更多的兵员和物资。
曾有这样一个广为流行的传说。说金去了天国,一位海军军官随后也去了那儿。圣彼得告诉这名军官:“自从金来到之后,天国进行了改组,并且时刻处于战备状态。”对此这名军官回答说:“我一点儿也不感到惊讶,因为金经常认为他自己就是全能的上帝。”战时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海军高级将领说:“伟人都有自己的弱点,金的弱点在人事方面。”他用错人的例子不胜枚举,这与尼米兹形成了鲜明对比,知人善任的尼米兹总能将人放在最能发挥其特长的位置上。两人共同点也有很多,都对祖国和海军事业忠心耿耿,他们禀性聪慧、为人正直、处事果断精明、讨厌繁文缛节和拖拉作风,都是天生的战略家和组织者。战后,1945年12月15日,正是由于金的大力举荐,尼米兹才有幸出任了他梦寐以求的海军作战部长。
两人在战争中的关系并不融洽,在初期尤其如此。金对金梅尔的前任理查德森、尼米兹、弗莱彻等曾经在海军航行局等机关工作过的将领不太感冒,给他们起了个外号叫“华盛顿复读机”。他认为这些人的晋升很多不是凭能力而是因为近水楼台,和领导脸熟。金称他们为“和事佬”,因为他们总是竭力去和稀泥,不愿处分失职的部下。
金的办事风格与斯塔克截然相反。斯塔克往往只提出方向性意见供下属参考,属于温言劝导型。权力欲极强的金是高调命令,他不仅对尼米兹严加约束,而且没过多久就打起了大幅削减太平洋舰队司令官实权的主意。金的指示往往很具体,要干什么、怎么干、干到什么程度都说得清清楚楚。
有了金这样的上司,尼米兹肯定闲不下来。果不其然,就在任职当天的12月30日,屁股刚刚挨着凳子的金立即向还没坐上凳子的尼米兹发去了一封措辞严厉的电报,明确指出太平洋舰队当前面临的主要任务:一、除控制并固守夏威夷至中途岛一线外,必须保护上述地区与美国西海岸之间的海上交通线;二、保障西海岸与澳大利亚之间的海上联络,“意义仅仅比上稍逊一筹”;三、制止日本人在太平洋的进一步扩张并展开反攻,迅速恢复因珍珠港事件和放弃威克岛所丢掉的士气。
美国的战略大致是,从阿留申群岛的荷兰港经中途岛到萨摩亚群岛,再到新喀里多尼亚和新几内亚岛的莫尔兹比港建立一道防线,抵御日军的下一步攻势。为赢得建立防线必需的时间,哈特上将的亚洲舰队将尽可能迟滞日军的进攻,不惜为此消耗掉所有兵力。金指出,海军部已动员海军陆战二旅的4800名队员,他们中的第一批将很快从圣迭戈出发,由刚刚从大西洋紧急调来的“约克城”号航母护航,进驻萨摩亚等战略要地。
金特别强调,以上纯粹防守绝对不行,太平洋舰队必须在近期内发起进攻,回应日本人的叫嚣,同时也对国内民众有所交代。美国海军的方针应该是“该守则守、能攻就攻”,也就是他一直倡导的“攻势防御”。战列舰已失去了战斗力,执行上述任务的无疑是那几支刚刚以航空母舰为核心组建的快速特混舰队。
在电报最后,金要求尼米兹迅速制订攻击日军的作战计划,牵制日本人对马来亚、菲律宾和荷属东印度的进攻。对此尼米兹冷静地回答“早有预想,正在筹划”。
麻烦不仅仅在此。由于低调的尼米兹不愿主持任何形式的记者招待会,牢骚满腹的记者直接将此事捅到了海军部。记者出身的诺克斯对以前的同行深表同情,他特意给尼米兹发去一封电报,要求他必须接受记者的采访。
对此尼米兹极为不快,但他还是按照部长的指示召开了一次记者招待会。记者希望了解海军下一步动作的第一手资料,这是珍珠港遭遇败绩之后公众关心的焦点。尼米兹告诉大家,到目前为止,海军除了坏消息,别无其他消息。他坦率地告诉大家,如果让日本人从报纸上知晓了他们想要的东西,那无异是在帮敌人的忙,这等于说“真事是不可能告诉你们的”。面对记者的一脸气愤,尼米兹勉强答应如果有适于刊登的消息时将会很快向他们提供,最后他告诉大家“要忍耐”。
无法向报社交差的记者认为,在当前局势下“忍耐”与“逃避”没有任何区别。尼米兹以新闻检查有误为名,免除了海军第十四军区新闻检查官的职务,同时答应了部分记者随舰采访的要求,总算暂时平息了这场风波。
1942年1月8日,尼米兹主持召开了首次作战会议,参会的除了新任参谋长德雷梅尔少将,未来一段时期将在太平洋上叱咤风云的大腕也悉数到场。他们包括航母舰队司令官哈尔西中将,他的巡洋舰分队司令官斯普鲁恩斯少将,酷爱加油的弗莱彻少将,等等。会议中心议题是,讨论派伊中将和麦克莫里斯上校提出的作战计划:一、增派一支航母舰队策应在圣迭戈的“约克城”号,护送一个海军陆战队旅到萨摩亚;二、两支航母编队随后分头对日军占领的吉尔伯特群岛和马绍尔群岛实施突袭;三、第三支航母编队负责突袭威克岛,阻止那里的敌机增援马绍尔群岛;四、第四支航母编队继续留在夏威夷附近实施警戒。
派伊强调,上述作战在间接防卫萨摩亚群岛的同时,也可以牵制日军的南方攻势,并从侧面回答“美国太平洋舰队到底在哪里”的问题。
珍珠港到处弥漫着浓厚的失败情绪,立即有人对上述计划提出质疑。反对者的理由是:既然日本人能够利用航母来偷袭珍珠港,那他们一定也清楚美国会用同样的手段去回敬他们,肯定会在吉尔伯特群岛和马绍尔群岛布置重兵把守。目前,遭受重大打击的太平洋舰队首要任务是防守不是进攻。有人私下说,那些战列舰已经被金梅尔葬送了,如果尼米兹再把仅存的几艘航母也搭进去,大家干脆卷铺盖回西海岸算了。
幸运的是,进攻计划得到了航母舰队司令官哈尔西中将的大力支持。这位海军中将习惯含着胸,摆出好斗公鸡的姿态,他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很凶,再强悍的人也会在他的谩骂、讥讽中退缩下来。哈尔西嘲讽反对进攻是纯粹的失败主义言论,“如果一点儿风险都不敢冒的话,我们永远无法制止这场战争”。不但如此,他主动请缨要求亲自带队实施攻击。
尼米兹对哈尔西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大为感动。之后哈尔西遭到他人攻击,尼米兹都会回忆起这一刻的场景:“我不会加入任何中伤他个人荣誉的阵营。”
会议第二天,尼米兹单独约见了哈尔西。早在海军学院学习时期,他就结识了当时的橄榄球明星哈尔西。论年龄,哈尔西比尼米兹大3岁;论资历,哈尔西是高一届的师兄;论军衔,战前哈尔西是中将,而尼米兹仅仅是少将;论经历,哈尔西海上征战的阅历远远超过了尼米兹;论出身,尼米兹来自山区的平民之家,哈尔西的父亲是美国海军的上校军官。可是现在,各方面似乎都好一些的哈尔西反而成了尼米兹的下属。
