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你讨厌吧,我好困,我,我想睡觉。”玉无寒闭了闭眼,语气柔软而无力,“我知道,我睡了之后会再也醒不过来了,我以后,以后可能再也看不到你了。云茉,我不要看不到你,我想一直看着你,可以吗?”
“可以,你说什么都可以。你,你是个大骗子,你说过没人能打倒你的,你现在就倒下了,你没用,你真没用……呜呜呜……我,我舍不得你,你是存心的吗?想让我难过死,心痛死吗?”云茉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全然顾不得还有上官凉在场,这一刻,她满心想着的都是玉无寒。那个在她心中英伟高大,举世无双的少年,这一刻竟然会这样无助虚软地躺在她的怀里,看着他口中不断呕出的血,望着月下他惨白淡凉的面色,她第一次觉得死亡是这么的可怕。
“我,我是说过没人能打倒我,但是没有说过打不死我啊。我,我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要死了。云茉,你真的舍不得我吗?你真的会难过,会心痛吗?你,你没有骗我么?”玉无寒惨然一笑,目光叙叙地看着云茉,这个玉洁冰清的女子,他真的好想就这样看着她一辈子,可是,可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呜呜呜……你,你还要这样开玩笑。我,我真的舍不得你,如果没有上官,我一定会和你在一起的。起来,起来,我带你回去,老爷是神医,一定可以救你的。”云茉一边捂着嘴,泪眼蒙蒙地看着玉无寒,便要扶了他起来。
玉无寒散懒地摇了摇头,一边抓住了她的手臂,眯了眯眼:“别,别浪费时间了,我,我知道自己快不行了。最后的这一点时间,好好陪着我,可以么?我想看着你,想永远地看着你,我也不想死,我,我就要看不到你了,我很难过,很伤心。”玉无寒强撑着身子,喉中又是哽出一口血来,默默地望向一旁愁郁满怀的上官凉,“我,我只借云茉半个时辰,她以后的日子,都是你的。”
上官凉静然无语地看着草地上的二人,怅怅地吁了口气,默默无言地转身而走,心中亦是万千的愁绪,有他这样强劲的情敌,自己真是何等的荣幸。一个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神话,在这一个清冷宁郁的夜晚将成为终结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魂无处话凄凉。
永夜清涔,疏星淡淡,月色湉湉,如斯美丽的夜晚,本是才子佳人吟风弄月的时刻,却不想,这一夜的安然恬谧竟成了英雄红颜的最后诀别。
芳草凄凄,幽风拂拂,长坡上那一抹清雅的素紫,恬然地搂着怀中静静安躺的俊美无双的少年,看着怀中的玉无寒,那么孱弱,那么苍白,那么虚软,曾经的温言软语犹言在耳,曾经的狡黠跳脱历历在目,那个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不羁少年,这一刻竟然会这么的安静。
他本是江湖里一个人人闻之色变的传说,却愿意为了如此渺小平凡的自己,甘守宫廷,成为这大梁宫里一名任人差遣,看人脸色的侍卫。
这样热烈深沉的爱,自己本是没有理由拒绝的,不是么?可惜的是,他们相遇太迟了,她是个从一而终的人,她没有办法将自己的心分成两份,这样对上官凉不公平,对玉无寒也是一种侮辱,所以面对着他猛烈的热情攻势,她选择了逃避,选择了伤害。
想着这个叱咤风云,威赫江湖的翩翩少年就这样安然清萧地沉寂了下去,云茉眼中的泪水姗姗而下,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无关风与月。
“你哭什么?都说了,你哭起来的样子像个丑八怪,连我最后上路你都这么小气,也不笑一个给我看。到了地府,别人问我是怎么死的,我可要和鬼差说,是被丑八怪给吓死的。”玉无寒目光悠悠地望着云茉,依旧不忘调侃云茉一番。
云茉吸了口气,恹恹地白了玉无寒一眼,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嘟了嘟嘴:“这样好了么?满意了么?”
“嗯,差强人意,还算过得去。”玉无寒淡淡一笑,有些慵懒地回道,一边伸出手来,面上敛了一丝凝重,“真好,可以在临死前看到你对我笑,总算是值得的。”
“傻瓜,你真是个笨蛋,不值得,一点也不值得。我对你那么坏,对你那么差,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对我这么好?”云茉笑意融融的面容上满是哀伤与颓废,眼中泪斑点点,一面低了头,紧紧地握着玉无寒的手,低声地抽泣起来。
“原来你,你也知道自己对我这么坏,这么差呀。我,我也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死心塌地跟着你,我也不明白自己,越是不明白,我就越想对你好。只要你开心,只要你幸福,哪怕是把我的命拿去,我也不介意。云茉,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喜欢到连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我究竟发了什么疯,中了什么邪,要对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这样费尽心力。”玉无寒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有些无奈和嘲讽,目光哀怜楚楚地看着云茉,一边重重地咳嗽起来,血沫星子顺着唇角淌淌而下。
“是我对不起你,是我铁石心肠。我现在宁愿要死的人是我,而不是你。如果,如果我们从来没有相遇,那该多好,你就不会弄成今天这个样子,都是我,我是个害人精。”云茉听着玉无寒这番炽情之言,心中愈加的难受和自责起来,微微地低着头,紧紧地贴着他的脸,一边扣紧了他的大手。
这一双手,她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和推开,如今想要把它紧紧地握在掌心里,可是老天爷却是不会再给她这样的机会了。很多东西,直到失去的时候才会明白它的重要性,亦如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世上,还会有这样一个男子爱她如生命么?
