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烨翰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恕徒儿不能从命。他已经不在了,我不能把他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也丢了。师父,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咄咄逼人,一定要赶尽杀绝啊。就算是先皇曾经有负于你,你也不该拿天下百姓的福祉来发泄你的怨恨。”若爽咬了咬牙,泪水涟涟地看着南风屏,声音愈加的哽咽起来,“师父,冤冤相报何时了,你收手吧。”
“混账东西,居然教训到师父的头上来了,别忘了,你有今天,都是师父给的。”关欣然一旁哼了一声,冷冷地呵斥起来。
“哈哈,收手,怎么收。我的灭国之恨,我父王和王弟的命谁来赔,我的女儿,我刚出世的儿子,他们的命,谁来赔,我十多年的青春韶华,我的一片痴心,这些我该找谁算账去。小爽,师父也和你一样,曾经沧海难为水,轰轰烈烈地爱过,可是到头来那个男人回报我的又是什么。这世间一个情字,伤害了多少纯情少女心,天下间的男人,尤其是生于帝王之家的男人,你真的认为他们有情有义么?只要你现在交出传国玉玺,为师可以对你的所为不予追究,你还是为师的好徒弟。”南风屏一声凄讽的长笑,目光幽怨萧落地看着若爽。
曾几何时,她也义无反顾地爱过那样一个骁勇善战,明月清风般的男子,曾几何时,他们也曾月下盟誓,良缘缔结。曾几何时,她也是三千后宫佳丽如云中一朵让人艳羡的牡丹。可是,这些终归是曾几何时了,余下的岁月里,是对那个已经长眠地下的负心汉的怨恨与诅咒。
小爽静默无言地看着南风屏,泪水无声无息地蔓延了一年,轻轻地哽咽了一声,吁了口气:“徒儿只知道,我很爱烨翰,非常的爱他,就算他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我也不会怪他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徒儿已经为他养儿育女,徒儿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请师父成全。”一面说着,小爽又重重地在地上磕了几下,目光幽幽地望着南风屏。
“你……”南风屏气得一脸煞白,甩手就是一个巴掌打上了小爽的脸,小爽一个趔趄,匍匐着跪倒在了地上,唇角边渗出血腥来。
“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早知道,当初我就不应该让你进宫的,以至于造成今天的大错。小爽,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要选择你进宫,因为你也是大燕的人,是大燕最后的一位公主,我是你的堂姑姑。你的亲生爹爹,是我的堂弟,是大燕王朝最后的一位皇帝。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么?是大梁皇帝逼得他跳进了熔炉,尸骨全无啊。”南风屏振振有声,一脸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看着若爽,无力地摇了摇头。
若爽有一瞬间的懵然,旋即怆然一笑,淡淡冽冽地看着南风屏,出奇的平静。这些人,这些事,她经历得太多了,眼前的淑妃便如是。她成功的报仇了,可是杀死了自己心爱的人,自己就能得到安宁么?换来的不过是无止尽的懊悔和痛苦罢了。
“那又怎么样,难道我应该杀了自己的丈夫么?那是上一辈的恩怨,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何况,我和他现在还有了孩子。从来就没有什么大燕公主,有的,只是大梁的皇后,这是我唯一承认的身份。”若爽曼曼一笑,娴娴如月地望着南风屏。
“师父,你跟她说这么多,她根本就听不进去,你的心意,她不会领的,她啊,现在满心都是那个狗皇帝,还会记得什么国恨家仇么?都跟人上过床,养儿育女了,还指望她能认祖归宗么?”关欣然一脸鄙夷地看着若爽,一旁添油加醋起来。
“既如此,那么就别怪为师我辣手无情了,这两个孽种,我马上就送他们下去跟狗皇帝见面。”南风屏面上已经敛了一丝愠色,冷冷地看着若爽,身子一偏,伸手一按,便要向着摇篮里的两个婴孩拍掌过去。
“师父,不要啊,不要,我求求你,不要,他们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是我的孩子,您也是当过娘的人,您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师父,师父。”若爽噗地一跪,紧紧地抱住了南风屏的腿脚,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
听着这一声声悲怆的哭诉,看着小爽泪眼斑斑的玉颜,南风屏的心里闪过一丝抽抽的疼痛,那一声娘,仿佛触到了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她也生育过一双儿女,她有个可爱的女儿,还有一个都来不及细看几眼便远离人世的儿子。
丧子之痛远比失爱之痛要来得强烈痛苦一些。如今的自己,跟当年谋害她和孩子的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南风屏冷冷地斜睨了若爽一眼,五指一伸,爪在了若爽的天灵盖上,若爽轻轻地嘤咛了一声,有些幽怨地看着南风屏,身子一歪,软软地倒在了一旁。
南风屏缓缓地走到摇篮前,看着两个熟睡的孩童,那样稚嫩无暇的面容,那样清澈晶莹的模样,让人从心底里生出一股疼惜起来。
嗤地一声,关欣然长剑一拔,赫赫光华一闪,便要向着摇篮里的两个孩子刺下去。南风屏一边扣住了关欣然的手腕,夺过了她手中的长剑,连着甩了她两个耳光,恶狠狠地瞪着她:“谁让你自作主张的,我都还没有说话,有你插手的份么?”