两人性格也截然不同。尼米兹是有涵养的绅士,而哈尔西则是大大咧咧。前者以遇事镇定、有良好自制力著称,后者则习惯于冲动和凭直觉办事。尼米兹近乎执着地遵循三思而后行的原则,哈尔西则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干到哪儿,过后才仔细掂量。一个明显的例子是,1943年1月,哈尔西就高调宣称对日战争将在当年年底结束,事实远非如此。两人也有诸多相似之处,他们都忠于职守,勇于决断,敢于直面困难和挑战,对人忠诚、坦荡,这些闪烁着人性光辉的优点赢得了几乎所有人的尊敬和喜爱。
在许多资料中,这位战功卓著的海军五星上将常常被称为小哈尔西,原因在于他出生于一个海军家庭,他爹才是大家俗称的老哈尔西。哈尔西的战斗精神以及对大海的热爱有深厚的家庭背景。在自传《哈尔西上将的故事》中他写道:“我的好多祖先都是航海家与冒险家,崇尚暴力,不愿受法律约束,喜欢烈酒,言辞蛮横。”其家族18世纪的一位先祖约翰·哈尔西甚至是一艘海盗船的船长,他父亲老哈尔西是安纳波利斯海军学院1873年的毕业生。
1882年10月30日,小哈尔西出生时,老哈尔西还仅仅是个海军上尉。幼年时代的哈尔西调皮捣蛋,到处打架斗殴、惹是生非,时常满身是伤回家。一次,他拿着弹弓,把几条街上的路灯全打不亮了——这枪法也真不错,换来了老哈尔西的一通暴揍。在宾格利学校就读时,哈尔西曾患过严重的肾炎,医生的处方是每顿饭喝两杯牛奶。半年多的患病经历使得痊愈后的哈尔西终生不愿再碰牛奶。
1897年,15岁的哈尔西试图进入安纳波利斯海军学院就读,但老哈尔西只是一个普通军官,与海军高层和议员没有什么交往。那年1月,少年哈尔西给当时的总统麦金利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自荐信,信中他说:“或许我写的信对您来说没有其他信写得好,但是我衷心想做到那样。我想要您帮个忙,如果您还有海军学院推荐名额的话,请您把那个名额留给我。我一个议员都不认识,而且我所在的新泽西州伊丽莎白分区名额已满,我的父亲在1895年就开始担任高级上尉,而且马上就要晋升。最后谨祝您带领美国人民过上更美好的生活,取得伟大胜利。这样的赞美之言您已经听无数人说过了,根本不用我这样的孩子再来赞美您。”
写出的信毫无回音。没有办法,哈尔西只好到弗吉尼亚大学医学院就读。和之前我们介绍的那些杰出人物相反,哈尔西的学习成绩简直一团糟,只有个别功课拿到了及格分数。老酒也认为,以他那火暴脾气当医生实在也不太合适。换句话说,将来如果真有了哈尔西大夫,那也最好去儿科,他那“图腾”似的吓人模样保证孩子见了都不敢哭。
他的母亲安妮·布鲁斯特女士仍在为实现儿子的愿望奔波努力。她在新泽西州大律师格瑞戈的介绍下径直来到了白宫,在向总统介绍了儿子的梦想后,她喃喃地说:“我一直在祈祷,我一直在非常虔诚地祈祷。”
“夫人,”麦金利总统亲切地说,“您的祈祷已经得到回应了。”
就这样,1900年7月7日,小威廉·弗雷德瑞克·哈尔西在美国海军学院庄严宣誓入伍,未来的一代名将自此步入正途。
在海军学院,哈尔西的成绩依然平平,在62个人中排名第四十三位。但他体育很好,是学校著名的橄榄球明星,尼米兹正是在球场上认识了这位未来的战友。哈尔西讨厌枯燥的队列操练,但他还是愉快地参加了麦金利就任第二任总统的列队表演,因为是他介绍自己加入了海军学院。海军方阵的旗手是欧内斯特·金,他身后方阵中的许多人成为未来太平洋战争中的风云人物。对面是西点军校的陆军方阵,一个三年级学员格外引人注目,他的名字叫道格拉斯·麦克阿瑟。42年后,他们将在同一场战争中并肩作战。可惜总统讲话时暴雨如注,大家被淋成了落汤鸡。
不只学习不好,哈尔西还是学院有名的刺儿头。三年级时,他因为违规抽烟、上课迟到、列队时讲话、夜晚私自外出受到过多次警告。幸好在他升入四年级时,已晋升中校的老哈尔西回海军学院任职。他最后一个学年因成绩太差几乎被退学,老哈尔西要他放弃橄榄球专心学习,他的回答是宁愿退学也不放弃比赛。还好在随后的补考中哈尔西勉强通过了。
1904年2月1日,小伙子总算勉强完成了学业。兴奋的年轻人得到了学院首席监事的美好祝愿:“我用世界上所有的好运祝福你,哈尔西先生,但很可能你永远无法成为像你父亲那样优秀的海军军官。”——老哈尔西的最高军衔是海军上校。
为了在战列舰上争取到岗位,刚刚毕业的哈尔西放弃了休假,登上了“密苏里”号战列舰。这艘美国当时最先进的战列舰排水量12500吨,最大航速18节。颇具戏剧性的是,1945年9月,已晋升海军五星上将的哈尔西在另一艘“密苏里”号上结束了自己的战斗生涯。这似乎又是一个轮回。
1907年12月,在战列舰“堪萨斯”号服役的哈尔西参加了著名的“大白舰队环球旅行”。在日本联合舰队旗舰“三笠”号举行的一次舞会上,哈尔西邂逅了大名鼎鼎的东乡平八郎,接受了日本人赠予的彰显两国世代友好的荣誉勋章。35年之后,指挥航母舰队空袭东京的哈尔西将委托杜立特中校将这些勋章从空中还给了日本人。
1909年,哈尔西中尉出任165吨的“杜邦”号鱼雷艇艇长。这年12月1日,他与范恩·格兰迪小姐结为伉俪。当时送他回家结婚的是海军中尉,后来的海军作战部长哈罗德·斯塔克,伴郎中有未来亚洲舰队司令官托马斯·哈特以及太平洋舰队司令官赫斯本德·金梅尔,这些都是前文多次出现的人物。
从1910年2月担任“兰姆逊”号驱逐舰舰长开始,在长达22年的时间里,哈尔西担任过多达两位数的驱逐舰舰长,练就了一身过硬的水上本领。1912年8月,在担任“弗鲁塞尔”号驱逐舰舰长期间,他结识了一生中最重要的朋友——海军部长助理富兰克林·罗斯福,未来的总统对这位年轻舰长的娴熟技艺肃然起敬,他们的友谊从那时开始持续一生。1921年6月,哈尔西晋升中校,随后短期出任驻德国使馆海军武官。1926年夏天,在担任战列舰“怀俄明”号副舰长期间,哈尔西晋升上校军衔。
1927年是哈尔西职业生涯的转折之年,他受命出任海军学院“雷纳·梅赛德斯”号练习舰舰长。可别小看这艘练习舰,美国海军组建的第一支常备航空队就驻扎在这艘舰上。这使哈尔西意外获得了学习航空知识的机会。他对飞行简直着了迷,尽管因视力不佳未能获准参加飞行,但他确信飞机将成为未来海上作战的重要组成部分,并开始研究航空部队如何与水面舰只联合作战的问题。
