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车用了两分钟把乘客送到候机楼入口,同行的有一个国内的旅行团, 导游在前面边走边说着出国注意事项, 团员们或聊天或向导游提问,有点吵。叶清欢故意放慢步子落在后面。
爸爸来了电话, 说有人会到机场接她, 姓郑。不久后妈妈跟清洛也打来了电话。
到了关口,旅行团集体去办理入关手续, 叶清欢去接池年, 便就彻底跟那群中国人分开了。池年走的是宠物托运, 跟她同一航班抵达。
填了一些表,拿到了猫笼,叶清欢不敢打开,怕猫惊了在机场乱跑。隔着网子看到池年的状况还好,她拎着笼子走到出口,看到了写有她名字的牌子, 在一大堆外国人里看到了一个中国男人,四十多岁,很面善。
那人对着手机上的照片核对一下,微微弓腰,问:“叶小姐是不是啊?”
叶清欢点头。
男人说:“我叫郑成功,专程来接你的。”
这名字让叶清欢一愣,男人经常被人拿名字开玩笑,就自我解嘲:“虽然同名,我可没那个郑成功本事大,他能收复台湾,我就没法解放澳洲。”
说完他兀自呵呵笑,见叶清欢没什么反应,他有些尴尬,就说:“车在外面,我带你过去吧。”
说着他伸手过来要拿她的行李箱跟猫笼,叶清欢把猫笼往身后送,说:“这个我自己拿。”
郑成功便只接了行李箱,引着叶清欢出了机场,上了车。叶清欢把池年从笼子里抱了出来,池年蔫蔫的趴在她的腿上,像是很累。
郑成功一边开车一边介绍自己。他说他们夫妻俩受雇照顾她,他当司机,他太太负责她的饮食起居。他们是一个月前搬过来的,把房子收拾好了只等她过来。
“我太太是北方人,听说叶小姐家是文溪的,她还特意从网上学做了几样文溪菜。”郑成功说。
“您有小孩吗?”叶清欢问。
“有个儿子,在国内念初中,等过几年攒下钱了再把他接过来念书。”郑成功说着,叹了口气,“当初一门心思要出来,出来了发现外头也很艰难,就不想让孩子出来吃苦。”
叶清欢用手揉着池年的脑袋,轻轻“嗯”了一声。
一小时后车子开到一栋两层的公寓前,郑成功停好车后从后备箱取了行李,引着叶清欢进屋。一个小个子女人从某个房间走出来,跟郑成功一样的面善,见到叶清欢后立刻笑吟吟地说:“叶小姐到了呀。”
叶清欢点了下头,环顾周遭。
房子并不新,家具也是,很多地方都有使用过的痕迹,微微的陈旧感却让人觉得亲切。
“这个街区治安很好,生活方便,附近的私立学校很好,住在这里的都是长期居住的居民,唯一不好的就是没有新房。这是个传统的老街区,富人住的地方。”女人说。
“别说那些,你带叶小姐去房间休息休息,她坐飞机肯定很累。”郑成功说。
女人赶紧说:“那是那是。叶小姐跟我来吧,你的房间在二楼。”
跟着女人上了二楼,进到房间,女人说:“这里是依着叶先生的要求布置的,叶小姐你看还需要添点什么不?”
叶清欢把房间打量了一圈,摇了摇头,问女人:“怎么称呼您?”
女人忙说:“哦,忘了介绍,我叫秦蓉。叶小姐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我炖了糖水芡实,给你盛一碗?”
叶清欢说:“不用了,我想休息一下。”
秦蓉很知趣地出去,关上了门。叶清欢抱着池年坐到床边,摸摸池年的脑袋说:“你看,这是我们的新家。”池年叫了一声,依旧蔫蔫地趴在她的膝盖上。叶清欢往窗外看,街道很干净,见不到车子,有小孩在街上玩滑板,街边长椅坐着一个看书的人,鸽子在旁边悠闲漫步,天空蔚蓝高湛,几朵白云,一轮艳阳。对面有一棵大树,羽状的复叶跟火树很像,叶子却不像火树那样繁茂,而且结着绿色的球形果子。
一切都是陌生的,充满未知的,也是全新的。
叶清欢抱着池年,默默地对自己说:叶清欢,生活要重新开始了。
当晚乔荔打了电话来嘘寒问暖了一番。乔荔已经从失恋的泥淖里走出来了,打算重整旗鼓追求胡凯。
“姐我就是个看新闻不看评论,看剧不看弹幕,买东西不看买家留言的人,我喜欢什么就干什么,谁也别想管我!我爸别想,他也别想!”乔荔发狠地说。
“你爸爸知道了?”叶清欢问。
“我自己跟他说的。”乔荔冷冷地说,“我警告他如果欺负胡凯就别想要女儿了。”
“那……你爸爸什么反应?”叶清欢担心。
“他什么都没说,我爸那人藏得可深了,我懒得管他怎么想的。反正我就是破釜沉舟了,爱谁谁。”乔荔恶狠狠的,让叶清欢想刚到家时候的池年。那时候池年认生,不许她靠近,炸开毛躲在墙角冲她呜呜地低吼,大有同归于尽的架势,有种忽略现实的盲目英雄主义。
盛鸿年的电话是在叶清欢跟乔荔结束通话不久后打来的。他知道她今天到澳洲,因为叶清欢并不打算瞒他。即使瞒住一时,他也会从别人那里听说,她希望在他眼里她是坦率的,不欺骗的,她有自己的计划,她需要让事情显得很自然,不至于让他生疑。
盛鸿年嘘寒问暖了一番,便问叶清欢要住址,叶清欢借口说自己刚到不很清楚,没办法告诉他。
“你连自己家在哪儿都不知道?”盛鸿年失笑,不疑有他。
叶清欢则问:“你不需要上课吗?”