关欣然捂着面颊,有些懊恼和委屈,冷冷地咬了咬牙,目光惙惙地看向南风屏:“徒儿没有错。师父,您不能心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南风屏有些惑然地望着关欣然,抿了抿唇,看向摇篮里两个不知世事的纯真婴孩,眸子里闪过一丝淡凉孤寡的决然。今日的仁慈,带来的将会是他朝无尽的祸患,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在这一刻会心软。张家欠了自己这么多,这些都是他们应得的报应。
“师父。”一声清灵淡冷的女音幽幽地飘了过来,门外边,一袭素紫衣裳的云茉缓缓地走了进来,目光清恬素淡地看向南风屏,看着倒在一旁的若爽,没有意外中的震惊,只是略略地蹙了蹙眉。
“人呢,带来了么?”南风屏微微地哼了一声,挑了挑眉,有些倦倦地问道。“已经安置在房间里了。”云茉点了点头,谦顺地回道,面上看不出悲喜。
“做得非常好,不枉我对你的一番栽培,比起你三师姐来,你却是要听话多了。”南风屏略略一笑,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惋惜和怅然。看着身侧昏睡了过去的若爽,毕竟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徒儿,又是他们大燕皇朝仅存的一点血脉,真要对她下手,心中终归是不舍和难过的。古往今来,女子大都逃不过一个情字。
“爹和娘都不在了,这两个孩子,活在世上也是累赘。我也不想亲自动手,这两个孩子,放护城河里溺了吧。由你来做,问题不大吧。”南风屏闭了闭眼,轻轻地吁了口气,声音如腊月的飞雪一般清冷而漠凉。
“什么?”云茉面色有些发白,身子颤抖地看着摇篮里的一对婴孩,握了握拳,眼中沁出泪来,“师父,三师姐已经很可怜了,您,您大发慈悲,就为她留下一点血脉吧。求您了。”一边说着,云茉却是声泪俱下地跪了下来。
“师父决定的事情,是不容改变的。小师妹,你可真是博爱啊,要留下这两个孩子的命也不是不可以,好呀,拿上官凉的命做抵押就成了。”关欣然咯咯一笑,双手抱胸,一脸得意昂扬之态。
云茉目光一滞,紧紧地咬着唇角,再也不多发一言,径直抱起了两个婴孩,头也不回地迈出了房门。那一个嗜血的夜晚,她亲眼看着她曾心动过的男子倒在她的脚下,看着他英俊萧狂的面容渐渐黯淡颓废,看着他不断地呕出鲜血,溅在她的衣裙上,四散蔓延,如妖冶盛开的红玫瑰,她的心就冷冷地抽疼了起来。
师姐,对不起了,你有你的坚持和等待,可是云茉也有我要守护的爱情与幸福,我已经失去玉无寒了,我不能再让上官将军出事。原谅我,原谅我的自私,我不是个好妹妹,这一生,我终究还是负你负得太多了,来生吧,来生我一定会做牛做马的补偿我今生所犯的过错。
云茉双腿沉重地出了殿门,因得是凤仪宫的长宫女,宫里上下的人都认识她,见得她抱了太子与公主,只当是带他们出来游玩赏景,也不多过问。
关欣然紧随其后,看着神色恍惚,面容憔悴的云茉,不屑地哼了一声,略略嘲讽起来:“姐妹情深,也不外乎如此嘛,终归是比不过你的好情郎呀,真是为三师妹不值,当初为什么要救你这头白眼狼,这样的忘恩负义,你可还是我见到的人中的头一个。”
河水凄凄,波光粼粼,已是深秋,护城河上散逸着白色的冷气,光是往石拱桥上这么一站,便有一股说不出的森冷幽寒之意。许是被这天气给冻着了,两个婴孩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放开了喉咙,哇哇大哭了起来。
这样童稚无暇的哭声,这般娇弱水嫩的孩子,云茉抿了抿唇,只觉得心尖被火烙了一下,疼痛难忍。一面闭上了眼睛,便要将两个婴孩从石拱桥上扔下去。关欣然哼了一声,一脸自得地看着云茉。
蓦地里,一道粉色的身影踏空而来,绛紫披风一抖,右手一探,便向着云茉的肩膀拍了过去。只听得哇地一声啼哭,襁褓中的两个婴孩坠入了护城河里,没入了淌淌流水之中,随着河水顺流而下,渐渐地溺于水中。
那一道粉色的身影已经轻盈灵巧地纵入了对面的石栏上,婉婉转头,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与洒然。云茉一怔,面上青紫一片,眼中的泪水簌簌而下,看着两个已经沉溺于河中的婴孩,紧紧地握着拳头。背后推手之人不是别人,却是那淑妃。
关欣然亦是有些懵然地看着对面的淑妃,又望了望渐沉于河底的两个婴孩,耸了耸肩膀,这后宫里的争宠夺爱,果然是残酷无比,杀人不见血。
而就在半个时辰之后,右相因为与太后起了争执,遂同了太后一道前往凤仪宫请皇后定夺做主。不想却在凤仪宫中撞见了皇后与惠王鸳鸯共枕的场面,两人衣衫不整,同榻而眠。太后立时震怒万分,以皇家颜面受损为由将皇后和惠王一同扣押了起来,关进了密室里。右相亦是震惊万分,全然没有料到会在大白天里撞破皇后与惠王的私情。
早前,皇后与惠王之间的那些风言风语他亦有所耳闻,原本认为这不过是后宫女子为了争宠而故意中伤,如今事实俱在,却是让他无话可说,心里对皇上的莫名失踪存了几分怀疑,对皇后多了几分厌恶之情。
没多久,皇后与惠王偷情一事传遍了朝野与后宫,并且得到了皇后的贴身婢女云茉的亲口证实,还道出了一个惊天秘密,皇后所生太子与公主并非皇上血脉,而是她与惠王私通的孽种。太后暴怒不已,宣称要将这对苟合男女处以极刑,而那一对孽种也被秘密处决了。
