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断野人山

    魂断野人山
    简单叙述西路英军和东路第六军的结局之后,最后来关注中路远征军主力的命运。我们将会看到,为了保住那条生死攸关的生命线,中国人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
    彬文那会战取消之后,4月26日,远征军主力第五军军部及第二十二师、第九十六师陆续乘火车和汽车向曼德勒方向撤退,准备执行史迪威筹划的曼德勒会战。29日,腊戍陷落的噩耗传来,杜聿明之前的担心变成了现实。
    4月30日,杜聿明接到了罗卓英发来的命令,取消曼德勒会战计划,第五军主力迅速向北撤退。同日,蒋介石的电报同时发给了罗卓英和杜聿明:“希即将车辆和重武器由杰沙直运畹町,务用最急办法赶施为要。伤兵亦由该路提前运回。”根据上述指示,杜聿明立即开始部署中路军的撤退。
    杜聿明所部于当日撤过伊洛瓦底江,沿曼德勒至密支那的窄轨铁路向北退却。当晚,23时50分,阿瓦大桥被英军炸断。此举固然迟滞了日军的追击,同时也把远征军主力关在了崇山叠嶂、森林茂密的缅北三角地带。
    杜聿明20年戎马生涯,再也没有比此刻的心境更复杂、更凄惶了。蒋介石很快发来了垂询电:“撤回国门有无把握?”杜立即回答:“已令第五军主力抢占密支那,可望取得成功。”
    5月2日,这支部队的两翼均出现了日军的身影。杜聿明下令向瑞波撤退。5月6日,杜聿明接连收到史迪威、罗卓英的两封电报:畹町以北已遭日军威胁,敌人很可能抢先占领八莫,原定撤向密支那的计划改为向西经温托、英多向印度转移。接到电令的杜聿明迅速复电罗卓英,战败进入印度必为英人不齿,拟继续北上密支那与日军决一死战。胜则可保缅北一隅,败亦可向东退入腾冲。杜聿明同时将上述意见发给了蒋介石。
    就在远征军高层争论撤退路线的同时,日第五十六师团松井秀治的第一一三联队已于5月5日占领八莫,随后马不停蹄北上抢占密支那。根据侦察机发回“远征军主力位于曼德勒以北地区”的情报,饭田立即调整部署,命令第五十六师团、第五十五师团、第三十三师团主力全部投入曼德勒至密支那一线,试图一举围歼远征军主力。
    八莫失守的消息让杜聿明心急如焚。目前只剩下退往国内唯一通道密支那的情况尚不清楚,杜聿明再次接到了蒋介石“抢占密支那,然后率部经怒江片马回国”的电令。
    此时,这支部队已经与远征军司令部失去了联系,史迪威和罗卓英均不知去向。在得到史迪威要求远征军主力西去印度的消息后,蒋介石大为震惊,他怀疑史迪威因进攻受挫丧失了信心,随后他得到了史迪威正在前往印度的消息。蒋介石并不知道史迪威是未追赶上大部队才被迫改道,他无法相信这位美国中将竟然如此抛弃了名义上归他指挥的部队。蒋介石在日记中写道:“此种军人,殊非预料所及,岂彼或为战事失败,神经不安之故乎?!”
    在温佐小镇的一座教堂内,杜聿明向身边的高级将领宣读了重庆发来的电报:“杜军长,转史参谋长、罗长官:我军应立即向密支那、片马、沪水、云龙转进,切勿犹豫停顿。中正手启。”
    对蒋介石的电令,大部分将领表示遵从,只有新三十八师师长孙立人提出了异议。为稳定军心,杜聿明隐瞒了八莫失守的消息,但孙立人已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信息。八莫是进入密支那的门户,八莫失守意味着密支那很可能已经不保。如果密支那陷落,则意味着远征军的回国之路已被完全堵死。如果执行重庆的命令,远征军势必将陷入日军东西夹击的死胡同。孙立人建议向西撤往印度,保存实力,伺机再战。
    杜聿明对战场形势同样是心知肚明。如果按照蒋介石的命令行动,未来肯定是凶多吉少。当前条件下,孙立人提出的方案无疑是最便捷、最可行的。但如此一来,他就严重违背了委员长的意愿。因为电报中蒋介石特别强调:“没有我的命令,严禁向西撤入印度。”
    作为校长倚重的得意门生,黄埔一期的杜聿明当然不愿违抗蒋介石的命令。同时他还抱有一丝幻想,就是抢在日军之前占据密支那,尚能搏得一线生机。此外还有一重情感上的因素,归国还乡的急切心情已经在远征军将士中迅速蔓延开来,大家都渴望尽快回到熟悉的故土,谁也不愿到那个遥远的陌生国度去。杜聿明最终艰难地做出决定,率部继续向密支那方向撤退。
    5月7日,杜聿明再次收到了撤往印度途中的罗卓英发来的电报:“判断敌先占领密支那,但为数不多。只要人心坚定,集结兵力,必可冲破险难打通道路。”
