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平西王兵进云南城 永历皇夜走永昌府
自王复臣死后,军士大半投降,三桂一一招纳。刘文秀见张璧光已败走,王复臣又已自刎,也即解围而去。三桂不敢追赶,夏国相道:“文秀最得士心,若留之休养元气,终为我碍。现在乘其败,宜并力除之,以绝后患。”
三桂道:“吾自带兵数十年,平生未见有如此恶战。胜败原因,只差一着。使如复臣言,我军休矣。”于是勒兵不赶。
刘文秀欲回军成都,约行了四五十里,始见孙可望兵到。刘文秀迎着,告诉败兵之事。孙可望道:“我早来一天,当不至此。现在复臣已死,吾折一臂也。”文秀道:“吾自收复四川以来,人心归附。现在遭此败,关系非浅,速作区处。”孙可望道:“现在与将军会合,寻三桂再战,何如?”刘文秀道:“大败之后,军心摇动,未易言战也。”孙可望道:“倘三桂来追,又将如何?”文秀道:“目下料三桂必不敢来追,因敌军虽胜,实出于侥幸,非尽关人力也。三桂虽胜,犹有畏心,追兵一层,可以无虑。”孙可望道:“然则今后将如何区处?”
刘文秀道:“愿元帅训练人马,招集流亡,重整气象。以成都之固,三桂岂便能得志耶?”孙可望道:“吾欲迁踞贵州,你意以为何如?”刘文秀道:“贵州荒瘠之地,得之也无所措施。成都沃野千里,山川险要,怎么能弃之?我借人心固结,握要以图,尚有可为。若自行弃之,是三桂此后不费一箭,不劳一兵,即唾手而得四川矣。贵州偏壤,必难久守,不可不审也。”孙可望听罢,初犹踌躇未决,唯以叙州一败,怕三桂长驱以进,难以抵御,急欲入贵州,借永历帝兵力,以为声援,便道:“吾新受永历皇招纳,现在两广云南尚属大明疆土,吾若据贵州,反可互相援应。若仍留成都,怕军势反孤矣。”便不从刘文秀之言,移兵望贵州进发。早有细作报到三桂军中。三桂大喜道:“孙可望骁悍耐战,自张献忠亡后,可望归降永历,号为反正军,人心多附之,因此兵势甚盛。加以刘文秀沉毅果断,能得军心,若相与同心协力,四川不易破也。现在他舍四川而入贵州,此策最下。吾得四川必矣。”便统兵直进成都。所有孙可望旧部,都以刘文秀、王复臣尚不能与三桂相敌,都不敢应敌,因此三桂所到,都望风披靡,不数月于是平了四川。
且说永历自即位于肇庆,那时所委任大小臣工大都朋比为奸,百政不举。只有阁臣瞿式耜、陈子壮二人,尚是精忠谋国。恰清将终养甲及李成栋兴兵入粤,毫不费力,即拔了广州。永历以广州既失,已是唇亡齿寒,怕肇庆不能久守,即拟迁都桂林。那时瞿式耜方破陈泰于三水,听闻迁桂林之议,力谏不听。永历帝奔至桂林时,阁臣瞿式耜尚在梧州,力筹守御。唯永历帝以恢复心急,欲鼓励人心,因此名器不免失诸太滥。有末吏骤升六卿的,有京曹突升台阁的,甚至流寇曹志建、王朝俊等,都尽赐五等爵,恃流寇为劲旅,声势似乎稍振,实则并不能冲锋陷阵,因此不久即有武冈之败。永历帝即复弃桂林,除帝驾之外,无不徒步。并一个呱呱坠地才经两月的皇子,也委抛弃沙滩,不能兼顾。各官有随驾的,有逃走的,也不能胜说。
单说瞿式耜一人,探得永历帝已离桂林,怕大清兵马沿湖南而下,那时自己虽驻梧州,也属无济,便星夜领人马赶至桂林堵守,以防清兵掩袭。一面遣人送表文追谏永历帝,不宜远狩,请仍留桂省,以靖人心。不料永历帝以孙可望一路人马以为可靠,又以川滇险固可以久守,便决意先到达云南,然后驻驾。因此不从瞿式耜之言,沿庆远府望云南而来。