自此,太后再一次坐上了帝王宝座,重掌政权,削去了右相的丞相一职,贬为了庶民。右相只觉得无力回天,眼见着大梁朝辛苦打下的江山即将毁于一旦,却是垂泪不已,直言愧对先皇,于当日晚上在家悬梁自尽。
慈宁宫里,太后亲自设宴,款待拓拔野和淑妃及南风屏一众人等。灯火摇曳,满室歌舞,衣香鬓影,好不热闹。拓拔野和李漪澜已经列席入座,太后坐了正上方,温颜软色,南风屏带了白色的面罩,清清冷冷地坐着,目光犀利幽冷地射向了一脸得色的太后。
“今次哀家得以重掌大权,全赖在座列位的支持。故哀家备了美酒佳肴,算是答谢各位。大家随意尽兴,不醉不归。”傅清慈颜温色地看着在场的权臣谋士,一边端起了酒杯,邀杯对饮,一面站起身来,朝着拓拔野与李漪澜走了过来,微微一笑,“拓跋将军,哀家这一杯先敬你,要没有你将哀家从冷宫里救出来,就不会有今天。从今以后,你就是哀家的护国大将军。”
“太后言重了,属下不敢居功。要说到这一次真正的护国大将,应该是千门的南风屏师父才是,太后应该先敬她才是。”拓拔野谦逊地摇了摇头,眸子里闪过一丝凝重,一面看向了一旁端坐的南风屏。
太后略略地怔了一下,微微一笑,一面看向了旁侧的南风屏,却觉此人行踪诡异,依稀有几分熟悉的味道,隐隐约约间,她能感受到来至这个女人身上的恨意与不善。
太后端起酒杯,淡淡一笑:“南师父,这次护国,有劳你了,哀家敬你一杯。”南风屏却是静坐不语,也不端起酒杯,只是不屑地哼了一声,却是叫在场的朝臣讶异不已。太后面上闪过一丝淡淡的不快,旋即幽幽一笑:“南师父,哀家先干为敬。”一面说着,仰头先喝下了一杯,一面看向了列座的权臣,威严厉色地喝道,“你们还不敬南师父一杯。”众臣自然不敢违拗旨意,纷纷举杯朝着南风屏对饮。
南风屏只是默默地坐着,一点也没有要回敬的意思。关欣然一脸的讪讪之色,看着面上已经微有不快之色的太后,连地站起身来,拿了酒杯道:“尊师不善饮酒,请太后见谅,就让我替师父喝了这一杯吧。”一面说着,便要一饮而尽。
南风屏刷地一声站了起来,夺过关欣然手中的酒杯,猛地朝着太后的脸上泼了过去。太后却是猝不及防,讪讪地往后一退,脸上湿了一片,语气变得无比凌厉森幽起来:“南师父,你这是什么意思,就算你不领哀家的情,也不至于这样吧。你可知道,哀家只要随便一句话,就能让你五马分尸,死无葬身之地,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二十年前已经吃过你的一次罚酒了,今次,也该轮到你了,傅清,你真的以为还能一手遮天么?”南风屏冷冷一笑,侧头一甩,已经面罩甩了开来,目光阴翳清冷地看向傅清,喝了口气道,“姐姐,二十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呀。”
“是你……”太后面色一怔,一脸惊骇惶恐地看着南风屏,肩膀忍不住颤抖起来,“你不是已经死了么?你,你怎么还活着?”
“姐姐都没有死,妹妹怎么敢先死在你的前头了。”南风屏融融一笑,“姐姐对妹妹的恩典,妹妹是永远也不敢忘的,这份恩典未报,妹妹是夜不能眠啊。二十年前,你把我刚刚出生的孩子杀死了,还逼我喝下鸩毒,我永远也忘不了。今天晚上,你又想故技重施么?一朝得势,你就想踢开为你冲锋陷阵的人,抢别人的功劳,你真是一点也没有变。你当我们都是傻子么?”
“太后啊太后,我拓拔野可是从来不会为他人作嫁衣裳的。我既然能把你从禁宫里接出来,也有本事把你送回禁宫里去。哼,护国将军,说得真是好听呀,我乃北魏君王,居然要屈居你一个女人之手,当你的一条看门狗么?你想得还真是周到。”拓拔野亦是哈哈一笑,右手一拂,已经将面前的桌子全都推翻了。
“来人啊,来人啊,给哀家把这群乱党拿下,来人啊。”太后大声地喊道,面上已经慌乱一团。
“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后您老人家都在禁宫里呆了一年多,外面的事情,很多都变了。您真的还以为,自己依然是那个呼风唤雨的太后么?长江后浪推前浪,您是时候退位了。别白费力气了,你所谓的那些旧臣,全都被我们摆平了。您现在算得上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淑妃旖旎绮然地漫步而出,娇娇一笑。
傅清两眼有些空洞清糜,看着四周的权臣,曾经说过誓死效忠的人臣如今不过是屈服在权威之下的奴才,这宫廷里,最信不得的便是忠心二字。荣耀风光了二十载,潮起潮落,终于走到生命的尽头了。
这漫漫一生,她终究是了无憾事了吧。十六岁她便嫁给了先帝,跟随他出征,平定天下。为了那个男人,她倾其所有,耗尽青春韶华,可是换来的只是他淡淡的一句你我无缘,他最爱的女人只有一个。
他娶她,不过是政治姻缘的需要,不过是为了得到傅家更多的支持而已。同样是一桩政治婚姻,为什么偏偏自己落到这样花落无人嗅,人亡两不知的凄然境地,而那个所谓的大燕公主,却可以享尽他所有的呵护与疼爱。
“怎么,你是要回来报仇么?你想看着我是个怎样的凄惨境地吗?”傅清身子歪歪斜斜,一脸嘲讽好笑地看着南风屏。
