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港第二”

    “珍珠港第二”
    1941年12月8日凌晨3时40分,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美国远东陆军司令官麦克阿瑟中将从梦中惊醒,电话里传来了参谋长萨瑟兰略显不安的声音:“珍珠港遭遇袭击,损失不详。”麦克阿瑟顿时睡意全无,战争果真提前来了。放下电话,他顺手拿起母亲留下的那本《圣经》读了一两分钟,开始默默祈祷。
    铃声再次响了起来,这次打来电话的是华盛顿陆军作战计划局局长伦纳德·杰罗准将。杰罗在电话里说:“珍珠港遭遇空袭!具体情况尚不知道,但日本人已经打响了第一枪,太平洋战争爆发了。”
    “珍珠港?那可是我们最强大的堡垒!”麦克阿瑟禁不住喊道。
    “如果您那里不久的将来遭到进攻,将是不会出人意料的。”
    麦克阿瑟自信满满:“请告诉乔治,不用担心,我这里没有任何问题。”
    麦克阿瑟错误地认为,珍珠港可谓是森严壁垒,日本人肯定在那里吃了苦头。他做梦也想不到,就在他接电话的差不多时间,日军袭击珍珠港的行动已接近尾声,无数美国水兵正在海面上苦苦挣扎。此时此刻,遭受重创的太平洋舰队已完全丧失了进攻能力,而他守住菲律宾的全部希望正是以太平洋舰队能够及时前来增援为前提的。他更加不会想到,此时日军突袭菲律宾的机群已经在台湾南部机场蓄势待发,他守卫下的菲律宾不是没有问题,而是问题多多。
    麦克阿瑟匆匆穿上军服,叫来了那辆豪华的凯迪拉克。轿车在黑夜中风驰电掣,很快就到了位于维多利亚大街一号的远东陆军司令部。路途中,麦克阿瑟的大脑在高速运转。他认为正因为日本人袭击了珍珠港,他的菲律宾反而变得更加安全。这里与珍珠港相距甚远,日本人不具备在如此广大的区域内同时动手的魄力和能力。在美军高级将领中,尽管麦克阿瑟与日本人接触最早,也了解较多,但从内心里他还是不太看得起那些军衣肥大、裤管宽松、罗圈腿短得可笑的“日本鬼子”。正是基于这种错误判断,麦克阿瑟在战争开始的最初几个小时里,对日本人可能发动的攻击缺乏足够的警惕,并做出一系列错误的决定。
    凌晨4时,当麦克阿瑟走进司令部时,司令部人员早已等在那里了。对于珍珠港传来的惊人消息,大家显得有些束手无策,也并未采取任何积极措施,只是干等着麦克阿瑟来主持大局。电话铃声此起彼伏,表情肃穆的人员进进出出,平添了一种紧张严肃的气氛。日本人的进攻并不令人惊讶,但所有人都不明白他们打击的首要目标为什么是珍珠港而不是近在咫尺的自己?
    麦克阿瑟到达司令部的同时,哈特上将接到了值班军官克莱明顿中校打来的电话:“司令官,请您马上用一盆冷水洗洗脸吧,我将带给您一份重要的电报。”
    哈特居住的马尼拉饭店距海军司令部只有300米,克莱明顿很快来到上将的房间,向哈特递上那封简洁却无比重要的电文:“珍珠港遭袭击,这不是演习。”哈特一言未发,沉思片刻之后,他拿起了一张便笺,用铅笔写下了传达战争已经爆发的命令,里边居然出现了一个错字。随后两人一起来到了海军司令部。
    5时30分,麦克阿瑟收到了陆军部的电报,命令他立即执行“彩虹五”计划,马上做好撤退到巴丹的各项准备。电报中既未说明这样做的理由,也未介绍珍珠港的损失情况。麦克阿瑟认为华盛顿此举纯属过度反应,战争才刚刚开始,现在就撤退到巴丹为时尚早,他不愿因此放弃自己精心策划的滩头防御计划。
    12月8日清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雾笼罩了台湾南部,天地之间一片混沌,10米之外人影模糊。黎明时分,在棉兰老岛海域游弋的“龙骧”号航母放飞了一架侦察机,飞行员发来电报说“马尼拉地区能见度极低”,轰炸机难以找到攻击目标。这样的天气条件,以台南南方机场为基地的海军战机根本无法起飞,而以屏东、佳冬、潮州机场为基地的第五飞行集团却在浓雾来临之前,仓促起飞了43架战机,朝着吕宋岛方向疾驰而去。
    6时30分,在9架零式战斗机的护航下,13架俯冲轰炸机率先攻击了停泊在南吕宋岛达沃港的美军水上飞机供应舰“威廉·普利斯顿”号。两架美军“卡塔琳娜”飞机遭到破坏,一名飞行员阵亡,但“威廉·普利斯顿”号却安然驶回港内。这些攻击机来自日军轻型航母“龙骧”号。
    机场跑道上,第十一航空舰队的近400名飞行员早已各就各位,正等待着起飞攻击的命令。大雾毫无消散的迹象,如果强行起飞,势必酿成严重事故。由于所有飞机都已加油挂弹,一旦出现事故,后果不堪设想。
    第十一航空舰队司令官塚原二四三是日本海军的航空战专家。山本五十六卸任“赤城”号航空母舰舰长之后,接任的就是当时的塚原大佐。之后,塚原长期在航空本部及各个航空队任职。1939年10月3日在组织对重庆的轰炸时,塚原位于武汉的司令部遭到苏联援华航空队的突然袭击,当时任第一联合航空队司令的塚原被炸成重伤。为保住性命,塚原无奈截掉了左臂,因此被认定不再适合舰队勤务,只好转任基地航空队指挥官。他的同班同学,对航空战一窍不通的南云忠一才戏剧性地担任了第一航空舰队也就是航母舰队的司令官,精通航空战术的塚原只能屈尊到第十一航空舰队出任司令官。现在,南云在珍珠港马上就要开炸了,自己的飞机却待在地面上无法起飞,怎能不让塚原心急如焚?
