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我们收拾行囊返回广州。在返回的路上,在李老师的带领下,我们走走停停,参观了不少文化遗产,见识了祖国文化的博大精深。每到一处,我都深切感到自己脑袋里那所谓的文化知识严重缺乏,于是我当场给自己立下目标,回到广州一定要好好脑补一下中国上下五千年的历史文化。只可惜五千年的历史文化太过源远,抵不过眼前家的诱惑,以致我的脚刚踏上广州这片土地,我脑补祖国文化的决心就被想家的心啃食的所剩无几,最后淹没在母亲的饭菜里。
弟弟考上大学后,母亲便跟着父亲到了深圳,住进一处四十多平米的出租屋里,以便照顾工作紧张的父亲的饮食,她终于敢走到她曾对我描述过的外面的世界了。但即使如此,她的世界也没有扩大一寸,因为她的心依然只相信家里才是最可靠的地方,所以到深圳差不多一年了,她只在居住的村子里活动。可想而知,对于我这次的远行,她是多么的担忧,我手机里的通话记录就是最好的证明。
饭菜的香味在堆满父亲的装修工具的出租屋里飘荡着,熟悉的味道让我的口水不断地从唾液腺涌出。这一个月来,我胃里几乎净是小米粥加馍馍,心里老早就惦记着家里的饭菜。饭菜一上餐桌,我便狼狈地吃了起来,以致我母亲满眼疼惜地看着我。虽然只是一个月,可是我却感觉好几个春秋没吃上母亲做的饭菜,我的胃又再一次消磨了我流浪的想法。
但我并没有沉浸在母亲的饭菜里,次日我便从深圳回到广州,因为在我的行李箱里还塞满了下乡期间我积攒下来的脏衣物,我得尽快清洗。
我从行李箱里将脏衣物一件一件翻出来扔进洗衣机,衣物上的异味让我的动作加快了不少,可是当我在衣物堆里翻出叶露凝给我织的围巾时,我利索的动作便被卡住,像是打开了记忆牢笼的枷锁,我再一次被推进记忆的牢笼里。记忆的牢笼里,叶露凝安静地坐在我的前面织着一条围巾,她的动作并不流畅,但她的每一针都饱含感情,将围巾收完最后一针后,她抬起头望向我说:“这是我第一次织围巾,不许嫌弃,再怎么丑也要围哦!”我朝她笑了笑,说:“这条围巾是世界上最好看的。”接着她莞尔一笑······
我如同魂魄出窍般坐在椅子上,凌乱的宿舍里,空气已凝固,阳光里的尘埃也停止浮动,我没法抽身离开,我的回忆衍生出曾经每一个可能发生却都没有发生的画面,这些画面虽然让我一时产生了自欺欺人的幸福感,但很快便让我陷进了实实在在的痛苦之中,而我却难以自拔,任由记忆伤害。直到宿舍大门被推开,空气恢复了流动,阳光里的尘埃活跃起来。
将门推开的是孙彬,小狗哒哒蹿过他脚下先进了宿舍,朝着我跑过来。
“哒哒,过来。”我把围巾放到桌面,弯下腰把手伸向哒哒。哒哒站住脚,在我前面摇着尾巴,我将手架在它前肢的腋窝上将它抱起。
“他们还没回来吗?”孙彬看了一下他们的床位问。
“还没,阿森回家了,远风还在当亚运会的志愿者,师弟这时候在上课。”我一边逗着哒哒一边回答他。转到油画系的黎凯已经搬到隔壁的南亭村了,他搬走后,424宿舍住进了一个大一新生,叫阿升。
“还想找你们玩dota呢,都没人在。”孙彬满脸失望地说。
“等他们回来再玩呗。”我说着,朝着哒哒做了一张鬼脸。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啊?”孙彬接着问。
“远风晚上就回来,其他人不太清楚。你要是没事干就陪我去画室吧,我等会去修改一下下乡画的作业,过几天就要交了。”我放下哒哒朝他说。
“也可以啊,那你等会去我宿舍找我吧!哒哒,回宿舍去。”孙彬走出424,哒哒嗅了嗅宿舍里的味道,也跟了出去。
我狠了狠心,把围巾也扔进了洗衣机,倒进洗衣粉,调了自动清洗,接着我拿起我的画袋和画具走出宿舍,关上门。
我和孙彬推开画室的门,画室里空无一人,只有竖着的画架和靠在墙上的画板,墙上还贴着几张素描人体写生作业。阳光穿过宽大的窗户,铺在深灰色的水泥地板上,水泥地板上泼了一滩黄色颜料,颜料已经干透。楼顶的阳光从画室天窗里泻下来,泻在灰绿色的静物台上,被光芒笼罩的静物台,如同圣物一般安静地存在于画室中间。
我把画袋放到神圣的静物台上,从画袋里抽出我的画在地上摆开,考虑了一下,我挑出那张在碛口对着黄河写生的风景画,贴在画板上。孙彬也将他的画在画室的另一头摆开,他的哒哒一进画室便只顾四处溜达。
我拿起笔在画上改了两笔,不知不觉中,孙彬走到我了我身后,他看了一会我正在修改的画突然开口问:“这张是在碛口画的吗?”
