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十已过,在没有禁炮的农村依然是鞭炮声四面而起,浓烟弥漫,火红的鞭炮纸随意地撒落在每家每户的大门口前,母亲将鞭炮纸扫成一堆,在刚萌芽的草地上点火焚烧,焚烧过后留下的灰烬,如同在大地上留下了伤痕。然而这一切都会过去的,时间不会在大地上留下任何永不可磨灭的痕迹,所有的治疗都交给时间吧!我就这样将责任扔给了时间,收拾包袱跟着父亲的车前往深圳,暂时在深圳待上一段时间。
毕业大半年了,双年展也结束了,我没有再卖出一幅画,我的奖学金和卖掉毕业作品所得的钱已花得七七八八,没有收入的我逐渐进入了焦虑状态,我开始重新考虑我的去向,带着现在的迷茫去重新构想我毫无定性的未来,结果我还是停滞在原地找不到前进的方向。
在我正困于迷茫时,突然收到一条信息,但那并不是上帝为了给我指点迷津而发来的信息,而是困在感情问题里的梁冬妹在寻求我的意见:我是接受他还是远离他?
她在感情里迷失了。
初四聚会的那天,梁冬妹和我聊起她的感情状况,那段时间刘峰刚和前女友分手,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刘峰和梁冬妹倾诉了心事,因此两人越走越近,梁冬妹逐渐陷入了感情漩涡,可她并不确定他对她的感情是认真的,还是只想利用她减轻失恋的痛苦,因为在和他的交流中,她还是能感觉到他在那段感情上的拖泥带水,所以梁冬妹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可是当刘峰真的向她示爱时,她还是被这突然的告白乱了思绪。
情感白痴的我并没能给她什么好建议,关于刘峰的为人我不予置评,但我知道,对于她来说,这份爱她等得太久了,对于一个渴望爱的人来说,在她心底早已有了答案,所以我像哲人一样只回了她寥寥的几个字:跟着心走。
对未来的迷茫始终挥之不去,我也试图找个人谈谈心,但最后让我有勇气发出信息的却只有叶君希。得知叶君希还在华强北生产着自己设计的水泥小花盆后,第二天我便来到了他的居住地,这也是他们的工作室,一间位于顶楼17层的单间。在楼下接到我后,他领我乘电梯到了17层,走出电梯左拐便是一道已长绣的防盗门,门没关上,只是虚掩,他推开门走进去。我随他走进一间四十平米不到的单间,房间里光线昏暗,摆着四张双层铁架床,最里头的两张双层铁架床上,堆满了模具和他们生产的水泥小花盆,另外两张铁架床是他和两个合作伙伴的床铺,剩下的一个床位上,堆着杂乱的生活用品和累积了好几天的衣服;在铁架床的中间,一条不到一米的过道上,摆着两张小型办公桌,办公桌上杂乱地堆放着零食和杂物,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男青年正用电脑向商家推荐他们的水泥小花盆,见到我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便抬起头向我点头问好,我也点头回应。
我一直认为,叶君希是个对生活质量很讲究的人,大学期间,他把自己的床铺收拾得很整洁,还在办公桌上摆了好几支香薰蜡烛,弄得干净清新,富有情调,没想到他为了梦想可以让自己的生活质量下降到如此程度。
“我大学同学阿心,我高中同学阿明。”叶君希说,“那个是阿光。”他指着刚从卫生间走出来的男生说,我们相视点了点头。
我走向卫生间,卫生间旁边是一个光线还算明亮的,空间却极其狭窄的小厨房,厨房虽小,但是厨具和调料一应俱全,几只还没清洗的碗筷搁在洗碗盆里。我走进卫生间关上门。
“阿心,中午就在这吃吧,我等会出去买点菜煮个面吃,没问题吧?”卫生间外边的叶君希朝我大声喊话。
“好的,没问题。”我大声说。