1935年,在彭萨科拉飞行学校受训的哈尔西成功获得了海军飞行员证书,成为一名“迟到的老弟”,随后出任“萨拉托加”号航空母舰舰长。1936年6月,他调任彭萨科拉海军航空基地司令官。1938年3月,56岁的哈尔西晋升少将,跨入海军高级将领的行列。仅仅两个月后,他就出任由两艘崭新的姊妹舰“约克城”号、“企业”号编成的航空母舰第二分舰队司令官,次年改任第一分舰队司令官,管辖“萨拉托加”号、“列克星敦”号。这些都是太平洋战争初期赫赫有名的功勋战舰。
1940年6月13日,哈尔西升任航母舰队司令官并晋升海军中将,开始指挥太平洋舰队的全部航母。随着日美关系不断恶化,太平洋舰队离开西海岸前出至珍珠港,哈尔西就在这里迎来了战争。
相比金梅尔和肖特而言,哈尔西无疑非常幸运。因为战前受命向威克岛运送战斗机,他和“企业”号有幸躲过了日本人的夺命袭击。现在,由于原本被看作主力的战列舰遭受重创,终于轮到他的航母大显身手了。
两人简单讨论了将要袭击目标的情况,尼米兹给师兄的命令很简单:先到萨摩亚群岛和“约克城”号会合,之后袭击马绍尔和吉尔伯特群岛中的任何一个,到底袭击哪儿由哈尔西临机处置。尼米兹将此次攻击命名为“橙色作战计划”。
前文说过,马绍尔群岛、马里亚纳群岛和加罗林群岛一战时被日本从德国人手中夺走,之后巴黎和会将上述地域委托日本管理。从那以后,日本严密封锁上述地域,严禁所有外国人进入。对岛上日军实力、防御工事和装备情况,美国人可以说一无所知。吉尔伯特群岛不久前才被日军攻占,防御力量可能稍弱一点。这些岛屿距离珍珠港很近,日本人无疑会层层设防,进攻风险无疑是存在的。但哈尔西清楚,谁领导了对日本人的首次袭击,谁就将成为美国的英雄。
领衔主演的除哈尔西以“企业”号航母为核心的第八特混舰队,还有弗莱彻海军少将率领的以“约克城”号航母为核心的第十七特混舰队。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前,本属太平洋舰队的“约克城”号被海军作战部长斯塔克临时调往大西洋。目前太平洋形势危急,这艘航母奉调火速通过巴拿马运河到达西海岸。在匆匆参加完好朋友尼米兹上将的就职典礼之后,弗莱彻少将已带领几名参谋星夜兼程飞往圣迭戈出掌第十七特混舰队,为前往萨摩亚的亨利·拉尔森准将的海军陆战二旅护航。根据拟订的作战计划,两支特混舰队将在1942年1月20日于萨摩亚以北指定海域会合。
安排两艘航母协同作战,是因为尼米兹担心,“要避免出现一艘航母在无其他航母支援时作战,且在离基地3600公里之外受损的严重局面”。一个月前,日本人在中国南海不费吹灰之力就击沉了英军的两艘主力舰。这种谨慎是可以理解的。
1月10日,在最后一次作战会议结束时,尼米兹告诉哈尔西:“希望你能够创造历史!”然后陪他一直走到码头。当哈尔西迈步登上交通艇缓缓驶离时,尼米兹再次挥手向他喊道:“愿所有的幸运之神都陪伴着你,比尔!”
1月11日中午,哈尔西率第八特混舰队驶出珍珠港远征太平洋。这支舰队以“企业”号航母为核心,护航力量包括“切斯特”号、“北安普顿”号、“盐湖城”号3艘重巡洋舰,外加8艘驱逐舰和1艘油船。在珍珠港附近,留下了利里少将以“萨拉托加”号航母为核心的第十四特混舰队,以及布朗少将以“列克星敦”号航母为核心的第十一特混舰队,后者随后将前往执行轰炸威克岛的任务。
就在“企业”号出发当天,背后就有坏消息传来。这天傍晚,在瓦胡岛西南900公里处,以15节速度巡航的“萨拉托加”号航母被日军“伊-6”号潜艇发射的1条鱼雷击中左舷中部,3个锅炉舱被海水淹没,遭受重创的航母踉踉跄跄回到了珍珠港。随后的检查显示,这艘航母必须回到西海岸布雷默顿船厂进行大修,至少在6月之前无法参战,真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要是放在1944年,别说1艘航母受伤,就是2艘被击沉都不算啥大事。
“萨拉托加”号意外受伤,导致尼米兹在赤道南北各部署两艘航母的均衡策略完全落空,现在只剩下“列克星敦”号来保卫中太平洋了。沮丧的尼米兹命令布朗在1月19日出港,前往夏威夷以南2000公里的圣诞岛海域严阵以待。一旦哈尔西和弗莱彻完成攻击后遭遇追杀,则立即快速前往接应。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哈尔西舰队的坏消息也一个接着一个。先是驱逐舰上1名水兵神秘失踪,“盐湖城”号出现炮塔事故导致1人死亡,随后“企业”号1架侦察机坠毁,1名机械师死亡,另有1架飞机坠海。两艘驱逐舰航行中发生了意外相撞,不得不提前返回珍珠港基地。更晦气的事还在后边,1架鱼雷机连同3名机组成员在海上失踪,哈尔西派出几波飞机出去寻找,皆无结果。
这架飞机在返航途中迷了路,燃料耗尽后在海上迫降。3名机组成员仅靠一点儿淡水和食物,乘坐救生筏在烈日下苦熬了34天,在漂出足足1200公里后,爬上了普卡普卡岛最终获救,真是命大呀!
1月20日,到达预定会合地点的哈尔西并未等来弗莱彻的舰队。3天之后,“约克城”号才姗姗来迟,原来弗莱彻航行途中安排了一次计划外加油。加上不久前因加油耽误了救援威克岛,说弗莱彻为“加油大师”似乎并不为过,类似情况今后还会多次出现。
合并后的舰队由哈尔西统一指挥。中将把舰队按原来的编成分为两个大队,他亲自指挥第一大队,包括“企业”号航母、3艘重巡洋舰、6艘驱逐舰,攻击目标是马绍尔群岛的沃特杰岛、夸贾林环礁和罗伊—纳木尔岛。弗莱彻的第二大队以“约克城”号为核心,攻击目标是马绍尔群岛的贾鲁伊特岛、米利岛和吉尔伯特群岛的马金岛。两人约定,舰队在2月1日日出前15分钟进入攻击阵位,同时实施海空打击。
1月30日,“企业”号编队越过了国际日期变更线。翌日傍晚,18时30分,哈尔西再次将第一大队一分为三:斯普鲁恩斯少将指挥第一炮击分队,率领“北安普顿”号、“盐湖城”号重巡洋舰和“邓拉普”号驱逐舰负责炮击沃特杰岛;“切斯特”号重巡洋舰和2艘驱逐舰组成第二炮击分队,由托马斯·肖克上校指挥对塔罗阿岛实施炮击;他自己亲率“企业”号航母和3艘驱逐舰,攻击日军重兵把守的夸贾林基地,同时将派出战斗机支援两支炮击分队的作战。
