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甘陶佯装若无其事地环顾这间大卧室。
没有人烟气,但家具摆设,五脏六腑应有尽有,茶桌书架一层不染,显然是经常有人打扫。一进门就能瞧见小台阶上的大扇落地窗,窗帘一拉开,遥遥可见远处大片江景,城市灯火,人间气息。
身后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传来,甘陶站在落地窗前,低头抠着指甲:“叫姐姐不挺好的嘛,小表婶……都还没嫁人呢,一下老了十岁。”
耳边是温热的呼吸和轻笑:“也嫌我年纪大?”
甘陶背对着他,没吭声。她又不是这个意思,别装糊涂……
“辈分在这儿,嫌老也没用。”他环上她的腰,声音喑哑,“家里表亲的小辈多,以后你得习惯他们这么叫。”
甘陶垂下的双手仍在不停地抠弄指甲盖,心热乎着,嘟囔道:“这还没期的事儿呢,想得美。”
板上钉钉的事,左右不过都是自己的人,跑不了。
魏孟崎环在她腰间的手臂一紧,腾空抱起她转了半圈,稳稳落地,踩在小台阶下:“让呢,一会儿就给你看个东西;不让,就先把你办了,再给你看。”
甘陶掀起眼皮瞅他,答非所问:“家里小辈们肯定对你又爱又恨吧?”
他弯唇不语,走到窗边,推开半扇,倚在窗台低头点烟。
甘陶来到了新环境最爱四下转悠,尤其是看这不亚于他办公室那嵌入式大面书架的书柜。外国文学、史料、散文诗集、人物传记……典藏版的居多,还有一列的书古老得泛黄,她都不敢翻,怕一拿就掉页。
他是真的很爱看书,回忆起以前问他,为什么想成立出版公司,他的回答是什么来着?哦,可以免费看书吧好像……真简单粗暴,言简意赅。
书柜最右上方,有几本类似相册的书。她歪头,盯了一阵。
“想看什么?”他的烟咬在齿间,吐字不清,单手撑在她左侧,垂眸挨着她。
甘陶回头,鼻尖就蹭到他胸前的衣料。见她转头,他右手两指拈了烟,朝外吐了口烟圈。
“那本是你的相册?”她指了指右上方。
魏孟崎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复而悠悠垂下目光,看她:“想看?”
“可以看吗?”
他把烟揿灭在身后小桌上的玻璃烟灰缸中,伸手,轻而易举地拿下两本,递在她面前。
甘陶眼睛弯弯地接过:“谢谢你。”心中美滋滋地想着会不会翻出他童年时的黑历史,一定要手机拍下作纪念。
魏孟崎眯着眼静看她。
抿唇带笑,嘴角隐现小梨窝,眼角上挑,眉目灵动。每当有古灵精怪的小心思又以为无人察觉时,她就会冒出这些小表情。真可爱。
他的手撑在甘陶头侧,一挡就遮住了大部分光线,俯身盯着她的双眸渐渐翻涌起情绪。
她记挂房门没锁,怕有人突然进来,小声嘟囔:“这是干吗呢?”
魏孟崎无声地笑了,低俯头去蹭她,鼻息温热,夹着烟草味。
磨得半迷糊间,眼见就要挨上,她都微醺闭了眼,听见他贴着自己的唇,哑哑道:“要亲吗?”