买菜归来的叶君希开始在狭小的厨房里忙活起来,我只好坐在床边拿着他们的水泥小花盆细细琢磨。水泥小花盆保持了水泥原有的灰色,有四个不同形状的款式,上面印着黑色的logo:empty。整个花盆只有手掌大小,看上去更像一个烟灰缸。
“你这花盆标价多少?”我拿着小花盆走到小厨房,靠在小厨房的门框上问叶君希 。
“30元,人民币。”他一边煮面一边说,油烟从刚掀开盖的锅里径直往上冒,被排气扇排到窗外,接着他把洗干净的菜和面条一同倒进沸腾的水里。
“销售得怎么样?”我问。
“还没开始推广。面就快好了,去把碗洗一下,我等会再告诉你具体情况。”叶君希拿着筷子不断地翻滚面条,接着往锅里倒进调味。
我把四个干净的碗摆放在电磁炉旁边,叶君希关掉电磁炉,把面条盛满碗,对我说:“我们到楼道那吃吧,那里空间大点。” 他端起一碗面,向楼道走去。穿过房间时,他朝两个伙伴说:“面好了,你们自己去盛。”
我端起一碗面跟着叶君希走到楼道,在干净的阶梯上坐下来,说实话,楼道要比他们的房间干净多了。
“你女朋友来过这里吗?”我环顾了一下周围环境。
“没,不敢让她看到我现在这样,我们见面都是在外边的。”叶君希叹着气说。
“当初应该找个好点的地方。”我说着,夹起面条吸进嘴里。
“这地带房租很贵,家里给的三万块都投在产品上了,只租得起这个。”他说。
“为什么不到城中村去?”我吞下面条问。
“这附近商业比较繁荣,本打算等产品一出来就拿到创意市集上去卖,可是现在资金欠缺,推广不开。”他说着,把筷子插进面条里,右手伸进裤袋,从裤袋里取出一枚一元硬币,开玩笑说:“我就快穷得只剩下这枚硬币了。”说着,他把硬币放到阶梯上,低下头继续吃面。
我吃完面后,把空碗放到一边,捡起那枚一元硬币茫然地看了许久后,我笑了笑,故意问:“一块钱能不能领个结婚证啊?”
“当然不行啦!”他笑着说。
“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我问。
“明年再看看吧!”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看着我问:“你呢,找女朋友了吗?还是······还在等那个?”
“她要结婚了。”我把硬币握在手心里,试图用平静的语气去掩盖失落的情绪。
沉默了许久,叶君希继续问:“你后悔吗?”他生怕我误解他的问题,便将问题进一步具体化:“会不会后悔在一个不爱你的人身上花了那么多时间,最后却一无所获,甚至可以说是连个过程都没有过?”
我没有立刻回答,继续保持沉默,过了半晌,我用极其平缓的语气说:“不后悔,至少我是爱过的,也知道什么是爱了,只是我在爱上她的时候还不懂爱情,也不知道如何勇敢,如何勇敢才不算鲁莽。”说完,我居然面露微笑。爱上她我确实没有后悔,我后悔的是我的顾虑,我的自卑,我自以为是的浪漫告白,我现在明白,对于一段还没开始的感情,其实最浪漫的方式就是勇敢。
“那就好。”叶君希点着头说,“该重新找一个了。”他的语气和我爸有几分相似,我笑而不语。他继续问:“你还在画画吗?最近有没有卖出点画?”
“没,毕业到现在就没卖出过一幅画,我也快花光所有的积蓄了,也许······”我顿了顿,接着说:“也许我该出去打工了。”我又将硬币举在眼前,依然迷茫地看着它。楼道突然沉寂下来,阳光已越过楼道上敞开的窗户,一群尘埃在阳光里毫无方向地浮游着。接着,我带着内心的纠结对着硬币问:“你说我要不要放弃画画?”
叶君希并没有立刻回答,他把手向我伸过来,说:“把硬币给我吧!”他接过我手中的硬币,接着说:“那就让老天帮你决定吧!字就放弃。”说着,他把硬币高高抛起,硬币在差不多触碰到天花板的高度翻滚着自由下落。我突然想起了我也曾将感情上的问题交给一枚硬币,只是那枚早已不知所踪的硬币并没有让我看到答案,这大概就是天意吧,这一次它是不是也顺从天意,掉落在哪个找不着的角落里?