    但中国军队的行动显然慢了。日第五十六师团主力已经于5月8日7时攻占密支那火车站,9时占领机场。到12时,日军的太阳旗已经高高升起在密支那市政府的大楼上。此时杜聿明得到的情报是“只有小股日军袭扰密支那”。
    很快,距密支那50公里的孟拱一带也出现了日军的身影。5月9日,余韶率第九十六师星夜赶往孟拱,遭到了日军的阻击,前方看来已非坦途。在双方抢占密支那的过程中,日军是沿着公路进攻,走山路的远征军比日军整整晚了一天。杜聿明还发现,日军兵力和火力配备都远远超过了预期。
    由于分兵,坂口支队越境攻入滇西,此时占领密支那和孟拱的仅仅是第五十六师团的两个联队,总兵力约7000人,经过两场大战,其兵力已有消耗,补给不足。惴惴不安的渡边正夫下令迅速展开防御部署,他担心自己的兵力不足以挡住急于回国的中国军队之殊死冲击。
    此时杜聿明身边兵力尚足。第五军直属部队尚有15000人,新二十二师6000余人,第九十六师5000余人,新三十八师7000余人,同时第二〇〇师7000余人正从东枝星夜北上。这些部队都是远征军的精锐,如果放开手脚殊死一搏,即使不能完全消灭敌人,但杀出一条回家的生路还是很有可能的。
    事实上为了策应杜聿明部回国,已经抵达怒江前线的宋希濂指挥第十一集团军对日军发动了一次大规模攻势,试图从日军力量相对薄弱的腾冲北部山区杀开一条血路,接应远征军主力回国。当时两支国军部队的直线距离不超过200公里。可惜,就在第十一集团军发起攻势的头一天,杜聿明已经率部走入了野人山。5天之后,宋希濂下令停止攻击。
    杜聿明自有他的苦衷。入缅以来,远征军几乎得不到任何准确情报,到处被动挨打。前面占领密支那的,很显然已不是此前情报中所说的“小股日军侵扰部队”。至于那里有多少敌人,杜聿明心中并不清楚。敌情不明,贸然进攻,风险极大。这还仅仅是军事上的风险。恰在此时,蒋介石的电报又到了,命令他尽量避战,向密支那以北从野人山绕道向东回国。
    这封电报为杜聿明凭空又加上了一重政治风险。蒋介石命令你从密支那以北绕过去,你却非要从正面进攻突围,若真打赢了尚可,打输了怎么办?一旦损失惨重,责任谁负?战败再加上战场抗命,杜聿明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双重风险使得他犹豫再三,决心难下。
    此时杜聿明再次接到了史迪威和罗卓英发来的电报,命他尽快率兵突围向西撤到印度去。这可能是整个战役过程中史、罗发布的唯一正确的命令,遗憾的是,之前那些不太正确的命令杜聿明都违心接受或部分接受了,恰恰这道正确的命令他没有执行。
    两道完全相左的命令让杜聿明再次陷入痛苦的抉择之中。按照史迪威的命令撤往印度无疑最明智,向西沿途日军还没有更多兵力设防,阻力较小,不仅可以减少损失,也可以避开先前令人闻风丧胆的野人山。但如此一来,重庆那边就无法交代了。作为蒋介石心腹的杜聿明,孰轻孰重他非常清楚。
    杜聿明也曾试图向东进攻。5月10日,他下令第九十六师攻打孟拱,在日军的阻击下未获进展。随后日第五十六师团增援部队赶到,日军飞机也开始对他的部队实施狂轰滥炸。在进退维谷的情况下,5月11日晚,杜聿明下令以新二十二师第六十五团为先锋,各部队随后跟进快速通过第九十六师侧翼,绕过孟拱,“弃车上山,进入山地与敌展开游击战,伺机返回国内”。
    这里所说的“山”指“野人山”。通常情况下,对于以征战为职业的军人来说,大山大河并不算什么障碍。但这一次例外,蒋介石和杜聿明都大大低估了面前这座山的威力。密支那以北的野人山渺无人迹,之前尚未有人走过,准确说,是没人能活着走出来过。胡康河谷,缅语意思就是“魔鬼居住的地方”。山上乔木遮天,终年不见天日,猛兽成群,瘴疠疟疾蔓延。特别是每年5月下旬到10月的雨季,森林中蚊虫和蚂蟥铺天盖地,各种热带疾病肆虐。传说中,经常有吃人的野人出没,因此当地人把这片方圆数百里的无人区称作“野人山”。
    就在中国军队主动撤离,遁入荒凉的野人山时,对面严阵以待的日军很是疑惑了一阵子。渡边并无十分把握挡住中国军队的进攻,但不远处那支大军的身影却不可思议地突然消失了,消失在他认为最不可能的那条路上。为此渡边深感庆幸,16日,第九十六师余部脱离战斗退入胡康河谷,渡边立即下令以重兵封锁出口。
    就在大军即将进入山谷时,一场让人不忍目睹的惨剧拉开了这条死亡之路的序幕。远征军第五军女兵刘桂英,湖南长沙人,时为新二十二师卫生队护士,据她回忆,当接到随军一起向野人山撤退的命令时,野战医院的众多伤兵成为摆在大家面前的一大难题。