偏又事有凑巧,李成栋自辅助清朝平定广东之后,清廷就用他为羊城总镇。那一日忽然自号反正军,奉永历帝正朔,所有两广土地,尽奉还永历帝,称为大明疆土,并遣部下表明自己反正,敦请永历驾回。原来李成栋于先一年到广州后,即缴收文武印玺五千余颗,只在其中取总制之印秘密藏之。有一爱妾,本名珠圆,为云间歌伎,成栋在云间时得之,甚为宠爱,出征各处,都以珠圆相随。那珠圆却也奇怪,偏不喜欢李成栋辅助清朝,因此常常怂恿成栋反正,那成栋只置之不理。及珠圆知成栋藏起广州制台之印,暗忖道:“那印是明朝的,如何反要留起?难道他还要做明朝的两广总制不成?”便乘机向成栋说道:“横竖做一总制,试问做明朝与做清朝的,贵贱有什么分辨?怎地不做流芳,要做遗臭?实在难解。”成栋听得,依然不答。到那一晚,珠圆侍宴,又复以言挑之。李成栋却指着珠圆答道:“我非无意,只怜此云间眷属。”珠圆听罢,诳惊道:“原来元帅为妾一人,致误一生耶?从前令兄李成梁捍守三边,卓著勋劳。现在元帅只为一个妇人,自堕其志,妾请死于尊前,以成君子之志。”于是取佩剑自刎。李成栋不料其死,救之不及,即抱尸大哭道:“女子乎,是矣。”随又谓左右属下道:“我等大丈夫,安可不及一妇人识见乎?我等自误已久,岂可不速返迷途也?”左右属下都道:“愿从元帅之意。”李成栋大喜,于是取梨园戏服,穿金吉服,戴贤冠,四拜之后,方殓去珠圆。即出两广制台之印,奉明永历正朔,上书迎永历帝回端州。
那时永历帝君臣听说之,自无不欢喜。永历帝道:“朕若从瞿式耜所谏,此时若在桂林,则回端州较易矣。”那时阁臣严起恒道:“成栋如此举动,自是可喜。但怕他反复,终信不过。现在宜先慰谕成栋移广州之众,出师江西。待观其动静,然后回端州也不迟。”永历帝深以为然。唯阁臣式耜听得,由桂林飞谏道:“成栋虽或不足道,然当此用人之际,不宜示之以疑,自当返驾端州,以维系人心。”永历帝便一面令人往修肇庆行宫,一面使人持节至广州,筑坛拜李成栋为大将,即日起程再往肇庆回来。
且说成栋自奉筑坛拜将之谕,即道:“事在人之做不做,不在坛之登不登也。刎颈爱妾刻不忘怀,必欲得之,以瞑九泉之目。”使者还报,永历帝即封珠圆为忠烈夫人。那时成栋奉命出征江西,即上表永历帝,率部下健卒二十万名,望南雄进发。那时江西金声桓正在起事,称为光复军,已踞南昌,并往来成栋,联为一气,因此当时朱明军势大振。怎奈自成栋在时,诸臣多为畏惮,及成栋去后,朝局已是大变,共分数党。有是李成栋亲爱的,有自南宁随驾的,有为大明旧臣由各路来依故主的,各为党羽,互相争权,都以为成栋反正,国家可复,即预先争权。谁料李成栋兵马直至江西赣州城下,方势如破竹。
唯那一夜李成栋方已睡着,忽听人连呼董大哥。成栋却从梦中惊觉,诧异道:“董大成是吾中军,此人呼之,得毋吾军已为他有乎?”忽披短衣,骑骏马,望梅关而遁。计两昼,都冒大风雨,已到达梅关。计大兵二十万,分为十大营,李成栋却弃军而走。部下十总戌不知其故,也相随逃走。乃至南安城门,成栋方如梦初觉,却叹道:“我误矣。”随见各总戌奔到,乃并责道:“我去后,你们也逃跑了?”诸人道:“元帅既去,我们不得不遁。”成栋大怒,当即拔剑杀了爱将杨国光,把二十万士卒器械,丢在赣州城下。此时成栋自觉没脸入端州见皇帝,只好回广州,希望再举事。
那时清朝已知李成栋反正了,深怕各省响应,便令定南王孔有德、平南王尚可喜速下广州,以拒成栋。又防永历帝必走云南,急令吴三桂领兵由四川入云南,并令降将洪承畴引兵由贵州而出,与吴三桂一军相会于云南省。这谕既下,各路清兵纷进。永历帝听得李成栋自赣州奔回,心中大为惊怯。那时永历帝各事都决于群臣。因一面令成栋再复举兵,一面议迁都云南。各大臣怕成栋阻止迁都,秘密不令成栋知道。待成栋起兵后,却令李成栋密友杜永和留守两广,为成栋后援,即择日奉永历帝车驾起程。因云南旧有世臣沐天波,有行台在永昌府,此处近隔缅甸,那缅甸国又一向是大明藩属国,那时听得清国已分发几路大兵,洪承畴、吴三桂已赴云南,清国礼、肃二王又下广州,已先有尚、孔二王去广东的消息,因此各大臣都怕不能抵抗清兵,想要就近借助缅甸兵力,因此决意迁都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