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面朝阳光站在高三（18）班的阳台上，或许是因为这是表白后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我们都只是安静地看着前方的草坪，气氛的尴尬促使她从栏杆上拔了一颗小草捏在手上。我也不敢面向她，我不知道我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才适合我们的现在，模糊不清的关系也令我难以捉摸她现在的心情，我思忖着我开口的第一句话应该是诉说情侣间的思念之情，还是好朋友间好久不见的问候？可是片刻之后，我的喉咙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只听见了自己加速的心跳，还有深呼吸。
然而在我思忖之际，我听到了她小心翼翼地说：“你奶奶的事······你没事吧？不要太过自责了。”她说着，偷偷地看了一眼我表情的变化，似乎是在担心我过于悲伤。
“嗯···我明白这是迟早的事，我只是需要时间缓解，错过她的葬礼···太突然了。”我将手臂搭在栏杆上，再次深呼吸，这一次的深呼吸并不是因为紧张。
她低头盯着手里的那颗小草思忖了会，接着抬起眼睛看着我悲伤的侧脸说：“人生很多事都是突然而来的，我们都还年轻，要面对的突然还有很多，不是吗？我们要坚强。”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刻意留给我一点空间将刚才的内容消化一下。见我蹙着眉头将她刚才的大道理消化得差不多后，她接着说：“你奶奶不是希望看到你考上大学吗？你要好好考啊。”
那一刻，我突然感觉她成长了很多，而我却还是个看不懂人生的小男生，难道这就是我们之间的距离吗？我继续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口应了她一声：“嗯！”
不知道是因为悲伤还是因为紧张，我感到一阵胸闷，只好再来一次深呼吸，然后将话题转移：“外套合穿吧？” 见她穿着川三中学的冬装校服，我有点失望。
“有点大。”她面露羞涩地笑了笑，然而我的表情在片刻之间由紧张转为尴尬。
那件外套是我在广州给她挑礼物，只是我没胆量亲自带回来，我担心我的行李箱一打开，家人就发现了这件女装，再三思忖后，我只好将衣服交给她的舍友阿虾捎回来给她，免得节外生枝。我挑了三件女装，奶奶一件，她一件，还有一件送给母亲。虽然母亲拿到外套之后还是笑说我乱花钱，但她暂时放下了奶奶去世的悲伤，像个小孩一样愉快地将外套披在身上，不断地夸外套合身暖和。
也许是我们沉默的时间过于长，上课的预备铃只好将沉默打破。
“上课了。”她微笑着轻声提醒我。
我迟疑了一下，说：“嗯，那···我···我改天把《萌芽》杂志给你，你回课室吧！”
“嗯！”她微微低头抬起眼睛朝我挥了挥手，然后转身走进课室。
临时坐在后门附近的阿虾朝我抛来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我只好用一声“谢谢”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阿虾原名林彩霞，因为霞字和虾字同音，叫着叫着，还是阿虾叫着顺口，所以大家干脆就叫她阿虾了，她也是画室那支临时乐队里的一员，不过她的声音还停留在小孩时期，外表也天生呆萌，却喜欢大大咧咧地和我称兄道弟，可是她呆萌的外表并不影响她情感上的发育，她在初中一年级的时候就偷偷开始了她的恋爱，那段恋爱一直维持到现在，真是活生生地把我们这批单身狗给喂饱了，巧合的是她刚好也在（18）班。在得知她和叶露凝是舍友之后，我把要送给叶露凝的那件军绿色外套塞到她怀里，让她帮忙带回学校。她接到外套时恍然大悟地对着我长叹了一声：“哦~原来是这样！”我原本只是让她帮忙把外套带回来，奈何她太过热情，刚踏进川三中学的女生宿舍，便立刻将衣服送到了叶露凝的手里。