“嗯,在一个山坡上画的黄河。”我说。
“我好像在孔昕那也看过这么一张画。”孙彬歪着头说。
“嗯,她也画了这里,她和圆圆当时也在山上。”我点点头。
“噢~孔昕!欸,你为什么不找个女朋友啊?”他问,他突然转变话题让我有点不知所措,慌乱之中我信口说了句:“找不到。”
“孔昕呢?”他怪声怪气地问。
我内心猛然强烈跳了几下,我的思维也被打乱,我只好沉默不语,用手中的笔在调色板上胡乱地调着颜色以掩饰我内心的慌乱。
“觉得你们挺合适的啊!”他继续说。
“我不太清楚啊,我和她只是好朋友。”我说。况且我心里现在还住着人,即使我有意要将那里清空,但这并不是一时便能做到的。
“她是什么意思呢?”他笑着继续问。
“我不知道啊!”我低下头看着调色盒里面的颜料,五颜六色的颜料在我面前飘着。
“争取一下嘛!”他开始怂恿模式。
“随缘吧,或许我的缘还没到吧,我现在只想把画画好······你也赶快去画画吧!”我放下手中的画笔,转过身,推着他往画室的另一头走。
“缘也是要争取的啊,瞎等缘会掉下来吗?你得主动点啊!”他呵呵地笑着,还想继续往下说。
“眼缘是不用争取的,是一种感觉。”我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了我的真心话。
“孔昕不是挺有眼缘的吗?”他说。
“去画画吧,哒哒在咬你的画呢!”我指着哒哒跟他说
他呵呵地笑着走向自己的画,接着喊了一声哒哒,但哒哒并没有理会他,它依然咬着那张画的一角野蛮拉扯。
我明白他说的眼缘,这是一种吧,而这也确实可以让我喜欢上一个女生,但爱上她,这需要她身上散发出爱慕者才能看到的那种光芒,爱慕者才能嗅到的那种味道,就像叶露凝,她在我眼中的与众不同让我情不自禁地爱上了她,可是她偏偏看不到我身上的光芒,也闻不到我身上与众不同的味道,或许她只闻到了一股颜料味。而孔昕,下乡回来的这几天没见到她,我心里确实感到一阵落空,艰苦岁月让人容易互相产生依赖,但对于叶露凝我却是不能自拔。
那份不能自拔的单相思并没有在下乡归来后慢慢淡去,反而渐渐浓烈,并在每一个闲暇之时轻而易举地让我陷入痛苦,让我伤害了自己。痛苦之下,我试图说服自己尝试将心向其他异性倘开,然而那只是徒劳,它反而开始不断地揣摩其中的原因:为什么我的苦苦等待感动不了她?我们之间的距离真的那么遥远吗?还是我命中注定拥有不了自己追求的爱情?