她哪里还能想这人的不正经和坏心眼儿,整张脸冒烟儿似的滚烫,心跳加速,磕巴道:“要啊,要亲……”
相册是他们全家的。
他父母、爷爷奶奶,和他的照片居多。从幼儿一直到长大成人,每个阶段都有贴着字条标注,很用心。但随着年岁增长,越大,魏孟崎的照片反而越少,多的都是他父母在各地旅游或者国外定居的照片。
初交往时,就听方伶烟提过,魏孟崎是四分之一的俄罗斯混血。难怪初见他的第一眼,会觉得这个男人不同于普遍中国人,五官深邃硬朗,特别是那双眼瞳,是少有的黑中透蓝。
过去一度以为是他双眸深似大海,自己眼花所致。
她的手摩挲过一张爷孙辈三人的合照。
魏孟崎十六七岁的样子,个头已经和父亲并肩高。少年俊朗青涩的面容跃然纸上,血缘传承,眉眼相似。只不过他的父亲相貌更偏俄罗斯人,而他更偏中国人。唔,但都好看,基因很重要。
魏孟崎坐在布艺沙发上,两腿伸直交叠,盯着跟前盘腿坐在地毯上的甘陶。
他扫了眼她停顿良久的那张合照,以为让她联想到了亲生父母的事才发怔,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甘陶并不懂他的心思,继续翻页,百无聊赖地看了一阵,停住。
一张穿着冬季蓝白条纹校服的合影,相片里的人是他和一个女生。女生鹅蛋脸,白皮肤,笑眼,清纯美丽的年纪。两人站在一块儿,真像拍校服版面的模特,十分惹眼。
她垂眼,瞥过右下角日期“2002.11.15.”。
那就是他刚上高中的时候,瞧着背景,操场一片板凳和人群,估摸着是露天校庆之类的文娱活动。
甘陶抿唇,忽而记起两年前他们交往时,曾听他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调侃,魏孟崎读书那会儿有个初恋,校花级别,两人特登对,后来种种原因没成。还有的说他之所以女朋友不断,都是年少真心被伤,也不愿付出太多感情,死守一个还不如多处几个,也不用因为爱情劳心伤神。
不过说到这些,都是玩笑的语气。况且魏孟崎既不否认也不承认,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只是似笑非笑地吐着烟圈。
从前她并不惊讶,知道他花粉丛中过,喜欢过的姑娘多了去了,又不止这一个。更何况她自知两人在一起的结果必定是不久后也会分手,珍惜眼下,何必纠缠他的过去。
她也不过是他到了这个阶段的红粉一员。
爱情里,不奢求,就不嫉妒;不在意,就不痛苦。
现在——
甘陶回头去看魏孟崎,他靠在沙发上,斜支着脑袋闭眼假寐。她轻唤他一声,没回应,怕是真的睡着了。
她也没心思再往下看,把相册关上,踮着脚物归原位。然后,她从衣柜里翻出一条干净的毛毯,轻轻给他搭上。
从下往上扯平,盖上肩膀,他已经醒了,那双漆黑透蓝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她,一眨不眨。
猛地触到,怪吓人的。
“是不是累了?要不要睡上一会儿,晚点我叫你,再回……”
话还在喉咙眼儿,天旋地转间,姿势已经变成她下他上。
严丝合缝贴着的两具身子。
他身上很烫,不知是屋内暖气所致,还是睡到中途浑身热意。总之,她被他牢牢抵在沙发上,气息熏过,迷迷瞪瞪的,动弹不得。
他胳膊支在她头侧,也没多说,手穿过她的黑发,俯身就吻了上去。
这一吻亲得难舍难分,全身燥热。
她今天穿着裙子,正好顺了他意,情字上头,手从下探入。耳边是粗重的呼吸和喘息,他埋在她脖颈处咬耳朵:“不是说了,少穿丝袜。”
甘陶觉得满世界都在旋转,都是自己一声一声细细的喘息。
她夹着腿偏头,小声更正:“是裤袜。”
他轻笑:“看着跟没穿似的,冷不冷。”
那句“流氓”还压在嗓子口,又被他强硬地扳过脸,吞掉了呼吸。
后来有人礼貌地敲门,叫他俩下楼吃蛋糕。
魏孟崎好笑地圈着她,看着她手忙脚乱地绑好衣领带子,套好半褪的裤袜,脸红得滴血,还气鼓鼓地瞪他。勾人极了。
那晚回去,已经过了十点。
魏孟崎眯缝眼去看窗外飘起的雪,问:“过两日除夕,怎么过?”
甘陶答:“去福利院,跟大伙吃饭。年初一接我爷爷回家。”
车开到楼下,甘陶解安全带的工夫,听见他又问:“吃完饭还回来吗?”
甘陶好笑地睨了他一眼:“怎么,给我准备了新年礼物?哦,对,你刚才不是说要给我看什么吗,是那个吗?”
魏孟崎淡笑,转头直视前方:“不说了嘛,那是给我老婆看的。”
甘陶“哦”了一声,开门下车。
没过多久,驾驶座的车窗叩响。
他降下车窗,见她站在飘扬的雪花下,朝他勾手。
让他过去?
魏孟崎索性也解了安全带,正欲下车,就见一双手很轻地压在了他的肩膀上,侧头吻上他的唇。
最后,舌尖还沿着下唇勾了一记,气息撤开。
“告别吻。晚安。”
甘陶在映着灯光的雪下微微笑着,他刚怔然回神,只望见她跑走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