    刘回忆,伤兵差不多有1000人,身受重伤,无法走动。用担架抬似乎不太现实,因为每人都只能带一点儿干粮轻装爬山,就这样还不一定能走出去。如果把伤兵用担架抬走,不但会影响行军速度,连那些健康的士兵也会被拖累死。把他们留下来任由他们落入日本人之手,谁都知道那将意味着什么。
    杜聿明左右为难之际,伤兵们主动提出了一个请求:“把我们留下来,你们放心走,请留点儿汽油帮帮我们吧。”伤兵们准备在临时搭建的茅草棚子里集体自焚。
    我们不敢揣测,这群英勇负伤的士兵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亲手点燃那些茅草棚子的,更不敢想象他们被烈火吞噬的悲惨场景。刘桂英回忆说:“当撤退部队从那里经过时,那个烟味,那种人肉烧焦的味道……每个人走到那里都会跪下磕头。杜聿明也在磕头,一边哭一边磕头。”
    走入丛林的远征军在茫茫崇山峻岭中摸索着前进,野人山开始像一座不见天日的恐怖迷宫张开了血盆大口,吞噬着这群走进陷阱的军人。
    5月14日,部队到达洞洞山中的莫的村,车辆至此已无法通行。下一步跋山涉水,这些车辆和重型装备必须舍弃,高耸的山脉和无际的丛林阻挡了它们的随行。当晚,山中爆炸声此起彼伏,那是部队在执行破坏车辆和重武器的命令。在国军序列中,第五军被誉为“铁马雄师”,全军装备有苏制坦克、德制装甲车和美制福特卡车、摩托车共600多辆,150毫米榴弹炮24门,各师均配有大量山炮、野炮。这些苦心积攒下来的“宝贝”是中国陆军的精华,现在却必须由自己亲手毁掉。杜聿明禁不住再次失声痛哭,他有所保留地命令将装备的重要部件以及通信器材拆卸下来,携带行军。
    新的不幸很快降临。粮食告罄,药品用光,饥饿和疾病开始威胁这支3万多人的队伍。第五军无疑是蒋介石的心头肉。5月15日,他两次致电杜聿明,告知已与英方协商进行空投,行动不必太急,应从容设计,分路绕道而行,同时再次强调“没有命令不得进入印度”。
    蒋介石还电令杜聿明派人到霍马林去接罗卓英归队,但此时罗已在前往英帕尔的路上。16日,罗卓英致电入缅参谋团,请林蔚转告委员长准许“假道入印,乘机飞滇,再转往前方指挥”。18日,蒋介石回电同意罗卓英自行入印。
    20日,部队到达斯委定,杜聿明下令稍作休整。缅北的可怕雨季已悄然来临。由于电池用尽,这支部队与外界失去了联系。
    一个偶然的晴天,幸运之神垂青了这支可怜的部队。一架美军侦察机在丛林上空发现了袅袅烟火,那是一群中国士兵正在熏马蜂。天黑之前,几架美军运输机匆匆飞到布帕布姆山投下了急救物资,其中不仅有食物、药品,还有雨衣、帐篷和急需的电池。受尽磨难的人们绝处逢生,这支孤旅再次同外界取得了联系。
    29日凌晨,杜聿明在发给蒋介石的电报中再次表明了奋勇向前的决心:“缅北雨季提前来临,官兵饥寒交迫,死亡日增,职当遵奉指示奋勇直前。”
    31日,部队到达清加林卡姆特。杜聿明接到了重庆发来的电报:“应西向印度或者北向雷多前进。”杜聿明当即下令改道前往印度雷多。在辗转20多天之后,这支队伍最终还是走上了西去印度的道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那支灰色大军再次缓慢移动起来,这次不是朝北而是向西。随着一阵阵凄厉的军号声,一群群衣衫褴褛的幸存者从四面八方的山洞和树林里钻出来,重新会聚成一支前进的队伍。他们个个骨瘦如柴,走路踉踉跄跄,顶风冒雨踏上了通向印度的苦难历程。
    雨季来临,凶猛的暴风雨像呼啸的长鞭一样不停抽打着大地。道路冲断,桥梁坍塌,低洼处变成一片汪洋。在胡康河谷,洪水一夜间吞没了所有山谷和平地,来不及逃跑的人畜瞬间被浊浪席卷而去。雷声如战鼓轰鸣,闪电一次又一次轰击古老的原始森林,千年古木都被拦腰斩为两段,大自然露出了本来的狰狞面目。
    女兵刘桂英回忆:“在密林中行走一片阴暗,阳光根本照不进来,高高低低的山连绵不绝,好不容易爬上一个山头,却发现更高的山峰挡在眼前。在山里行走特别容易迷路,部队配的地图根本用不上。有时走了几天,才发现又回到原来的地方。”雨季使身上的衣服从未干过,道路泥泞不堪,士兵下山时干脆就顺着泥水往下滑。一旦碰上山洪则危险异常,刘桂英亲眼见过一个班的战士眨眼间被山洪冲得不知所终。