她以为自己的心很小很小,小得只容得下上官凉一个人的位置,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男人也在自己的心间悄悄地开辟了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看到他会死,原来自己的心,竟然会痛的,原来自己的泪,竟然可以这样肆意蔓延。
“不,你不是害人精,你是一只让人爱不释手,沾上了就戒不掉的小妖精,我,我是自愿沉沦入迷的。我从来就没有后悔自己爱上你。因为你的出现,我干涸了二十年的生活才有了一丝色彩。云茉,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玉无寒朦朦一笑,俊逸的面庞上带着一丝郑重与忧伤,目光里含了一丝晶莹的光泽,“可是,可是为什么你就是喜欢不上我了?如有来生,云茉,我求你,求你一定要喜欢我,好吗?”
“没有来生,只有现在,现在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真的,我不骗你。”云茉吸了吸鼻子,目光融融地看着玉无寒,喃喃泣语,这个风华正茂的倨傲少年,转眼间就这样奄奄一息地躺在她的怀里,世事无常,却是让人始料不及。
“是么?听到你这话,我,我总算是可以死得其所了。云茉,我不在了,以后的路会很难走,一切都靠你自己了。其实,我,我真的很想陪着你,可是,可是……我知道自己不行了,唔……能够认识你,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呕……我……爱……你……”玉无寒的唇角越来越白,眼神越来越涣散,渐渐地眯成了一条直线,搭在云茉肩膀上的手缓缓地垂落了下去,俊秀的面庞斜斜地栽向地面,这个叱咤江湖,不可一世的武林神话,这个为爱痴狂,笑傲烟云的桀骜少年,带着他满心的眷恋,带着他满满的不舍,潇潇地离开了。
天晦涩清朗,月迷离惨淡,星黯然无光,似乎也在为着这样一个朝气蓬勃的少年的离去而哀伤。云茉紧紧地咬着唇,闭着眼睛,泪水肆意悠然地滑落满襟,那些过往的回忆,那些暧昧的纠缠,那些旖旎的缱绻,流光溢彩,火树银花不夜天,远远地随着这个生命的陨逝而变得斑斓绚丽起来。
云茉久久地凝望着怀中永远沉睡安歇了的玉无寒,紧紧地搂着他的身子,喑哑喃哭。不及相爱,便是永别。玉无寒,如有来生,我一定会早些遇上你,一定不会再像现在这般,直到此时此刻,才明白你在我的心里已经留下了一道印痕。
不远处的古槐下,上官凉孑然而立,目光寥落悲戚地看着哭成了泪人的云茉,眼角亦是湿了一片,咬了咬唇。这一场三人的爱情追逐里,终究是以玉无寒的离世而收场。他会永远地记得,他的生命里,有这样一个桀骜不驯,光芒耀眼的男子让他感到时刻都充满了威胁,这个光芒万丈的男子,是他遇到的最强劲的对手。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生未必乐,死未必苦。”清黑靡夜中,传来一声女子的婉约叹息,带着几分心酸和无奈。
上官凉身子略怔,原本哀伤的表情敛了一丝愠色,手中的长剑凌天一指,遥遥地对向了古槐之后蔓然而出的雍容女子,愤愤而言:“你来这里做什么?还想疯狂到什么时候?”
恬然幽月之下,李漪澜姗然而立,洁净出尘,美好优雅,脸上的笑容闲适而清浅,如水脉脉地看着上官凉,一边摊出右手掌,掌间握着一个小瓶:“这是解阴毒的解药,拿去吧。”
上官凉微微地哼了一声,别过头去,目光里是无限的苍凉:“你以为,我还会上当么?当初如果不是你利用我,事情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若皇上和皇后之间没有心结和隔阂,又何惧他人的利用,若你不憎恨皇后牵绊了云茉太多,你又怎么会上当?冥冥之中,这一切都是天意,大梁注定有此一劫,张烨翰的皇位不是这么好坐的。”李漪澜半昂着头,神色之间有几分清傲和倔强。
“既如此,你会这么好心送解药过来?你不是一直处心积虑地要皇上的命么?如今如你所愿了,你又何必在此假惺惺的了。我上官凉欠你们皇甫家的,已经还清了。我警告你,从今以后我们见面是敌人,往日的情分我不会再念着了。”上官凉目光清冷地望着李漪澜,幼时的记忆终究只属于岁月里的流沙,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公主已不再是雪夜里的星星,柔和闪亮。“我也想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想着他死的,可是到头来,真的看到他要死的时候,我的心会很痛。也许,我的处境就和玉无寒一样吧,想退,却没办法退出了,深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不管你信不信,这是你和皇上唯一的筹码了。解药我放在这里了,要不要随你便。拓拔野已经准备把太后从冷宫里接出来,重掌朝政。”李漪澜也不做过多的辩解,哀哀地看着上官凉,将解药放在了地上,萧清冷幽地转身离开了,月光下那一抹黯然而去的背影显得别样的孤单和惆怅。
