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翌日清晨,收件箱里躺着一条凌晨两点十七分的短信,来自:魏孟崎。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她足足怔忡五分钟——
“正因是你,我们才能再重逢。”
年前几周,她安排了郑鹏奚最后一次会谈。
十六岁的男孩儿由母亲陪同,样子看上去精神不少。
刚坐下,郑鹏奚迅速从包里掏出一张蓝白底成绩单,递给甘陶。
他神采奕奕:“我这个学期班级进步了十八名,年级排名进步一百五十三名,而且语文作文还被老师表扬了!”
“我一直对你充满信心,你不过是青春期少年们都有的烦闷心理无法疏解,调整好了状态,不比别人差。”
郑鹏奚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底满是期待:“那……”
甘陶也正踟蹰着如何同他说起此事。
白炽灯光淡而朴素,悬于头顶。
成绩单投下的影子在桌上,仿若洒了小块墨迹。
她说:“答应给你的奖励,绝不食言。就是现在要和你商量一下,小小地换个奖励。”
郑鹏奚双眸的光顷刻熄灭,眼角一沉,心中所想全现于面容上。
甘陶对这堪比六月变天的脸色无奈想笑,到底是年轻:“你先听我说完。我手上有一套二〇一二年‘重岸’系列的精装版,共九册,买来收藏的。崎君最新的单行本,因为一些原因,可能无法送给你,但如果你愿意,这个系列……”
“我愿意!我愿意!我想要这个!”男孩儿激动得一跃而起,方才低迷阴暗的情绪一扫而空,兴奋得掀梁揭瓦都不为过。
甘陶扶额,为死忠粉的力量折服:“你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书顺利送到郑鹏奚手中,她年前最后一个个案也圆满结束。
倘若早就允诺送他“重岸”精装版系列的漫画,而不是最新单行本,会不会就遇不上那日烦躁闹心的事。
但世间,哪有这么多“倘若”。
就如她在初雪夜那晚没叫滴滴,或是叫早叫晚一刻,都不会再与他重逢,也不会有余后故事。
也许他真的就被她静静地埋藏在心底,她就同分开的这两年一样,过着循规蹈矩、毫无波澜的日子。选一个老实过得去的人,谈谈恋爱,结婚生子,平凡地走完一生。
每每午夜梦回,半梦半醒间,脑海中或许会闪过支离破碎的零星片段,侧身凝望身边熟睡的丈夫,刹那间忆起他的背影,惘然不得语。
让她眼底氤氲,让她低眸浅笑,让她记得人世间最美的一瞬,在他眼中映出她的影子。
一颦一笑,一言一语,皆是寂静流年的回忆。
如果真没有呢。
那他们两个现在,各自又会在做什么?
无论在做何事,都会像两条平行线,永无交集的一日吧。她怅然地想。
结果自然不得而知。
手头上的工作都收尾完毕,大家都在期待最后的年底聚餐。
聚餐前夜,甘陶从超市回公寓路上,接到一个久违的电话——她的前租友,方伶烟。
毕业没多久,方伶烟和大她八岁的男友迅速领了证,同年有孕,生了个可爱水灵的女儿,但婚礼一直没办。
男方是在江城小有名气的律师,家境优渥。自方伶烟有孕后,他便让她辞了工作。方伶烟一下升为全职少妇,生活悠闲惬意得令人羡(发)慕(指)。
“唉,有时候看到年轻女孩儿们花枝招展的,真羡慕。我现在可是有老公还有个一岁多的小娃娃,在妇女之路上越走越远了。”方伶烟兀自叹息,很快话锋一转,雀跃起来,“陶陶,我大概明年开春办婚礼,就在江城。本来姐妹团的成员都决定好了,谁知道我闺蜜怀孕了,现在还缺一人,你愿不愿意当我姐妹团的成员呀?”