“没错,今天我回来,就是要将你们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全都讨回来。对了,忘了告诉你,你的宝贝儿子,五年前早就死在了我的手里。”南风屏目光悠悠地看着傅清,右手一掌劈上傅清的肩膀。
傅清整个人被震飞了出去,重重地躺在了地上,口里渗出嫣红的血液来,看着南风屏一脸的气愤之色,听着这个纠缠了她五年不曾解开过的心结,粲然一笑,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哈哈,我们斗了那么多年,始终都是我赢,都是我赢啊。哈哈,你以为你今天赢了么?哈哈,没有,没有,根本就没有,你输得甚至比我还要惨。至少,我的儿子还陪伴在我身边十几年,而你了,连他一面都没有见过。最后,还亲手设计杀了你的儿子,杀了你的孙子和孙女,还要将他的江山拱手让人。你这个做娘的,真是太好太好了,哈哈哈……”
一边说着,傅清踉跄着站起身来,一脸得意地看着南风屏,张开双臂,翩翩地在原地轻舞飞扬,宛若一只振翅而去的蝴蝶,不时朝着南风屏一阵狂笑:“哈哈哈哈,你输了,你才输了,你输得一败涂地。让哀家告诉你,你的女儿,你的儿子,统统都还活在这个世上,他们都没有死。你一心要铲除报复的小皇帝,就是你的儿子,张烨翰就是你的儿子,哈哈,太好笑了,太好笑了。”
“你,你……”南风屏原本得意傲冷的面色一瞬间变得惨白无比起来,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冻住了一样,牙齿颤颤地道,“你骗我,你休想骗我,不可能的,这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哀家既然有本事让你和先皇误会横生,让你以为你的父王王兄都是被先皇所杀,哀家自然也有本事让你们母子残杀。实话告诉你吧,当年你父王和王兄酒中的毒都是哀家派人下的,你们大燕被灭也全都是哀家秘密派兵前去剿杀的,然后将所有的罪行推到先皇手上。哀家说过的,任何想要抢走哀家东西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哀家只恨当时没有来得及杀掉你的儿子和女儿,就被苏敏这个贱人给发现了,才留了这一对祸害到今天,联起手来推翻哀家,抢哀家的东西。哈哈,不过好啊,现在他的亲娘不但设计杀死了他,连他的江山也一并送人了。舒服,真是舒服啊,哀家倒要看看,你到了下面,有何面目见先皇,拿什么脸面去认你的儿子,还有孙子和孙女,哈哈哈,你想报仇吗?哀家就算是死,也不会死在你这个可怜的贱人手上。哈哈……”傅清一面狂笑不止,看着面无血色的南风屏,猛地转过身来,看着身侧的大石柱,一头朝着上面猛撞了过去。
时下宫人一阵尖叫不止,一众权臣也是惊慌骇乱不已,便见了一身华服的太后撞死在石柱上,鲜血四溅,血肉横飞。辉煌贵气的慈宁宫里,依稀还飘荡着太后胜利张扬的狂笑。
南风屏定定地立了原处,青乌的面容上是一派苦楚与哀伤。这十多年来的苦心经营,这日日夜夜的处心积虑,这十多年来的怨恨痴狂,到头来竟是一场猝不及防的自相残杀。那个恨了二十余年的男子,原来从不曾亏欠过她,那个她费尽心机,布局谋害的少年帝王,竟是她从未谋面的儿子。
看着倒在血泊里的傅清,南风屏只觉得一股悲怆之情从心底里喷发而出,一时间气血翻腾,唔地一声,口中吐出一口血来,双目无神地仰望着天空,茫然出神。这劫后余生的二十年,她才知道,她的生命竟是一场可怜的笑话。
“师父。”云茉目光哀哀地望着南风屏,一面扶住了她,声音有些哽咽。“云茉,我做了什么,我都做了什么,我杀死了自己的儿子,杀死了自己的孙子孙女,我……”南风屏身子不住地颤抖,唇角发白,此时此刻的她已不复曾经的凌厉果敢,娴雅清幽如一轮残月。
一旁的拓拔野与千觅对视了一眼,唇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双手抱胸,缓缓地走到了南风屏的跟前,讪讪一笑:“让我说你什么好了,真是要多谢你呀,感谢你把你儿子的江山拱手相让。没有想到,真是没有想到,大梁的江山竟然不费我一兵一卒就拿下了。哈哈,张烨翰,你看到了么?我说过的,终有一天,这大梁宫将是属于我的。”
“就凭你,想要坐稳大梁的江山,看下辈子有没有这个资格。”南风屏目光里闪过一丝厉冽的光芒,一边站起身来,挥手便是一掌,便要向着拓拔野拍过去,刚刚提劲,便觉得气血翻涌,身体像火烧一样,筋脉胀疼得厉害,整个人匍匐着往前跪了下去,一口热血吐了出来。
“师父。”云茉一边扶住了南风屏,亦是觉得头疼得厉害,身子有些乏力,全身软绵绵的。关欣然亦是觉得头晕目眩,身子踉跄着往地上一栽,重重地咳嗽了一下:“软骨散。”一面说着,一脸哀戚地看向拓拔野,“解药,求你,求求你了,给我解药。”
“要解药啊,好啊,给你也可以。不过在给你之前,你得帮我亲手杀了他们。”拓拔野邪魅一笑,一脸戏谑地看着关欣然。
关欣然嗯了一声,点了点头,一面抽出了腰间的佩剑,凌厉地对准了南风屏和云茉,目光恶毒而阴狠。
“你这个逆徒,你想做什么?你,你是汉人,你想要帮着鞑子一起欺负汉人么?”南风屏一脸愤懑地看着关欣然,大声地骂道。