我紧张地盯着硬币在半空翻滚下落的每个位置,叶君希准确地将手掌张开在硬币下落路线的下方,等待着硬币掉落在他手中。在硬币将要落到叶君希手里的时候,我迅速地甩出一个巴掌,“啪”的一声将硬币拍开,硬币打在楼梯上镂空的钢铁扶手上,“叮当”一声继续下落,最后掉到摆满杂物的地下室。
“靠,我的硬币。”叶君希将身体压在扶手往下看,可是除了深不见底的漆黑,他什么也没看到。
离开深圳的那天,我在所剩不多的存款里拿出一千块给叶君希做推广经费,可是这一千块并没能改变什么,两个月后,他们东凑西借的经费耗尽,却依然没有接到一笔订单,为了生计,他们也只能选择各奔东西,叶君希在他表哥的介绍下进了一家游戏开发公司,第二年他终于和康若云领了结婚证。
我回到广州一个月后,梁冬妹给我发来信息,她在信息里告诉我,她和刘峰分手了,因为刘峰始终是念着他的前女友。在信息的字里行间,我似乎是看到她的眼泪,于是我直接拨通了她的电话。电话的那头,她正小声抽泣着。
“其实,他并不值得你去伤心。”我开始安慰她,可是我的安慰并没起到作用。
“真的很痛,他既然没想放下她,那为什么还要过来招惹我。”梁冬妹抽泣着埋怨,“我犯了什么错,老天要这样对我。”她的情绪开始有点失控。
我沉默了一会,然后说:“那你看看我,你至少拥有过,我呢?老天是不是对我更不公?”我是个不太懂安慰别人的人,我想不到更好的话去安慰她,此刻我只能用自己的悲剧来平衡她的情绪,我想,在悲伤时听到别人的悲剧所产生的怜悯同情,应该能转移她对自身悲情的过分专注导致的过分放大,好暂缓情绪,虽然这听起来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但我更喜欢称之为同病相怜。
这确实起了效果,她所放大的悲伤暂时得到了缓解,她的抽泣声渐渐减弱,半晌,她开口问:“如果给你回到高一,你会不会还是选择喜欢叶露凝?”
我愣了一下,她的问题和叶君希问的一样,只是她在问题里加了假设。我平静地说:“我并没有后悔喜欢上叶露凝,我只是恨我在那些规条面前胆怯了,如果让我回到高一,我最希望看到的是一个不被规条,不被年龄捆绑感情的我。”
可是谁又能确定我能带着现在的记忆回到过去呢?即使回到过去,她也爱不上我吧,因为我并不懂她,我未曾走进她的世界里,我所走进的只是我幻想的爱情世界,我一直留恋的只是我对爱情自作多情的幻想,那些经过想象力加工刻画的爱情才是我这些年来执着的原因,我甚至因为这份执着而感到几分自豪,但现在看来,爱情需要的并不是单纯的执着,它除了等待,还需情感;除了时间,还需懂得。她想要的爱情实实在在,哪怕是感觉,也不需要过于刻意修饰。
我停了好一会,因为我突然想明白了许多一直困扰着我的问题,或是我不愿接受的问题,但是在安慰她的时候,我跳出了自己,现在的我,清醒地看到了原来的我。
她也没说话,或许是想继续听我说。过了好一会儿,她似乎意识到我的回答已经结束,依是她接着问:“你还是会想她吧?”她的情绪已经稳定了很多,只是我的情绪却开始翻滚了。
“偶尔吧,疼痛感也会慢慢减轻的,我也不希望活在记忆里,我倒是希望有段新的记忆能稀释我这段伤痛记忆,而不是只能回想往事。”我说着,记忆又翻滚了一下,随即心头涌上了一阵酸楚,但这阵酸楚并不浓烈。我接着说:“但我也不会刻意勉强自己去接受一段新的记忆,随缘吧!”