上官凉有些茫然,目光萧索迷离地看着那远去的娴娴丽影,困惑地皱了皱眉,心里似乎有所触动。看着李漪澜那样迷离的表情,听着她楚楚幽怜的声音,心中却是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来。
深陷,她对皇上真的陷进去了么?还是这又是她的一个赌局。上官凉缓缓地拿起了解药,兀自沉思着,右手有些微微地颤栗起来。她说得对,这是唯一的希望,相信她,亦或是不相信她,皇上的性命都在这两天的时间了,只不过是一个早晚的问题罢了。
国公府,厢房。
月影西移,晚风绵绵,摇篮里,一双儿女安然恬和地进入了梦乡。若爽安和满足地靠在烨翰的肩头,脸上带着一丝清愁,微微地咬了咬唇,目光柔软地望着一旁丰姿岸伟的英武帝王,吁了口气道:“孩子们叫什么名字才好,都三天了,还没有个名,总归是不好的。”
“一切你来做主就行了,我没有意见。”烨翰慵懒一笑,一边拥紧了若爽,“小爽,还能有机会这样抱着你,看月影徘徊,看云淡星稀,我已经很满足了。谢谢,谢谢你能原谅我。哪怕是下一刻我的世界就没有了,我也不会有什么遗憾了。”
“是我不好,要不是因为我,一切都不会弄成这样的局面,是我太任性了,都怪我。”若爽低着头,一面说着,忍不住喃喃抽泣,“我该相信你的,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却选择视而不见,我,我实在是太无理取闹了。若你不在乎我,怎会这一年来不曾临幸一人。是我没有坚持我们之间的承诺,是我对我们的感情不够信任。”
“怎么能怪你了,我也有错,如果不是我大男子主义,落不下面子,又怎么会挨到今时今日才来乞求你的原谅。这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我拆散了你和烨泽的幸福,让皇姐与驸马阴阳分离,为了权位,我不择手段,心狠手辣,牺牲了太多太多人的性命,所以,老天爷现在也不要我好过,看不过我的恶行,要收拾我了。”烨翰叹了口气,面上满是嘲讽凄凉之色。
“不,不是这样的,我不许你这么说,你是个好皇帝,是个万民敬仰的好皇帝,是我的要求太多了,束缚牵绊住了你。如果一个帝王没有一点气魄,怎么能够掌管一个国家了。”若爽抬起头,泪眼迷蒙地看着烨翰,一边抚摸着烨翰的脸,“是我小家子气,没有容人之量。会有希望的,只要明天还没有来,所有的一切都做不得算,不是么?”
“能够走到今天,能够娶到你这样的好妻子,还能够看着你为我生儿育女,老天爷对我已经很不错了,我不贪心,我要的不多,就是这些。小爽,答应我,我走了之后,好好地把孩子抚养长大,不要让他们像父亲一样,为了权力不择手段,不念亲情。让,让烨泽代我好好照顾你。你们错过了太多太多,如今是时候把你还给她了,烨泽是个好男人,他一直都在等着你。有他照顾你,我走也走得安心了。”烨翰目光融融地看着若爽,一边轻抚着她的头发,呢喃细语地道。
“不要,我不要其他人的照顾,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只要你,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要。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活着,我还有什么意义。为了你,我已经抛弃太多了,忘记太多了,满心满脑的都是你,你不可以这样子,不可以招惹了我之后就撒手不管,你要对我负责,对孩子负责,这是你作为丈夫和父亲的义务。你是天子,天子一诺千金的,不是么?你说过要永远和我在一起的呀。你不可以不贪心,我不能没有你。和你分开的这些日子,我虽然有怨有恨,但是更多的却是想着你,念着你。我不要你离开我,再也不要了。”若爽动情至性地说着,蜷缩在他的怀里,不住地抽泣起来。
原来当面临生离死别的那一刻,所有的误会和怨恨都是那么渺小,都是那样的微不足道。他爱她入骨,痴狂成魔。她念他相思成灰,绵绵无期。
“这么大的凤仪宫,这么大的宫殿,我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你对我的爱了,不要离开我,不要,好吗?”若爽紧紧地扣住烨翰的胳膊,不住地流泪起来。
“我也不想离开啊,可是有些事情是注定的。我多么,多么想一辈子守着你和孩子,不要离开。”烨翰凄然一笑,爱抚地摸着她的头,深深地吸了口气,“不要哭了,多不好,你看孩子,都睡着了,咱们别吵醒了他们。我已经给孩子想好名字了,不知道合不合你的意?”