阿虾的热情并不是没有目的，为此我厚着脸皮答应她，单考结束后，用我那不怎么样的文化成绩拉她一把。
和阿虾道完谢后，我便转身离开。不过我刚转过身，便撞上了站在（19）班走廊上的朝哥，他正朝着我贼笑。
“你不去新空间补单考吗？”我忙找话题搪塞他，好让他脸上的表情消失。
“去啊，我下午就去报到，你呢？不是非广美不读吗？”他故意用我的誓言刺激我。
“是啊，非广美不读。”我硬着头皮说，但马上又担忧地问：“可是···牛登不是让我们先回学校上课吗？”
“上什么课啊，还有一部分人在外面补习单考的课程，我们文化的课程跟文化生的课程进度不一样，得分开来教啊，但是艺术生还没全部回来，学校又没办法给艺术生安排课室，你们（20）班回来的那几个艺术生都被临时安排到c栋的化学实验室上课了，你不知道吗？”朝哥诧异地看了我一眼。
“化学实验室？我不知道啊，我刚回学校。”我用一脸愕然表示我的一无所知，然后又带着疑惑问：“那为什么你们（19）班和（18）班的艺术生都还在原课室上课的？”
“其实级长也有通知我们搬，只是我们都不想搬，可能是因为我们这两个班的艺术生人数比较少，他也就不强制了吧！你们班回来的艺术生都在化学实验室，你去看一看就知道了，环境优美喔！”朝哥幸灾乐祸的语调让我有种想抡起拳头揍他一顿的冲动，可他的个头很快就将我脑子里的冲动压了下来。
“化学实验室，真佩服学校领导的应急能力啊，怎么不把化学班搬过去呢？”一通埋怨过后，我便急忙往c栋的化学实验室走去。
我小碎步踏着楼梯走到一楼，穿过b栋教学楼，刚踏上通往c栋的小路，便远远听到了从化学实验室那边传来吉他弹唱的声音，是《情非得已》的吉他弹唱。我好奇地走进铁门倘开着的实验室，一个皮肤黝黑的男生正收放自如地弹着吉他，并尽情地摇摆着他的身体，在他身边还围着四个长相标致的女生和两个男生，其中一个男生是我的同桌色魔，他们都没有穿川三中学的冬装校服，但也没人打扮得特别另类。见有人进来，他们便停下音乐望过来，我只好礼貌地朝他们点点头，但只有色魔朝我点头回应。黝黑皮肤的男生继续弹唱，围着他的人也随着他的弹奏放声歌唱。
在实验室的最前方挂着一块大黑板，黑板上用白色粉笔写着几条已经被我遗忘的化学公式，黑板前面，整齐地排列着五列贴着白色瓷砖的化学实验台，在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的实验台右边，装着一个配有老式水龙头的洗手盘，水龙头上也缠绕着几根蜘蛛丝，看上去这个地方已经被闲置了许久。也对，到这上学已经两年多了，我还是第一次走进这化学实验室。
我悄悄走到色魔身边，但色魔的眼睛一直盯着那几个女生的胸部，并没有觉察到我已站在他的身边，为了掩饰他的醉翁之意，他跟着音乐用双手打着节拍。见他并没停下来的意思，我只好把他扯到一旁。
“是不是我们要在这上课？”我尽量靠到他耳边问。
“嗯，学校的安排，不过回来的人不多，所以学校也没安排老师过来上课，只叫我们自习，你就随便玩吧！”色魔对于学校这样的安排没有丝毫不满的反应，他反而很享受这种放养方式，很享受地欣赏着眼前的四位女同学。
“没有老师过来的吗？”我继续问他，可是他已经无心回我，两眼只管色眯眯地盯着那几个女生。
“牛登偶尔会过来看一下，别管他了，自己玩吧，刚考完试得多玩几天。”他敷衍地回答了我的问题，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没等我继续接话他便扔下我，走回那几个女生身边，继续佯装音乐爱好者。
讲台附近的实验台旁，坐着学校乐队的主唱，她拿着一本教科书正努力地进入学习状态，但终究经不起音乐的诱惑，只好放下教科书加入了这个随性兴起的音乐会。
虽然我也是音乐爱好者，但此刻我还是选择一个人的安静，也许是我还没从失去亲人的悲伤里完全抽身出来，此刻的热闹反而让我莫名地伤感起来。