我轰轰烈烈的悲剧以及我悲剧过后的醒悟,在安慰了梁冬妹的同时也顺便说服了我自己,记忆虽然翻滚起来,但是我却开始学会了应对。总该醒了,毕竟不是活在想象里的。
我回到广州之后继续画了两个月的画,紧接着便陷入了经济危机,但我并没向家里伸手要钱,因为如果此时向父母伸手了,出于担心,他们就会拉着我走上他们认为对的路。我明白家永远是我避风的港湾,但只要那风还不足以将我刮走,我是不会躲进港湾里的,更何况这是我自己选的路,居然选择了自己喜欢的路,那就得学会应付路上遇到的困难。
后来我靠朋友的接济又撑了半个月,最后在穷困潦倒的境况下,我接受了一份高考美术培训的工作。我突然觉得挺可笑,我曾厌恶的套路化高考美术,现在却成了我的求生之路。也好,就让现实将我折腾一番吧,让我体无完肤之后脱胎换骨。就这样,我用“磨炼”一词暂时说服了自己放下理想世界,去做自己不喜欢的工作来养活自己。
我所工作的地方位于小洲村,为了工作方便,我将南亭的住处转租给朋友,在小洲村租了一间单间,没心没肺地过了一段时间。
7月的某一天中午,我在路边的快餐店用餐时,饭店的垃圾桶旁边跑来了一条长相和哒哒极其相似的流浪狗,流浪狗的毛发上沾满尘土,早已看不出它原有的毛色。它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手中夹着的一块鸡肋骨,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把鸡肋骨扔到它面前,它狼狈地啃了起来,同时还不忘警惕旁边那两条虎视眈眈地盯着它的流浪狗。我不禁一阵心酸,又给它扔了最后一块鸡块,然后爱莫能助地站起来向出租屋走去。
“汪汪。”走了大概不到二十米,我听到身后传来几声愤怒的狗叫,我回过头,那只长相极像哒哒的流浪狗正叼着我扔给它的鸡块疯狂地逃窜,在它身后紧追着两条体型比它大的流浪狗,它们迅速地消失在我的视线内。
一个月后,叶露凝在她的qq空间上传了许多她的婚纱照片,宣布环保结婚。而我,最后一次作为她的异性“好朋友”,画了一幅向日葵作为她的结婚礼物给她寄了过去,画中只有一朵向日葵,但那朵向日葵开得很灿烂,总是很清楚阳光的方向,并且很勇敢地朝着阳光的方向生长。
半年后,因为高考美术培训的压力太大,而我又太过认真较劲,临近美术联考时,我的身体终于垮了,患上了肠胃炎,靠着每天吃药喝稀粥,我坚持将学生带到美术联考结束。联考结束后,我便辞掉了让我压抑的高考美术培训工作,回家休养。
年后,我开始重新找工作。在整理简历时,我无意中翻到这个故事的上半部手稿,脑袋里随即浮现的不只是叶露凝,还有一些文字,我想,就用这些文字结束这个故事吧,于是我拿起了笔,填下脑子里那首没有曲的词:
那年花开的季节
看见了山河海洋
以为越过山河海洋
是花开的海角天涯
曾芬芳满园的地方
如今荒草丛生
曾看过的山河海洋
如今人海茫茫
花儿盛开何方
是我远征的山河海洋
还是花开的海角天涯
那年花开的季节
看见了山河海洋
以为越过山河海洋
是花开的海角天涯
曾寻找的山河海洋
如今她叫远方
曾年少出走的远方
如今她叫家乡
花儿开过谢了
人儿来过走了
远方模糊方向
记起的是故乡
以为越过山河海洋
是花开的海角天涯
原来远方隐着座坟
埋葬了谎言和明天
走吧走吧
不问山河海洋
不问海角天涯
走吧走吧
路在脚下生长
前行便是远方
归路便是少年
(后记:毕业后的这些年,我还抱着梦想不放,但每天叫醒我的并不是梦想,而是父母的催婚电话。他们听说中国男女比例严重失调,极度紧张我的婚姻,对于一个到了这岁数还没谈过恋爱的人来说,这确实让父母堪忧,甚至让他们对我的性取向产生了怀疑。当然,除了担忧传宗接代的问题,还常常担忧我不懂生活,不会照顾自己,所以他们总以生活为理由催我尽快成家。我明白父母对儿女的关爱,但我在毕业后的这几年里迅速成长,逐渐明白,我们都不需要过多担忧未来,只要认真对待生活,生活就会教会我们如何生活。谨以此故事献给关心我感情问题的亲人朋友——邓逸鹏)
(噢,差点忘了说,本小说部分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请朋友们切勿对号入座!)
(2016年7月8日第一稿于南亭。)
(2016年8月31日第二稿于南亭。)
(2016年9月22日第三稿于南亭。)
(2016年10月6日第四稿于南亭。)
(2017年3月7日第五稿于南亭。)
(2017年6月20日第六第七第八······(记不得第几稿了)于南亭。)
(2017年11月7日,希望是最后一稿,于南亭。)
(2019年1月30日,上半部第n稿,于南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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