2月1日凌晨,3时15分,丰盛的牛排、火腿、鸡蛋和炸土豆被端上了餐桌,飞行员开始狼吞虎咽地用餐。开战以来,这是美军首次对敌人未知的基地发起攻击,从哈尔西到舰队官兵,大家感到兴奋的同时也隐隐有一丝不安情绪。
“各就各位,准备启动引擎。”随着舰上扬声器发出的号令,“企业”号航母速度逐渐提高到30节。4时43分,随着“启动引擎”的命令,飞机发动机开始隆隆轰鸣,螺旋桨也快速转动起来,飞机在滑行中逐渐加速,如离弦之箭射入夜空。
首先起飞的是攻击夸贾林、罗伊-纳木尔岛的37架“无畏”俯冲轰炸机和9架“蹂躏者”鱼雷攻击机,鱼雷机并未携带鱼雷,而是各装载了3颗227公斤炸弹。机群由霍华德·杨海军中校指挥。受晨雾影响,机群飞行两个小时,直到7时05分才找到目标。飞机引擎的轰鸣声惊醒了守岛日军,轰炸机中队队长哈尔斯蒂德·侯普宁中校率先发起攻击,在日占领区投下了美军的第一颗炸弹,他的飞机很快被升空迎战的日军战斗机击落。美军战机蜂拥而上,对日军地面建筑实施轰炸,缠斗中,双方各损失飞机3架。
杨中校很快从战场发回消息:“在夸贾林环礁,仍有大量适合进攻的目标。”留在“企业”号的9架鱼雷机也迅速挂上炸弹快速赶往夸贾林。
美军炸弹炸沉了日军1艘猎舰艇和6500吨的“波尔多丸”号运输船,重创其他8艘舰船,包括1艘轻巡洋舰。突袭导致马绍尔群岛第六根据地司令官八代祐吉——他是联合舰队参谋长宇垣缠“海兵”的同学——死亡,八代有幸成为日本海军在太平洋战场死亡的315名海军将领中的第一位。第六舰队司令官清水光美中将此时恰好也在夸贾林,他被飞起的弹片击伤了颈部,其职务随后被皇亲国戚小松辉久接替。
第一波攻击机群离舰之后,哈尔西立即下令升空6架野猫战斗机在舰队上空巡逻,随时应对日军可能的反击。6时10分,他派出12架携带90公斤炸弹的战斗机分别前往沃特杰和塔罗阿岛,支援两个炮击分队的行动。
前往支援肖克上校的6架战斗机中,1架因视野不良一头栽进了大海,1艘驱逐舰立即全速驶来,但飞机已经沉入海底,飞行员阵亡。剩余5架战斗机轰炸了塔罗阿岛的海军修船厂,用机枪扫射了四处奔逃的人员,之后顺利返回母舰。日军的反击异常凶猛,带队长机被地面防空炮火打出了30多个弹孔,油箱被打出一个大洞,返航途中一路洒,飞机降落时正好将油漏光。舰上补给军官笑道:“它的肚子好像被蚊虫咬了一个夏天似的。”
随后肖克的第二分队炮击了塔罗阿岛。尽管舰炮火力猛烈,但仍有8架日军轰炸机强行起飞反击。“切斯特”号的防空炮火击落了其中7架,但剩余那架日机依然突破了防空火网,将炸弹扔在巡洋舰的前甲板上,造成8人阵亡、11人受伤。还好轻伤的重巡洋舰仍然能够跑出30节以上的高速。
第一炮击分队到达沃特杰之前,6架野猫战斗机已率先攻击了岛上的军事设施。重巡洋舰的炮击刚刚开始,“北安普顿”号的瞭望哨就声称发现了日军潜艇的潜望镜。虽然心中狐疑,斯普鲁恩斯还是下令停止炮击。突然下达的停火命令导致舰上信号出现混乱,日军舰艇趁机快速疏散。一艘日军小炮艇竟然冲上前来挑衅,斯普鲁恩斯下令“邓普拉”号驱逐舰“拿下它”。驱逐舰足足用了半个小时才将那艘炮艇击沉。当斯普鲁恩斯变换阵位准备重新炮击时,日军岸防炮已开始反击。
美军203毫米炮弹使岛上建筑燃起了熊熊大火。瞭望哨再次发出发现更多敌军潜艇的信号,舰长马上下令撤出阵位。虚构的潜艇威胁打乱了进攻,散开的舰船一时无法聚拢。斯普鲁恩斯一直在舰桥指挥战斗,一发炮弹在驾驶台正前方的水面爆炸,参谋长维克多·隆下意识地蹲下了,斯普鲁恩斯却稳如磐石,纹丝不动,他拒绝了参谋人员让他进入指挥塔暂避的建议。攻击持续了1小时47分钟,只有2艘日军小艇被击沉,还有几艘受伤,岛上3栋建筑起火。美军耗费了690发203毫米和1300发153毫米炮弹,就换来如此可怜的战果。
对自己糟糕的首秀,斯普鲁恩斯极为不满,为这一时刻,他已整整等待了39年。返航途中,这位被称作“冷血动物”的海军少将一言不发,对自己拙劣的表现感到极度失望和愤怒。
“企业”号上,哈尔西接受了参谋长勃朗宁中校的建议,下令返航轰炸机加油挂弹继续实施攻击。
日军并未束手待毙,他们的反击同样犀利无比。13时,5架日军轰炸机突然钻出云层,对“企业”号航母进行了轰炸。虽然担任警戒任务的战斗机实施了拦截,但日机仍飞抵航母上空投下了15颗炸弹。舰长默里上校亲自操舰实施规避,在航母舷边爆炸的炸弹激起的水柱足有60米高。一架中弹日机摆出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向航母猛扑过来,眼看就要撞上舰尾,默里立即转舵规避,再次被防空炮火击中的日机一头栽入了大海。14时,又有一架日机钻出云层突然向美舰扑来,还好美军战斗机及时将其击落,并未造成任何损害。黄昏时分,两架日机利用暮色掩护实施的突袭同样是有惊无险。
相对哈尔西而言,弗莱彻的运气就差多了。“约克城”号编队遭遇了风暴,弗莱彻勉强下达了进攻命令。“约克城”号放飞的舰载机中,多达6架在电闪雷鸣中坠毁,余者仍顽强飞抵贾卢特岛上空发起了攻击。威廉·盖斯特上尉投下的炸弹给8600吨的“关东丸”号造成了轻微伤害,其余飞机轰炸了岸上设施,岛上的无线电设施和几座水塔被炸塌,战斗机寻隙扫射了港内的一些小艇。由于能见度太差,攻击效果极不理想。
米利岛上根本就未发现值得袭击的军事目标,那里只有一个日军瞭望哨和一支施工小分队。肖特上尉认为攻击一次都属多余。在对马金岛的攻击中,美军一颗炸弹击中了2900吨的“长田丸”号运输舰尾部,使它受到中度创伤,另有2架日军水上飞机被摧毁。
汇总飞行员提供的报告,两支特混编队海空袭击的最终战果为:击毁日军舰船16艘、飞机41架,摧毁地面设施若干。美军损失飞机11架,1艘重巡洋舰轻伤。看上去战果似乎还算辉煌,但真实情况远非如此。初次出战的美军飞行员勇则勇矣,水平却实在不敢恭维。他们缺乏识别舰艇、判断破坏程度的经验,过高估计了战果。实际上日军只有1艘运输舰和2艘小型舰艇被击沉,另外8艘舰只受伤,岸上部分设施起火。攻击对日军无异于隔靴搔痒,其真实意义在于让日本人和美国国内民众清楚,美国太平洋舰队依然健在,并随时可能发起反击行动。
为鼓舞士气,2月2日傍晚,哈尔西向舰队全体官兵发出了祝贺电:“干得不错!你们在马绍尔群岛创造了历史。能有幸作为你们的指挥官我深感自豪,愿上帝保佑你们!”尼米兹也向哈尔西和弗莱彻发去了热情洋溢的电报:“整个舰队打得都很漂亮!”