“社会活动,我在外面。”盛鸿年说。
“去忙吧,我也累了,想休息。”叶清欢说。
“明天问清楚地址告诉我,感恩节我去找你。”盛鸿年说。
挂了电话,叶清欢躺到床上,看着天花板,久久不能入睡。
今后的半个月时间,叶清欢慢慢调整自己去适应墨尔本的生活。她上了本地的私立学校,班里有几个华人,有的是华人后裔,有的是新移民,新学校比想象中的友善自由,跟在海城外国语学校的时候比起来,叶清欢要开朗一些。盛鸿年的电话每晚准时打来,他跟她聊天,问她生活的情形,说自己在美国的情况。他问到地址,她说近期要搬家,到了新地址后再告诉他。
时间一天一天往前走,进入四月,墨尔本的秋天来了,树叶开始变黄变红,气温渐渐降低。叶清欢选了一天的凌晨,估算美国应该是吃过早饭的时间,她拨通了盛鸿年的电话,跟他说自己喜欢上别人了。
一切如她设计那样进行,盛鸿年不愿相信这是真的,他跟她说了许多话,她默默地听着,只能跟他说:“对不起。”
那一晚叶清欢过得浑浑噩噩的,她在书桌前坐了一夜,盛鸿年打电话来她都会接听,她逼着自己坚强淡定,逼着自己无论他说什么都要无动于衷,就像她真的喜欢上了别人那样。
后来盛鸿年不再打电话了,他不停地给她发短信,她抱着手机哭,不停地给他回“对不起”。
她不知道这样的情形会持续多久,不知道自己能熬到几时,不知道盛鸿年能熬到几时。后来她趴在书桌上睡着了,手机被他打到没电关机。
那之后的两天盛鸿年像是从世界上消失了,他没再联系她。叶清欢觉得害怕,把事情告诉了爸爸,托爸爸去查一下他的情况。然而在爸爸给她消息之前,盛鸿年打来电话,跟她说他已经到了墨尔本。
他想跟她当面谈。
然而她并没有见他。如果见了,她知道一切都会白费。她眼里心里都有他,在他面前她伪装不下去。
盛鸿年在墨尔本机场待了一天,最终飞回了纽约,从此再也没联系过叶清欢。
叶清欢觉得事情应该已经尘埃落定。她会托爸爸去问盛鸿年的情况,爸爸每次都说他在美国过得还不错,成绩很好,让她不要挂心。听到这样的消息她是心安的,所谓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她希望他好好的。
时间继续往前推进。两年的时间里,叶清欢在墨尔本顺利读完了中学,申请了大学,甚至交到了几个朋友。
秦蓉跟郑成功夫妇都是老实人,跟叶清欢相处的很好,已经开始计划把儿子接来澳洲一起生活。
池年长成了大猫,而且有了男朋友它男朋友是附近一只流浪的白猫,每天白猫回到门口叫它,它就央秦蓉开门放它出去约会。
叶清洛考上了文溪的重点中学,妈妈开始考虑是让他在国内读大学,还是准备一下送他出国念书。妈妈总是跟叶清欢谈这件事,问澳洲的生活费跟学费,还有学习生活环境,觉得叶清欢在澳洲了,叶清洛过去也有照应。
商妙清又怀孕了。
爸爸在商家的情况好了些,已经是一个公司的总裁,尽管公司不大,也是商家分支出来的一个小产业,别人不愿意要的东西。可爸爸做得很开心。因为没人觊觎,反倒是清净。
乔荔跟胡凯分分合合两次,最终无疾而终。
至于盛鸿年,叶清欢只知道他的交换生项目即将结束,他没有申请美国的大学,打算回国。
一切都在慢慢发展变化,意料之外的有,情理之中的也有。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每个人身上都在发生新的故事。
然而某天,叶清欢突然接到商妙清的电话。商妙清哭着说,叶建平去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文案改到哭,很多字词不许用
叶清欢一时间懵了。
她追问商妙清到底出了什么事, 为什么身体健康的爸爸会突然离世,商妙清哭着说是出了车祸, 葬礼安排在后天, 问她是否能回去。
放下电话叶清欢觉得很不真实,一周前爸爸还给她订了墨尔本飞海城的机票,时近新年了,她要回文溪陪妈妈过年。机票订的是一周后,爸爸说要去机场接她,然后开车送她回文溪。
“今年想要什么新年礼物?”爸爸如是问,可他的声音犹在耳边, 却突然就去世了?