“哈哈,汉人,鞑子,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杀你们天经地义。南风屏,我跟在你身边二十年之久,你自己说说,你有没有对我好过,你不让我进宫就算了,到头来连掌门之位也不想传给我,居然想要传给这个最后入门的黄毛小丫头,你有没有当我是你的大徒弟。”关欣然秀眉一扬,不屑地冷哼了几声,有些自得地看着二人,“只要把你们两个给杀了,我就是千波门的掌门了。”
话音落毕,关欣然已经举起长剑,凶狠无比地朝着南风屏刺了过来。云茉面色一变,眸光里闪过一丝冷寒,身子一偏,反手一摇,瞬息间夹住了那刺来的长剑,跟着一甩,长剑应声折断,剑尖反转摇开,直直地射进了关欣然的心口。
关欣然一脸惊诧地看着突然奋身而起的云茉,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轻轻地嘤咛了一声,软软地倒了下去。拓拔野和千觅各是一怔,刚才舞姬表演的时候他们明明已经吸入了软骨散,为何这云茉却可以相安无事。
千觅面上已经泛起一丝杀气,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当空便是一剑朝着云茉刺了过去。云茉往侧一闪,水袖一扬,三根银针飞射而出,千觅略略地顿了一下,侧空一摆,堪堪避开了云茉的袭击。
拓拔野一面看了看跪趴在地上的南风屏,一面拔过一旁侍卫的大刀,当头向着南风屏砍了下来。千钧一发之际,一袭柔婉的雪白翩翩而出,纤纤素手一扬,一掌向着拓拔野的胸口拍了过去。拓拔野往后一飘,收刀回鞘,目光茕茕融融地望着眼前的这一抹素色。
“小爽。”南风屏面上闪过一丝欢悦之色,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身侧的爱徒。若爽一袭素色衣裙,衣袂飘飘,出尘脱俗,婉约清丽如淡雅水仙,婷婷地立于这清凉月色之下,冰肌玉雪,轻盈曼妙。
“师父。”若爽冉冉一笑,一面扶起了南风屏,满脸的关切之意。南风屏只觉得心头一阵难受,想着竟是自己一手促成了今时的局面,却是悔不当初,一面咳嗽起来,“小爽,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把你们害成这个样子。你还能叫我一声师父,师父真是很高兴。可惜,可惜,我再也看不到皇上,看不到我的那一双孙子女了。”
“有机会的,还有机会的。皇上没死,您的孙子女也没有死。您会有机会看到他们的。”若爽曼曼一笑,宽慰地拍了拍南风屏的肩膀。
“主上,主上,不好了,西华门,重华门,宣德门已经有大军攻进来了,大梁皇帝没有死,带着傅云和吴中他们攻进城了。我们死伤大半,驻守在城外的大军全都遭到了他们的暗算,几乎是全军覆没啊。”不时,便见了一名一身戎装的大将行色匆匆地奔了进来,面色惶然惊惧地看着拓拔野。
拓拔野原本飞扬的面容一瞬间阴鸷了下去,握了握拳:“怎么会这样子,不可能的。大梁皇帝明明中了我们的西域阴毒,怎么可能还活着。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把解药给他了?”一边说着,拓拔野神色凶狠地看向了一旁的千觅。
千觅摇了摇头,一脸委屈地望着拓拔野:“他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我怎么会这么做。”
“你的援兵了,马上把你的兵马调派出来。”拓拔野一边看向了一旁缄默不语的李漪澜,急急地说道。
李漪澜目光慵懒地看了拓拔野一眼,淡淡一笑:“我的兵马,现在在攻城了,怎么调呀。”
“你……”拓拔野一瞬间仿佛明白了,恶狠狠地瞪着李漪澜,“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在搞鬼。你这个贱人,居然玩阴的,敢这样对付我。”
“没错,都是我搞的鬼,解药是我偷走的,就连你们以为死了的太子和公主,也是我暗中调了包。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和皇后设好的局。拓拔野,你太自负了,太目中无人了。没听说过一句话么,女人都是善变的动物,你真的认为本宫会蠢到跟一个蛮夷鞑子合作,任由我们汉人接受你们这帮北疆蛮子的统领么?”李漪澜哼哼一笑,秀眉轻轻一蹙,有些嘲讽地看着拓拔野,娓娓地走到了若爽的身侧,一脸的宁媚之态,“怎么说,本宫也是大梁的淑妃。本宫还不想沦落到成为亡国后妃的地步,亡国的事情,经历过一次就够了。”
“拓拔野,你投降吧,你已经输了。只要你就此放下武器,本宫可以保证,皇上绝对不会犯你们北魏分毫,你们北魏的族民,依然可以安稳地在草原上放牛牧马,安享太平盛世。”若爽朱唇悠悠上扬,面色清和地看着拓拔野。
“输,哼,不到最后,还不知道谁赢谁输了。我还有你这么一张王牌在我手中,我倒要看看,张烨翰是要江山还是要美人。”一面说着,拓拔野侧步往后一退,小爽等人所立之处,已有四扇铁栏横空落了下来,牢牢地将他们困在了里面。
李漪澜却是没有想到拓拔野还留了这样一招,一时间气愤难当,目光愤愤地看向拓拔野:“拓拔野,你真卑鄙,枉你还说自己是什么巾帼男儿,天地英雄,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我们这群弱质女流,你真的是马背上长大的英勇骑士么?”
