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中央,四周都是水,耳朵里充斥空旷的回声。坐在摇摇晃晃的小船上,世界仿佛一下子距离遥远。最后还是她先开口,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想要告诉他:“我妈妈是淹死的。”
他诧异地抬头,停下手中的船桨,她其余的话就自然而然跑出来。她说到仙屿岛,东海中间的那片小岛,传说中海妖出没的地方,她家里人祖祖辈辈都住在那里。那年清明,妈妈带她上岛,祭奠她的外祖母。
那时候妈妈还不到三十岁,但已经病得很重,每天吃大把大把的药,痛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医生建议她住院治疗,她答应了,计划清明之后入院。
外婆也是年纪轻轻就过世,死后埋在仙屿岛上的墓地里。妈妈带她去墓地,一一指给她看:“这是外婆的坟头,那个是你姨婆,还有太婆婆……咱们家世世代代住在仙屿岛上,身后都葬在这片墓地里,将来我和你也会葬在这里。”
那天她们在外婆坟前吃了一顿午饭,下午,妈妈找了一片无人的海滩,走进滚滚波涛里,了结了苍白的一生。
妈妈也葬在岛上的墓地里,她父亲连葬礼也没有来参加。她大病了一场,醒来的时候,阿姨告诉她,她爸爸要来了。
她那时候以为父亲是来接她回江城的,毕竟母亲不在了,她还能去哪里?那一年她不过九岁,刚上小学二年级。记得她穿上最整洁的衣裙,坐在客厅里等父亲到达。父亲来了,同来的还有她的继母,和她在幼儿园门口偷偷见到过的弟弟。
给她的礼物高高地堆在桌上,爸爸象往常一样伸手轻轻拍她头顶,用柔软的声音唤她的名字:“芃芃。”她记得她一直很想哭,想扑进爸爸怀里,问他为什么这么久才来,可是又不敢。阿姨事前嘱咐过她,要让后妈喜欢你,就要听话温顺,只有后妈喜欢你,你爸爸才能对你好。所以她一直乖乖地坐着,两只手放在膝盖上,一动也不敢动。
那位后妈很年轻,嘴唇涂成大红色,说起话来红唇翻飞,快得象倒豆子。她记得阿姨客气地坐在一边礼貌地作陪,脸色却不好。后妈说的话她那时候听不太明白,似乎来来回回就是在说钱,什么伙食费算多少,衣帽费算多少,学杂费又算多少。
小孩子的记忆总不连贯,记不清楚前因后果,但记得那一帧帧的画面。她就记得父亲走的时候,阿姨拉着她的手送到楼下。天上飘着细雨,蒙蒙雨丝落在脸上,她看着爸爸抱起弟弟,和后妈并肩渐行渐远。她在那一刻似乎才明白过来,爸爸是不要她了,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甩开阿姨的手追上去。
天雨路滑,她没跑出几步就滑倒在地上。
后来想起来,一切都象慢动作回放。她摔了一手泥,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伸手抹眼泪,顿时抹了一脸泥。这时候她看见爸爸缓缓回过头来,手里还抱着弟弟。
有那么一刻她以为爸爸要回头来扶她,但后妈在他身后拉了他一把,红唇翻飞,尖锐的声音叫:“走啦!还有完没完!”他又回过头去,继续往前走,最后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处。
她一直跟阿姨一起生活,十几年都没有见过父亲。到今天她才知道,她从来不曾忘记他的样子,即使他已经两鬓斑白,老了这许多,她还是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一眼就认出他来。
世上大多人和事,都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只有你最在意的人,才能伤你最深。
租船的时间是两个小时,贺宇川早就停止划船,他们已经在湖中央停了大半个钟头。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跟一个不相干的人痛说自己的家族史。大冬天的湖上冷风飕飕,她说得自己眼泪汪汪,所以只好别过头去,不让贺宇川看见自己的脸。
他仍旧沉默不语,什么也没说,递给她一团白白的东西。她以为是手帕,拿过来擦了鼻涕又擦眼泪,还把黑黑的两道睫毛膏擦在上面。擦完了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竟然是一只袜子。
他坐在对面,眼神闪烁,似乎不知道要怎么办,大概是被她突如其来的真情倾诉吓到。确实,一个和你不怎么熟的异性突然向你掏心掏肺地哭诉,他一定是感到尴尬的,所以半天才解释说:“我等一下要去踢球,包里只有袜子。干净的,不信你闻闻。”
她忍不住破功,噗嗤一声破涕而笑,伤春悲秋都忽然跑去了九霄云外。既然要去踢球,球衣应该有吧?再不成袖子可以借她擦一下,肩膀可以借她靠一下。他偏不,就塞给她一只臭袜子,分明就是跟她插科打诨。
可她确实瞬间忘了伤心事,再也哭不出来。
经此一役,他们多少变得有点象朋友。
后来他们各自回家,她刚到学校,他还给她打来电话,问:“到了?”她回答:“嗯。”她以为他会就此挂掉电话,没想到他略一停顿,又问:“你怎么把头发剪掉了?”
