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死后还可以有一个时辰告别
    我接到剧团的邀请，看了一部关于母亲节的戏。之前我根本没看过舞台剧，多亏认识了这个剧团，这是我人生到目前为止看过的第二部舞台剧。
    剧情很有意思，讲岳飞家的婆媳问题，上半场轻松有趣，但是下半场看着看着，我不知为何流下泪来。
    ●
    在剧里，岳飞的老婆说了一句：“守寡就守寡，有什么了不起！”
    岳飞的妈妈立马回道：“守寡很了不起！”
    场面其实是很轻松的，但是，我想起了我的外婆。
    外婆很年轻时就守寡了，她一直是我最敬爱的人。女人年轻时就守寡很了不起，把一男四女拉扯长大，每天在菜园工作，都是为了小孩子。
    唯一的儿子成家后，没等小孩生出来多久就死了，儿媳妇也跑了。孙子长大后生病了，行为变得很异常，没办法工作，整天就待在家里，不去外面惹事就是一件值得感恩的事情了。
    某天我跟外婆闲聊，聊到表哥，外婆只说，她常常听邻居们说自己的孙子如何如何：如何考上好大学，如何找到好出路，如何娶到好媳妇……有的骄傲，有的不满足，有的恨不得时时拿出来炫耀，等大家问起她孙子如何的时候，她却常常说不出话来。
    “多希望你表哥跟正常人一样，过着正常人的生活。”最后外婆对我说。
    外婆九十多岁了，表哥是她多年来对夫家的责任，也是她的信仰，是她的全部。
    同样是孙子，我无法说什么，只是想到这伟大的老人家，我能做的却只是休假时多回乡下陪陪她。
    “寡妇很了不起，但我也很希望她可以活得幸福。”这是我很想对外婆说的一句话。
    ●
    戏的最后一段有这么一句：“人死后可以回家一个时辰。”
    我想起前些日子收的一具遗体，只能用四个字形容：“惨不忍睹”，身上残缺不全，手断了，脑开了，选择用很残忍的方式结束自己。这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年轻人。
    来认尸的是妈妈，哭晕两次，又爬起来看两次，遇到人就说：“我小儿子很乖的，他不会做这种事，这应该不是他！”
    但残忍的是，尸袋里面确实是她的小儿子。
    确认完毕后，这位妈妈又折回来，说：“我刚刚没看清楚，请问能不能再让我看一遍？”
    “阿姨，你先等一下，我请殡仪馆的人帮你整理一下。”我回她。
    “你们不能骗我哦！拜托让我再见他一面！”
    我们点点头，请他的殡仪师帮忙整理一下。殡仪师只帮他穿上内裤，衣服是拼上去的，因为遗体已经残缺到穿不上衣服了。
    阿姨这次很冷静，慢慢拉开尸袋看，没有哭，只是不断重复地说：
    “你怎么那么有勇气？”
    “你真的那么不快乐吗？”
    “你有没有想过我？”
    其实我觉得这个年轻人很有勇气，能选择以这样的方式走，真的很不快乐吧！
    阿姨这次真的没有眼泪，她摸摸小孩子的头，说：“再见了，我的宝贝。”然后就合上尸袋，走了出去。
    年轻人的遗体隔天就火化了。他从往生到火化不到三天，没有招魂，没有灵位，没有告别式。我问阿姨为什么这样做，她说：“既然这世界对他来说那么不快乐，何不赶快让他完全离开这世界，或许这是最后我可以给他的。”
    一切很仓促。遗体火化之后，似乎这世界上从来没这个人，也没这件事，世界不会因为这个人走而替他哀悼一秒钟，也不会有人因为他而生活发生什么变化。父母的工作一样要做，日子一样要过。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从那个妈妈哀伤的眼中，我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年轻人，至少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会想念你——那个带你来到这个不快乐的世界却又送你离开这个你觉得不快乐的世界的人。
    ●
    “假如死后还可以有一个时辰告别的话……”
    看完戏后，我不断地思考这个问题，想起我妈妈成天笑我胖的脸，想起我外婆拿手的菜脯蛋，想起我家小腊肠的肥肚。
    假如死后还可以有一个时辰告别的话……
    我想跟家人好好吃一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