“弱质女流,这四个字用在你们身上恐怕是不合适的吧,你们的手段我可是领教过了。”拓拔野啧啧一声,神采飞扬地看着铁栏里的小爽和李漪澜,深深地吸了口气,耸了耸肩膀,眸光倏然间变得冷厉阴狠起来,“张烨翰这小子也不知道前世修了什么福,居然有这样两个绝色佳人为他出生入死,哼,就算他今天赢了,也不过是靠着身边的女人上位的。”
“主上,主上,我们守不住了,他们已经攻进大殿来了,咱们快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方才前来禀告的大将再一次冲进了慈宁宫,面色比之先前更多了几分狼狈,脸上沾满了血污。
拓拔野狠狠地瞪了那大将一眼,高傲地扬起头,一脸倨色地望向铁栏里的若爽等人,哼哼一笑:“临阵脱逃,我岂不真成了他们口中的宵小鼠辈了。今天就算是要死,我也要他的女人跟着我陪葬。有这样两个绝色佳人陪着我,真是做鬼也风流。”
时下,大梁宫里烟火横飞,戍守宫门的北魏士卒一波接一波地被烨翰带领的兵将歼灭,整个皇城已经被他们全部攻下,城楼里,长廊上,到处都是北魏士卒的尸首,整个皇城,北魏反贼悉数被斩。
烟火闪耀的地方,一身银色铠甲的少年天子目光赫赫,昂扬跋扈地朝着慈宁宫这边过来了。身后跟着的正是飞将军傅云,吴中,上官凉。漫天烟火,璀璨华光,映衬着此间少年勃发的英姿。烨翰手握长枪,眉目英挺,昂首阔步地向着慈宁宫过来了,身后的烟火华光,衬得他宛如一只浴火的凤凰,贵气不凡,英武夺人。
三天的蛰伏,三天的破釜沉舟,三天的置之死地而后生,这金碧辉煌的大梁宫,终是他的天下。那辽阔无边的北魏草原,亦将是他的囊中之物。
慈宁宫里,若爽,南风屏,李漪澜,云茉四人分别被绑在了大殿的四根祥云石柱上,拓拔野立于台阶之上,千觅一旁悠悠地站着,另有四名战将各持了弓箭,瞄准了石柱上的四人。
殿外火把簇动摇曳,照得整个宫廷都绚烂一片,烨翰阔步迈进了大殿,虎目涔涔,森幽酷冽地看向了立于台阶之上的拓拔野。拓拔野乌金披风裹身,一脸飒爽倨傲地迎向了冲进殿来的烨翰,洒然一笑:“来了呀,欢迎欢迎。”
烨翰原本不羁英睿的面容倏然间变得愤怒紧张起来,看着被绑在石柱上的若爽等人,咬了咬牙,一面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将士退出去。上官凉面色一青,一脸惶恐不安地看着被绑在石柱上的云茉,只见得云茉素紫的衣裳上已经是一片血污,左右两肩各有箭羽插着,鲜血汩汩。
“云茉。”上官凉咬牙切齿地看着拓拔野,恶狠狠地道,“你这个畜生,我杀了你。”一面说着,便要向前奔上去。只听得咻地一声,又要一支箭羽射向了云茉,直直地插进了云茉的左手腕上,安谧的殿堂里,传来的是云茉痛楚凄厉的嘤咛声,却是叫得上官凉的心也跟着一抖,再也不敢往前挪出一步。
“拓拔野,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战争和较量,把女人给牵扯进来,你算什么英雄好汉。单凭这一点,你永远也不是我的对手。”烨翰目光烁烁地看了小爽一眼,心亦是跟着狠狠地揪了一下,深深地吸了口气,一脸昂扬地看着拓拔野。他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绝对不能走神,不能有任何的犹豫,一步走错,赔掉的将是他们四个人的性命。
“男人的战争,呵呵,我可不这么认为。要不是这几个女人在身后帮着你,你能走到今天。张烨翰,我告诉你,我才不屑把你当成对手,在我眼里,你不过就是靠着女人吃饭的小白脸。今天,我就要废了你身边的女人,看你以后还怎么神气。”拓拔野不屑地哼了一声,身子一侧,右手再次拉弓,又是一箭射出,直直地射进了李漪澜的大腿处。
李漪澜却是咬着牙,一声也不吭,恨恨地望着拓拔野,忽而间狂妄一笑:“哼哼,要女人帮他,那也要女人心甘情愿才是。你呢,你身边一个女人也没有,站在你身边的那个,还是被你的手下糟蹋了无数遍的女人。每天晚上搂着她,你就不觉得脏么?”
一旁的千觅却是面色煞白,拉了弓箭,毫不客气地朝着李漪澜的右肩一箭射了过去。李漪澜却是放声狂笑:“我告诉你们,这个狗皇帝铁石心肠,你以为抓了我们就能威胁到他么?你们错了,拓拔野,今天就算我死了,你们北魏的数万子民也会因为你今天的顽抗而付出惨重的代价。”
烨翰紧紧地握着拳头,微微地闭了闭眼,闷不做声地看着李漪澜。这个前朝的亡国公主,泼天富贵,即使面对着这样危险的一刻,也保持着她固有的骄傲。
这一年多的时间,他们之间所有的一切都是虚情假意,逢场作戏,聪慧如她,怎么会看不清他的心了。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倨傲的少年公主,却对自己用了心。这一生,自己辜负的女人终究是太多太多了。
“张烨翰,想要他们活命的话,当着我的面自裁。否则的话,下一个人,我可不是玩玩了。”拓拔野目光森寒地看向了若爽,拉紧了弓箭,遥遥地对准了她的心口,气氛一下子紧张到了极点。
“住手。”烨翰脸上满是涔涔的冷汗,一脸揪痛地看着拓拔野,咬了咬牙,“我答应你,只要你放了他们,我马上自刎在你面前。”
“烨翰,你不要听他的,他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你不要管我们,你好不容易有了今天,不可以因为我们而放弃这一切,国不可一日无君,大梁的百姓还需要你。就像淑妃妹妹说的,我们是心甘情愿为你而死的。”若爽吸了口气,泪眼濛濛地看着烨翰。
“就算我得到了天下,没有你陪在我身边,又有什么意义。是,我是一国之君,但是同时,我也是你的丈夫。如果连自己的女人都救不了,我还做什么皇帝。你已经为我牺牲太多太多了,这一次,就让你相公也为你牺牲一次。”一面说着,烨翰衣袍一摆,银色的铠甲闪闪发亮,烨翰手中的金枪凌天一举,目光咄咄地看着拓拔野,“好歹你也是北魏的君主,希望你说话算话。不然的话,我一定会让你们北魏人从此绝迹人间。”
“不要,皇上。”身后的一众将士齐声跪拜,出言相阻。“朕心意已决,你们听着,朕死了之后,由皇后辅佐太子登基,垂询朝政。傅云,吴中,上官凉三位将军为顾命大臣,一直到新皇长大成人。”烨翰闭了闭眼,郑重其事地说道,语气中有一股不可违拗的威严,“这是圣旨,任何人不得违抗。”