    山间蚊虫肆虐,毒蛇猛兽出没,疲惫至极的官兵很多人染病了,体力透支和热带疾病导致沿途人马倒毙不绝。军部某卫士班散宿于密林中,次日晨起不见归队。觉得不妙的连长急忙派人寻找,只在林中找到白骨若干,他们已成为过路巨蚁的口中之食。机枪兵许某腹痛遁入草丛出恭,半日不出,同伴呼之不应,急往草丛视之,只在附近林中找到白骨一堆,仅从皮带可以辨认出是许某。由于疲惫至极,他解完手靠着树干睡着了,先是被遍地的蚂蟥吸完血液,之后被大批山蚁刹那间啃光了肉体。某工兵排奉命搭桥,后皆无踪影。闻讯大惊的营长亲往查看,原来他们误入沼泽,刹那间蚂蟥翻涌成千上万,驱之不尽,所有人瞬间血尽人亡。
    肆虐的蚂蟥会悄无声息钻进人的衣领、裤脚,初咬时人往往并无感觉,待发现时吸血多时的蚂蟥已变得如拇指般粗细。越是捏住它往外拽,它越是死命往里钻,有时把露在体外的半截都拽断了,剩下的半截还留在体内,必须用烟火熏才会慢慢退出来。
    大军经过之处,到处可见仰卧、俯卧、侧卧的尸体。他们经大雨浸泡,又经太阳暴晒膨胀,皮肤溃烂,流淌出黑色的液体,尸体上蛆虫遍布、苍蝇云集。刘桂英回忆说:“每走不远,就会看到战友的尸体。有时我们就睡在战友的尸体旁,早已没有害怕的感觉。到后面我们已经不怕走错路,只要沿着累累白骨向前走就行了。”野人山已成了吞噬远征军官兵的人间地狱。
    和众多将士一样,杜聿明也患上了回归热,高烧40c持续不退,连续两天昏迷不醒。军医处长曾济仁认为杜聿明病情严重,建议休息两天。军参谋长罗友伦和新二十二师师长廖耀湘均表示赞同,部队因此耽误了两天行程。从昏迷中醒来之后,杜聿明坚决命令队伍继续行军。军特务营营长李公瑜和第二连连长常恩国带领官兵用担架抬着杜聿明行军。由于常连长日夜贴身看护杜聿明,最后杜聿明痊愈时,体壮如牛的常连长反而染病身亡。
    就在盟军庆祝中途岛海战辉煌胜利的6月8日,军直属部队副官处驮载食物和药品的骡马掉队,杜聿明等高级将领因此断粮两天。先头第六十五团邓军林团长得知消息后,立即令特务排泅水给司令部送粮。司令官尚且如此,普通士兵只有啃树皮、咬皮带了。
    14日,部队到达大洛以南,全体官兵几乎粮尽。连日大雨导致河水暴涨,道路完全被淹没,官兵只能以草根、树皮充饥。饿得发昏的人们开始漫山遍野觅食。白天,饥肠辘辘的士兵在山沟和森林里乱窜,寻找野果、菌类、植物块茎、野芭蕉,捕杀飞鸟、青蛙、老鼠、蛇,掏蜂窝、蚂蚁窝,饿极的人吞食动物粪便。
    得知上述消息,蒋介石立即命令后勤部长俞飞鹏与驻印英军交涉,急派飞机空投补给,却又因暴雨无法正常空投。翘首以盼3天之后,野人山中的远征军终于在17日盼来了英军飞机空投的补给。空投时发生了悲剧,几名士兵被高空落下的面粉袋击中身亡。因为实在饿极了,有人在分得食物后暴食而亡。无奈只好再次将粮食集中,全军集体喝稀粥。此后在得到7000人的3天口粮后,大部队继续向雷多行军。负责开路的依然是新二十二师第六十五团。
    7月3日正午,第六十五团二营六连及团卫生队率先抵达新平洋。英国方面在6月中旬接到重庆的通报之后,已在此地为大军储备了一些粮食。第二天傍晚,躺在担架上的杜聿明率军直属部队抵达此处。6日,新二十二师等部队陆续到达。
    7日,先后有三批各3架美军运输机投下350包大米和7包药品,避免了疾病和饥饿导致的更大伤亡。每逢天空短暂放晴或云层稀薄,这些美军运输机就会循电台指引前来空投。据估算,自6月21日至8月12日,大约有132吨粮食和药品空投在远征军的行军路线上,也包括向东回国的第九十六师。一次,还从飞机上跳下来几名美国军医,他们也加入了徒步行军的队列,有效地帮助中国官兵打退疾病的猖狂进攻。还有一次,飞机投下了3名美军联络官,他们带来了新电台和通信密码,使这支部队始终和重庆、印度保持联系。
    形势并不乐观,杜聿明部离雷多还有210公里。7月19日,美军3架运输机再次投放补给,英方也在沿途安排了一些粮食。由于事先做了安排,沿途土著居民也不再袭扰苦难深重的远征军,部分土著酋长还主动送上食物,远征军也回赠以罐头等物,使得最后这段行程没有出现大的人员损失。
    关于这段经历,杜聿明在《中国远征军入缅对日作战述略》中描述:“各部队经过之处,多是崇山峻岭,山峦重叠的野人山及高黎贡山,森林蔽天,蚊蚋成群,人烟稀少,给养困难。自6月1日以后至7月中,缅甸雨水特大,整天倾盆大雨。原来旱季作为交通道路的河沟小渠此时皆洪水汹涌,既不能徒涉也无法架桥摆渡。我工兵扎制的无数木筏皆被洪水冲走,有的连人也被冲没。加以原始森林内潮湿特甚,蚂蟥、蚊虫以及千奇百怪的小巴虫到处皆是。蚂蟥叮咬,破伤风病随之而来,疟疾、回归热及其他传染病也大为流行。一个发高烧的人一经昏迷不醒,加上蚂蟥吸血,蚂蚁啃噬,大雨侵蚀冲洗,数小时内即变为白骨。官兵死伤累累,前后相继,沿途白骨遍野,惨绝人寰。”
