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寒的到来,高教授并不意外,他深知齐寒有多聪明,一点点的蛛丝马迹他也能推测事情的真相。 “进来吧。”高教授神情淡淡的。
齐寒执拗地站在门口。
“怎么,是要和我划清关系了吗?”高教授笑了,带着他自己也未察觉的嘲讽。
听闻此言,齐寒终究还是狠不下心,他轻轻带上门。
“你先坐吧,我给你泡杯茶。你原来可是对我的茶很感兴趣,呵呵。恐怕以后也喝不到了。”由于腿脚不便,高教授缓慢地走向厨房。
“……您坐着,还是我来吧。”
两人相顾无言,等一壶茶见底时,高教授终究还是开口了:“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有,太多了,正因如此,问不出口。”齐寒放下茶杯,诚实地开口。
“那就挑你最想问的。”高教授抿了口茶,不甚在意地问。
齐寒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您真的……在研究人造人吗?”
“对。”没有停顿,高教授直接承认了。
“为什么?当初是您指导我的那篇论文的,也是您告诉我这项技术会带来严重的后果的。”
“是吗,我说过吗?”高教授沉默了一下,苦笑着说,“可能我忘了吧。”
高策还年轻的时候,也曾抱着一腔热血投入科研领域。那句话他很喜欢,甚至奉为人生信条——“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他告诉自己的学生,科学的目的不单纯是追求真相,还应当为了人类的生存与繁衍,如果探寻真相的过程与人类的共同利益相抵触时,不要忘了自己也是个人这件事。
他是这么说的,可是他却违背了自己的信条。
刚刚进入而立之年的他,迎来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曾经想着为科研事业投入一生的他,遇见了想要相守相伴,度过余生的人。
那个人没有与自己相匹配的学历,不懂自己的研究领域。她看不到自己所看到的世界,但她构建出的那个充满烟火气息的世界,对自己有着莫大的吸引。
爱情是什么?曾经的他认为,不过是大脑不断释放出一组特定的化学物质,包括神经递质激素、去甲肾上腺素等,相同的化合物刺激大脑的愉悦中心,因此会出现一些副作用如心率增加之类的。
但真当那个人出现后,他才明白科学的苍白。
《圣经》上说: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爱是不狂妄,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他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两个陌生的生命结合,又有共同的血脉桥梁连接着彼此,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但所有的幸福,都太过短暂。
那个和自己说要过一辈子的女人,被病魔狠狠地击败。
化疗给她带来了巨大的痛苦,一向温柔的她开始变得暴躁、敏感、神经质。
他不知道怎样帮助她摆脱这一切,所有学过的知识、脑海里的常识在看到爱人痛苦地叫喊、流淌的泪水时,都消失不见,脑子里就剩下一句话“为什么是她”?
命运何其不公。
他自私地希望她能再坚持一些,上天能多些垂怜,让他们能继续往前走一点。
知道那天,爱人平静地对他说,要求放弃治疗,给她一个痛快。
他怎么能答应?
但是一旦有这个想法出现后,一发而不可收拾。
每当病痛折磨得失去理智时,爱人朝他死后着:“你为什么不让我死?你这个魔鬼!我受不了了啊,我想死!”
一旦意识清醒之后,爱人又会满脸泪水地道歉,告诉他那些不是她的真心话,她只是受不了了而已。
然后在下一个病痛发作的时候,周而复始。
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是自私的挽留,才让爱人遭受了如此的痛苦。那个歇斯底里的人,与那个温柔的女人判若两人。当生命不再有质量的时候,他究竟该劝阻自己的爱人再坚持一下,还是让她有尊严体面地死去。
于是,当爱人开始有自杀倾向的时候,他转转反侧,不眠不休地思考了好几天,然后亲自写了免责书,自愿放弃治疗,要求院方实施安乐死。
但因为这件事,女儿一直觉得是自己杀了母亲,很多年都不愿意有过多的接触。
他只能尽自己所能,补偿着她。
那天,他亲自为爱人梳妆打扮,带她去吃他们常去的餐厅,虽然因为药物排斥,爱人吃下就吐。
他带着她走到他们相遇的那个湖边,看了生命中最后一个日落。
“很高兴遇见你,不过我要先走一步了,余生还没看完的风景,希望你能替我一一领略。”爱人一如往常般温柔,即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希望他为了她失去活下去的信念。
爱人的骨灰火化后,他抱着她的衣服两天不吃不喝。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走出房间的他,又变成了人人尊敬的“高教授”。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撕毁了自己人生的信条。他承受不了失去爱人的事实,失去了,再找回来不就好了。
他翻开了学生的论文,关于,“人造人”的可行性分析。
茶香袅袅,高教授喝完杯中最后的茶水。
“老师,人死不能复生……”
高教授打断了齐寒的话:“我知道。我会去自首,但请你们不要过多苛责高子岚,一切都是我的错,她是无辜的,她也只是个想靠近自己一直以来倾慕的人。”
就像自己一样傻。
齐寒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站起身,准备告别。
“对了,有件事情想要告诉你。这么多年我不是一个人在研究,有人给我提供实验体和一些数据。他似乎对你很有敌意,叫……”
话还没说完,血从他的嘴边留下,高教授头一歪,停止了呼吸。
“老师!”齐寒眦目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