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5)
    爱你的每个瞬间,像飞驰而过的地铁。
    甘陶整日坐过山车般的大起大落的情绪,竟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莫名沉淀。
    甘陶在黑暗中望着他,他停在距离她一米处,无声对视。
    像是设定好的,一旁的路灯“啪”的一声,亮了,光线很暗。
    魏孟崎的眼垂得很低,她这才发现他面色憔悴,不比倒时差睡觉又外出冻了一天的自己好上多少。
    “我道歉。”最终,还是他先打破寂静,垂眸低声,“走了这么些天,什么也没来得及跟你说。”
    甘陶目光偏了偏,小声嘀咕:“又不是必须,你道歉做什么。”
    “因为我也在等你。”他说。
    甘陶噎了十几秒,辩驳不了,无话可说。
    海珠说她又得栽,陈姨眼睛雪亮,连老画家都看得出她心神不宁,她再自欺欺人,着实说不过。
    这个“也”,一语中的。她认命。
    正欲夺回主动权,那句“你这么晚来找我有事”就在嘴边,却被他向前靠近一步给震住,生生咽了回去。
    他们挨得很近。
    魏孟崎低俯下头,她的心怦怦撞着胸口,以为他又要强吻,她条件反射地单手捂住嘴。
    岂料他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伸出手摩挲着她围巾的尾端,眉目柔和地似笑非笑睨她几眼。
    甘陶尴尬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他洞察她意:“你放心,我虽然很想吻你,但是你会生气。”
    在他面前,从来没有扳回一局,拿到主动权这一说法。
    魏孟崎很绅士地替她解围:“围巾,还喜欢吗?”
    “谢谢。”她舒了口气,脸皮薄得不敢正眼瞧着他说这两个字……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甘陶愣了几秒,没听懂。
    他点明:“戴了这围巾,就要嫁给我。”
    甘陶瞪目,立刻反驳:“谁说的!”
    魏孟崎言之凿凿:“盒子上就这样写的,你没看?”
    知道他在诓她,甘陶没好气道:“盒子上的字才不是这个。”
    他默了一会儿,严肃地说:“不是正面的标语,在背面,小字。我以为你戴上,是给我的答复。”
    甘陶心慌了,犹疑地瞟他,拼命地回忆究竟有没有,但细枝末节的东西实在想不起。
    她犹豫两秒:“可是忆梦坊的店家不是这么说的,而且女的送男的才是要嫁给他,男的送女的不该是这个意思……”
    咦?呃……
    魏孟崎挑眉,眉眼舒展,淡淡笑了:“看来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爱你如故土,归宿亦归乡吗?
    甘陶发觉自己跳进了一个挖好的大坑,还给对方造成了特地查过寓意的错觉。
    她耳根滚烫,有气无力地扯了下围巾,闷闷道:“我今天去了长南,帮我爷爷带了点东西,然后看了忆梦坊那家店。”
    他点头:“难怪电话打不通,去心理咨询中心找不到你,公寓楼下等了一阵才见你回来。”
    甘陶抓住讯息,猛地抬头:“你去我工作的地方找我?”
    “嗯。”
    “你……”她上下打量,紧张地酝酿着要说的话。
    他已经察明她意,直接道:“机场回来后开着车去的,他们问我找谁,我说找你,又问我是什么人,我说你的追求者。”
    “……”不知道那些人又能编出怎样惊天地泣鬼神的琼瑶爱恋。
    魏孟崎细细看她丰富的面部表情,半张脸隐于忽明忽暗的灯光里,神色温柔。
    “骗你的。”他叹气,说了实话,“找不到你,直接来的你家,等到现在。”
    他抬头看了眼暗淡的光源:“这灯撑不了多久,外头冷,上车说。”
    两人坐在后座。
    气息挨近,她的心又一牵一牵地跳着。
    “我这几天,陪同我奶奶回了趟俄罗斯,因为一些事,才一直没联系你。抱歉,甘陶。”这是他的解释了,一晚说了两次对不起。
    甘陶摇头,哪里会怪他。
    暖气渐渐盈满车厢,电台在放着一首老歌,旋律很熟,记不清名字。
    他低声道:“你知道,我爷爷是俄罗斯人。前几日是他的忌日,他的骨灰葬在故乡,所以我奶奶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回去。”
    曾经,她听他提起过家族往事,不过都是只言片语,零星片段,没有深谈,她也自觉领悟,不敢多问。
    二十一世纪,世界各国连为一体,交往畅通,思想观念转变,跨国恋都显得平平无奇。
    但旧社会的艰难,那些封建思想,战争年代践踏国土的痛,大国关系紧张恶化,很容易激发民愤,辛酸不可想象。
    “奶奶是南方典型大院的大家闺秀,被家人送出国念了几年书,和爷爷的相逢就在美国。俄罗斯男人向来风流多情,爷爷被这个黑发黑眸的中国女孩儿娇小甜美的气质吸引,对她展开了追求。奶奶也为爷爷的幽默谈吐和异域风情所着迷,两人很快坠入爱河。他们共同学习,交往亲密,就这样度过了留学岁月。奶奶和俄罗斯男人交往的事被家中人得知,她父亲大怒,勒令她立即回国,当时他们学业修满,已经打算跟随爷爷回俄罗斯。但是家中寄信得知奶奶父亲气急攻心,瘫痪在床,她不得不含泪回国,就此天涯两地,相见无期。”
    甘陶唏嘘,听得入神,问:“后来呢?”
