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的一班公交出站时天刚放亮,上车后,我走到车后门附近,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我把笨重的单反相机摆放在旁边的座位上,因为睡眠不足,我有点乏,只好将头靠在玻璃窗上。公交车上只有我一个乘客,没人打扰我接下来自作多情的幻想。
我昨晚睡的并不好,并不是因为过于兴奋,那通电话后,我想得更多的是此行可能会发生的故事,或许我会见到那个和她对上感觉的人。对我来说,这样的故事无疑是最难接受的,可我必需去,去接受这实实在在的一记耳光,好让自己彻底死心离去。再说我们之间不是还存在“好朋友”这重关系吗?既然是好朋友,那就把这个角色演好吧!
公交车走走停停,乘客渐多,公交车很快被塞成了肉包子。我只好将相机放到腿上,把头继续靠在车窗上,闭上眼睛看看将要发生的故事。我看到了他们相互依偎的合照,看到了他们相互缠绵的眼神,看到十指紧扣的牵手······
随着公交车逐渐接近终点的客运站,乘客也逐渐减少,可我依然陷在幻想中不愿睁开眼睛,也不管那些画面带给我的折磨,直到公交车抵达海珠客运站,司机把我赶下车。
在海珠客运站搭上大巴时已经七点多,客运站并没有直到她学校的大巴,大巴到达中山后,我转了两趟公交车才到达目的地。她的学校不在繁华地带,依山而建,学校前边是一条被垃圾堵住的小河,河水正顽强地从垃圾堆里挤出来。学校大门口,几个小贩正在售卖鲜花和毕业礼物。我走过去,在五颜六色的花堆里挑选了一束米白色玫瑰。虽然我听说过每种花的花语,可是我没刻意记住,我只记得在宝墨园游玩时,她曾夸过的那朵米白色玫瑰。
我左手抱着花束,右手伸进裤兜里掏出手机拨通了她的电话,电话的那头,人声沸腾,她的声音好不容易从沸腾的人声里挤了出来,传到我的耳朵,但在嘈杂声的影响下,我只清晰地听到 “图书馆”这几个字。
在路人的指引下,我很快便找到了他们的图书馆。图书馆前的台阶上,一群穿着黑色毕业礼服的学生正在列队合照,摄影师通过镜头不断调整他们的位置。我在台阶上的人堆里搜索她的身影,但她并没有在队列中。我只好四处环顾,试图在已经脱掉黑色礼服的人群中搜索她的身影。
“嘿,在这呢!”突然一只手从我身后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伴随着熟悉的声音,我迅速转过身,一张画了淡妆的笑脸出现在我面前,我也微笑。她的微笑如同久违的见面礼,将我之前设想的所有画面都打乱了,让我的肾上腺素情不自禁地再度飙升。
她已经脱掉了黑色的毕业礼服,上身穿着洁白的衬衫,胸前系着一条大红领带,画了淡妆的脸上微微泛起一丝笑容;唇上的口红也不艳,只是恰到好处地点缀一下面容,恰似一朵出水芙蓉。见她手上并没有抱着花束,我便把花束塞到她怀里,开口说了句:“毕业快乐!”