    “只有推迟攻击时间了。”仰望漫天大雾,塚原无奈地对身边的参谋长说。
    “只有如此了。”大西边摇头边回答。
    一脸沮丧的大西同样焦灼不安。根据之前的战术安排,此刻位于珍珠港北部海域的南云舰队即将展开突击,按道理,第十一航空舰队的攻击应该同时发起,但由于珍珠港和菲律宾存在5个小时时差,这里的攻击只能推迟,这已经是让人无比头疼的事情了。南云舰队的攻击一旦发起,消息第一时间就会传到菲律宾,经验丰富的麦克阿瑟和哈特绝不会坐以待毙。美国人一旦从睡梦中惊醒,就再也不会给任何人出其不意暗算的机会。
    美军可能采取的措施有两种。比如养精蓄锐,以逸待劳,迎头痛击那些贸然来犯的日军战机。这还不算可怕,塚原和大西都知道有为数不少的b-17“空中堡垒”到了菲律宾,台湾南部的机场均处于其打击范围之内。美国人更可能采取的办法是早于或者和日本人同时发起进攻,那样决定胜负的关键就看谁能够抢先亮剑——高手巅峰对决,胜负往往取决于谁先出手的那一瞬间!日本人现在面临的窘境是,只能静静地停在那里等待对方亮剑。一旦一架美机出现在机场上空,扔下哪怕仅仅是一颗炸弹,所诱发的连环爆炸将使眼前这上百架战机难以逃脱全部被毁的悲惨命运。
    此刻虽然还没有珍珠港方面的消息,但从时间推算,南云舰队的攻击应该开始了。此时传来了部分陆军战机已经仓促出动的消息,更使得大西如坐针毡。他心中暗想:“如果我是美军指挥官,就会立即派出b-17轰炸机率先发动攻击,相信美军中一定有和我同样想法的人。在这一大片携带炸弹的机群中只要投下一颗炸弹,整个基地就会变成一片火海。”
    那些干坐在驾驶舱里的飞行员,此刻与指挥官一样沮丧,个个提心吊胆地仰望着天空,唯恐美军的“空中堡垒”突然从云层中钻出来,将他们连人带机炸成碎片。预感到危机的大西满头大汗。但日本人的运气很好,灾难始终没有降临。
    同样坐立不安的还有本间,他在机场跑道旁焦急地来回踱步,望着漫天大雾连连摇头。此时已经有了马来亚的消息,哥打巴鲁有激烈战斗发生,山下奉文的主力部队在北大年、宋卡的登陆非常顺利,偏偏自己遇到了这样的鬼天气。如果不能出其不意率先摧毁美军的空中力量,随后一系列登陆作战都无法按计划进行。本间清楚,如果美军此时前来空袭台湾的机场,日军将遭受重创。
    本间无法抑制烦躁的心情,严令作战参谋打电话问气象台大雾什么时候才能消散。鬼才能准确回答他的问题。那些参谋一个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只有默默祷告皇天保佑,赶快驱开云雾见青天。
    不出大西所料,美军中真有一位和他想法暗合之人。离凌晨4时还差几分钟的时候,布里尔顿少将接到萨瑟兰打来的电话。得知战争已经爆发,他立即下令所有飞行员进入战备状态——很多人都是参加头天的舞会刚回来不久。5时整,布里尔顿离开了位于尼尔森机场的指挥所,急匆匆赶到了远东陆军司令部。
    此时,布里尔顿脑海里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就是先发制人,立即出动仍滞留在克拉克机场的18架b-17攻击台湾——这可能是后来被史学家称为“二战最没出息指挥官”的布里尔顿一生中最具建设性的建议。到达维多利亚大街一号后,他迅速将想法告诉了参谋长。但萨瑟兰并未征询麦克阿瑟的意见,擅自拒绝了布里尔顿的建议。萨瑟兰指出,陆军部在11月27日的战争警报中有明确指示,“不要先对日本人动手,千方百计诱使日本人先打第一枪”。很明显,这一指示到12月8日清晨早已失去实际意义,日本人在珍珠港倒真没有打第一枪,而是投下了无数的鱼雷和炸弹。
    美军的飞机就这样静静地窝在机场上,等待着日军炸弹从头上掉下来。今天看来,假如布里尔顿袭击台湾的建议能够获准,很可能就此打乱日本人的进攻节奏,因为停在台湾南部的日机一直到9时15分才起飞。退一万步讲,至少那些飞机不至于停在跑道上白白挨炸。如果运气好一点的话,攻守很可能移势。
    布里尔顿的建议被否决,成了战后最具争议的一大话题。麦克阿瑟后来回忆说,他对那天早上布里尔顿的建议一无所知。“我是在几个月后的一则新闻电讯中,才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的,向参谋长提出这样一个建议,肯定是很不明确和不成熟的。在司令部里没有关于它的任何记录。这个建议假如认真对待的话,当然应该向我本人提出,而布里尔顿没有在任何时候向我谈起过这件事。”此言是否可信,存疑。按麦克阿瑟的性格,他向来认为自己是永远正确的,错误只可能属于别人。但随后的一段话就能表明,即使能够及时得到布里尔顿的建议,他也会做出与萨瑟兰同样的决定。因为在麦克阿瑟看来,“战斗机的航程无法达到台湾,用没有战斗机护航的小型轰炸机编队去袭击敌人戒备森严的机场,与自杀无异。日本人在那里已经营了40多年,军事上早已壁垒森严,固若金汤”。
    7时15分,回到尼尔森机场的布里尔顿接到了陆军副参谋长、航空兵司令亨利·阿诺德少将从华盛顿打来的电话。阿诺德说,鉴于珍珠港的美军飞机大部分来不及升空就遭到打击,损失惨重,因此建议他尽可能让飞机升空,绝不能停在机场上重蹈珍珠港的覆辙。布里尔顿似乎传染上了萨瑟兰的麻痹症,在袭击台湾的建议遭拒后,他并未立即考虑将克拉克机场上的b-17转移到德尔蒙特机场去。他心里还指望麦克阿瑟能尽快批准他的计划,假如那样,把飞机转移过去再调回来岂不太费事啦?这些飞机或许马上就派上用场了呢!