她反问:“怎么,不好看?”
“呃……”他停了半天也没有回答。她最了解他说话的风格,替他把话说完:“你是不是要说,本来就长得难看,现在更丑了?”
他立刻回答:“又污蔑我。我什么时候说更丑了?”停了一秒钟,他又轻笑一声,加上一句:“怎么可能,哪能比原来还更难看?”
她捧着电话,气得笑起来。他的冷嘲热讽她早习惯了,有时候甚至觉得十分好笑,连他的人也看得更顺眼些。
还有第二天早上,她那个叫“你今天笑了吗”的app又准时推送笑话给她。笑话说:
认识一个女的,家住永平,号称在海边长大,可竟然不会游泳。有一天和她一起去划船,微风徐徐,波光粼粼,气氛特别好。她突然问:“要是我和你妈一起掉水里,你先救谁?”卧槽,我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回答,后来只好实话实说:“大姨妈,您这话说的,虽然您是我妈的妹妹,我也得先救我妈啊。”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怎么看这冷笑话也象是某人写的,不知是不是他在程序里加了什么暗号,知道怎么能把笑话推送到她的app里来。没想到他竟然跑去写笑话,可是真的不好笑,全宇宙大概只有她一个人看得懂他的冷笑话。
app下面问:“你今天笑了吗?” 尽管是个很不好笑的冷笑话,她还确实笑了,给了五颗星。
有一刻她想,也许是他想到了她,知道她心情不好,写个笑话来逗她开心。可转眼她又在心里否定自己:姜芷芃,多傻的念头,如果被他知道会被他笑死,肯定又要告诉你,你想太多了。
那时候他有别人,她也有别人。说不定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能象朋友一样好好相处。有时候两个人就象两颗行星,各自在彼此的轨道上运行,即使再接近,也永远不会相遇。
第17章 听不到的告白(1)
姜芷蓁第一次察觉贺宇川的异样,是在他刚刚毕业的那一年。那时候贺宇川开始在公司上班,从早忙到晚,似乎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她周末有时候在贺家过夜,才有机会遇到贺宇川。
即使大家都在家的时候,他也房门紧闭,很少能见到人影,只能偶尔听到从房门里传出来的音乐。她最常听到的是嘈杂的摇滚乐,也许那是他工作时候的背景音。
只有一次,晚饭后她炖了绿豆汤,敲门送去他房间,结果门只轻轻一推就应声而开。房间里没有人,也许贺宇川正好走开,但电脑里的音乐照样震耳欲聋,就是她常听到的那首摇滚乐歌曲,但似乎来自电脑上的哪个视频。
当时她并没注意,放下绿豆汤就赶紧退出来,回头回想那个视频,又觉得不对头。她去网上一搜索,果然发现那个视频是z大学校园大赛的乐队之一,视频里面那个甩着短发打架子鼓的姑娘就是姜芷芃。
认识的人玩乐队,他多看几遍视频也无可厚非,当时她并没放在心上。冬天快来的时候,贺宇川竟然在饭桌上主动提起一个话题。他象往常一样闷头吃饭,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芃芃的生日快到了,哪天吃饭?”