她接过花束,带着刚才的微笑说了句:“谢谢”。
“你的······亲友团呢?”我没看到她身后跟着人,连我想象中的那个他也不在。
“你不是吗?还有一个姐妹在来的路上。”她微笑说,可是眼睛往下瞟了一下,眼神中透出一丝掩盖不住的惆怅。
“那你还不让我来?幸好我来了,要不谁给你拍照?”我说着,举起单反相机对着她按下快门。
“没有不让你来啊,只是怕你晕车。拍照嘛,我们班有人拍呢!”她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拿着相机的女生。
“那不同,我主要是跟拍你。”我又对着她拍了一张。
面对镜头,她抱着花束保持微笑。
这时,旁边跑过来一个娇小的女生,她拉起叶露凝的右手说要合影,叶露凝还没点头,她便面向我的镜头摆好姿势,高她半个头的叶露凝马上侧过头把脸靠在她的头上,并将玫瑰花束移至她们中间。
透过镜头,我看到玫瑰之上,两张脸荡开了微笑,于是我按下了快门。
“我给你们拍一张吧!”小女生善解人意地朝我说。
“好啊!”我把相机递给她,指着快门按钮说:“按这个就行。”
“好的。”她像模像样地举起相机,紧接着我便听到了快门干脆快速地响了好几声。“咔嚓”几声后,女生把相机递回给我,带着满意的神情朝我们说:“你们看看。”
我接过相机,叶露凝便靠了过来,不知不觉中,她的手臂贴上了我的手臂,就在那一瞬间,那让人弃械而降的柔软毫不费力地击溃了我内心准备好的坚强,我诚实的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如触电般,心跳更是狂跳不止。如此之近,她不可能听不到我此时剧烈的心跳声,可她依然没抽身离开,依然面不改色,两只精灵般的眼睛只管看着相机屏幕。为了不失态,我赶紧屏住呼吸盯着相机屏幕。照片里,她神情自若,她胸前的玫瑰也盛放得灿烂,只是我脸上的表情并不是十分自然,让整个气氛多了几分尴尬。
“挺好的,谢谢啦!”我昧着良心夸了一下小女生。
小女生挥挥手,笑嘻嘻地走开了。在小女生走开后,叶露凝突然和我说:“要不你给阿宇打个电话吧,他叮嘱我拍毕业照的时候告诉他。”
“阿宇吗?对哦,他学校就在附近对吧?那好,我给他打电话,叫他过来聚聚。”我将相机挂在脖子上,掏出手机,搜索阿宇的手机号码。“你们经常见面吗?”我看着手机随口问。
“也没有经常,一个月前他过来我学校做公益活动,见过一次。”叶露凝说。
我拨通了阿宇的手机,手机那头嘟嘟响了几声,接着传来一个被压得很沉的声音,像是来自入室偷窃的贼:“喂,阿心。”
“在干嘛呢?”我好奇地问。
“在上课啊!”他说。
“今天露凝拍毕业照,我在这边了,你也过来聚聚吧!”我说。
“今天吗?那我等会过去,就快下课了。”他的声音沉得我几乎听不见。
“逃课啊,不逃课的大学是遗憾的。”我不负责任地怂恿他。
“不行,这是专业课。”他理性地回答我。
“那好吧,你过来时给我打电话吧!”说完,我挂了手机,朝叶露凝说:“他等会就来,你和同学拍一下吧!”
她点点头,带我走到她班上的据点。她班上的几个同学向我投来好奇的目光,我明白这种眼神的意思,不知情者遐想连篇,知情者投过来的目光少不了同情。而向我投来同情目光的那两个女生,估计是她的闺密。
为了回避这种目光,我只好举起相机对着叶露凝。很快,几个女生向叶露凝拥过去,待她们将笑容准备就绪,我按下快门。紧接着几个男生也拥了过去,我继续按下我的快门。
无意中我的镜头捕捉到他们旁边不远处单独站着一个穿着同样的毕业礼服的女生,她带着满脸醋意看着叶露凝,我猜想,刚拥到叶露凝身边的那几个男生中,肯定有她的男朋友。果不其然,待我放下相机后,一个手捧一束红色玫瑰的男生赶紧灰溜溜地跑回她身边,不断地以甜言蜜语去哄她,同时不断地把手里的玫瑰花束往女生怀里塞。而那女生却始终保持一副十分生气的样子,硬是不肯伸手接过男生手中的花束,直到男生上下左右几轮甜言蜜语后,她才勉强地伸出手接过花束,不过此时我看到她的脸上已泛起胜利者掩盖不住的微笑。我抿嘴含住将要出口的笑,将相机镜头再次对准叶露凝。
“毕业快乐!”一个和叶露凝差不多身高的女生闯进了我的镜头,她从叶露凝身后将一束满天星递到叶露凝的面前。叶露凝转过身,接过花束,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这应该就是叶露凝刚才说的姐妹吧!这个拥抱是有多暖心啊!和这个拥抱对比起来,刚才给我的那个微笑显得吝啬了吧?应该也给我来个大大的拥抱啊,我的心都被晾在一旁好几个世纪了,丘比特啊,月老啊,你们是不是小的还没睁开眼睛,老的老眼昏花了啊?连个拥抱都不舍得给我安排,难道我投胎之前得罪了你们?