我走出实验室，穿过b栋教学楼，走上a栋楼顶的画室。画室的大门紧锁着，锁上斑驳的铁锈告诉我已经很久没人到这了。我低头看了看画室门口旁松动的瓷砖，或许钥匙应该还在。我蹲下来翻开松动的瓷砖，钥匙确实还在，并且干净利索地插进了锁孔。
我打开门走进画室，画室里的空气很久没流通了，除了沉闷还夹带着些许的霉味。我赶紧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窗外微冷的风一下子灌了进来，顿时让我感到神清气爽。
我环视了一下画室，一切都没变，我的那幅未完成的石膏像还贴在原处。我走到我的画前坐下来，现在再看回这幅画，我终于能看出画里的问题了，只是当时在这里听到关于叶露凝的那些消息，我到现在也还没弄清楚，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就让它朦胧吧！那师兄早已离开，而我还能守在她身旁，这已经是一场幸运了。
我将那幅未完成的石膏像从画板上撕了下来，重新贴了一张干净如雪的四开素描纸，我想这段时间就在这待着吧，也方便去找叶露凝，等美术联考分数出来再作打算。
第二天，我将新一期《萌芽》杂志给叶露凝送过去，她伸手接过杂志，和以前没什么两样，还是保持着以往的平静，可怜我在她面前也依然笨得像根木头，不敢有任何越界的举动，那些牵手接吻的零距离画面只在我的幻想里出现过。即便如此，我却感到庆幸，庆幸她没有将我这根木头拒于千里之外。
我就这样傻乐了半个月，直到美术联考分数出来，我再也乐不起来了。
我的分数刚压2a线，也就是说重点大学已经将我拒于门外，普通本科也没什么学校欢迎我，我很有可能会落到2b，而这个分数更说明我离美院的大门相距甚远。难道我曾经的豪言壮语真的要成为一句笑话了吗？我怎么好意思将这张大学通知送给天堂的奶奶呢？
梦想和现实的失衡再次让我消沉了好几天，可是当叶露凝在手机那头问起我美术联考的成绩时，我却硬着头皮和她说考得还算满意。挂了手机后，我紧咬牙关，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决定从新上路。
我斗志昂扬地提着画具来到牛登面前，用坚定的语气对他说：“老师，我要暂时放下文化，去补习广美单考。”
然而在牛登看来，我昂扬的斗志只是一时的不知天高地厚，他扬起嘴角轻蔑地朝我说：“试问有几个能考上广美的啊？你还是安心学好你的文化课，保个普通本科就不错了。”见我没吱声，他继续说：“我明年就要退休了，你就让我省省心吧！”
虽然我的内心在咆哮，但我依然保持沉默，我担心我一张嘴，我的声波会冲撞了他苍老的心脏。在他说完并且附上轻蔑的一笑之后，我提起我的画具很潇洒地转过身，我第一次见到自己可以为梦想如此地奋不顾身，我体内的血液可以如此炽热地涌向我的小心脏，然后尽情燃烧。
我一声不吭地走向关不住阳光的实验室大门，对于我如此疯狂的举动，牛登只能用目瞪口呆来表示他的愤怒和意想不到，但他并没有冲过来将我拦下，只是愣愣地站在实验室的讲台旁边。待我走出实验室片刻之后，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给我父亲打了一通电话，倚老卖老地分析了一番我的现状，好让父亲劝我回学校学文化。只可惜我父亲还是尊重我的选择，待牛登大费口舌分析完我的情况后，父亲用几句好话将他敷衍过去。
美术联考分数已过重点线的朝哥站在新空间画室门口冲着我笑，他眯起来的眼睛在他那张圆脸上显得极其可爱。而阿意的分数却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他要单考广美的小火苗，以致他一蹶不振地软在女朋友温柔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