前方“大捷”的消息迅速经夏威夷传至华盛顿,美国国内为之欢腾。2月4日,各大媒体纷纷在显著位置高调宣布:美国太平洋舰队成功袭击了日军重兵把守的马绍尔群岛和吉尔伯特群岛。
当时位于特鲁克军港的南云舰队正准备挥师南下,进驻苏拉威西支援近藤舰队的南方作战。山本立即下令南云舰队取消苏拉威西之行,以最快速度向东追击。这显然是出于义愤的冲动之举,特鲁克与马绍尔群岛相距2200公里,南云舰队以最快速度也要两天以上才能到达,有这工夫,美军早跑得无影无踪了。2月1日,联合舰队还可以不断收到马绍尔群岛海域频繁发出的往来电文,到夜间一切都悄无声息,美军舰队显然已从那一海域溜走。2月2日,当听到美国广播播出“美军成功袭击马绍尔群岛和吉尔伯特群岛”的消息后,南云知道肯定追不上敌人了,下令舰队掉头返航。
相比日本人之前取得的一系列辉煌胜利,美军的袭击就像蚊子在大象身上咬了几口,无关痛痒。但这些动作无疑给日军敲响了警钟,联合舰队不得不考虑自身的安全。为确保本土万无一失,山本下令“翔鹤”号、“瑞鹤”号航母暂时脱离南云舰队,返回本土担负东部海域的防御。3月中旬,山本将第二十一航空战队调回东京地区。4月1日,新组建的第二十六航空战队接过了东京的防务。
听到同学八代死亡的消息,宇垣缠在《战藻录》中如此写道:“他们终究还是来了,他们够有胆量。美军这次空袭和我们袭击珍珠港完全不同,它发生在战争期间。幸运的是,敌人这次只抓伤了我们,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教训,他们没有直接去袭击东京。”除了宇垣,联合舰队还有一位日记写得很好的人,就是航空参谋三和义勇。三和在日记中说:“这次攻击是上天对我们缺点的警告。我们的参谋只能个个咬牙切齿,失望地上下直跳。无论发生什么,我们必须绝对防止任何试图对东京的空袭。对付敌人的航空母舰,防守是最糟糕的策略和战术。”
虽然美军的行动对军界高层震动很大,但日本媒体却是另外一种腔调,宣称这种行动“主要是为了在美国国内对付政敌、争取民意和鼓舞士气而发动的”。
2月5日,哈尔西率第八特混舰队回到了珍珠港。舰队经过希凯姆机场时,基地所有人员都涌向了岸边,向凯旋的勇士欢呼呐喊。路经基地医院时,连医生、护士甚至住院的伤兵——他们很多人还打着绷带、拄着拐杖——都簇拥到岸边向军舰挥手。港内所有舰船纷纷拉响汽笛,以示敬意。哈尔西舰队的官兵也纷纷拥到舷边,挥舞军帽与岸上或其他舰船上的同伴遥相呼应。
“企业”号缓缓靠上码头。舷梯刚刚放下,尼米兹上将就迫不及待地登上了舰,上前紧紧握住了哈尔西的手:“完美的战斗!”之前强烈反对航母主动出击的驱逐舰队司令官罗伯特·西奥博尔德少将紧跟在尼米兹后面,用手指着哈尔西的脸戏谑道:“该死的比尔,这里没什么事,你回来干什么!”
2月6日清晨,“约克城”号编队回到珍珠港。由于并未取得突出战绩,加上头天欢迎哈尔西舰队耗费了过多热情,弗莱彻的归来略显冷清,只有尼米兹上将热情依旧。弗莱彻感到了一个月来珍珠港发生的微妙变化,“仿佛吸到了一口新鲜空气,看来尼米兹稳住了局面,恢复了士气”。
当天下午,尼米兹为哈尔西和弗莱彻举行了一次大型记者招待会,借此回答美国国内民众以及日本人的疑问。
在美国军界,如果陆军中最具表演才能的是麦克阿瑟,那海军中无疑就是哈尔西。招待会上,哈尔西无可争议成为记者和摄影师关注的焦点。他的表演堪称完美。当谈到本次出击取得的战绩时,他笑逐颜开、眉飞色舞。当提到对手日本人时,他深恶痛绝,咬牙切齿,表情变换极度频繁。新闻记者最喜欢这样的表演了,可以为他们的文字增加绝好的噱头。在盟军战况江河日下的不利局面下,连威克岛守军甚至打了败仗的麦克阿瑟都能成为民众关注的英雄人物,更何况打了胜仗的哈尔西?对那些明显夸大的战绩,新闻媒体选择了全盘接受。实际上美军的行动并未对南方战事产生大的影响,日军在菲律宾、马来亚、荷属东印度的攻势丝毫未减。
发布会简直成了哈尔西的独角戏,旁边的弗莱彻只能闷头抽烟。还有一位未来的大腕儿压根儿就没来,那就是更加低调的斯普鲁恩斯。此刻他把自己关在“北安普顿”号的住舱里,认真反思之前攻击中的行为,并为自己在袭击战中的拙劣表现深深自责。
虽然和哈尔西非常要好,但斯普鲁恩斯并不喜欢好友这种同新闻媒体保持密切联系并热衷于成为一个公众人物的性格。“我讨厌媒体,”在随后写给夫人玛格丽特的一封信中,他说,“他们总是不断强调那些不太重要的事情,结果公众都不了解真实情况,只是一厢情愿地沉迷于胜利。我欣赏丘吉尔,即使事情变得非常糟糕,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它告诉民众。”打心底里讨厌抛头露面的斯普鲁恩斯在他的军事生涯中一直拒绝采访,他甚至以没有多余地方为由禁止记者住在舰上。无可奈何的记者采取的报复只能是文字,他们在各类文章上说,这位将军“尽管办事干练,但冷酷无情”,斯普鲁恩斯对此听而不闻,依然我行我素。从一件小事上就可以看出他的低调。当他后来仓促接过中途岛海战的指挥权时,日本人竟然不知道美国海军中还有这一号人物,开始到处寻找他的资料。
由于成功领导了美军的第一次反击,哈尔西获得了“海军优质服务奖章”。他还亲自过问,为斯普鲁恩斯争取了一枚“海军荣誉奖章”。他的参谋长迈尔斯·勃朗宁也由中校晋升为上校。
美国国内的宣传更甚,编辑和记者不遗余力地吹捧这本不算辉煌的胜利。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出现了“伟大的空袭”“为珍珠港报仇雪恨”等大幅标题。这是战争的需要,对重振士气和民心起到了积极作用。之前不断遭受失败的心理状态终于被“我们到底干起来了”的亢奋情绪取代。哈尔西因此被神化为“日本人的克星”“一个传奇式人物”,大家亲昵地赠送他一个响亮的绰号——“蛮牛哈尔西”。
夸大的战绩让金上将颇感满意,他错误认为“突袭行动已基本摧毁了日军在中太平洋的作战力量”。金提出,日军主力正在忙于“南方作战”,根本无力在中太平洋发起反击,催促尼米兹必须尽快发动新的更大的攻势,甚至要求将那些蜗牛般的老式战列舰投入到下一步的作战行动中去。此时战列舰队司令官沃尔特·安德森少将手中已有了7艘战列舰,它们是“宾夕法尼亚”号、“田纳西”号、“爱达荷”号、“密西西比”号、“新墨西哥”号、“科罗拉多”号和“马里兰”号,只比1941年12月7日少1艘。
对此尼米兹左右为难。他深知太平洋舰队目前尚不具备大规模进攻的能力,况且那些油耗很高的战列舰根本无法快速机动,还要占去大量护航舰只。随后在发给金的一封电报中,尼米兹说:“太平洋舰队在各方面明显逊于敌人,不能采取进一步的激进行动,只能采取打一枪就跑的袭击方式。”他马上受到了金的斥责:“在夏威夷活动半径之内,太平洋舰队并没有在各方面逊于敌人。再重复一遍,没有明显劣势。必须现在就不断地全力破坏敌人的舰船和基地。”尼米兹提出保卫夏威夷和中途岛的重要性,对此金的答复是:“你在南洋诸岛实施的行动,本身就能起到掩护珍珠港和中途岛的作用。”