我的灵魂在感伤,我的躯体却保持微笑举起了相机对准她们。
在那女生的身后,乖乖地站着一个比我高出半个脑袋的男生,他面带微笑安静地看着拥抱的她们。意识到我的相机已经对准她们,依是她们放开对方,微笑面对我的镜头。
“我的姐妹芷女,这是她男朋友骁岚,这是我的好朋友阿心,也是我的摄影师。”叶露凝介绍完后笑了笑。
我和这对情侣相互点了点头,笑着说:“噢~牛郎织女。”我的玩笑让他们的笑容多了些羞涩,于是我接着说:“来,我给你们拍一张。”
叶露凝很体贴地闪到一旁。骁岚和芷女在我的镜头前十指紧扣,互相依偎,他们的甜蜜将周围的热闹溶化,虚焦成为背景。我按下快门。
“那边有一片茅草,我们去那边拍吧!”叶露凝朝我们说。
走过图书馆旁边的人行道,是一个向下倾斜45度角的草坡,草坡脚下,长着一行白茅草。叶露凝把花束都摆放在草坡上,拉起芷女的手一路小跑到草坡脚下,骁岚紧随其后。我走到草坡的半腰便停下来,举起相机对着已站在茅草下的他们按了几下快门。镜头里的叶露凝转过身去,从身后的白茅草丛中折了一支白茅草,握在手里左右晃动。我再次按下快门。
没过多久,芷女从手提包里掏出手机瞧了瞧,接着她和叶露凝说了几句话,便转过身来朝我挥挥手,骁岚也朝我挥挥手。我反应过来,放下手中的相机朝他们挥手回应。
待他们走远,叶露凝握着那根白茅草向我走过来。
“他们下午还有课,要赶回去了。”叶露凝说完,在距我一米外一处半枯的草地上坐下来,用惆怅的目光安静地望着白茅草后面的远方。
我也望向她眼前的远方,远方横着一条公路,公路旁边散落着十多家房屋,剩下的就是山坡和天边。我也坐下来,可我没说活,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看着45度之下没有繁花盛开的草坡,和45度之上那触摸不到的天空。现在的她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一个人陪在她身边,哪怕只是安静地陪着她这样干坐着。我偷偷举起相机,拍下了她的惆怅。可是她为何惆怅?是为了即将各奔东西的朋友,还是即将步入的社会?还是因为他?
我想我应该和她聊聊,这是最有效的分担。然而正当我要张嘴说话时,我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我放下相机,将手伸进口袋把手机掏出来。
“喂,阿宇,你过来了吗?”我对着手机问。
“正在,你们在哪?”手机那头问。
“我给露凝和你说吧!”我把手机递给叶露凝。
“喂,阿宇,你到我学校的足球场吧,我们正要过去那边。”她停顿了一下,在脸上挤出一些微笑,说:“谢谢啦,待会见。”她把手机还给我,说:“我们去足球场吧!”她起身和班上的同学一起走向足球场,我紧跟其后。
干净的足球场上植着一片一年四季都是绿油油的纤维草,没有凋谢,也没有新生。纤维草的干净和蓬松似乎让叶露凝感觉回到了宿舍的床上,她和闺密刚走进足球场,便四脚朝天地躺了下来。紧跟在她们后面的我赶紧举起相机拍下她们的睡姿,面对我的镜头,叶露凝似乎放下了她的矜持,她和闺密开始不断地更换着姿势,一会面对面盘腿而坐,一会背靠背坐着,一会又抱着花束躺下。为了拍得与众不同的视觉效果,我时而跪下来,时而趴在草地上,时而又爬上足球场边的高台上。
“阿心,露凝。”我正拍得起劲时,阿宇的声音从西北方向传来。我停下相机,向西北方向望去,阿宇正抱着一束白色的郁金香走过来。“毕业快乐。”他把花束塞到叶露凝的手里。
“谢谢,谢谢你能来。”叶露凝微笑道谢。
“下午还有课吗?”我问阿宇。
“下午的课不重要,可以逃。”阿宇笑了笑。
“那下午一起出去逛逛吧,我对中山其实不太熟悉,没经常出去逛,你好像经常出去做公益活动,应该知道的地方比较多,就你带队吧!”叶露凝说。
“嗯,那我带你们去个地方,你们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