“不要,烨翰,不要,不可以,如果你也死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你说过的,这一生一世我们再也不会分开的,天子一诺千金,你不可以食言的。如果你这么做,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小爽痛心地摇了摇头,声音哽咽而凄凉。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时间,在这一刻悄无声息地静止。她的一生,最美好的场景就是遇见了他。在这声色流转的时光里,这个经天纬地,羽扇纶巾的男子给了她一场盛大奢靡的爱恋。
金枪耀眼,大殿里,伟岸绝伦的少年帝王龙翔云天,遥遥地将长枪对着自己的心窝刺了下去,伴随着小爽心碎的呼唤。
拓拔野唇角上扬,一脸的得意,即便是败,他也要败得风风光光,即便是输,他也要输得轰轰烈烈。下一刻,拓拔野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南风屏已经挣脱了绳索,不顾身侧乱箭的危险,身子一摆,一掌劈开,将烨翰手中的长枪劈飞了出去,跟着双掌往前一摇,一股强劲的掌力朝着拓拔野压了过来,乌白色的光华漫天散射,拓拔野身侧的几名将士抵挡不住这股强劲的内力,纷纷仰倒在地。乌白色的光芒裹着一把凌厉的飞刃向着拓拔野射了过来。
拓拔野面色一慌,慌乱地拉开了手中的弓箭,朝着烨翰射了过来,一面抓过一旁的千觅往前一挡,飞刃直直地穿过千觅的胸膛。
南风屏整个人双臂张开,反手一扬,推开了烨翰,挡在了烨翰的跟前,两支箭羽齐齐射进了她的心口,整个人软绵绵地倒了下去。拓拔野一箭不成,连着又是一箭,便要向着烨翰再次射过来。上官凉随手将手中的长剑往前一射,直直地捅进了拓拔野的胸口,拓拔野身子一歪,手中的箭羽歪了方向,斜斜地朝着李漪澜射了过来。
李漪澜面上露出一丝凄迷的笑容,安详和软地闭上了眼睛,终于到了解脱的时刻了,所有的爱恨纠缠,所有的是非恩怨,这一刻,总算有个了断。
箭羽之声在她近前几寸之地没了声息,一袭素色长袍的惠王卓然玉立,目光端然沉郁,右手紧紧地握住了那凌空射来的箭羽,手掌间是汩汩的嫣红,衣袂飘飘,轻舞飞扬,带着一种熠熠的光彩。李漪澜有些愕然地看着眼前这个清隽如斯,温润如玉的素色少年,微微地咬了咬唇。
“云茉。”上官凉已经奔到了云茉的跟前,解开了她的绳索,心疼不已地将她揽在了怀里。
“师父,师父。”若爽一脸痛惜难过地看着身中数箭,气若游丝的南风屏,大声地痛哭起来。南风屏张了张嘴,一面抓着小爽的手,目光蔼蔼地看向一旁有些懵然的烨翰,迷离地笑了笑:“没死,你没死,真好。儿子,你是我儿子,你没死,我,我就放心了。”
“母,母,母后……”烨翰跟着跪在了南风屏的跟前,一边握住了南风屏的手,声音有些哽咽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母后,你挺住,你挺住,太医马上就到了,你一定会没事的。”
“真好,真好,你还能认我这个娘亲,我,我死而无憾了。看到你有今天,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你,你一定要做个好皇帝,我这一生做的错事太多了,太多了,这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差点就让我杀死了自己的儿子。”南风屏摇了摇头,唇角边不断渗出血丝来,一面将若爽和烨翰的手牢牢地握在了手中,满足地笑了笑,“小爽,我,我把皇上交给你了。你们一定要守望相助,恩爱信任。不要,不要像我一样,不要再重复我和先皇的悲剧了。承天,承天,我,我来了……”南风屏喃喃地唤着承天二字,语气越来越弱,瞳孔渐渐地没有了焦距,握着小爽与烨翰的手软软地垂了下去。
大殿里,是烨翰与小爽的痛哭之声,小爽窝在烨翰的怀里,不住地摇着头。李漪澜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奄奄一息的南风屏,怅怅地吁了口气。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今天的南风屏,何曾不是当初的自己了。好在,自己的这一条路还可以回头。
永云五年秋,永云帝置之死地而后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铲除了北魏这个心头大患,同年冬,汴州匪乱也取得了彻底的胜利。
永云六年的上元节,永云帝赐婚飞将军傅云与长公主,大婚当日,火树银花,流光溢彩。飞将军与长公主这一对患难鸳鸯,历经种种磨难与艰辛,终于修成正果,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永云六年三月,淑妃因在那一场叛乱中受了惊吓,且落下了箭伤,不幸离世。
碧云天,芳草幽幽,明光艳艳,风和日丽。
雪峰山顶,一袭素色的云茉清幽地立于一座石碑之前,目光恬然闲适地看着石碑上的几个大字“玉无寒之墓”。春风拂拂,婉约佳人,亭亭玉立,灼灼其华。
“无寒,我把你迁到我们这里来了,这样的话,你以后就不会再是孤独一人了。今天是你的生辰,我做了你爱吃的糖醋鱼,这一次,不会再烧糊了。现在,有这么多的姐妹陪着你,你不会再嚷着你没有女人缘了吧。”一面说着,云茉微微地低下头来,轻抚着小腹,展颜一笑,“我和上官成亲了,现在已经有了孩子,我们决定,这第一个孩子跟你姓。谢谢你,谢谢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我们永远也不会忘记你的。”
“玉无寒,我的人生有你这样一个强大的对手,是我的幸运。谢谢,谢谢你的成全。这一杯酒,我敬你。”一旁的上官凉端起酒杯,对着石碑一洒,跟着又端了另一杯酒,一饮而尽,脸上的表情郑重而又肃穆。
云茉微微地笑了一下,小鸟依人一般靠在上官凉的肩头,一边轻抚着小腹处,嗤了一声:“不知道是个女孩还是男孩。”
“男孩女孩都一样,他都是我们三个人的心头肉。”上官凉蔼蔼地看着云茉,怜惜地抚了抚她的头发,深吸了口气,“才知道远离了宫廷,避开了那些尔虞我诈,会是一件这么幸福的事情。云茉,有你在我身边,比什么都好。”
