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阴雨后,阳光乍现。长街上的绿植花卉生机勃勃。出门晒太阳逛街的人络绎不绝。路边商场外搭着舞台,促销活动的音乐声响彻云霄。
苏念竹觉得自己像一条鱼,游进了一条静寂的河。
她忘记了自己开着车。一切动作都出于本能。接到电话时她听不太清楚电话里说了些什么。此时电话内容却奇妙的在脑中响起,一字不差。
“你母亲是苏红,王春竹是你父亲对吧?今天清晨在饮马湖公园发现了你父亲的尸体,请你尽快来一趟东城公安分局。”
她记得昨天快下班时,父亲还打电话说要给她做饭。不过睡了一觉,人就不在了。是真的吗?
她想起了饮马湖公园。那时城市没有扩建。饮马湖在城边上。湖边有不少偏僻的芦苇滩。去饮马湖玩要坐很久的公交车,周末才有时间去郊游。捉蝌蚪抠蚌壳挖螺蛳捉小螃蟹,回忆里都是快乐。
纷乱的思绪没有影响她顺利到了东城公安分局。车停在停车场里,苏念竹仍有点恍惚。她怎么就把车开过来的?
推开车门,寒风透过毛衣。苏念竹打了个寒战。阳光毫无温度,冬天冷洌的风骤然让她清醒了。
她顺手想拿包,这才发现出门不仅没有拿包,连大衣也忘记穿了。她沉默地拿起手机走进了办公楼。
分局外的路上,韩休停了车。他跟着手机导航跟上了苏念竹。他没有进去,远远地看着苏念竹进了办公区。
路上不能停车,韩休慢悠悠地发动车,开进了旁边的小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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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父亲王春竹吗?”
“是他。”
警察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苏念竹面容平静,没有见到尸体的害怕,也没有父亲去世的悲恸。
“警方初步判断是酒后失足落水溺亡。属于意外身故。如果家属要求,可以尸检。”
苏念竹转过身,和警察一起出去:“我同意尸检。希望尽快拿到尸检报告。另外,方便说说现场情况吗?”
她的冷静引起了警察的好奇。回到办公室,警察给苏念竹倒了杯茶。她捧着薄薄的纸杯,热茶散发的温暖渐渐让她的思维变得清楚。
“今早去饮马湖晨跑的人发现的。现场有人认出了你父亲,所以调查比较顺利。你父亲昨天辞职,壶厂的厂长和同事请他吃饭。吃饭的地点就在饮马湖公园里的饮马湖居。你父亲喝了不少酒。十点左右吃完饭。他说要散步醒醒酒,独自沿着湖边绿道离开。小区门卫证实,昨天你父亲买菜回家后,晚上七点左右出门。应该是去赴宴。公园里的那段绿道正好临水,有踩滑的痕迹。绿道监控视频里能看到你父亲一个人的图像。很清楚。”
“我明白。如果尸检报告没有别的疑点,就不属于刑事案件。你们的工作效率很高。从发现他的尸体到现在才半天时间。非常感谢。”苏念竹喝了口热茶,整理着思绪,“昨天下午五点二十,他给我打电话,让我今晚回家吃饭。之后他有没有别的异常的通话纪录?”
警察笑了:“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苏念竹下意识地想拿包里的名片,再一次想自己出门忘记带包了:“我是律师。我只是想排除掉一切可能。证实他的死亡只是意外。”
她的职业让警察顿时理解了她的冷静。
“在给你打电话之后,他只接了一个电话。是江氏制壶厂厂长打的。约他吃饭。通信纪录这些我们都查过了。目前没有发现什么疑点。”
“谢谢。尸检报告出来请尽快通知我。另外,我想回家看看。能把他的钥匙给我吗?我没有和他住在一起。”
“可以。我们今天早上已经去家里看过了。家里一切如常。”
警察将她送出了大门:“苏律师,如果你发现别的线索,请和我联系。你穿的有点少啊,当心感冒。”
“出门急,忘了穿外套了。谢谢。”苏念竹下了台阶,开车走了。
站在台阶上,目送她离开。警察这才摇头嘀咕了句:“出门急得忘了穿外套……我还真以为半点感情都没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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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念竹开车回了家。下午太阳好,小区门口坐着好几个晒太阳的人。围着张大爷议论着。
她走过去,张大爷正和居民们说着父亲,没有看到她。
“唉,王大爷还说今天做了好菜给我送点来下酒。他喝醉了大晚上的散什么步嘛。”
“你们记不记得,去年还是前年,老王喝醉酒过街时就被电瓶车给挂倒了。”
“何止啊。有次他喝醉了,坐出租车回来。上车就睡死,人家师傅没辙,只好把他拉派出所去了。”
“可不是。这次真是被这酒给害死了。”
“王春竹无亲无故的。张大爷,能联系到他家苏红不?虽说离了婚,好歹也让他家小竹回来一趟嘛。”
“离了二十年,早不在沙城了。上哪找去?”
“咱们找不到,警察总能找到吧?”
“当了几十年街坊,要不咱们凑点钱把灵堂给搭起来吧?”
她快步走进小区,将议论声扔在了身后。
她回来了。早就回来了。
苏念竹进了楼道,蹭蹭蹭一口气爬上了七楼。她哆嗦着手拧开了锁,一步迈进去将门关上。
家里和上次来没有任何变化,安安静静。连窗户透进来的阳光都沉默无声。
一双崭新的绒面拖鞋摆在鞋柜前。旁边摆着一双穿过的。两双鞋,码得整整齐齐。
她又想起父亲佝偻着腰急切找出新鞋递给她的模样。
苏念竹沉默地换上了拖鞋。绒面拖鞋很软,她像踩在棉花堆里。
夕阳的光从窗户照进来。沙发的皮面已经旧了,褶皱处有些地方已经破了。二十年前很流行这种皮质沙发。她的手从沙发上抚过,冰凉的感觉。
站在客厅就能看到不大的厨房。冰箱还是二十年前的。白色的冰箱门已经泛了黄。门上贴着塑料贴纸。一只蓝色的海豚。小时侯逛公园时在小摊上买的。这么多年了,还贴在原来的位置。她突然看到贴纸的一角翘了起来。
苏念竹走进厨房,用手指摁着贴纸翘起的一角。手指松开,贴纸又翘了起来。转过头,她看到厨柜上放着两提兜菜,还没收捡出来。但是旁边的不锈钢盆里腌着两条打理好的鱼,上面蒙着一层保鲜膜。
他买菜回家,急不可耐的先打理好鱼腌上了。
这个念头冒来的瞬间,苏念竹的眼泪如同溃堤的河水,哗啦啦地奔泄了一脸。她撑着厨柜台面,眼泪啪嗒落在保鲜膜上。
到晚饭时间了。她回家了。可是他再不能做给她吃了。
她蹲了下去,抱着双膝在无人的家里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