    7月25日,辗转跋涉480公里的远征军终于走出了野人山,到达印度阿萨姆邦的雷多。此后,几乎每天都有掉队的兵员走出丛林。直到8月,最后一名中国士兵走出野人山时,这次堪称悲壮的行军才告结束。
    野人山吞噬了无数中国将士的生命。第五军直属部队原有15000人,在战斗中损失1300人,在撤退中损失3700人,最后到达雷多的约10000人,战斗损失约9%,撤退途中损失高达25%。新二十二师出征时9000人,历次战斗损失2000人,撤退途中损失4000人,最后到达印度的只有3000人,战斗损失约22%,撤退损失达到了惊人的45%,45名女兵仅4人生还。
    悲剧还不止于此。全军开始撤退时,第九十六师副师长胡义宾和新三十八师副师长齐学启是和军部在一起的。杜聿明强令他们回到自己的部队。胡义宾倒真找到了下属一支小部队,之后在追赶师主力的过程中遭到日军伏击,这位黄埔三期高才生不幸壮烈牺牲,年35岁。
    和孙立人同样留学美国的齐学启结局更惨,这位副师长在遭日军骑兵袭击后重伤被俘,随后被押解到仰光。日军对齐学启严刑拷打,威逼利诱他投诚,均被齐严词拒绝。胜利前夕的1945年3月7日,齐学启被前来劝降的汪伪汉奸许以伪军长职务,再次严词拒绝后被杀害于新加坡监狱。抗战胜利后,其遗体被隆重运回国内厚葬于长沙岳麓山。感其忠义,蒋介石追授齐学启为陆军中将。
    至此,远征军第一次入缅作战以失败告终。从1942年2月出兵至8月撤出,在半年时间里,10万远征军将士阵亡达6万人,其中近5万人是在撤退途中死亡或失踪的。
    除史迪威、罗卓英分头撤往印度,还有3支部队并未随杜聿明一起撤退。
    4月28日,第九十六师师长余韶接到了在曼德勒以东集结的命令。部队尚未到达指定地点,新命令到了,曼德勒会战计划取消,部队奉命北上。在随后受命攻打孟拱未果之后,5月10日,余韶再次接到了杜聿明的电令:“密支那失守,退路已断,立即自孟拱向孟关方向转进。”14日,第九十六师及第五军直属炮兵团、工兵团等部相继到达孟关。
    人烟稀少的孟关自然不能久留,因为无法取得数千人所需的补给。幸运的是,几名士兵外出挖野菜时巧遇3名掉队的英军士兵,被告知附近有英军一个大型仓库,储存有为筑路工人准备的大量补给。大喜过望的余韶派第二八八团集体出动。那里大米、麦片、奶粉应有尽有,暂时解决了兵员的口粮问题。
    随后余韶再次接到杜聿明的电令:第九十六师折回密支那,渡过伊洛瓦底江择路回国。余韶认为,杜聿明指出的路线附近日军频繁出没,偷渡回国实属不易。即使能够侥幸渡江,前面密支那、腾冲、龙陵也有大量日军驻守,杀开一条血路希望渺茫。斟酌再三,余韶回电提出自寻线路回国,杜聿明复电表示同意,附带条件是必须毁掉汽车,并将重炮等装备带回国内。
    5月17日,第九十六师带上15天的干粮后烧毁了所有汽车。眼望着宝贵的汽车,驾驶员个个号啕大哭,最终不得不亲手点燃。余韶率部从孟关出发进入库芒山,踏上了艰辛的回国行程。第二八八团第一营官兵手持大砍刀,在丛林中披荆斩棘,开辟道路。已经到来的雨季导致山洪频发,官兵砍下大树倒向对岸,形成奇特的独木桥通过山涧。23日,这支部队终于走出深山,余韶下令在孙布拉蚌休整3天。部队开始四处寻找给养。
    在当地一个美国修女处,余韶得知北方约150公里的葡萄道路平坦,是有名的产米区,并且有道路通往国内。5月29日,余韶率部再次启程,于6月4日到达葡萄。这里驻有少许英军,周围一块平坦的空地适宜飞机降落。经过通信人员的不懈努力,他们与重庆取得了联系。蒋介石电令第九十六师原地待命。14日,4架运输机在葡萄降落,带来了大米、食盐等补给,里边竟然出现了香烟等奢侈品。此后几乎每天都有飞机运来各种物品。
    7月2日,余韶接到罗卓英转来的重庆电令,要求第九十六师由葡萄向西转进回国。全师官兵带上24天的补给重新上路。恶劣的天气使得空中补给时断时续。在电池消耗完毕后,这支队伍再次与外界失去了联系。眼看天天有抬炮的官兵累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余韶忍痛下令将火炮等重装备拆卸,就地掩埋。
    14日,第九十六师到达党曲江南岸。原有的铁索桥已被砍断,只得沿南岸向阿雇进发。一路全是悬崖绝壁,随行牛马不时坠入江中。在当地土著的帮助下,官兵用大竹缆横系在两岸大树上,将人绑在木制溜筒上,两脚倒悬盘索过江。在得到空投补给后,他们攀上了高黎贡山。前边是熟悉的怒江,渡过江去是家乡!