也许是在那一刻,她才注意到一些不寻常的细节。比如以前他们一起出去吃饭,贺宇川能不来就不来,但只要有姜芷芃,他一定会准时到。又比如平时和姜芷芃说话,贺宇川一定会高冷地对她直呼大名,只是在背后提到她,他又一定叫她“芃芃”。那时候姜芷蓁的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但还是回答:“我问过她了,她说最近忙,所以就不来了。不过我给她买了礼物,有空我就送去学校。”
他点点头,并没有再说什么,继续闷头吃饭。
第二天贺宇川主动找到她,给了她一个信封:“给芃芃的生日贺卡,请帮我顺便一起转交。”
信封封得严严实实,只写了“姜芷芃收”几个字。她捏了捏,里面似乎也没什么别的东西。夜里她辗转反侧,越想越不心安,咬咬牙起来拆开信封,想看看里面写了什么。
贺卡上只有一个大字——“是”。她没看懂,不知道那是他们之间的什么暗号,但信封里还夹着两张滑翔基地的门票。联想到夏天贺宇川曾经去滑翔基地培训了一个星期,她猜贺宇川一定蓄谋已久了。
这件事,她不赞成,相当不赞成,必须要阻止。
思前想后,她留下了贺卡,把两张门票和其他生日礼物一起交给芃芃,笼统地告诉她:“这是我和贺老师买给你的生日礼物。”
听说后来芃芃确实去玩了一次滑翔,跟另一个男孩子一起,还拍了照片,挂在朋友圈上。那个男孩子后来成了芃芃的男朋友,相信贺宇川一定也有听说。后来她和贺老师正式结婚前,贺宇川找了个藉口搬出去一个人住,他们更少有机会见面,反正她没从贺宇川嘴里再听到过关于姜芷芃的一个字。
也许他已经死心,也许他还没有,年轻人的感情瞬息万变,她也猜不破。贺宇川似乎一直醉心工作,也无暇顾及其他。也有楼上楼下的热心大妈偷偷问过她,贺宇川有没有女朋友?话传到贺老师耳朵里,他一皱眉:“宇川才刚毕业,现在当然是以事业为重,找对象的事顺其自然就行了。”
她是继母,这种事轮不到她来管,她也不想插手。
然而又不得不管。
姜芷芃二十一岁那年,经历过一次人生巨变。她和男朋友分手,从学校请假,在永平住了两个月。那时候贺宇静刚刚出生,芷蓁自己也忙得焦头烂额,许多事都是辗转听说。这时候,从来不跟她说一句心里话的贺宇川,专门找到在床上做月子的她,问她知不知道姜芷芃在永平的联系地址。那时候她才惊异地发现,说不定他们之间还是发生了什么。
芃芃回来的时候,完全变了一个样子。记得那时候她来看贺宇静,头发留长了,人瘦了几圈,眼窝深陷,下巴尖得象锥子,满脸写的都是万念俱灰,看得人直想落泪。芷蓁特意提到贺宇川:“没想到宇川很喜欢宇静,这床铃,挂件,玩具,全是他买的,上次来还给宇静买了一套安全座椅提篮,看得出来他很喜欢小孩。”
姜芷芃只淡淡笑了笑,没有接话。
有些话不得不说,芷蓁觉得,还不如开诚布公。她告诉姜芷芃:“有件事我一直很想跟你坦白,想对你说声抱歉。”她拿出那张当初扣下的贺卡,交给姜芷芃,诚恳地说:“当初是我故意没有转交这张贺卡。如果你怪我,我也无话可说,不过我想你能理解我反对的原因。”
她看见芃芃低头,似乎默默念着贺卡上的字,然后抬眼,瞬间眼神犀利。她还以为姜芷芃要说出什么尖锐的话来,没想到她慢慢又低眼下去,合上贺卡,挑了挑眉梢,冷冷说:“不怪你,这也是人之常情。”
多少年过去,她一直对芃芃心怀愧疚,竭尽一切努力想要对她好。芃芃似乎象她自己说的那样,并不怪她,可也保持距离,从来不和她过份亲近。至于贺宇川,本来就不是轻易表露感情的个性,她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也许他和姜芷芃也只是表面那样,是拐了八道弯的亲戚,逢年过节偶尔一起吃顿饭,最多是平时互相在朋友圈点个赞的普通朋友。
只是贺宇川一直单身,曾经一度似乎还有个叫殷玥海的女朋友,短短几个月,后来很快也没了下文。贺老师一问,他总是说公司工作忙,后来又跑去创业,一切都以事业为重。她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更何况事业永远无止境,何时是个头?最近连贺老师也改了口径,有一次说起:“今天在楼下遇到王老师,正好和他侄女儿在一起,人挺斯文礼貌,倒是和宇川差不多年纪。”