“你说!”若爽嗯了一声,“只要是你的东西,我都满意。”
“到了孩子这一代,该是永字辈了。哥哥就叫永清,妹妹叫永夜,可还好么?”烨泽微微一笑,缓缓而言。
“清夜良辰,花好月圆,很好,很好。”若爽连连地点头,目光柔软绵绵,一边耸了耸肩膀,看向了桌子旁边摆放着的那一瓶解药,一边拿起了它,将它揭开了,咬了咬唇,递到了烨翰的面前,目光烁烁。
“真的要吃么?”烨翰有些犹疑地看着若爽,“吃了它,我会连这最后一个时辰都不能和你在一起了。小爽,就让我安安静静地和你过完今晚的最后一个时辰吧,短一点又有什么关系了,它会永远地留在我们的记忆里。”
“我不要记忆,我要现实,我要我们实实在在地在一起,而不是靠着回忆过日子。”若爽目光笃定地望着烨翰,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那个女人的话,能信么?她的东西,不能要的。这一辈子,我信的女人,只有你一个。”烨翰鳏寡一笑,一边推开了若爽的手,“她就是想看着我如何死,我不会如她愿的。小爽,相信我,来生我们一定还会在一起的,让我们好好珍惜这仅剩的时间吧,不要对其他人抱有幻想了。”
若爽有一瞬间的犹豫,旋即一脸安然镇定地看着烨翰,满是希冀地看着那一瓶解药:“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烨翰,为了我们,为了孩子,我们一定要试一试。我相信她,相信她不会骗我们的。”
“为什么?你明明知道她是前朝的公主,她想要我的命?”烨翰一脸不解地看着若爽,廖然地叹息了一声。
“你不也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却还留了她到如今么?你的心里,对她多少有一点情分的吧。”若爽宛然而笑,耸了耸肩膀。“小爽,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对她没有男女之情,我只是不想赶尽杀绝,想为皇甫家留下一点血脉,仅此而已。”烨翰有些慌乱焦虑地解释起来。
“行了,我都知道的,你不需要解释什么,我相信你便是,我没有误会什么。只是身为女人,我有女人的直觉,她爱上了你,是又爱又恨的那种。所以我相信她,她不舍得你死。”若爽悠悠而言,澹澹地望着她,“我想,她更多的是习惯淑妃这个封号,而不是什么前朝公主了。”
“不管她习惯的是什么,淑妃也好,公主也罢,我习惯的,却只有你这个皇后。”烨翰一边握住了小爽的手,目光诚挚而又热烈,信誓旦旦地说道。
“终此一生,我习惯的男人,也只有你。所以,请你为了我们的习惯,让我们试着相信一下别人,好吗?”若爽抿了抿唇,目光热烈地看着烨翰,一边揭开了瓶塞,将里面的白色药丸倒了出来,握在掌心。
这掌间,承载的是她和他的幸福相守,这掌间,承载的是生离死别的刹那芳华,这掌间,承载着的是天下最珍贵无比的帝王生命。若爽的手,有些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这一次的赌局,一旦输了,便永无回头补救的可能。
烨翰目光濯濯地看着小爽,郑重其事地嗯了一声,一边昂起头,仰望着天上的幽月,但愿深宫里的那一缕娇艳芳华,是值得他相信的。
烨翰张了张口,捉住了小爽的手,一边将药丸捏住,便要放进口中。小爽身子一颤,面色有些发白,一边扣住了烨翰的手腕,无助地抱紧了他,窝在他的怀里:“让我在你的怀里多呆一小会,我怕,我怕我会失去你,我怕这一场赌局我会输得一干二净,我害怕这场赌局,可是我更害怕失去你,但是现实逼得我非赌不可。”
“这一刻,迟早要来的,刚才你还不是那么有信心么?小爽,相信我,即便我们真的不能在一起了,我们的心,还是会永远栓在一起,永不分离。”烨翰爱怜地抚了抚小爽的头发,潇潇淡淡地说着,猛地昂起头,将手中的药丸吞了下去。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没有了气息,世界停止了转动,小爽目光纠结地看着长身玉立的烨翰,咬了咬唇,一面闭上了眼睛,仿佛在祈祷什么一般。
看着烨翰平安无事地站在那里,小爽的唇角扬起一丝浅笑,这一场赌局,她终究是赌赢了。小爽目光悠悠地看着烨翰,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感谢天地,我们赢了。”一面说着,小爽扑进了烨翰的怀里,紧紧地拥住了烨翰,激动地落下泪来。
烨翰淡淡地嗯了一声,原本清幽的面容浮起一丝愁色,肩膀一颤,喉结略略地翻了几下,只觉得心里像火烧一样,又似乎有千万只蚂蚁在叮咬一般,一口浓浓的热血呕了出来,溅在了小爽的脸上,目光绵绵地看着小爽,凄楚一笑,身子软软地往后倒了下去,喃喃低语:“好好活着,照顾孩子。”
嘭地一声,烨翰的身子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最后的焦距里是小爽那一张痛苦扭曲的玉颜。小爽泪眼迷蒙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烨翰,看着刚才还生龙活虎,此刻便是毫无生气的烨翰,前一刻,他们还相拥而立,发誓一定会为彼此珍惜自己,下一瞬间,便是阴阳相隔的悲楚和无奈。
“啊……”漆黑寂寥的夜空里,一声心碎悲痛的呼喊之音穿过茫茫苍穹,震透整个天地。轻衣素服,美人憔悴,却无法阻断死亡的气息,永夜苍凉,再见已是无期。
闻声而来的烨泽,云茉,上官凉,看着房间里的这一切,俱是诧异不已。云茉眼里亦是噙满了泪水,这一晚,她连着送走了两个人,一个是江湖里的神话,一个是天下最尊贵无比的帝王。
上官凉面色发青,紧紧地咬着唇,拳头捏得死死的,这一次,他又上当受骗了,赔上的是大梁的江山社稷和国运前程。他早该有所防备的,早该想到的,心很决绝如李漪澜,又岂会对那个灭了她家国,杀了她父兄的仇人之子动情了。深宫里的女人,最擅长的便是逢场作戏,为什么自己还是执迷不悟,看不出这个女人的一番用心了?