    9时,马尼拉北面140公里处伊巴机场的一部雷达发现了一批不明国籍的飞机,正朝着吕宋岛快速飞来。这一机群并非塚原的大机群,而是大雾来临之前强行起飞的陆军第五飞行集团的战机。这些飞机续航距离较短,没有能力攻击更靠南的克拉克机场。
    接到报告的布里尔顿立即下令,出动36架p-40战斗机实施拦截,同时命令克拉克机场所有轰炸机立即升空,以免遭到突然打击。但日军轰炸机只对吕宋岛北部的碧瑶机场和图盖拉机场等少数目标进行了轰炸。风景秀丽的碧瑶是菲律宾著名的“夏都”,类似于咱们的北戴河或承德,奎松总统当时正在那里度假,空袭并未对他造成任何伤害。由于吕宋岛北部同样有雾,日机轰炸效果并不理想,胡乱扔下炸弹后便匆匆离去。美军战斗机并未与日机遭遇,随后也就返回基地,而那些轰炸机仍在空中盲目地盘旋着。
    初看上去,这批并未取得显赫战果的日机貌似给美国人提了个醒。但正是它们的贸然攻击,完全打乱了美军的节奏,最后竟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战术效果,运气来了啥都挡不住!
    9时,“龙骧”号航母的侦察机终于发来了令人惊喜的消息,“马尼拉上空出现断云,地面目标清晰可见”。恰在此时,气喘吁吁的气象长也跑过来向大西报告:“天气好转,雾散了!”他仰望天空,只见弥漫的大雾正缓缓移动,被遮住的太阳也穿过雾障发出刺眼的光芒,天助我也!
    “太好了!出发吧!”
    “连老天都在帮助我们!”
    9时15分,随着塚原一声令下,起飞号吹响了。首先是零式战斗机以三机编队的方式起飞,迅速在机场上空形成警戒网。紧接着一架架轰炸机陆续升空。近200架战机迅速形成了两个编队。尾崎武夫、野中太郎指挥的陆上攻击机45架负责攻击克拉克机场,新乡秀城中尉的43架战斗机负责护航。须田佳三、入佐俊家的陆上攻击机54架负责攻击伊巴机场,横山保的42架战斗机负责掩护。庞大的机群飞越波涛滚滚的大海,朝着吕宋岛北部呼啸而去。
    碧瑶和图盖拉机场遭遇空袭的消息迅速传到了陆军司令部。早上6时12分,哈特上将也接到了达沃传来的消息,“威廉·普利斯顿”号遭到日军航母舰载机的攻击。得知上述消息,布里尔顿再次给萨瑟兰打去电话,既然日本人已采取了“公开行动”,现在有充分理由立即出动战机对台湾的日军机场进行空袭。布里尔顿还请示参谋长,准许他撤回仍在空中盘旋的b-17轰炸机,它们已耗费了不少燃油,必须重新加油挂弹。最后布里尔顿警告说:“如果克拉克机场遭到袭击的话,我们就再也不能使用它了。”
    布里尔顿的请求再次遭到拒绝,萨瑟兰只允许他派出3架轰炸机,对台湾南部机场执行侦察和照相任务。布里尔顿认为侦察行动十分必要,但如果执行侦察任务的飞机回不来,他打算下午就采取攻击行动。他还强调准备在晚上把德尔蒙特机场的17架轰炸机也调过来,在9日清晨对台湾南部机场发动攻击。不久,麦克阿瑟亲自给布里尔顿打来电话,同意在侦察机确认了目标的前提下,在下午晚些时候发起攻击。可惜这一决定做出得太晚了,此时日军的庞大机群已经朝着他们猛扑过来。
    11时,在空中盘旋的b-17轰炸机陆续返回了克拉克机场。3架准备执行侦察任务的飞机装上了照相设备,其余15架飞机也装上了45~136公斤的炸弹。一阵忙碌之后,饥肠辘辘的飞行员大都吃午饭去了,那些已加油挂弹的飞机则静静地排放在跑道上。这是这一天一系列错误中最大的一个,吕宋岛出现了一个类似珍珠港那样的警戒间隙。只不过一个在清晨,另一个在中午而已。唯一不同的是,珍珠港遭到的打击是突如其来的,而菲律宾已经事先得到了预警。
    11时45分,伊巴机场的雷达屏上再次出现了大批目标,正排成前三角队形不断向吕宋岛靠近,那无疑是日本人的飞机。大惊失色的雷达兵立即给远东航空兵司令部空防警报处打去了电话。
    空防警报处处长亚历山大·坎贝尔上校急忙向克拉克机场打电话,偏巧此时通信线路故障,电话怎么都打不通。坎贝尔又改用电台呼叫,但报务员吃午饭去了。火冒三丈的坎贝尔命令所有电台一刻不停地呼叫克拉克机场。谢天谢地,一名值班上尉总算吃完了午饭,回到值班室拿起了听筒。这名军官在电话里答应立刻把上述情况报告基地司令或作战处军官,但为时已晚。
    当日军机群逐渐临近机场时,本已做好冒死强攻准备的日军飞行员惊喜地发现,克拉克机场上空平静得出奇,连一架飞机的影子都没有。再向下俯瞰,机场跑道上整齐摆满了美军的轰炸机和战斗机。
    此情此景让日军飞行员感到不可思议。驾驶零式战斗机的王牌飞行员坂井三郎后来回忆道:“眼前的一切让我们难以置信,我们没有遇到预想中向我们攻击的大批美军战斗机。相反当我们俯视机翼下方时,看到的却是一组组活靶子——整整齐齐排列在机场跑道上的60架敌轰炸机和战斗机。”由于战斗机速度快,坂井在克拉克基地附近巡航了大约10分钟,静候轰炸机群的到来。