尽管内心不太情愿,可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尼米兹还是必须有所表示。敌人实在太过强大,美国人不敢到人家大门口直接叫板,只能绕到院后隔墙扔两块砖头转身就跑。斟酌再三,尼米兹仍然决定将“企业”号和“约克城”号联合派出,对日军刚刚占领的威克岛以及更远的埃尼威托克岛、马尔库斯岛实施突袭。对于这些行动,他并不指望能够取得显赫战果,但至少能使官兵得到实战锻炼,进一步提高士气。至于那些低速战列舰尼米兹根本不愿使用,他委托金的同学派伊中将专程赶往华盛顿,向总司令当面做出解释。
得知舰队被编为第十三特混舰队,而且正好在2月13日出发时,一直坚称自己是无神论者的哈尔西大为光火——“13”在西方往往预示着不祥。哈尔西派性格暴躁的参谋长布朗宁上校前去司令部交涉,要求更改舰队编号和出击时间。
哈尔西的要求马上得到了满足,这样的零星出击本就没有严格的时间限制。舰队番号被改为第十六特混舰队,出击时间推迟到2月14日。这次吉利了,正好是西方的情人节。灰皮书的记录者因此写下了“为了照顾有迷信思想的人而推迟”。
2月14日,哈尔西率“企业”号编队再次踏上了征途。弗莱彻还要等两天,“约克城”号编队必须等待“瓜达卢佩”号油轮的到来。15日,华盛顿发来了一份言辞和缓的电报,显然这是派伊斡旋的结果。金同意不让战列舰参加这些“打了就跑”的游击战。他在电报中谈到,为了应付敌人随时可能的反击,珍珠港地区应保留适当防卫力量,最好能够留下一艘航母。
此举正中尼米兹下怀,他立即下令取消弗莱彻的出航计划。“约克城”号编队随即被改为第十七特混舰队,新命令是“前往坎顿岛和埃利斯群岛之间海域,在该处等待视事态发展而定的后续命令”。
哈尔西舰队只好单独出击。2月24日,第十六特混舰队抵达威克岛附近海域。两个月前,由于救援不力,岛上数百名海军陆战队员除了阵亡者其余都被日军俘虏。哈尔西此举正好可以为那些英勇的陆战队员复仇。
和上次袭击类似,哈尔西安排斯普鲁恩斯率领巡洋舰队先行出发,待战机攻击之后对威克岛实施炮击。黎明之前,舰载机的攻击开始发动,恶劣的天气使飞机起飞异常困难。即使如此,起飞也必须按计划进行,之前出发的巡洋舰队要等待战机的预先攻击。舰载机起飞了,一架轰炸机在跑道上摇摆着突然坠入海中,护航驱逐舰立即前往营救,除飞行员外,其余人全部溺水身亡,哈尔西无奈推迟了轰炸威克岛的命令。由于必须严格执行无线电静默,他无法将航母上的情况及时通报给航行途中的斯普鲁恩斯。
等不来舰载机的巡洋舰队仍按计划执行攻击任务。舰炮攻击使弹丸之地威克岛不断燃起大火。仅半个小时,巡洋舰就打出了2300发203毫米和127毫米炮弹。由于炮弹灰形成了巨大尘雾,加上舰船高速航行导致射击精度大大降低,斯普鲁恩斯认为攻击简直在浪费弹药。天亮后,天气稍有好转,哈尔西立即下令轰炸机前往支援。在轰炸机和舰炮的双重打击下,威克岛的几栋建筑被摧毁,潟湖里的3艘快艇被击沉。2艘驱逐舰击沉了2艘日军巡逻艇,艇上4个日军士兵被美军俘虏。美军共损失飞机3架,2架因恶劣天气坠毁,1架被日军防空炮火击落。
返航途中的哈尔西再次接到了尼米兹的电令:“如果你认为可行的话,希望能够空袭马尔库斯岛。”
现在困扰哈尔西的难题是燃油不足。换作弗莱彻,这就是天大的理由,但战意甚足的哈尔西肯定能够找到解决的办法。只要精神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3月1日,在对“企业”号和2艘重巡洋舰加油之后,哈尔西将驱逐舰和油船留在原地待命,只带着3艘军舰高速奔袭马尔库斯岛。3月4日凌晨,舰队到达马尔库斯岛以北200公里的海域。哈尔西派出了由32架轰炸机和6架战斗机组成的攻击机群。
马尔库斯岛在日本被称作“南鸟岛”,具体位置是北纬24度18分,东经153度58分。它西距小笠原群岛1267公里,西北距东京1848公里,东南距威克岛1415公里,战略位置十分重要。据美军情报显示,岛上有机场、电台和一个重要的气象站。日本人做梦也想不到美国人竟敢前出至此来摸“老虎屁股”,岛上的防御基本形同虚设。当美军炸弹从天而降时,高枕而卧的日军才从睡梦中惊醒,手忙脚乱地开始对空射击。岛上的油库被炸弹击中起火,当那座电台以最大功率向东京报警时,一颗炸弹将这幢建筑炸成了一片废墟。7时05分,攻击结束,美军损失舰载机一架。
随后美舰快速撤离,与等待的驱逐舰和油船会合后顺利返航。3月10日,第十六特混舰队顺利驶入珍珠港。
对威克岛和马尔库斯岛的袭击,连喜欢吹牛的哈尔西都自认成效不大。一位参加战斗的美军军官认为:“日本人对袭击毫不在乎,就像一条狗根本不会在乎一只跳蚤的挑战一样。”
就在联合舰队为捕捉美军舰队焦头烂额的时候,那些不知情的吃瓜民众仍在举行着各种庆祝活动。参谋长宇垣缠在3月12日的日记中沮丧地写道:“如果敌机真的来了,向庆祝的人群发起攻击,一想到会有怎么样的结果,就会让人不寒而栗。”三和参谋也在日记里说:“如何保护我们的首都免遭敌人的空袭,这是一个大问题。”
在攻占关岛、威克岛和拉包尔之后,井上成美的第四舰队以及陆军南海支队并未就此停下前进的步伐。在美军四处出击的同时,日第二十四航空战队的陆基飞机从拉包尔出发,多次对新几内亚岛上的军事重镇莫尔兹比港以及所罗门群岛的首府图拉吉实施轰炸。盟军据此判断,日军战略重点很可能就此向南或东南方向转移。为打破日军的战略企图,威尔森·布朗少将受命率领以“列克星敦”号航母为核心的第十一特混舰队展开反击,袭击目标是日军刚刚占领的拉包尔。
布朗的运气比弗莱彻还差。2月20日,在距离拉包尔720公里的海面上,第十一特混舰队意外被一架日军侦察机发现。鉴于行程已经暴露,布朗少将不顾“列克星敦”号舰长谢尔曼上校的苦苦哀求,断然取消了攻击计划。
对侦察机发回“发现敌军航母”的消息,日军迅速做出了反应,17架陆基中型轰炸机立即前往攻击布朗的特混舰队。当天美军战斗机的表现完全可以用“非常出色”来形容,他们仅以损失2架的代价击落日机15架。当天的空战英雄非爱德华·奥黑尔上尉莫属,他一人就干下来5架日机,成为美国海军第一个王牌飞行员,随后被授予荣誉勋章。尽管并未遭受多大损失,但布朗依然下令高速撤退。
布朗坚持认为,单独由一艘航母执行这样的任务风险太大,必须增加一艘航母后攻击行动才能发起。尼米兹想到了距离布朗最近的“约克城”号,于是电令弗莱彻舰队前往增援。3月6日中午时分,两支特混舰队在埃法特岛以西180公里处会合。金的指示依然是袭击拉包尔。因为据可靠情报显示,那里的港湾中挤满了整装待发的舰船,仅3月2日当天就有24艘之多。