“是啊,没有想到,我们会有一天离开那红墙绿瓦,过着现在这样的日子。不过,你马上不得清闲了,我现在怀着孩子,门中很多事情都无法一一照看到,要劳你这个掌门相公暂时代劳了。”云茉幽幽一笑。
“为娘子效命,是为夫分内之事。”上官凉轻轻地刮了刮云茉的鼻子,将云茉拥得更紧。
十里楼台街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春去春来,花落花开。
“一眨眼,就是三年了,时间真快。”凉亭里,若爽一袭杏红衣裳,脉脉地站了栏杆边,娓娓地望向一旁背着包袱的白衣少年,温润轻盈,恬然如玉,永远都是那般云淡风轻,气质如兰。
“是啊,三年了,整整三年了,你终究还是名正言顺的皇后。”烨泽温润蔼蔼地看着若爽,轻轻一笑,“看到你现在这么幸福,我也安心了。我相信,皇兄以后一定会对你更好的,也希望你们两一起共同管理好这个天下,让天下百姓跟你们一样幸福。”
“那你呢?你的幸福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只有你幸福了,我和皇上才安心的。烨泽,过去的一切就让它过去吧,只有重新展望,才会有新的未来。我真心的希望,你可以遇到一个懂你,爱你的女子。”若爽澹澹看着他,纤柔一笑,一边握了握他的手。
“但愿吧。”烨泽耸了耸肩膀,一脸的舒和安详,一面从她的掌间把手抽了出来,“总归会遇到的,等我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我一定会通知你和皇兄的。好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该走了。”言毕,烨泽已经提了包袱,潇潇融融地转过身来,轻扬雅意地迈步出了凉亭,看着这水榭亭台,望着这琼楼玉宇,那些人,那些事,像风一样的拂过脑海,又如风一般轻轻而去,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若爽深深地吸了口气,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望着那一抹潇洒孑然的素色,心里头有种无言的酸涩之感。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曾经两心相许的恋人终究成了岁月缝隙里一曲轻绵而过的幽山骊歌,徒留无尽的唏嘘与苍凉。
“我相信,老四一定可以找到属于他的幸福的。”一声淡淡的男音落入耳际,带着几许悠然,烨翰长身玉立,明黄的长袍在阳光的掩映下熠熠生辉,璀璨逼人。
“政事议完了?”若爽蔼蔼一笑,面上闪过一丝愁闷,“终归是我们对不起他,他若此生孤独一人的话,我们一定会心有不安的。”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无关风与月。感情的事情,谁能控制得了。就像你和我,曾经针锋相对,到头来却可以厮守终生,有些事情,冥冥之中安排好了。放心吧,老四一定不会孤老终身的。”烨翰笑得有些洒脱,一边将若爽揽进了怀里,吁了口气,“现在整个大梁宫,终于只剩下你和我了。我的诺言,实现了。三千佳丽,都不及你的一颦一笑。”
“如今你为我解散后宫,恐怕朝臣又要对臣妾有所非议了,这史书上,臣妾指定成了一个悍妇。”若爽绵绵一笑,一脸安心地靠在烨翰的怀里,轻轻地环住他的脖颈。
“我的家事,任何人都不许操心。何况,我们都已经有儿有女了,太子也立了,他们还有什么话要说。”烨翰笑得有些不怀好意,轻轻地哼了一声。
“哈,要是我没有为你生儿育女,你就不准备兑现你的承诺了是不是?在你心里,终归还是你的江山社稷重要。”小爽撇了撇嘴,有些委屈地看着烨翰。
“没错,我是皇帝,江山社稷于我而言,的确是非常重要。可是当我是个丈夫的时候,没有什么比拥有你更加重要。我们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你还不信我?”烨翰一本正经地看着小爽,目光深情而专一。
“你都肯为我不要命了,还有什么不信的。”小爽浅浅一笑,有些娇怯地看了烨翰一眼,“难得享受这样的安宁了。其实,你为我解散后宫,我心里非常的有罪恶感。他们也是女人,也是你娶进来的妃子,我有什么资格剥夺属于他们的幸福了。一想起灵溪出家为尼,我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她爱你爱得这么辛苦,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局。这次,若非她和淑妃联手替你拿到了解药,也许,我们今天就不可以这样幸福地在一起了。”
“没错,我们的幸福里有他们的功劳。可是你要明白,我不爱他们,一点也不爱,我的心里只有你。灵溪从一开始就是我亏欠了她,不若就一直亏欠下去吧。也许出家,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相信她,不会怪我们的。”烨翰神色端然地望着小爽,语气有些略略的沉重和惋惜。
“淑妃了?她有说要去哪里吗?这次真是多亏了她,其实,我不介意和她一起分享你,烨翰,把她留下吧。”小爽仰起头,一脸诚挚地看着烨翰。
“可是我介意。”烨翰一脸肃然地望着小爽,刮了她的鼻子一下,“你是真心还是假意了,真的不介意和别人分享我么?何况,现在的淑妃已经死了,这个世上,不会再有李漪澜这个人了。她说了,她要去找她的幸福,她还欠一个人的人情,她要去还。”
“人情?欠了谁的?”小爽有些好奇地看着烨翰,急急地问道。“还说不介意,这么急着想要人家有个归宿。”烨翰笑笑而语,吁了口气,“这个人嘛,子曰不可说也,天机不可泄露。”
“讨厌,讨厌,你真讨厌,卖什么关子,快点告诉我。”小爽娇嗔道,一边捶了捶烨翰的肩膀。烨翰已经揽过她的头,狂热地对着她的嘴唇吻了下去,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面哈哈大笑:“等你再为我生十个八个孩子再说。”
春光明媚,旖旎无限,此处风景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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