    此时美军毫无戒备,机场餐厅喇叭里传出了kmzh电台著名播音员唐·贝尔的声音:“据未经证实的消息称,日军飞机此时正在轰炸菲律宾克拉克机场。”
    贝尔的播报瞬间引起哄堂大笑,有人吹起口哨,有人大笑着说:“贝尔简直是神经错乱,他把今天当愚人节了吧。”之前已经有了珍珠港遭袭的消息,但没几个人真正相信,很多人认为那是长官编造的谎言,以使大家保持足够的警惕。
    一名飞行员顺手捡起一个空啤酒瓶抛向空中,瓶子落地时发出一声脆响。“哈哈,轰炸开始了!”简直乌鸦嘴!
    12时45分,克拉克机场上空日军战机的轰鸣声和防空警报几乎同时响起。机场不远处,第二〇〇海岸炮兵团的新墨西哥州国民警卫队队员,也正围着37毫米和76毫米高射炮在吃午饭。忽听有人高喊了一声:“海军来了!”中士德韦恩·戴维斯连忙拿起连队的公用相机准备拍照。
    在机场附近宿营的美军第一九二坦克营的官兵还以为是自己的飞机在执行任务。机群不断接近,坦克手一点儿都不慌乱,不少人朝空中的飞机频频招手。
    一名美军士兵感到奇怪,大声问道:“他们为什么投锡箔?”
    “那不是锡箔,是该死的日本佬!”终于有人醒过神了。
    刹那间,日军54架轰炸机在35架战斗机的护航下钻出云层,开始对机场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美机进行投弹,一串串黑灰色的炸弹呼啸而下。
    凄厉的警报划破长空,机场所有人都清醒过来,机组人员慌忙奔向自己的飞机,防空炮手匆忙奔向自己的阵地,有些人抱着头蹲在地上。头顶上敌机呼啸而过,机关炮嗒嗒嗒地喷出火舌,炸弹在地面炸起一团团火球。
    美军大部分飞机根本来不及起飞。随着此起彼伏的爆炸声,那些停放的飞机瞬间爆炸起火,跑道上被炸出一个个巨大的弹坑。由于之前已加油挂弹,诱发的连环爆炸惊天动地,几乎所有美机都被炸得七零八落。由于极少有美军战斗机升空,大部分无所事事的日军战斗机开始到处追逐四散奔逃的人,用机枪向他们疯狂扫射。克拉克机场一片狼藉。
    危急之中,乔·穆尔中尉快步向他的p-40战斗机奔去,有6名飞行员紧随其后。他把飞机滑行到起飞位置后立刻起飞,旋即猛抬机首爬上高空,另外2架飞机也起飞了,但后面4架飞机被炸毁在跑道上。
    3架准备执行侦察任务的b-17也试图起飞,但最终未能如愿。包括穆尔中尉在内,只有4架美军战斗机升到空中。他们迅速遭到日军战斗机的围攻,根本无力阻挡蝗虫一般的日军轰炸机从容不迫地对机场进行轰炸。
    刚刚扫射了邻近一个战斗机机场的44架日军零式战斗机,意犹未尽,赶来助兴。曳光弹点燃了油箱,巨大的“空中堡垒”一架接一架爆炸。坂井三郎用机关炮击中了跑道上的两架b-17,接着捕获返航前最后一个猎物。一架升空的美军p-40战斗机进入他的视线,坂井扣动扳机,子弹呼啸着射向美军飞行员的座舱罩,轰的一声爆炸。坂井回忆,这架美机先是摇摆了一下,接着一头栽向地面。
    美军地面防空火炮进行了反击。那些国民警卫队员还是第一次进行实弹射击,此前训练,他们射击的不是扫把木箱,就是木制模型机。令人郁闷的是,由于未能装备新型高射炮弹,高射炮射程压根儿够不着日军飞机,炮弹在日机下方600~1200米的距离纷纷爆炸,仿佛在为日机的攻击助兴。见此情形,日机彻底没了压力,轰炸得更加肆无忌惮。那些国民警卫队员尽管根本打不着目标,但能朝着真正的飞机开火,噼里啪啦,也怪热闹,他们甚至莫名地感到兴奋。
    第三战斗机中队的12架美军战斗机之前在中国南海上空巡逻,因燃油即将耗尽,准备返航到伊巴机场降落,迎面遇上了日军的54架轰炸机和50架战斗机,随后发生的缠斗使双方各损失2架飞机。趁此机会,日军轰炸机成功轰炸了伊巴机场,炸毁了雷达站、机场跑道、营房、仓库和通信站等设施。
    美军那两个坦克营都刚刚组建,士兵大都是从国民警卫队中抽调的新人。匆忙到达战场的他们还未进行过新式坦克的作战训练,以至有些人登上坦克也找不到放炮弹的地方。日军空袭时,他们只能用坦克上的重机枪进行还击。第一九二坦克营b连的巴道斯基成功打下了一架战斗机。
    攻击一直持续到13时17分,丢完了炸弹的日本人才意犹未尽地飞走。这里堪称“珍珠港第二”,只要数一数烧焦的和正在燃烧的飞机残骸就可以知道,麦克阿瑟的空军力量遭遇了致命打击。日军在几乎毫无抵抗的情况下,在克拉克机场和伊巴机场摧毁美军b-17轰炸机18架、p-40战斗机55架及其他飞机26架。由于飞行员大多不在飞机上,空袭只造成80人丧生、150人受伤。只有撤退到德尔蒙特机场的17架“飞行堡垒”得以幸存。
    日军仅仅付出7架战斗机的微弱代价,就成功摧毁麦克阿瑟空中力量的三分之二,初步赢得了菲律宾上空的制空权。克拉克机场遭袭距珍珠港被炸足足有10个小时——这就是被称为二战名将的麦克阿瑟干出的糗事儿!