她不好直接出面,幸好有贺老师这个同谋,找个逢年过节的日子,请王老师一家一起吃顿饭,在坐的也有那位侄女儿,大家把酒言欢,心照不宣。贺宇川倒是来了,一看这阵仗也心知肚明,很给面子地吃完一顿饭,和平时一样言简意赅,吃完后推说有事,立刻走人,没给其他人继续开口的机会。贺老师第二次再故伎重演,他就推说有事,再也不来了。
在她的怂恿下,贺老师和他沟通过一次,想问问他有什么条件。他推说不急,贺老师只好作罢。
但世界如此渺小,据说六度以内,你认识世界上每一个人。学校里领导班子换届,院领导来了个新人,暑假里教职工去长白山旅游,正巧院领导的夫人坐在她旁边。无聊的漫漫长途,坐在一起的人总要找点无聊的话题,说到彼此的家人,她们忽然发现,院领导的女儿叫李安然,也在a公司工作,大概短暂同贺宇川同事过,后来贺宇川辞职,应该是没什么联系了。院长夫人还恍然大悟地说:“哦,贺老师的儿子就是贺宇川?这个名字好象还听到安然提起过。”
既然没了联系,那位同事还提起过贺宇川的名字,芷蓁想,应该是对贺宇川印象不错吧?领导夫人又说,it行业挣钱是多,可工作也辛苦,女儿整天泡在公司,家里安排的相亲也不肯去,父母都快愁死了,最后问:你们家贺宇川呢?辞职创业,创得怎么样了?结婚了吗?
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地萌生了一些想法,只是贺宇川的主芷蓁可做不了,回来跟贺老师提了一句,也没有什么下文。但住在同一个小区,她跟院领导夫人偶尔在菜场和花园里遇到,一来二去混个脸熟,领导夫人还曾经问到:“贺老师的儿子呢?怎么从来也没见到过他?”她只好解释:“工作忙吧,平时不怎么回来。”院领导夫人感同身受地喟叹:“可不是,我们家安然也是。家里好好的,嫌不自由,一定要搬出去和别人合住,逢年过节才肯回来住几天。”夫人转念一想,忽然呵呵笑说:“都是年轻人,又做同一行,说不定谈得来,不如介绍他们认识一下也好。”
她跟贺老师通了个气,等到贺宇川周末回家吃饭的日子,她给贺老师递一个眼色,实行固定套路。她躲去厨房做菜,贺老师清咳一声,一脸别扭地对贺宇川说:“工作是重要,但你也不小了,也要考虑考虑个人问题。”
吃饭的时候,她找到一个空隙不经意地提起:“前几天和李老师的夫人聊天,你猜怎么着?竟然发现她女儿也在a公司工作,以前和宇川还是同事,叫李安然。”
“李安然?”贺宇川停下筷子,忽然抬起头。
她倒有几分诧异:“你认识?”
他挑了挑眉,面无表情地说:“没什么印象。”
她笑说:“她应该对你挺有印象的,李老师的夫人还听说过你的名字……”
贺宇川何等聪明的人,哪能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她还没说完,已经见到他低着头,吃着饭,眼里的不耐一闪而过。
不知为什么,那一刻芷蓁又想到姜芷芃。其实这么多年,即使开始谁有什么心思,也该淡了。特别是现在,芃芃那个前男友似乎又回来了,芃芃生日还在朋友圈上撒了一把狗粮。
贺老师权威地拍板:“下周末李老师的女儿要回家来,你也抽时间回来一趟,找个时间见个面。”换作以前,贺宇川的回答肯定是“对不起,下周没空”。这一次他没有抬头,什么也没说,只稍稍停了停筷子就继续埋头吃饭,算是答应了。
第18章 听不到的告白(2)
a公司这几天也暗潮涌动,八卦四飞。八卦的主角是沈奕衡,有人看到他深夜发朋友圈,然后又火速删掉,大概是设错了权限,把私人贴发成了公众贴。然而他公司里的好友众多,还是有好事者看到了,并且留了截屏。
李安然特意把截屏拿来给姜芷芃看。截屏上只有面目模糊的两张照片,一张看得出是那天聚会切蛋糕的照片,另一张小得看不清,隐隐约约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的自拍照,穿着大滑雪衫,风吹乱了头发,头靠头神色亲密。朋友圈的题目只有两个字:“八年”。
李安然神情愤懑:“别告诉我你认不出来照片上的女的是谁。姜芷芃,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我把你当姐妹,你什么也不同我说。”
其实也没什么值得刻意隐瞒。姜芷芃坦然承认:“是啊,照片上的人是我。沈奕衡是本姑娘前男友,那张照片是八年前拍的,也是我生日那天,我们一起去滑翔。”
李安然愕然,怪叫:“怪不得,怪不得!我一直就觉得,你们俩之间有暧昧。现在呢?是旧情复燃的节奏?”