甘陶思忖半晌,诚恳地说:“这倒没什么问题,不过我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方伶烟在电话那头笑得花枝乱颤:“哎哟,这个到时候再说啦!就是女方这边的送亲团队,还久着呢,就想先问问你。其实我之前就想叫你的,但是你有点好看,唔……我也不是说我闺蜜不好看啦,就是你太美,到时候大家的目光都盯着你咋办呀,而且我……”
一如既往,话匣子打开,叽叽喳喳叨个不停。
被她爽朗的性格和笑声感染,甘陶唇畔噙着笑。
这会儿话语戛然而止,甘陶疑惑唤她,尚不得应。
少顷,方伶烟神秘兮兮地悄声抛出疑问:“陶陶,你现在是不是跟我表哥重新在一起了?”
甘陶跺跺脚,楼梯间的灯亮了一盏:“谁跟你说我们复合了?”
方伶烟愤慨:“我就说我哥这人,怎么吃着碗里瞧着锅里,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甘陶听得云里雾里,杵在忽明忽暗的楼梯过道,愣是站着没动。
方伶烟一五一十地说出了原委:
先是入秋初拟伴娘团名单时被魏孟崎瞧见甘陶的名字,他神色淡然无恙地突然问起方伶烟和甘陶是否还有联系。在得知伴娘团和伴郎团一对一时,沉着脸要求换掉甘陶。方伶烟本来也担心甘陶和魏孟崎见面会尴尬,见他这么一提,以为他也不愿两两碰面,索性定了其他人。
“那天我们家里聚餐,他借了我手机打电话,回来后阴着脸在阳台抽烟。我过去看他,他问起了我你换手机号码的事,我说你早就换了,他没说话。后来我察觉不对,问他是不是想重新追你,他只让我把你的名字加在伴娘团里,但我当时已经暂定好名单,只说到时候肯定会邀请你来,他又不吭声,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奶娃娃的哭声打断二人思绪,方伶烟离开一小会儿后,又折返:“后来我才意识,他那天拿我的手机,其实是要找你的电话!因为通话记录里显示,他根本没有用我的手机拨过电话。我跟他说他要是一时新鲜只想玩玩,绝不能再找你。哪知他一言不发,只是笑得怪阴森地看着我,我汗毛都快竖起来了!唉,现在回想,他那时明明也有女朋友,哪知竟然还对你旧情难忘……”
这么一来二去,她怅然的工夫,倒是全听明白了。
原来周遭种种不只是巧合。
在她并不知情的那些日子里,魏孟崎早就存了回头寻她的心。
或许没有那次雪夜重逢,他也会用不同的方法,重新建立起二人的联系。
那么分开的这两年,是不是也可以当作,不只是她一人,触景生情,回忆往昔,念念不忘?
她梦游般地进了屋,耳边是方伶烟的唏嘘:“其实当初你俩在一起,我还挺心慌的。我哥那人吧,各方面是优秀,就是太风流了。你这么单纯的姑娘,我怕他玩心起,你却陷进去。但有一件事让我改观,上个月,我老公找我哥有事,我带着娃一起去的。两个男人在客厅聊天,我娃不知怎么跑到我哥书房去了。要知道我哥的书房绝对是外人不得踏入的禁忌,亲人也要谨慎三分!我跑进去抱我娃出来,一眼就瞄见了他书房桌子上,一个和他书房严肃寡淡风格格格不入的东西!”
甘陶有所动容,眼角一跳。
“欸,你还记得嘛,就是当年他生日你送他的礼物,写了九百九十九条祝福,折了九百九十九只千纸鹤的,那个天蓝色大玻璃瓶!我当时还帮你折过,累死我了,记忆犹新啊!我哥那人哪里会放多余的东西在书房,而且这么少女。我还特地摸了一下,一尘不染……我看到简直晴天霹雳,前思后想终于回魂了。想不到他还真在你身上栽跟头,风流男神怕是找到回头的路,就此从良了。讲不定你们当初分手,就是个错误的决定!还浪费了彼此两年,多可惜啊……”
字字灼心,翻来覆去到天明。
像画面回放,两年前两年后,快进又暂停,都是关于他的片段。
“女孩子无关娇贵,都是需要疼的。”
“这两年,想过我吗?”
“是爱你如故土,归宿亦归乡。”
“你对他的温柔一无所知,甚至以为他不爱你。”
“你对我来说,一直都是特别的。两年前就是。”
“我只求你,别再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