    就在日军炸弹在克拉克机场爆响的同时,麦克阿瑟收到了霍华德·布朗中尉送来的一份截获并破译的日军电报,上边说“日本现在实际上已与美国和英国开战”。对此,萨瑟兰不无讽刺地说:“很有意思,真是及时!”尽管他的话与肖特的话有几分类似,之前菲律宾无疑是得到过预警的。
    盟军在远东有三支战略打击力量,分别是珍珠港的太平洋舰队、菲律宾的航空力量和新加坡的“z舰队”。开战尚不到24个小时,前两支力量已香消玉殒、灰飞烟灭。三去其二,剩下的“z舰队”也变得独力难支,仅仅两天后就在日军的攻击下沉入了海底。
    高射炮手停止了无谓的射击,天空突然间没有什么可射击的了,突如其来的宁静使人愕然。高射炮班班长德伍德·布鲁克斯茫然地走向停机坪,面前的情景真真切切地说明战争真的来了,看来长官的警告并非危言耸听。到处都是战友的尸体和断肢残臂,他看见他的好友——一个19岁的波兰小伙子,倒在壕沟里,一颗炸弹把他炸得像破了的气球,看上去简直跟透明一样。一些人惊恐地从战壕里爬出来,许多伤员发出痛苦的呻吟。
    下午,布里尔顿再次接到阿诺德从华盛顿打来的电话。得知两大机场遭遇突袭、战机大部被毁的噩耗,平时被大家戏称为“快乐的阿诺德”的他,一点儿也快乐不起来了。一贯儒雅的他严厉地斥责布里尔顿:“活见鬼!你这样一位经验丰富的空军指挥官,怎么会在接到那么多警报之后,还被炸得措手不及?”
    对此,华盛顿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高级将领说:“如果在遭到袭击时我的飞机还在地面上,我就再也没脸正眼看我的那些同伴。”在马尼拉,空军领航员埃德加·惠特科姆中尉说得更加坦率:“我们的将军犯了军人所能犯下的最大错误——让自己在未曾料到的情况下挨了打。”
    挨了臭骂的布里尔顿异常沮丧,因为面前这一悲惨场景并不完全由他造成。他立即驱车来到了远东陆军司令部,强烈要求面见麦克阿瑟本人。他将阿诺德的话向麦克阿瑟做了详细汇报,希望他能帮自己说明事实。“别着急,刘易斯,”麦克阿瑟似乎比阿诺德还要愤怒,“继续回去打你的仗吧。”
    麦克阿瑟立即给阿诺德拍发了一份措辞严厉的电报,为属下的行为辩护:“在有限的工具和时间内,远东航空队采取了各种可能的预防措施。他们的损失纯属占压倒优势的敌军所致,没有一项损失能归咎于他们本身的疏忽大意。任何人都不可能比他们做得更好,他们的勇敢精神十分突出,做事效率也很高。与他们相比,敌人在各方面都有充分的准备。你应该为他们的行动感到骄傲。”这番话说得阿诺德哭笑不得,难道真要全军覆没才不值得骄傲?