美国人的判断非常准确,日本人正在为发动新的攻势集结力量。早在1月29日和2月1日,大本营海、陆军部分别颁布了“大海令第47号”和“大陆令第596号”,要求第四舰队和南海支队协同攻占新几内亚和所罗门群岛的一系列战术要点。井上计划在3月初组织实施“sr作战”:夺取新几内亚岛东部、拉包尔以西650公里的萨拉莫阿和莱城(“sr”意思是“saramoa-rae”)。从莱城机场出发,就可以对东南方向340公里,位于巴布亚半岛南岸的莫尔兹比港实施空袭,进而在4月初加以攻占,打开通向澳洲的大门。布朗2月20日对拉包尔的袭击虽未成行,但2月20日的空战使日军飞机损失惨重。井上不得不将进攻日期从3月3日推迟至8日。就在这几天,弗莱彻赶到了。由于资历比弗莱彻深,合并后的舰队由布朗少将统一指挥。
负责攻占萨拉莫阿的是陆军南海支队。由于占领拉包尔后很多士兵染上了疫情,尤以第一四四联队第一大队为甚,堀井富太郎就将任务交给了堀江正少佐的第二大队,并配属山炮和工兵各一个中队。占领莱城的任务由第四舰队吴镇守府海军特别陆战队承担。
虽然麾下只有“翔凤”号1艘轻型航母,但井上仍然孤注一掷发起了“sr”作战。3月5日,攻占威克岛的功臣梶冈定道率登陆舰队离开拉包尔——舰队由1艘轻巡洋舰、6艘驱逐舰、1艘快速布雷舰、1艘水上飞机供应舰、5艘运输船组成,负责海上护航的是五藤存知的5艘重巡洋舰、2艘轻巡洋舰和3艘驱逐舰。3月8日凌晨,0时15分,堀江大队的2000名士兵顺利在目标海岸登陆,没有遭遇任何抵抗,3时,堀井已占领萨拉莫阿机场。当地少许新几内亚民兵在头天夜间就发现有大股日军登陆的迹象,明知不敌的他们迅速撤入了步罗罗山谷。同一天2时30分,800名海军特别陆战队员占领了无人防御的莱城。
8日当天上午,布朗就收到了萨拉莫阿和莱城沦陷的消息。鉴于敌情发生重大变化,布朗将袭击目标由拉包尔改为上述两地。这是美军首次对正在作战的日军发起的攻击。
3月10日清晨,7时49分至8时50分,在新几内亚岛尾部,布朗下令从两艘航母上起飞了18架战斗机、61架俯冲轰炸机和25架鱼雷机,总计104架。庞大的攻击机群飞越巍峨挺拔的欧文斯坦利山,成功对莱城和萨拉莫阿以及日军的登陆船队实施了轰炸。10时41分,从澳洲大陆起飞的8架b-17重型轰炸机和8架澳大利亚空军哈德逊式中型轰炸机也赶来凑热闹。除1架飞机在莱城被击落外,其余盟军战机均顺利返航。
美国人声称击沉敌5艘运输船、2艘重巡洋舰、1艘轻巡洋舰和1艘驱逐舰,2艘驱逐舰和1艘炮艇遭重创“可能沉没”。实际日军的损失是“金刚丸”号等3艘运输船和1艘扫雷艇被击沉,1艘运输船、1艘水上飞机供应舰受重伤,1艘布雷舰和2艘驱逐舰中度受创。陆军死6人、伤17人,海军死136人、伤240人。井上的南洋部队损失惨重。
面对大好局面,布朗没敢发起第二波攻击就匆匆撤退,在这里扮演了“南云第二”。随后布朗将“约克城”号留在了珊瑚海,自己带“列克星敦”号于3月26日返回珍珠港。布朗的舰队在海上游弋了整整54天,仅仅就打了这么一仗。
遭受重大损失的井上痛感没有大型航母的局限,他立即致电联合舰队司令部,请山本派出重型航母支援下一步更为重要的“mo作战”。井上显然不知道南云舰队此刻正准备远赴印度洋到锡兰去打酱油。他至少要到5月才可能等来支援的航母。
尽管战果远不能算作辉煌,罗斯福还是在3月17日得意扬扬地告诉丘吉尔,这“绝对是我们干得最漂亮的一天”。受到鼓舞的金上将也致电布朗,夸赞他们“干得好”,赞扬参战官兵在这次“鼓舞和激励”了全体海军将士的漫长航途中表现出的“航海技艺、吃苦耐劳和不达目标誓不罢休的顽强精神”。
在随后提交的作战报告中布朗指出,航母编队跨越海图并不清晰的海洋向敌人坚固的据点发起攻击纯属冒险行为。尽管这一说法部分得到了尼米兹的认可,但倡导积极进攻的金并不赞同,他认为布朗战意不足。布朗随后被调离航母舰队,出任总部设在圣迭戈的两栖作战部队司令官。他的职位由奥布里·菲奇少将接替。菲奇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航母指挥官,将在随后的珊瑚海海战中粉墨登场。
那些对进攻心存怯意的高级将领均感受到了无处不在的威胁。除了以前的派伊和现在的布朗,随后戈姆利、弗莱彻都将因此离开作战舰队。连尼米兹都感到了无形中的压力,他的所有行动都受到金的直接干涉,任何妨碍进攻的行为都会遭到金的质疑和斥责。历史学家弗兰克·乌利希一针见血地指出,太平洋战争初期,“在尼米兹费尽心机为太平洋舰队争取主动权的过程中,金对他的威胁甚至比他的敌人山本五十六更大”。
珍珠港事件中美军潜艇部队丝毫未损。作为潜艇专家,尼米兹肯定不会忘记利用潜艇实施袭扰作战。由于仓促迎战,训练不足,加之战争初期美军鱼雷质量低劣,潜艇部队的战绩只能用惨淡来形容。截至4月底,美潜艇司令官斯坦利·英格利希少将先后派出了约50艘潜艇,击沉日军舰船仅20艘左右,超过6000吨的只有4艘。同一时间,德国人在大西洋上的战绩是271艘、总吨位160万吨。美军潜艇部队要想发挥重要作用尚需时日。
这样小打小闹应付一般吃瓜民众尚可,显然无法让华盛顿的大腕儿满意。海军部长诺克斯是尼米兹多年的好友,在上次来电要求尼米兹必须接受记者采访之后,他再也未和尼米兹有过联系,这在战争年代绝非正常,诺克斯的沉默实际是一种变相的不认可。凯瑟琳的来信中曾谈到诺克斯夫人请她吃饭,尼米兹对此颇感惊讶。他在回信中说:“我很高兴诺克斯夫人能请你吃饭。我近来没有收到海军部长的任何来电,或许是不愿谈出他的想法。现在他对我恐怕已不像原来那样有兴趣了,这是自然的。过去曾有许多人开始对我很热情,后来看到事情进展不够快就对我失望了。如果我还能在珍珠港工作上6个月就属幸运。公众要求我尽快行动,早点儿做出成绩,但是我做不到。”
就在东京为第二阶段进攻方向感到纠结的同时,在大西洋两岸,美、英两大盟国的首脑也在为下一步战争进行着积极的谋划。3月9日,罗斯福和丘吉尔就全球战场划分达成了一致意见。从欧洲到亚洲的广袤战场被分成三个区域:美国人负责太平洋,英国人负责新加坡以西到地中海的中间地域,包括大西洋在内的欧洲战场则由英、美共同负责。
日本人取得的一系列胜利使盟军必须做出适当调整,以维护全球战略的平衡。丘吉尔提出,原来“阿卡迪亚”会议上制订的那些计划现在“大体上已经过时了”,要求视轻重缓急调整资源分配计划,因为“不幸频频降临在我们头上”。英国迫切需要更多的坦克、飞机和船舶,以便把更多的部队运送到中东。他恳求罗斯福“对澳洲大陆提供额外援助”,以便阻止那个不太听话的柯廷在隆美尔重新向苏伊士运河发动猛攻时,要求把他的部队撤出非洲回援澳大利亚。
“美国在太平洋的形势非常严峻”,罗斯福对此表示赞同,他同参谋长联席会议成员开了整整3天会议,研究如何才能帮助英国人。虽然对英国在地中海和印度洋承担大量义务表示同情,可罗斯福没有足够的船舶满足丘吉尔的要求。美国还背着另外一个包袱,它要保卫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免遭日军的进攻。为了应对这种威胁并且不使堪培拉从中东撤出更多部队,美国答应在即将出发的第四十一步兵师到达澳洲之后,尽快再向那里增派第三十二步兵师,那个大名鼎鼎的麦克阿瑟很快也将赶往那里。