    借鉴阿雇过江的经验,工兵营编制了许多大竹筐置于竹缆之上,竹缆一头系在高点,一头系在对岸的低点,几十秒钟就可以倾斜着划向对岸。就这样,全师用两天盘索过江到达维西。在得到兵站粮食补给及藏族向导的引导下,8月17日,他们从维西经云南福贡、碧江、兰坪等县,于23日抵达剑川。官兵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与丐帮无异。
    胡义宾副师长壮烈殉国后,第九十六师余部在参谋长胡心愉带领下,沿主力走过的道路于8月底到达剑川。稍晚一点儿,高黎贡山将被大雪封闭。
    第九十六师出征时有9000人,在与日军第十八师团、第五十五师团、第五十六师团激战8天的过程中伤亡不过2200人,占总人数的24%,而撤退途中损失竟达3800人,占42%,只有3000人回到国内。
    远征军主力北撤时,第二〇〇师攻克东枝后,正在向腊戍追击敌军,因此被远远抛在了后边,成为活动在敌后的一支孤军。与留学美国的孙立人不同,黄埔三期的戴安澜一直为蒋介石倚重。戴安澜决意遵照蒋介石指示返回国内。全师官兵上下齐心,欲跟随师长杀开一条血路返回家乡。
    5月2日,杜聿明电令第二〇〇师,“由东枝、雷纳姆间穿隙向景栋方向移动”。两天之后,杜聿明再次命令这支部队向北重归第五军建制,戴安澜决定遵照命令率部北撤。
    在戴安澜身后,日第十八师团穷追不舍。之前在昆仑关和同古大出风头的第二〇〇师被第十五军盯上了。饭田在仰光公开宣称:“此役须全歼中国远征军,首先就是第二〇〇师。”在日军飞机空投的传单上,画着一头代表第二〇〇师的老虎,前有罗网,后有持枪猎人,旁边写着几个醒目的汉字:“第二〇〇师跑不了。”
    远征军主力遁入野人山后,第二〇〇师与杜聿明彻底失去联系。戴安澜毅然决定另辟蹊径,转入缅甸中北部山区打游击并伺机回国。事实很快证明,缺乏民众支持的中国军队采取游击战法根本行不通。
    中国军队人地两生,语言不通,缅甸人仇恨英国人,自然也就恨屋及乌地仇恨他们的盟友中国人。戴安澜所部不仅得不到任何帮助,每一步行踪还被无孔不入的“缅甸独立义勇军”及时得知并通报给日本人,第二〇〇师处境险恶。
    5月8日,第二〇〇师抵达眉谬,戴安澜准备由此渡过南渡河,从八莫、南坎之间寻隙回国。部队采用昼伏夜出的隐蔽战术,顺利通过了南渡河和腊戍至曼德勒的公路。鉴于八莫、南坎均已失陷,戴安澜试图隐秘穿过日军各部间的缝隙向北直接进入腾冲。
    这本应是一条可以取得成功的路线,可惜无处不在的缅甸人向日军报告了中国军队的动向。得到准确情报的日军事先在第二〇〇师试图通过的路线上设下伏兵。5月18日,第二〇〇师先头部队突遭日军伏击。意欲逃跑的缅甸向导——一个面色黝黑的克钦人——被抓了回来,这个20多岁的年轻人拒绝继续为中国军队带路。
    气愤至极的戴安澜不停以马鞭猛击马靴,随后命部队分散突围。师步兵指挥官兼第五九八团团长郑庭笈建议:“师座,白天突围目标太大,是否改为夜间行动?”悲怆不已的戴安澜愤然说道:“当年关公走麦城也不过如此。我堂堂第二〇〇师竟然落到这步田地,真乃天亡我也。缅甸绝非久留之地,今天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冲锋号吹响了!数以千计的中国士兵端起刺刀冲向公路、山头。日军机枪、步枪和火炮编织成一道道浓密的火网,灼热的弹雨好像巨大的镰刀呼呼作响,把成群的中国士兵拦腰割倒。激战一天,第二〇〇师伤亡惨重,第五九九团和第六〇〇团剩余兵力不足一个营,情况稍好的第五九八团还剩一个半营。师参谋主任董干,第五九九团团长柳树人、副团长刘杰,第六〇〇团团长刘吉汉先后战死,最终连尸体都未找到。所幸仓促集结的日军只有两个大队,第二〇〇师余部冒死从东山坡撕开了一处缺口。
    激战中,日军机枪子弹射中了戴安澜腹部。戴安澜深恐自己的伤势拖累部队行动,命令部队切勿停留,速速回国,同时宣布一旦自己殉国,由副师长高吉人接替指挥。师长身受重伤,官兵便轮流用担架来抬着他,一边与日军周旋,一边艰难奔波于缅北高山峡谷和原始丛林之中。
    3天之后,东京电台高调宣布,战无不胜的大日本帝国皇军在缅北全歼中国王牌部队第二〇〇师,击毙师长戴安澜,消灭该师官兵5000人,俘虏枪械骡马弹药无数云云。