烨泽看着跪在地上,抱着已经西去的皇兄哭泣不止的小爽,心中亦是满满的疼痛。这个天地经纬,英姿绝伦的雄才伟略的少年帝王竟然会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他风云跌宕的一生,那些来不及实现的抱负,那些夜半不及诉说的呢喃情语,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湮没在这个靡靡的绯夜里。
翌日的早朝,久居禁宫的太后浓妆重彩地出现在了朝堂之上,坐上了那个帝王宝座。一年多的禁宫幽居,一年多的与世隔绝,失势多时的太后较之先前更加清减瘦削了不少,但是一双凤目依旧犀利有神,气色比之从前更加倨傲凌人。
荣光万丈,满朝文武,她就那样悠然自得地坐在了龙椅上,气度雍容,威武不屈,凛凛地扫过朝堂下面面相觑的一众朝臣。
皇上接连几日不曾早朝,朝中已有不少大臣颇有微词了,如今太后突然亲临朝政,执掌政权,却是让人匪夷所思。这一年多来,朝中旧臣原属于左相一派的人悉数被烨翰削了官职,降了职级,朝中大半部分已经为烨翰所用,如今瞧见太后取而代之了皇上的位置,他们心里自然是不服气的。
早朝开始,却没有一个朝臣对太后下跪,右相气势咄咄地立了正中间,一脸审视地看着太后,昂首挺胸,全然没有一丝惧色。
太后一边闲散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碧螺春,目光炫炫,唇角扬起一丝浅笑,凌厉地看向右相:“怎么,哀家坐在这里很奇怪么?一个个这样吃惊地看着哀家,哀家久居深宫多时,不问朝政,每日得皇上叩拜,日子却也过得悠闲。哀家虽然不问朝政了,可是这并不代表这大梁朝的太后就是一尊摆设了。你们一个个全都杵在这里干什么,见了哀家,为何不跪,难不成全都要反了吗?”说到后头,太后却是气势夺人,猛地一拍龙椅,目光咄咄地看着一众朝臣,愤怒地拂了拂凤袍,气势如虹,一如从前。
众朝臣原本就对大梁这位雷厉风行的太后有几分忌惮,如今见得她这般发威,一些怕事胆小的朝臣已经是颤颤惊惊起来,四下看时,殿堂里的侍卫也全都换了人,一个个冷若冰霜,目光里充满了肃杀之意。
右相却是不动声色地立在大堂中间,冷目相对,轻轻地哼了一声:“朝堂之上,我们只跪皇上,其余闲杂人等,一律不跪。您虽是太后,但也不能坏了大梁的规矩,女子不得干涉朝政,牝鸡岂可司晨。请太后自重,移驾回坤宁宫歇息,朝堂之事,待皇上来了再议吧。”
一众朝臣却是怏怏之色,没有想到右相竟然会对着太后说出这番话来,太后虽然已经隐匿多时,但是她的威赫却一直萦绕在这殿堂之上,太后光是往这殿堂上一坐,便有一种震慑万人的气场。
太后却是不怒不喜,一脸的澹然之色,缓缓地从龙椅上坐了起来,目光潇潇地看向了右相,一步一步地从台阶上走了下来,气势逼人,贵气不凡,目光幽幽:“丞相大人似乎如今很是春风得意啊,哀家这一年来久居深宫,潜心礼佛,却是没有来得及向丞相大人道贺,终于可以守得云开见月明,拨乱反正,成为了大梁唯一的丞相。哀家在这里要向丞相大人说一声迟来的恭喜了,再也不用受到左相的牵制了,满朝文武,唯你马首是瞻,何等的风光荣耀啊,风光荣耀到连哀家这个太后都不放在眼里了,很好,很妙。”
“臣不敢不敬太后,臣只是遵照皇上的旨意办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右相微微地低了低头,有些恭谦地说道。
“是么?丞相大人眼里还有君臣之分么?朝堂之上,竟敢公然指责哀家,你哪里有半点为人臣子的模样。哀家一眼就看穿你用心不良,意图谋反。来人啊,给哀家把这个乱臣贼子拿下。”太后目光凛凛地看着右相,一声高喝,殿外已经有几名侍卫冲了进来,一把将右相捉住了。
“你们真是放肆,放开本相,放开本相。”右相却是一阵咆哮,大声地说道。押着他肩膀的正是拓拔野,拓拔野轻哼了一声,右脚一屈,踢在了右相的小腿肚上,右相整个人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太后的跟前。
太后却是笑得一脸的阴翳和得意,一边俯下身子,目光赫赫:“哀家想要一个人往右,他就不能往左。哀家想要让他跪,他就不能站着和哀家说话,哀家要让他死,那么他就非死不可。牝鸡司晨,哼哼,女人怎么不能执掌朝政了,武则天不照样当了皇帝,风风光光地接受你们这帮所谓大臣的膜拜么?哀家掌权数载,一时的隐退不代表永远的隐退,不要以为哀家在禁宫里,哀家就出不来了,丞相大人,你想错了,大错特错。今天哀家在这里宣布,哀家回来了,以后每天的朝政,哀家都要堂堂正正地坐在龙椅上,谁还有不服气的,尽管站了出来。哀家临危授命,皇上突患疾病,行动不便,奉皇上口谕,这期间里,朝政事物暂由哀家打理,任何有异议者,杀无赦。”一边说着,太后右手袖袍一甩,手中举起一块金牌,“此乃先皇赠予哀家的金印,见金印者如见先皇,你们还不跪下。”
“万岁万岁万万岁。”一众朝臣慌忙地朝着太后跪了下来,面色讪讪,连声高呼万岁。右相面上闪过一丝痛恨之色,看着身后这一群屈服于权威之下的朝臣,咬了咬牙,恨恨地看向太后:“你到底将皇上怎么样了?自古后宫不得干政,你就不怕大梁的列祖列宗会找你算账么?”