分手了就是分手了,她绝没有那个意图,她觉得沈奕衡也不是那种当断不断的人。至于他为什么如此高调地对她另眼相看,她也摸不到头脑。
李安然还要拖着她八卦,无奈她实在没有那个时间。她下午约了要去jane的office hour,直接和领导对话。
公司的惯例,director会在每周二下午抽出半天时间,鼓励员工来一对一约谈,说说对公司的看法,展示一下自己的工作。陈向阳刚把那几个features交给她做,恨铁不成钢地给她支招:“想升级吗?还不去jane的office hour刷刷存在感,要不然她恐怕都快忘记姜芷芃是谁了。”
顶头上司既这么说,她只好照办,幸好jane还是记得她是谁,抬头见她站在门口,对她公式化地微笑,说:“amyu,进来坐。”
每次见到jane,姜芷芃都被她光彩照人的气场震慑。也许是因为新发型,新衣服,或者象李安然说的那样,是打了瘦脸针,她总有错觉,每次jane总似乎比上一次见到时又年轻了几岁。今天却不同。她坐在jane对面,与jane四目相对只有一臂之遥,才看得出她虽然妆容精致,毕竟是年长了几岁,眼下有遮不住的青黑,笑起来有鱼尾纹,眼神显得疲惫倦怠。
她大致说了说自己的工作,jane仔细地听,时不时点个头,她说到最后,发现jane只是静静望着她,眼神带点玩味。她愣了愣,停下自己的发言,jane忽然问:“amyu,你有没有什么梦想?”
她想了想,认为jane应该是问她的职业规划,实事求是地说:“我这人从来没什么长远打算,最多计划两三年。两三年之内,我只希望自己能做好份内的事。”
jane淡淡一笑,一针见血地说:“也就是得过且过的意思。”她没有否认,jane又笑,说话的语气带几分感慨:“年轻人活在当下,未必是件坏事。象我年轻的时候,大概就是规划得太长远了些。”
这话她不知道要怎么接,幸好jane也没要她什么回答,停了停,就笑着说:“要说我有什么梦想的话,大概就是变回你们一样年轻。”
谈话在这样古怪的气氛里结束。jane这一下午大概要接见不少来刷存在感的下属,但仍旧礼貌地将她送到办公室门口,亲手替她打开门,拍拍她的肩膀对她说keep up the good work。
她一边往回走,一边在心里琢磨jane的那几句话,特别是她最后开门送她到门口的那一刻,觉得哪里不同寻常,又说不出是哪里,也许只是因为她在jane眼里看到了一点点苍凉。
后来又是在茶水间,又遇见沈奕衡。她在等咖啡机里的一杯咖啡,他的咖啡已经拿在手上,同她点头打了招呼似乎要走,却又停下来,回头同她说话,象是没话找话:“刚去找了jane?她说了什么?”
她回答:“还能说什么?手里的工作,还有职业规划。”
他的神色淡淡的,只点点头。这时候门口有个人影一晃,她没看清是哪个同事,似乎想进来拿东西又看见什么不该看到的,只一探头立刻躲开。她真有点哭笑不得,他倒大大方方干脆留下来和她聊起了从前:“现在还打鼓吗?”
她说:“很久没打了,家里没地方放,再说左右都是邻居,连音乐放大声一点都有人投诉,更何况是打鼓。”
他笑了笑说:“你还是那样,对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从来不是个有长性的人。曾经那么喜欢的事,花那么大功夫才学会,说放弃就放弃了。”
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影射他们之间的那段草草了结的感情。
他们毕竟曾经在一起,沈奕衡知她甚深,有时候互相看一眼,也不用多说什么,就了解对方的意图。他低眼说:“对不起。”她立刻知道他在说朋友圈事件,也不想多问,只耸耸肩:“没关系。”
都是过去的事,别人要说就去说好了,与她何干。说来奇怪,她这个当事人只记得单独和沈奕衡一起在茶水间喝了一杯咖啡,同事们却都以为他们是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