林木森担心我这是对爱情失去了信心,于是劝我陪他一起选修了两性文化课。当然,林木森选修两性文化课主要原因并不是想将我从情感的牢笼里解救出来,选修这门课程的学生大部分是女生,他的目的可想而知。其实在这个严重缺乏男生的学校,大部分课程都是女多男少,更何况这是一门情感课,选修这门课程的人大多都是为了疗伤,但大部分男生的疗伤方式是喝酒打游戏,而女生会选择情感疏导和肩膀。林木森敏感地意识到这点,便借机让我陪他去“相亲”,好给受伤的姑娘贡献他的肩膀。
下乡回来的第二个晚上,我和林木森来到两性文化的阶梯课室j201,在他眼里,j201无疑就是一片森林,是他的归属地,于是他加快脚步走进了森林里。
课室里几乎坐满了人,只有教室后面还有几个空置的位置。放眼望去,几乎都是女生,几个坐在侧边的男生目光不定地在女生中搜索。我和林木森在课室后排找了两个相邻的位置坐下来,还没坐稳,林木森的目光也开始在课室里迅速搜索起来,直到他的头向左偏转了45度,他才架起右手托住下巴。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个粉红色的背影,身上的衣服紧贴着妖艳的身材,背上的内衣肩带微微显露,齐肩的短发挡住了她半边脸,只能靠头发的轮廓想象脸蛋大概的模样。虽然看不到正面,但这个45度角的背影足以在这丛林中成功诱引骑士的眼球。
“希望不是背影杀手。”我理性地对他说。
“嗯,静观其变。”林木森将左手也托在下巴下,满怀希望地进入了幻想。
讲台上的老师开始了他的课堂,一个大概四十多岁的男老师,用一脸灿烂的笑容应对台下那些困在感情问题里的男生女生,像是看透儿女情长然后笑看人生;他身上披着一件黑色夹克,夹克敞开着,露出整洁的白色打底衬衫;他谈吐幽默,举止沉稳,不愧是名不虚传的撩妹高手啊!在讲台后面,一块四米宽的白色屏幕上投放着“两性文化”四个大字,在四个大字的下面,写着一句:
爱情,是人类永恒的主题,那么爱情的正确打开方式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的下面没有答案。只有一个主讲老师的名字:高健。
“‘爱情,是两性之间一个永恒的主题’,这句话相信在座的各位都已经听腻了,所以我也没必要给大家解释爱情的历史了,相信很多人都会回答是从亚当和夏娃偷吃禁果开始的,怎么开始的我也不知道,所以我也选择相信是从裸着身体的亚当夏娃开始的。既然是从身体开始,那爱情的开始就应该是从性开始的了,是吗?可是对于你们来说,爱情又是怎样开始的呢?爱情的正确打开方式是什么呢?”他停顿了一下,卖了一下关子,在讲台上来回地踱了几步,然后接着说:“答案就是‘高健’。”他指着大屏幕上自己的名字笑了笑。
“哈哈~”他的冷笑话成功逗乐了一大片女生,但我只是轻微地扯了一下嘴角,旁边的林木森对这个低级的笑话更是无动于衷。
“开玩笑的,答案是不确定的,因为答案都在你们身上,每个人打开爱情的方式都不同。有的人是在一次性爱中打开的;有的人是见了一眼就打开了,那叫一见钟情;有的人是在一封情书中打开的,当然,现在是互联网时代,很多人是在qq上面,或者手机里打开的;也有的人暗恋了好几年,到现在已经不知道怎么去打开了,但我的课堂里不是教给你打开爱情的方法,而是聊一下每种人的每种爱情,至于办法,还是要靠你们自己去想的。还有一种爱情是在开玩笑中用鼠标打开的,今天,我们就用鼠标点开他们的爱情。”说着,他用鼠标点开了他的课案,大屏幕上出现了一部电影的名字:《可可西里的美丽传说》。他讲述了一下电影里的大概内容,但我已经进入了自我屏蔽状态,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接着他将课室的灯关掉,屏幕上的电影开始播放,而我的脑子里却播起了我和叶露凝的点点滴滴。电影播到一半,课室的灯光又亮了起来,随着灯光的亮起,我脑子里的那些片段也随之停止,我回过神来,将目光投到讲台上。
“电影的最后你们回去自己看吧,相信电影里的这个小男孩和你们这个岁数幻想的东西都差不多,他能这样疯狂也是一种勇气······”
讲台上的高健老师说了许多,可是我的耳朵都没法听进去,因为我的精神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游离状态,最后随着他的一声“下课”,我闷头闷脑地站起来,随着人群走出课室。同样没在听课状态的林木森也很快站起来,但他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那个背影,他现在脑子里浮想联翩,只可惜他联翩的浮想最后在一个转身中宣告破灭,他只好失望地随着人流走出了课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