    5月23日,幸存官兵终于穿过南坎和八莫之间的空隙,朝云南腾冲方向前进。26日,部队到达缅北茅邦村,国境线已经遥遥在望,身负重伤的戴安澜生命到了最后一刻。如果及时救治,戴安澜可能还有救。但经过长途行军和多次激战的部队,药品告罄,连块干净的纱布都找不到。伤口溃烂导致戴安澜伤势急剧恶化,于17时40分壮烈殉国。抗日名将戴安澜凋谢于缅北的荒山野林之中,年38岁。
    工兵营随即砍树制棺椁,将师长入殓,由第五九八团官兵抬棺前行。部队渡过瑞丽江后,天气炎热致尸体开始腐烂,官兵只好在5月29日将其遗体火化,骨灰用红绸包裹放入木匣。部队到达中缅边境时,当地一位老华侨出于对戴安澜的敬仰,将自己备用的一口上好楠木棺材捐献出来,官兵才将小木匣放进棺中成殓。
    6月17日,第二〇〇师余部到达腾冲,随后于6月下旬渡过怒江到达漕涧,29日转至云龙整训。据副师长高吉人报告,该师回国时有4650人。杜聿明的记录是入缅时9000人,战斗伤亡1800人,占20%,撤退回国4000人,撤退过程中损失3200人,占总兵员的36%。
    戴安澜壮烈殉国的消息传回国内,举国哀恸。自云南保山起,沿途各区、乡、县直至省城昆明,数以万计的人群迎送英雄灵柩,政府官员一律佩戴黑纱亲往路边恭候。安顺、贵阳、柳州、桂林等地甚至万人空巷。戴安澜的骨灰最终至广西全州厝葬。
    10月6日,重庆国民政府追晋戴安澜为陆军中将。同月29日,华盛顿授予其“懋绩勋章”,戴安澜因此成为二战中第一位获得美国勋章的中国军人。罗斯福总统在颁奖词中说:“中华民国陆军第二〇〇师师长戴安澜将军,于1942年同盟国缅甸战场协同援英抗日时期,作战英勇,指挥卓越,圆满完成所负任务,实为我同盟国军人之优良楷模。”
    翌年,重庆政府在广西全州举行追悼大会,各界均派代表参加。蒋介石为其亲笔赋诗:“虎头食肉负雄姿,看万里长征,与敌周旋欣不忝;马革裹尸酹壮志,惜大勋未集,虚予期望痛何如?”
    中共毛泽东特地赋诗《海鸥将军千古》:“外侮需人御,将军赋采薇。师称机械化,勇夺虎罴威。浴血东瓜守,驱倭棠吉归。沙场竟殒命,壮志也无违。”
    周恩来题写挽词:“黄埔之英,民族之雄。”
    史迪威的评价是:“立功异域,扬大汉声威第一人。”
    抗战胜利后,1948年,戴安澜遗骨终回家乡,安葬在与无为县一江之隔的芜湖小赭山。戴安澜属于少数国共双方均予认可的抗战将领,今天其墓碑上“戴安澜烈士墓”六个大字,为民革中央前主席王昆仑题写。1996年8月,这里被列为“芜湖市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远征军中最幸运的当属孙立人的新三十八师。5月8日,该师按计划到达温佐,作为后卫顽强阻击日第三十三、第五十五两个师团的疯狂追击。此时孙立人接到了两封截然相反的电令:罗卓英令他率部向西撤入印度,杜聿明则命他迅速向北与主力合兵一处。
    5月12日,当远征军各部纷纷丢弃战车辎重走入野人山时,杜聿明接到了新二十二师师长廖耀湘的报告:新三十八师并没有按命令跟上来。
    杜聿明闻讯,大吃一惊,急忙派人察看新三十八师的动向。不久传回的消息说,孙立人的队伍非但未按命令弃车上山,反而在公路上重新集结,掉头朝相反方向绝尘而去。
    孙立人此举让杜聿明大为恼火。他立即电令孙立人迅速率部跟进。但孙立人已打定了西撤的决心,杜聿明对此无可奈何,只能任由新三十八师背道而驰,快速撤往印度方向。
    作为国军中为数不多的“洋务派”,孙立人自认与杜聿明、廖耀湘等黄埔系不属一路人,加上新三十八师隶属第六十六军,并非第五军下属部队,曾在美国接受教育的孙立人深受西方思维的影响,认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能把队伍安全带出险地才是最重要的。孙立人对战局的判断与杜聿明大致相仿。密支那被日军占领导致回国之路被彻底切断,向北野人山林深路险、猛兽成群,前途不可预测,唯有趁日军设防未稳,向西撤往印度方为上策。孙立人当即下令脱离大队,新三十八师独自向西突围。事实证明,孙立人的做法才是最明智的。
    这种做法使孙立人同时面临两种风险。一旦突围失败,他将以抗命罪受到军法审判。即使突围成功,他仍可能受到上峰的非难而被撤职,因为抗拒杜聿明的命令就意味着对蒋介石不忠——谁也说不清孙立人在台湾郁郁后半生是否与这次抗命有关。事到如今,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当时新三十八师的处境异常凶险。只剩下900人的第一一三团正在杰沙与日军激战。此时又传来了坏消息,担任后卫的第一一二团被日军第五十五师团的一个联队包围在温佐地区。孙立人迅疾亲率第一一四团的两个营前往救援。日军根本未曾想到,中国军队竟然还能发起反击。两个团里应外合迅速撕开了日军防线,经一昼夜激战,被围的第一一二团成功突围,还顺带歼敌400余人。