“哀家说得很清楚,皇上染病,这段期间所有的朝政事物都由哀家全权打理,丞相大人你听不清楚么?丞相大人,你不敬哀家在先,公然造反在后,已是大大的死罪。哀家现在就要例行公事,削去你的丞相一职,马上推出午门斩首示众,凡有忤逆哀家者,下场一样。”太后冷哼了一声,疾言厉色地看着丞相,猛地一甩衣袖,便打掉了右相头上的顶戴花翎。
大伙儿却是骇了一跳,跪在地上,无一人敢出声相阻,太后的手段向来都是这般狠厉决绝,口上虽然说着皇上抱病,但是大家心里已经差不多很清楚了,连着几日不曾早朝,皇上怕是多半已经被太后拿下了。这个关头,谁要是站出来反对,便是找死。
“傅清,你这个毒妇,你谋害皇上,把持朝政,祸害天下,你会不得好死的,你会天打五雷轰,老天爷饶不了你的,他会收拾你的。”右相却是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起来。
太后却是不以为意,嗤了一声:“哀家天命所归,历经几番磨难,还能重新站在这里,可见连老天爷也认同哀家的本事和能力,老天爷要收拾的,是你们这些乱臣贼子。给哀家把这个逆臣拖出去斩了。”
“未得皇上亲允,谁敢斩我大梁丞相,皇上不能朝政,本宫还没有死,还轮不到太后你一个耄耋老人,风烛残年的孤寡妇人在朝堂之上指手画脚,何况,还有太子和监国玉玺在此,怎么也轮不到太后您老人家从禁宫里跑出来操这份心。”殿堂之外,一声清丽幽冷的女音飘了进来,却见了门外一袭凤冠霞帔的若爽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目光威严,双手捧着传国玉玺,云茉和上官凉紧跟在身侧,一人手中抱了一个婴儿,却是太子与公主。
若爽步履清昂地朝着大殿里迈了进来,目光威严,凤颜端然清肃,带着一股不可侵犯的凛然傲气,手捧玉玺,风姿卓然地立于殿堂之上,森森冷冷地看着一众朝臣:“见玉玺如见皇上,还不跪下。”
一众朝臣俱是跪了下来,颤颤不敢妄言,低眉顺目,大气也不敢出。“本宫刚才说的话你们全都听不到,是么?除了皇上之外,任何人都不能动右相一根汗毛,马上给本宫退下去。”若爽目光彪然地望着押着右相的拓拔野,一字一句地斥声相喝。
拓拔野目光有些萧然地望了若爽一眼,讷讷地嗯了一声,有些疑虑地看了看一旁的太后,正准备放手,太后挥手一挡,目光咄咄地看着若爽,朗声而言:“哀家说要斩他,就非斩他不可。藐视天威在前,辱骂哀家在后,如此嚣张跋扈,这等臣子留了朝中岂不是要祸害朝政,若是他们个个都跟着有样学样,天子威严何在,皇家威严何在啊。”
“天子威严并非靠无止境的杀戮而得来的,皇家威严也并非太后您一两句话就能挣回来的,威严都是别人给的,至于争气与否,就看个人本事了。倘若朝中有人说了大实话,便要大祸临头,斩首示众,以后还有谁敢谏言皇上,谁还会真心替皇上办事。丞相有如唐时魏征,字字真言,针砭时弊,所说皆是道理。如此良臣将相也要被杀,那才是皇家的大笑话,皇家才是一点威严也没有。”若爽振振有辞地看着太后,说得却是从容淡定,写意闲散。
“你,你……”太后一时间哑然无语,沉默相对,良久,才哼了一声:“哀家有先帝金印在手,丞相也敢公然与哀家叫嚣,难道还不够被判死罪么?哀家既然暂时接替朝政之事,朝中之人自当敬哀家如敬天子,岂能因哀家是女流之辈就颇多非议。皇上没有接掌大统之前,一切事务也都是哀家处理,也未见有什么人有异议呀。”一面说着,太后狠狠地瞪了右相一眼。
“敢问太后,可有皇上圣旨让你代为监国掌权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是先皇当政还是皇上当政了。本宫可是有皇上钦赐玉玺在手,本宫才有这个资格坐上帝王宝座。其余闲杂人等,都没有这个资格。”若爽声色俱厉地看着太后,朗声而言,阔步走向了龙椅,稳稳地坐了上去,傲慢强势地看向太后。上官凉和云茉各抱着太子与公主站在了若爽的两侧,金童玉女,惹眼璧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众朝臣纷纷叩拜,高呼万岁。若爽威仪万千地坐在龙椅之上,明珠黛钗,举世风华,目光朗朗地看向殿外的蓝天,深深地吸了口气,那清澈的天空里,依稀闪烁着烨翰澹润豪迈的英容,悠悠地在远方注视着她。
烨翰,我一定会坚持走下去的,纵算你已经不在我身边了,我也一定会好好地活下去,看着孩子长大成人,看着大梁的基业千秋万世。
太后身子有些颤抖地看着坐在龙椅上的若爽,狠狠地咬了咬牙,这个纤弱如水的女人当初就是以这样一副纤弱柔宁之态进宫,言听计从,暗地里却与皇帝私通苟合,害得他们傅家声势颓废,害得她这一年多来被囚禁宫,不见天日。这个大仇,倘若不报的话,将来就算是死了,她也不甘心闭眼的。