    1943年,美国国内对布里尔顿的质疑之声再次响起。为此,麦克阿瑟依然站出来为他辩护:“布里尔顿在菲律宾仅有一支象征性的部队,除教练机和破旧不堪的飞机外,只有35架轰炸机和107架战斗机。机场的缺乏给他们造成了极大困难。我们有许多飞机是在着陆加油或进行必要的保养时被摧毁在地面上的,但都不是疏忽大意所致。”
    虽然口头上赞誉有加,但麦克阿瑟本人就说过很多中伤布里尔顿的话。他曾告诉身边的人员,布里尔顿和他的参谋长布雷迪上校都是“妄自尊大、装模作样的傻瓜”,要尽快将他们踢出菲律宾。要知道,当初阿诺德给了三个候选人,是麦克阿瑟亲自挑中的布里尔顿。
    麦克阿瑟的言行或许有作为上司庇护部属的一面,但更可能是为自己开脱,他担心对布里尔顿的指责最终会牵连他。很显然,如果真正深究的话,不仅萨瑟兰,连他本人也难脱干系。战争爆发第一天,空军是唯一能够使用的力量,但他竟然未能及时与布里尔顿取得联系,而是授权萨瑟兰去处理空军的事情,这是严重失职的行为。如果麦克阿瑟像金梅尔和肖特那样很快被免职并陷入没完没了的调查,这些很可能成为他渎职的罪状。但麦克阿瑟无疑是幸运的,他在随后的战斗中出色地领导了美菲军的抵抗,使自己成为不可替代的关键人物,国会并未像对待珍珠港事件那样去调查菲律宾的惨败。因祸得福的老麦最后竟然成了英雄。
    抛开上述因素,日本人的运气的确很好。那天,日军陆海军飞机本应同时发起攻击的,只是海军飞机因为浓雾未能飞起来,而陆军飞机的攻击导致美机起飞升空,恰恰又在海军飞机抵达时返回陆地,麦克阿瑟等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如果按照日军原来的计划,美国远东空军绝不会败得那么惨。
    参加攻击的日机胜利返航,飞行员既兴奋又大惑不解。着陆之后,他们一爬出机舱就互相发问:“敌人到底怎么啦?看上去好像根本不知道战争已经开始。”
    最兴奋的当属一向板着脸的参谋长大西,他迅疾下令向“长门”号上的山本司令官报告:“我部对菲律宾的空袭取得巨大成功!”
    美军残余战机不得不举家南迁。由于日军摧毁了伊巴机场的防空预警雷达,接下来只有飞机和地面观察才能提供有效的防空预警。战机南迁限制了用于海上搜索的b-17的数量,现在只有巡逻机和潜艇才能及时发现敌军的登陆船队了。
    12月9日黎明,马尼拉遭遇了第一次空袭,出现了一些平民伤亡。从这天开始,日军对菲律宾首都的空袭从未间断,即使在麦克阿瑟已经宣布马尼拉为不设防城市后,空袭也一直持续到1942年1月2日日军占领该城。
    从1571年开始,马尼拉一直是菲律宾首都,当时人口约200万,是亚洲颇负盛名的国际性都市。长时间的轰炸使得城市完全失去了先前的节奏,能够离开的人溜之大吉,无法离开工作岗位的人也纷纷安排家人到乡下避难。马尼拉人口密度很高,部分街区每平方公里达到数万人,一些贫民区甚至更多。日军事先进行了周密的侦察,大规模空袭引发的巨大恐慌和混乱均在他们预料之中。
    马尼拉也有些许防空火力,因为高射炮射程不够,面对日军轰炸,守军只能徒劳地反击,吓唬敌人给自己壮胆。少数鲁莽的日军飞行员冒险进行超低空轰炸时才可能被击落。每到此时,那些马尼拉居民,不论菲律宾人、华人,还是欧洲人,都会朝坠落的日机鼓掌欢呼。虽然轰炸带来了恐慌,但马尼拉并未停止运转,政府机关仍在办公,商店照常营业,影剧院依然开放,近郊农民照样把农产品送到市场上交易。音乐大厅里,马尼拉交响乐团的演奏会如期进行。广播电台也未停播,居民从收音机里可以听到各种音乐和稍显夸大的战争新闻。
    12月9日,天空出现了难得的宁静,让美国人得到喘息机会的仍是大雾。只有零星日机飞抵菲律宾上空,除马尼拉遭到零星轰炸,当天夜里还有7架飞机对吕宋岛北部的尼克鲁斯机场投下了一些炸弹。美国人可以借机整理一下被炸得一塌糊涂的机场,收殓那些在战争第一天就失去生命的死难者。
    开战之前,哈特上将已经下令将亚洲舰队主力撤退到吕宋岛南部海域,马尼拉湾只留下了少许水面舰只和大部分潜艇,支援陆军抗击日军登陆的任务。按事先拟订的作战计划,战争一旦爆发,三分之一的潜艇将去攻击台湾、法属印度支那、海南岛等地的日军基地,三分之一在吕宋岛周围海域巡逻,剩下三分之一留作预备队,执行机动作战任务。
    亚洲舰队潜艇部队司令官约翰·威克斯少将是个缺乏组织能力、指挥艺术和工作热情的人,和哈特一样战意不足。他要求艇长们务必小心谨慎,在战斗中尽可能节约使用鱼雷,那些对战争感到恐惧的艇长接到命令后更是疑虑重重,干起活来更加缩手缩脚。
    9日晚些时候,远东空军的详细损失传到了海军司令部。悲观的哈特上将意识到,利用潜艇支援陆军保卫菲律宾的计划已经破产,布里尔顿的空军不再可能为海军提供有效保护。当天夜晚,他下令两艘新式潜艇支援舰驶离甲米地向南逃逸,只留下旧式的“卡诺帕斯”号去敷衍陆军。
    更大的灾难接踵而至。12月10日正午,就在日海军航空兵狂虐大英帝国“z舰队”的差不多时间,同属第十一航空舰队的第二十一、第二十三航空战队大举出动,他们的目标是美国远东最大的海军基地甲米地。
    听到副官赫夫中校大声叫喊“日本飞机正向马尼拉湾飞来”的麦克阿瑟走出了办公室,他双手叉腰,目送大队日机越过头顶绝尘而去。