    11日傍晚,师先头营在南马附近与日军一个搜索大队迎面相遇。日军利用车辆阻塞道路,借助房屋等有利据点强行阻击。孙立人一面指挥战车向日军猛轰,一面亲自带领士兵清除路障,并端起冲锋枪率数千名官兵发起集团冲锋。仅仅40分钟,新三十八师就杀开一条血路,随后马不停蹄向西南疾进。
    13日,眼见日军增援部队陆续赶到的孙立人,果断率部向西北方向转进。在他们周围有日军两个师团,稍有不慎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危险境地。万幸的是,他们在丛林中偶遇了英军联络官马丁上校和他带着的几个缅甸人。在他们带领下,新三十八师在山林中寻隙前进。为避免官兵在夜间掉队,孙立人命令用绑腿和背包带前后牵拉,终于抢在5月18日到达钦敦江畔。
    孙立人下令部队不能休息,就地取材扎制竹排木筏。夜幕降临,数千官兵趁夜色分多路强渡钦敦江。师主力刚刚到达西岸半个小时,日军追兵就到了江边。
    此时师工兵营、辎重营尚未渡江。担任殿后阻击的第一一二团第一营沉着应战,不但掩护上述部队安全渡江,还向日军发起了反冲锋,救回被俘者30多人。一直到20日下午,第一营才利用恶劣天气的掩护安全渡过江去。
    渡江之后的新三十八师一路急行军,抢在雨季来临之前甩掉追兵。5月27日,师主力安全抵达印度边境小镇普拉,这里距英帕尔只有29公里。第一一三团本来是先头部队,在杰沙阻击西进日军后撤退到山地,在与日军捉迷藏似的周旋了20多天之后,巧妙利用地形摆脱了日军,渡过了钦敦江,于6月8日赶到英帕尔归建。全师尚余7000人,部队总伤亡不到2000人,是远征军中损失最少的一支队伍。
    新三十八师进入印度之后,英军驻印度东区司令官艾尔文中将认为,这是一支走投无路、无奈逃来的溃军,勒令他们只能在英帕尔城外指定地点驻扎,不许擅自行动,还拟以非法入境为由解除武装,以难民身份收容所有官兵。孙立人立即派出联络官与英军联系,并严正表明立场:“倘如此无理对待我军,余将率部武力反抗。”同时下令部队开始构筑工事,做好一切战斗准备。
    事情惊动了英第一军军长斯利姆。当得知来到印度的那支中国部队是老相识新三十八师时,斯利姆立即向艾尔文介绍了该师在仁安羌解救英军的全过程,强调这支部队不但有恩于英国人且战斗力极强,艾尔文那些边防军很可能不是他们的对手,建议艾尔文谨慎从事。
    艾尔文立即向韦维尔请示。恰好亚历山大当时也在场,他也同意斯利姆的判断,建议善待这支中国军队。几天之后,大腹便便的艾尔文以拜访孙立人为名来到了新三十八师驻地。让他颇感惊讶的是,尽管这支中国军队军装破旧,但200名仪仗队队员个个精神抖擞,军容齐整,队列之前赫然摆着2门迫击炮和4挺重机枪。这些武器不可能从印度获得,难道是中国人从缅甸背过来的?眼前这支部队与先前从缅甸败退下来,重武器全失甚至只穿着裤衩的英缅军有着天壤之别。
    艾尔文将信将疑地询问中国士兵这些武器从何而来。一名士兵指了指肩膀,意思说从缅甸扛过来的。艾尔文进一步查看了营房,发现各项内务井井有条,操场上士兵正整齐地练习步伐,毫无败军的迹象。大为折服的艾尔文随即派人送去了大米、白面、罐头、香烟等物。随后新三十八师开进印度时,英军仪仗队列队奏乐,鸣炮十响以示欢迎。翌年7月,新三十八师与随后入印的新二十二师从英帕尔开赴兰姆伽,开始接受史迪威的美式装备并开始严格的军事训练,并最终成为国军最精锐部队——中国驻印军的核心力量。
    在第一次缅甸战役中,日军后续部队第十八师团、第五十六师团之所以能顺利登陆投入作战,而盟军几乎得不到任何来自海上的增援,是因为战役期间,大英帝国皇家海军东方舰队与日军第一航空舰队在印度洋上展开了一场海空大战,取得完胜的日军完全取得了印度洋的制海权。
    这场海战,盟军称为“印度洋空袭”,日本人则称为“锡兰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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