愣怔过后叶清欢立刻改签了回国的机票。飞机下午四点起飞, 现在是一点钟,她抓起随身的小包跑下楼, 秦蓉在厨房切西瓜, 看到叶清欢急匆匆跑下来就问:“小叶,有事吗?”
“郑叔叔呢?”叶清欢急切地问。
“他在房里看报纸。”秦蓉问, “你要出门?”
叶清欢立刻跑去敲郑成功卧室的门。
郑成功开车把叶清欢送去机场, 路上问叶清欢出了什么事, 叶清欢死死咬着嘴唇不肯说。2月是墨尔本的夏天,车外植被郁郁葱葱,叶清欢心里冷如寒冬。到了机场,叶清欢一路兵荒马乱地过完各道关卡到了候机室,离飞机起飞还有十五分钟,乘客都已经上了飞机, 值机工作人员验过她的机票后放她进登机通道,她走到飞机舱口的时候突然想到了叶清洛。
爸爸给她订的是头等舱,她坐下后立刻拨了叶清洛的号码。听到消息后的叶清洛也彻底懵了,一直问她是不是假的。叶清欢强自镇定,说:“你立刻坐车到海城,找地方住下来,我落地后联系你。”
“姐……我怕……”叶清洛方寸大乱,小小声地说。
“清洛,你是男人,坚强点儿!”叶清欢低喝。
空乘的漂亮姑娘提醒她飞机即将起飞,希望她关掉手机。叶清欢只得嘱咐叶清洛:“你把消息告诉妈妈,如果她要跟你一起去海城,你一定要照顾好她。”
最后叶清欢关了手机。几分钟后飞机驶入跑道,进入起飞程序。
在飞机起飞的颠簸里,叶清欢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死死压在了座椅里,动弹不得,胃部像是被魔鬼捏住了,让她恶心。她困难地伸出手从网兜里抓出了废物袋,对着它一通干呕,最后浑身虚软地瘫在座椅里。
十一小时十五分钟,叶清欢落地海城机场,已是凌晨。
海城还是隆冬,她没带行李,穿着夏季的衣服下了飞机。
叶清洛已经到了海城,住在快捷酒店,叶清欢打车去了酒店,见到叶清洛的时候几乎冻僵了。叶清洛赶紧把自己的羽绒服给了叶清欢,给她烧开水,告诉她妈妈知道了爸爸去世的消息,但是不肯来海城。
知道妈妈没来,叶清欢倒是松了口气。
叶清洛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问:“姐,到底怎么了?爸爸怎么会突然……”
叶清欢抱着盛水的纸杯摇头,疲惫地说:“先睡吧,明天见到商妙清就知道了。”
两姐弟各自无眠到天亮,叶清欢联系商妙清说她跟叶清洛都在海城了,商妙清派司机过来接他们去了商家。
商家的一切都是一切如常的样子。院子里停着几辆车,两个人在清扫院子,那棵巨大的火树屹立在院子里,光秃秃的树枝上挂着剑鞘一样的黑色果荚,在寒风里互相抽打,噼啪作响。
有人出来引姐弟俩进了商家大宅,去了商妙清房间。有佣人在屋里收拾房间,商妙清躺在床上,形容枯槁面色憔悴,肚子高高隆起,床边的小桌上放着一碗炖血燕。
“你们来了。”商妙清努力扯出一丝笑意,“先坐吧。”
佣人搬来两把椅子,叶清欢跟叶清洛坐下来。
商妙清端详了一会儿叶清欢,说:“你变漂亮了。”
叶清欢则单刀直入地问:“我爸爸到底出了什么事?”
叶清欢幽幽叹了口气,说:“车祸。”
“什么时间?在哪里?为什么?肇事者抓到了吗?”叶清欢一口气问了所有的问题。
“一周前,他开车去公司的路上,遇到酒驾,肇事司机已经抓起来了。”商妙清哽咽着说完,抽了张纸巾捂住嘴巴呜呜地哭起来。
这些话如此熟悉,让叶清欢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