现在,美国的参谋长不断从欧洲战区抽调军队、飞机和船舶,以应对太平洋上日益严重的危机,这与先前制定的“先欧后亚”战略是背道而驰的。一直对英国人缺乏好感的金上将竭力主张,只有立即向日本人发动进攻,才能阻止敌人南下进攻澳大利亚的企图。金认为大西洋和欧洲得到了过分重视,太平洋战区被摆在了相对次要的位置上。在与亲英派斯塔克的博弈中,金逐渐占得上风。加上斯塔克本身要为珍珠港的失败埋单,他很快就被派去伦敦做了联络官。
1942年3月12日,罗斯福颁布了一项任命,美国舰队总司令同时兼任海军作战部长。脾气暴躁的金到处都是敌人。就在他兼任部长的头两天也就是3月10日,一位美国陆军将领曾说:“最好找人把金干掉,这样可以帮助我们赢得战争。他总是和大家作对,就好像故意一样,但这只能说明他欺软怕硬。他不久前刚刚担任了海军舰队总司令,今天又接替斯塔克成了作战部长。最好不要让这个家伙同时把持海军的两个高位。斯塔克这个老好人绝对不会惹出什么麻烦,但我打赌金迟早会闹出乱子。”3月14日,这位将领添油加醋地说:“如果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在厌恶某个人,而又找不到什么原因的话,这人十有八九是金。这个星期阿诺德将军给了他一个便条,他的速记员由于疏忽写成了‘致金海军少将’。24个小时后,这张便条就被退了回来,上面画了一个又粗又长的箭头指向那个‘海军少将’,旁边还做了特别批示,‘这就是海军统帅的级别,他应该对赢得这场战争帮助很大。’”说这话的人并非无名之辈,他的名字叫艾森豪威尔。
新任命颁布之前,金已经在大刀阔斧地修改之前斯塔克和马歇尔制定的优先对付希特勒的战略。金的意见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公众的意愿。国会和民众不喜欢海军在太平洋处于守势。一项民意测验表明,65%的美国人赞成尽快向日本人发起进攻,而支持在欧洲开辟第二战场的人还不到25%。金的言论和举动很快引起了伦敦的不安。
在美国人中,金的反对者主要来自陆军,代表人物是参谋长马歇尔和战争计划委员会主任艾森豪威尔,两人认为这意味着“基本战略发生了根本变化”。陆军部长史汀生对此也表示了担忧。艾森豪威尔坚持认为,要想最终打败轴心国,从战略和后勤考虑,在1942年把力量集中在欧洲是绝对必要的。这些措施包括:一、继续扶持联合王国;二、竭力使苏联人在战争中坚持下来;三、保持盟军在印度和中东的地位,阻止两个主要敌人在地理上结合。
这就意味着盟军在太平洋战区仍然要保持守势,至于保持美国与澳大利亚交通线的畅通,“虽然值得向往,但并不是不可或缺的,”艾森豪威尔甚至认为阻止日本入侵澳大利亚“对战争全局并没有直接利害关系”。
对此金坚决反对。他认为澳洲必须守住,而美国对欧洲的贡献仅限于提供军火。不仅要保证供应线的畅通,还要建立一系列防守据点,并利用这些据点展开反攻。对此艾森豪威尔的话贬中有褒:“金是一个专断、固执的人,很聪明,喜欢威吓下级。但他渴望战斗,这是非常令人鼓舞的。”
3月7日,丘吉尔从伦敦发来了电报:“种种迹象表明,德国人很快将对俄国人发起新的大规模攻势,对于这个同德军正面作战的唯一国家,我们几乎帮不了忙。”丘吉尔和罗斯福担心,除非做出一些努力减轻德国对俄国人的压力,否则斯大林很可能被迫单独与轴心国媾和。这对盟军的事业将是沉重的打击。这一危险使马歇尔再次倡导将重点依然放在欧洲方面。
3月16日,三种方案摆在了参谋长联席会议的案头。陆军副参谋长、航空兵司令阿诺德中将提出:全力以赴在欧洲打败希特勒。因为德国垮台必导致日本的毁灭,不要再向太平洋派遣更多的部队,即使因此不得已丢掉澳大利亚。金的方案截然相反:呼吁陆海军发动联合攻势,把日本人赶出拉包尔,解除澳大利亚的现实威胁,即使这意味着牺牲用于派往欧洲的增援部队。
马歇尔提出了由艾森豪威尔制订的妥协战略计划,实质上依然是欧洲优先:将仅够保障澳大利亚和夏威夷安全的有限兵力派往太平洋,海军不能过早地在太平洋发动大规模攻势,首先要保证英国和苏联的需要。
综合以上方案,说白了就是“海军主张太平洋,陆军紧盯欧洲”。这也与陆海军在不同战区担任的角色相符合:在欧洲大陆作战,陆军无疑占主导地位;而在太平洋,海军是无可争议的主角儿。
马歇尔的支持者占大多数,金成了少数派。因此“没有经过多少讨论”,陆军就赢得了胜利。太平洋战区只限于承担“目前的有限任务”。4月1日,参谋长联席会议接受了艾森豪威尔提出的下一年在欧洲开辟第二战场的计划草案,这一回合陆军胜!
随后马歇尔和霍普金斯一起去了伦敦。对于美国陆军竭尽全力争取到的结果,丘吉尔还不愿接受,他的目光盯在地中海和北非,对登陆西欧开辟第二战场缺乏足够的积极性。马歇尔威胁说,一旦这一计划得不到英国的同意,那么美国海军就有可能转而奉行太平洋第一战略。通俗点儿说,就是你要再不同意,我们不管欧洲了,回太平洋打日本去。在此之前,留在华盛顿的迪尔已经向丘吉尔汇报了华盛顿的辩论情况,建议伦敦全盘接受这一计划。出于对美国人改变“先欧后亚”战略的恐惧,丘吉尔违心接受了美国的方案。
陆军中还真有一个人支持金,他就是刚刚从科雷希多逃到澳大利亚的麦克阿瑟,但他和柯廷一样无法影响到华盛顿的决策。麦克阿瑟还在为另一件事大发雷霆。
作为杰出的政治家,罗斯福必须时刻协调陆海军的矛盾,偌大的太平洋战场到底由谁指挥始终是他无法回避的首要问题。起初他试图让麦克阿瑟担负这项任务,金坚决反对,他拒绝接受一位陆军将领向他的海军发号施令。金的理由很充分,既然海军作战将决定太平洋战争的成败,那么尼米兹当然是第一人选——虽然金对尼米兹不满意,但那毕竟是“自己人”。可尼米兹与麦克阿瑟相比,资历太浅。
罗斯福不愧为和稀泥高手,他最后决定“对日作战的指挥权由陆、海军平分”。3月30日,总统授意参谋长联席会议将太平洋分为西南太平洋战区和太平洋战区,前者包括东经159度以西和赤道以南,由麦克阿瑟担任司令官,其余部分划归后者,由尼米兹上将担任总司令官。
对此麦克阿瑟大为恼火:“在有关这场战争的所有错误决定中,最莫名其妙的是没有建立太平洋的统一指挥。”这肯定是海军在捣鬼,他认为在华盛顿存在一个“海军阴谋集团”,不但剥夺了之前派往菲律宾的增援部队,现在又使他不能担任太平洋战区的最高统帅,他认为自己到澳大利亚就是准备接受这一职务的。把脸看得比命都重要的老麦实在气愤,自作主张把自己的职务也改成了“总司令官”。
抛下领导的争论暂且不提,尼米兹和他的舰队必须在太平洋上有更大的动作。3月19日,珍珠港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金上将的钦差大臣伦纳德·邓肯海军上校。邓肯专程到珍珠港,就是要和尼米兹共同策划一项更大胆、更富创意的计划,这项行动后来被称作“杜立特空袭”。
如果将之前那些小打小闹比喻成隔靴搔痒的话,这下等于一锥子把靴扎透、扎到肉里去了,疼得日本人一下跳起三尺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