拓拔野目光澹润地看着龙椅上的那一抹娴娴风华,这样倨傲无双,这样谋略非凡的女子,不应该是这大梁宫里的鳏寡皇后,而应该是他们大草原上热烈昂扬绽放的一朵奇葩。
凤仪宫。
良辰美景应犹在,夜半情语物已非。依然是这座熟悉的宫殿,这座深居了两年的栖息之所,两年前的新婚燕尔依然历历在目,再回首,却已经没有了天子愤怒跋扈的面容。如果时间能够倒流,该有多好。
长裙曳地,娥眉轻垂,此番入宫,已远非上一次对付太后和左权那么简单了,那时的自己,至少还有烨翰可以依傍,还有烨泽在一旁帮忙,而如今,这偌大的宫殿里,除却她之外,只有满室的凄清与冰冷,独自面对着那不可预知的危险和风暴。
“娘娘。”安顿好了太子与公主之后,云茉施施然地进了内殿,看着愁眉不语的若爽,轻叹了一声,“夜深露重,娘娘还是早些休息吧。”
“如今这个局面,我哪里有心思睡得了觉。虽然我暂时将大权握在了手中,可是朝中上下除了右相之外,都是不可信之人。宫里的侍卫也全都被换了,可以说是每走一步都很艰险。虽然玉玺可以震得了太后一时,却不能震得了她一世。就算是能过了太后这一关,拓拔野那一关,我们能过得去么?云茉,我很担心,很害怕。”若爽摇了摇头,目光凄迷悠悠地看着云茉。
“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我想,冥冥之中,上天自有安排的。”云茉淡淡地笑了一下,面色有些清郁地看着若爽,继而叹息了一声。
“京城咱们的兵马还有多少?”若爽拧了拧眉毛,一脸郑重地看着云茉。“不过三万之众,皇上不在的这些日子,左权这个老狐狸将兵马全部抽走了,全都换上了他的人。上官将军已经探过虚实了,拓拔野的先锋部队已经开进了京都,羽林军有大部分都是他的人马,城外还有北魏的兵马十万之众。吴中将军前些日子被皇上调去了汴州平乱,一时半会怕是赶不回来。”云茉咬了咬牙,面色显得怅然寥落起来。
“不管怎样,我一定会坚持下去的,这是烨翰留给我和孩子的最后的一些东西,我不能让它丢了。”若爽目光烁烁,一边握紧了拳头,娓娓地看向了一旁的云茉,“时间也不早了,你好生休息吧,明天面对的局面将会更困难,我现在身边就只有你可以帮忙了。”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彼此已经明了个中的含义。
“嗯。”云茉轻轻地应了一声,缓缓地从房间里退了出去,袅娜婉约地回了自个的住处歇息去了。云茉耸了耸肩膀,脸上拂过一丝焦虑之色,提了灯笼,雅意娴娴地进了自个的屋子,却觉房间里凭空多了一丝幽森寂冷的寒意。
与此同时,身子一个侧摆旋转,避开了当空送来的一剑,拂袖一甩,已经将房间里的明灯点亮了,目光幽寒漠冷地看向了偷袭之人,面上不由一片愕然,嗤嗤而语:“大师姐,你,怎么会是你?”
灯火阑珊处,一袭飒爽利落的紫蓝衣裳的女子悠然而立,眉目之间带着几分轻鄙和高傲,得意地扬了扬唇角,淡淡地哼了一声:“你以为这皇宫,就你能出入,我就不能来了么?我说过的,我们迟早还要碰面的,那天的帐,还没有算清的了。”
云茉雅然一笑,一面回头瞅了殿外一眼,缓缓地将门掩上:“大师姐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个么?云茉却是不知道我和大师姐之间还有什么帐没有算?”
“不愧是那贱人的小跟班,连说话的口气和态度都是一个样子,目中无人,嚣张跋扈,师父当初根本就不应该收留你,养一条狗还知道忠心主人。”关欣然面上闪过一丝愤愤之色,轻哼了一声,“如今皇帝都死了,我倒要看你们还有什么本事,能生出什么风浪来。”
“后宫皆由娘娘统管,现在整个朝政也都是娘娘一人操持着,云茉只会为娘娘分忧,可不会给她兴风作浪的。大师姐,念在我们同门一场,云茉还是劝你,速速离开吧,皇宫,不是你留的地方。”云茉萧清冷然地转了身子,目光叙叙,言语凄凄。
“离开?”关欣然嗤了一声,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双手抱胸,“从今以后,我都会留在宫里的。原本,我就该属于皇宫的,是那个不要脸的贱人抢走了属于我的东西,如今是时候拿回来了。”
“你真是无药可救了。”云茉摇了摇头,目光里闪过一丝泫然,“宫里的女人时时刻刻都想着出去,而你,拼了命的要挤进来,为了什么?江湖天大地大,海阔天空,要多自由有多自由,又何苦将自己束缚囚禁在这一方小天地里了。娘娘会留在宫里,是因为她和皇上两情相悦,白首之盟。你呢,你能得到什么,妃子,还是宫娥?”