    他把保温杯开盖,递到她跟前,示意她喝水。
    甘陶想了想,小小抿了口。见她喝了,他才继续道:“新中国成立不过二十余年,那时很多旧社会习俗一时半会儿改不掉。家中早给奶奶定了一门亲事,等她留洋回来就成亲。奶奶誓死不从,绝食逃跑,什么法子都用过了……最后,让她彻底死心的,是她父亲的死。”
    风夹着雪,飘在窗外。外头冰天雪地,车内温暖如春。
    但她此刻的心,却热不起来。
    “当时家中只有奶奶一人还未婚配,曾外祖父的身体早在她留洋那几年就一日不比一日,全靠喝药续命,报喜不报忧,让她度过安然愉快的留学生活。想让她成亲,就是想早些看着她嫁出去,再无遗憾。曾外祖父去世前夕,奶奶失了魂似的跪在他床边,自始至终,曾外祖父只说了一句话。”
    魏孟崎顿住,沉默半晌,才说:“曾外祖父说的是:‘你若真同他远走高飞,嫁于国外,日后受尽白眼委屈,万里路途,归家不易,谁替你顶风扛雨,做你坚实后盾?若他日葬于他乡,魂无所归,孤魂飘荡,一家人,生前难见,死后难聚,如何再续!’”
    她仿佛回到一九七二年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风吹灯笼晃影的房中。
    素衣女人跪于床边,面色苍白无血色。床上老人奄奄一息,神色悲痛,一字一句道出那番临终绝句。
    甘陶听得阵阵揪心,轻声回应:“你曾外祖父的想法,就连现在很多家庭都有。在当时,不怪他这么难过。”
    魏孟崎点头:“奶奶生了一场大病,人瘦成枯骨,恍若野鬼。后来一年,她不闹不怨,安心养病,调养身子。家里又为她说了一门亲,那年她已二十五岁,已经是很多人口中的老姑娘。但对方是她的青梅竹马,传言一直未娶,只为等她,且在画界小有名气,家中还算殷实,不至于亏待了她。她不再反抗,只是夜深人静时,会拿过当年留洋时的黑白照片,静坐看上一宿。只是,婚礼前一周,本应远在俄罗斯的爷爷,却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听到这里,她已隐隐察觉不对,但究竟是哪儿,细说又道不明。
    “爷爷远渡重洋,十分憔悴,两人相见,泪水纵横。为了奶奶,他甚至和家中决裂,一心奔赴中国,只为找回她。后来,她又退了婚,但那位自小同她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并未怪罪,二人和平解除婚约。奶奶家里人为此又气又寒心,纵使爷爷选择入赘,他们依旧无法接受洋人。于是,二人自立门户,从江南来到江城,在此定居。”
    甘陶抓住他的手臂,怔怔问:“你奶奶,是江南人?”
    魏孟崎看她:“是。”
    她张了张唇,欲言又止,只能摇头。
    “其实故事到这儿,已经快结束了。”他淡淡直视前方,“二〇一一年,爷爷去世。他在俄罗斯的亲人来到中国,想要带走他的骨灰,葬在故乡。奶奶沉默一宿,最后,还是曾外祖父死前的那番话让她放手。爷爷为了她远走他乡,抛下过去几十年。纵使有了新的家,但午夜梦回,那种是梦是醒的迷茫和无助感,脚踩不到底,身无所依的悬浮失重,她怎么会不明白。后来,奶奶将爷爷的骨灰交给他的亲人,带回俄罗斯。奶奶说,他们生前早已足够温暖,她不能再自私地霸占他魂归故里的权利。”
    谈及往事,老人目光闪烁,如梦如幻,只余叹息。
    冰冷墓碑前,头发花白的老人神色柔和,缓缓道来:“我知道他是想家的,顾及我和孩子的感受,总不说。我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决定,他那年既然能根据我们交往时提过的细枝末节来到江南找我,那么我相信,阴阳两隔,他想来见我,也一定能重返旧途。一如当年,只身一人万里寻到我,再次相逢。”
    故事末了,久久无声。
    甘陶沉默数秒,幡然醒悟。她知道老人话中所意的洒脱放手,究竟为何。
    她想说的是——
    冥冥之中,自有爱引领,把他带回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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