    布里尔顿立即下令20架p-40战斗机和15架p-35战斗机紧急升空拦截。可面对日军81架轰炸机和52架战斗机组成的庞大集群,美机无论在数量上还是技战术上均处绝对劣势。高射炮像两天前一样,除了增加点儿声响,毫无作用。日军战斗机冲上去与美军缠斗,轰炸机在几乎毫无妨碍的情况下对甲米地实施了一轮接一轮的狂轰滥炸。炸弹雨点般落下,军港内掀起一股股冲天巨浪,基地到处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轰炸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最令人担心的情况发生了——大火蔓延到弹药库,引爆了潜艇部队的233条超级磁性雷管鱼雷,进而诱发了连环大爆炸,那可怕的场景犹如火山爆发一般地动山摇。抗击日本入侵船队的最大希望寄托在潜艇身上,现在没了鱼雷,那些潜艇就成了没有子弹的枪支,几乎毫无用处。这预示麦克阿瑟的近海防御计划已彻底泡汤。
    偏偏此时海上刮起了大风,风助火势,火助风威,美军所有消防作业均无济于事,只能眼巴巴看着加维特造船所、修理工厂、仓库、广播电台、医院、海军陆战队营舍等设施悉数化为灰烬。大火一直持续到翌日早晨,第十六海军军区司令官洛克威尔少将满脸油污,穿着沾满血迹的衣服——他之前参加了救助伤者——查看了海军造船所。随后他向哈特报告,基地已完全无法使用。值得庆幸的是,日军战机忙于攻击军事目标,停泊于马尼拉湾内的40艘商船得以幸免。
    琼和3岁的小阿瑟此时正站在马尼拉饭店顶楼的平台上,目睹了不远处那可怕的一幕,惊恐万状的琼抱起小阿瑟躲进了卧室。
    在距离基地仅仅600米的火星人大厦楼顶上,哈特上将亲自观摩了这场惊天浩劫。爆炸气浪冲得瘦小的上将甚至站不稳身子,巨大的损失让他悲痛欲绝,他竭力控制才未哭出声来。上将喃喃自语:“我们的潜艇,我们的秘密武器……”之后在发给海军部的报告中,哈特说:“烈火从一边烧向另一边,整个海军造船厂和甲米地港口的三分之一区域被熊熊大火吞没。”
    日军飞机还轰炸了苏比克湾海军基地,另有18架战斗机袭击了尼科尔斯。在德尔卡门,日军的零式战斗机摧毁了12架p-35,导致6架受损。远东航空队的战斗机已所剩无几,大约只剩下30架p-40和一些老式的p-35、p-26。为了不使它们在短时间内完全消失,布里尔顿下令空军不再主动起飞战斗,只作为一般侦察使用,等于拱手让出了制空权。
    超过500人在空袭中丧生,当晚,那些幸存者被集合到附近的学校避难。哈特上将痛心疾首,他的基地被彻底摧毁,还有2艘潜艇被炸毁,其中包括新式潜艇“海狮”号,其他5艘潜艇也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坏。
    当晚,哈特下令撤走剩下的2艘驱逐舰和几艘扫雷艇,把岛屿海防任务交给剩下的2艘潜艇和5艘巡逻艇,潜艇作战计划被完全放弃。哈特带着残余舰只仓皇南逃到荷属东印度。但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其中大部分将在后来的爪哇海战中战沉。
    随着战机的不断消耗,麦克阿瑟只好命令布里尔顿将残余轰炸机全部转移到澳大利亚。到12月25日,布里尔顿也带着最后4架轰炸机离开了菲律宾。
    本间的第一板斧砍掉了布里尔顿的空军,第二板斧又将哈特的海军斩落马下,麦克阿瑟瞬间痛失左膀右臂。开战仅仅三天,美军已基本丧失了菲律宾群岛的制空权和制海权。现在本间的第三板斧——多点登陆——马上就砍下来了,麦克阿瑟能撑得住吗?
    此时太平洋舰队遭遇重创的消息已经传到马尼拉,麦克阿瑟知晓短时间里无法指望来自夏威夷的增援。菲律宾距本土太远,即使国内能够派出增援力量,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菲律宾。那些增援更可能被派往珍珠港,对华盛顿来说,那里比菲律宾更重要。
    12月10日,突发奇想的麦克阿瑟给马歇尔发去一封告急电报:“紧急——机密:敌人在从新加坡到菲律宾及以东战场投入了空军和海军主力,从而使它在日本本土的防御呈现虚弱状态。此间得到的情报表明,苏联参战是日本人最害怕的。现在存在最有利的机会,从北方直接攻击日本将不仅给其以重大的惩罚,还将立即解除日本人向南方推进的压力,也将破坏他们大量无遮掩的石油供应。在敌人从事过分扩大的最初空军行动的同时,目前存在着一举成功的绝妙机会。”
    麦克阿瑟能想到的,罗斯福和丘吉尔肯定也能想到。丘吉尔从伦敦动身出访华盛顿之前,已派出外交大臣艾登爵士出访莫斯科,力争苏联人的支持。可惜斯大林对从北方进攻日本不感兴趣,他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德军虽然铩羽在莫斯科城下,但欧洲战局依然危急,他目前必须集中精力去对付德国人。
    虽然仗打得无比窝囊,但该吹的牛还是要吹,毕竟地面战还未打响。11日,从林加延湾前线传回了好消息。据说,头天晚上,美菲军在那里打了一个漂亮的胜仗,菲律宾陆军第二十一师击溃了日军一次大规模的登陆行动,敌人大部分舰艇被击沉,海滩上到处都是被击毙日军的尸体。
    美国《生活》杂志摄影记者卡尔·迈登斯迅速赶到了林加延湾,他连一具日军尸体都未发现,只看到许多菲律宾士兵懒洋洋地躺在武器旁边悠闲地晒着太阳。一位美国少校告诉他,在阿格诺河口的确曾出现一条身份不明的船,那无疑是日本人。于是这一带的所有枪炮,从小口径手枪到155毫米炮全都开了火。在他们的猛烈攻击下,敌人很快就狼狈逃窜了。
    还真别说,那艘船——实际上仅仅是一艘汽艇——确实是日本人的,它的任务是前来侦察美菲军在这里的布防情况。美国人浪费了不少炮弹,但日本人的汽艇毫发无损。艇上的日军跑回去向本间报告说,预定11天后举行的大规模登陆行动,登陆地点最好选在林加延湾北端,那里敌人的海防部队很少。
    尽管前线取得的大捷纯属子虚乌有,但为了鼓舞士气,麦克阿瑟的首席新闻官雷格兰德·迪勒少校还是召开了一次新闻发布会,像煞有介事地发表了一份公报。迪勒如身临其境般向记者描述了前线将士粉碎敌军登陆的精彩经过。
    就在其他记者忙着向报纸或杂志发回胜利消息的同时,迈登斯一把抓住了迪勒:“少校,林加延湾我刚刚去过,那儿根本就没有打仗。”
    迪勒指指公报,无可奈何地说:“这里的确是那样说的。”
    “林加延湾之战”的报道使美国人感到了宽慰和自豪。《纽约时报》在周日的通栏标题里写着:“日军在吕宋西部被歼:林加延湾失而复得,战斗惊心动魄!”合众社说得更加悬乎:“林加延湾激战三天,击沉敌舰154艘,敌军没有一个能活着上岸的,真乃奇迹中的奇迹。”这吹牛水平几乎要赶上日本人了,日军参加菲律宾战役的所有舰艇加起来也没有那么多。
    林加延湾胜利公报发布的第二天上午,报纸再次发表了取得第二次胜利的捷报:科林·凯利上尉袭击敌战列舰“榛名”号成功,使该舰丧失了作战能力。凯利驾驶的一架b-17轰炸机在吕宋岛北海岸附近海面发现了一艘大型军舰,迈耶·莱文下士投下了3颗270公斤炸弹,有2颗偏了,1颗准确击中了烟囱。待浓烟消散后,b-17的机组人员肯定“该舰已受了致命伤”。
    在返回克拉克机场途中,凯利的飞机遭到了坂井三郎战斗机的攻击。“空中堡垒”中弹起火,子弹打穿了装满燃油的机翼。危难关头,凯利果断下令机组人员跳伞。当他还在飞机上时,它就爆炸了。凯利为战友牺牲了自己,成为美国太平洋战争中第一位超级英雄,他随后被追授了十字勋章。
    麦克阿瑟亲自出席了凯利机组的授勋仪式。“我非常荣幸地将这些勋章戴在你们胸前,”他对这些年轻人说,“在人们眼中,它们永远是奉献、刚毅和勇气的象征。你们就是这样为祖国而战。科林·凯利上尉不在这里,我深表悲痛。我不知道凯利上尉生之伟大,但我了解他死得光荣。他死得无怨无悔,对最终的胜利充满信心。上帝把他迎进了天国,他是一名不辱使命的勇敢士兵。”
    不管凯利击中的是什么船,但可以肯定绝不是“榛名”号。这艘日军战列舰此刻远在2000公里之外的暹罗湾内,近藤信竹还在为它未能手刃“威尔士亲王”号而耿耿于怀呢。
    当时菲律宾海域没有日军任何战列舰,据后来资料显示,那个地区也没有任何日军舰只被炸沉或遭到损坏。但消息越传越离谱,流传最广的说法是凯利驾机冲向敌舰烟囱,与之同归于尽,后来他被赞比日本神风特攻队员还要勇敢。
    即使已经丧失了制空权、制海权,但美国人依然看不起日本人。美联社驻马尼拉记者克拉克·李发回的报道使美国民众对菲律宾战局产生了盲目自信。李在报道中大肆嘲笑日本人的作战能力和武器质量:“日本陆军是一支由15~18岁少年组成的队伍,军容不整,缺乏训练,装备的只有小口径步枪,他们完全是被死亡逼上前线的。他们的步枪和机枪子弹简直连人都打不死,在陆上他们根本不行。”他援引美军一位骑兵上校的话说:“有三次我们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直到他们来了坦克和飞机我们才打输。等到我们的坦克和飞机投入战斗,我们就要把他们赶到海里去。他们几乎不会打枪,有人打5000发才中1发。”
    老百姓还好忽悠,但作为老资格军人的麦克阿瑟非常清楚,那些报道纯属无稽之谈,只是宣传的需要而已。很多年前,潘兴上将就曾告诉他:“智慧、爱国,能吃粗食,对正统权威的顺从与天生的尊敬,这些对取得胜利都起着重要作用。此外,如果再加上强壮的体力、对自然和体育运动的爱好、现代的组织、武器装备和精心的军事训练,那么这样一支军队的质量之优是不言而喻的。所有这些因素,在日本军队身上都可以找到。”有位美国观察家指出,日本伤兵“尽管身上受伤,仍有出奇的活力,有人看到被子弹打穿了头部、颈部、身躯、手臂或腿部的人照样能走,而且在该高兴的时候照样能高兴地跳,对自己的伤势毫不在乎。他们表现出超乎寻常的生命力,受伤后的紧张程度要小得多”。
    这些话麦克阿瑟都非常相信,之前他曾多次访问日本,这些描述和他的看法基本一致。现在那些不要命的日本人马上就要来了。
    菲律宾即将迎来日军的多点登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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