“待得改朝换代,我便是新朝的皇后,那个贱人住过的凤仪宫我会一把火烧了它,重新再盖一座,风水轮流转,她的好日子到头了。”关欣然一脸的得意之色,目光森森地看着云茉,眼中闪过一丝杀机,“本宫要在她面前立威的话,先废了你再说。”言毕,寒芒一点,剑气冲荡,关欣然举剑再次向着云茉刺了过来。
云茉面色微微一变,身子往侧一让,纤纤素手一抹,清艳悠然地往前一移,粉杏色的衣袂悠悠飘起,横中一劈,已经扣住了关欣然的手腕,反手一转,已经夺过了她手中的长剑,向前一摇,已经架在了关欣然的脖颈上,微微地眯了眯眼:“大师姐,大伙儿尊称你一声大师姐,只因你入门最早,跟在师父身边的日子最长,所以大家才不与你计较。你的本事有多少,自个儿心里清楚,我要杀你,易如反掌,何苦自不量力了。人没有天分不要紧,还可以通过后天的勤奋,可惜你两样都没有。”
“你这个贱人。”关欣然却是气得面色煞白,恶狠狠地瞪着云茉,却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这样轻而易举地被这个入门最迟的小师妹给夺了手中的长剑。
“说得一点也没有错,一语中的,云茉,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好徒弟。”房间里,响起一声妇人爽朗豪迈的笑声,云茉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见得眼前一抹银黄一闪而过,跟着手腕一麻,手中的长剑亦是被人夺了去,斜斜地往后一射,插在了墙画之上。
灯火摇曳,人影翩翩,一袭深色银黄衣衫的南风屏清茕而立,潇潇肃肃地看着云淡风轻的云茉,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和你三师姐一样,不但有天分,后天的勤奋也一样不少,的确是难得的好苗子,为师总算没有看错人。不像有些人,这么多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一边说着,斜睨了一旁的关欣然一眼。
关欣然讪讪地低了头,眸子里闪过一丝恼恨,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云茉有些惶然地看着南风屏,咬了咬唇,一边跪了下来:“徒儿不知师父来了,方才出言不逊之处,请师父见谅,徒儿并无侮辱大师姐的意思,只是替大师姐有些惋惜,希望大师姐可以振作,发愤图强。”
“无事,呆在宫里嘛,又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得力助手,上上下下都得看你几分面子,在宫中快两年了,自然是要长些气性的,师父明白。”南风屏摆了摆手,娓娓一笑。
云茉却是寡言不语,隐约之间已经听出了南风屏语气中的不悦之意,安然若素地立了一旁。南风屏昂着头,目光犀利阴冷地看向了云茉:“天分和勤奋你都不缺,可唯独缺的便是一份忠心。进宫之前,你忘了师父是怎么吩咐你和若爽的吗?都两年了,你们居然一件事情也没有办成,如今传国玉玺是拿到手了,可你们倒好,居然在朝堂上当起女皇帝了。若非这次为师亲自出马,你们是不是预备要和大梁共存亡了?”
“师父的教诲和吩咐弟子时刻都没有忘记,师父让弟子好好听三师姐的,弟子全都听她的。”云茉低着头,跪在地上,语气有些卑怯而幽冷。
“没有忘记最好,为师现在来了,以后,你都听我的。现在为师就要你去办一件事,我要你出来指正你三师姐和惠王有染,所生太子与公主皆不是皇上的血脉,而是孽种。”南风屏面色冰冷决绝,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可违拗的苍凉。
“什么?”云茉瞳孔瞪得有些大大的,不可置信地看着南风屏,“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师父,三师姐是您最疼爱的徒儿啊,您,您想要她死吗?”
“从前是,现在可不是。她的心里,就只有那个狗皇帝,眼里还有我这个师父么?这两年来,我交代她的事情她不是敷衍就是拖拉,我已经失去了耐心。我说过的,选择背叛师门,就只有死路一条。云茉,你要是不答应的话,也可以。为师明天就把上官凉的首级送到你的房间里。”南风屏面色厉冽地看着云茉,轻轻地吁了口气。
云茉泪眼迷蒙地看着南风屏,咬了咬牙,深深地吸了口气,一面站起了身,缓缓地道:“好,我答应你。”
南风屏满意地笑了笑,一面拍了拍云茉的肩膀,轻轻地嗯了一声,回头看了一旁的关欣然一眼,面色冷冷,径直迈开步子,推了房门,融入了外间苍凉淡幽的夜色里。关欣然哎了一声,斜睨了云茉一眼:“说什么姐妹情深,到头来还不是重色轻友,人呀,有时候不需要那么装的,小师妹,我和师父这几天就等候你的佳音了,我会随时监督你的。”一边说着,婉约袅袅地跨步而出,没入这幽凉寒夜里。
撩人夜色,帷幔摇摇。天光云影,衣香缭绕,若爽一身雪白轻纱菱花软羽裙,娓娓地坐在美人榻上,缓缓地吁了口气,清夜孤宁,连一个温暖身心的人都没有。想着那一夜烨翰倒在她怀里的情形,想着她闭眼时的不舍与哀怨,若爽的心就跟针刺了一样。
蓦然间,一道冷冷的旋风卷了进来,一袭粉色衣裳的绝代佳人曼曼而进,幽雅清然地立在了门口,明灯幽幽,映衬着此间玉人的顾盼生辉,明艳动人。若爽勾了勾唇角,缓缓地抬眼,看向了有些清颓的女子。
李漪澜吸了口气,目光咄咄地看着若爽,捏了捏拳,怆然而言:“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皇上究竟怎么样了?为什么传国玉玺会在你的身上?”
“这个,你还需要问本宫么?”若爽翩翩侧头,悚然一笑,“皇上怎么样了,应该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你还好意思来问本宫,如今让你得偿所愿,满意了吧。”
“不会的,不可能的。”李漪澜只觉得心好像漏掉了一拍,一脸不相信地看着若爽,“你一定是在骗我,你一定又是在玩鬼把戏。他,他已经平安无事了,他没事的,他会没事的,你骗我的,骗我的,都是骗人的。”
“本宫也希望我是自己在骗自己,本宫也希望自己那一天晚上不应该把你所谓的解药给他吃,本宫也希望,一回头的时候就能看见皇上,可是人生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希望。不管你是李漪澜还是皇甫羽瑶,这个仇,本宫一定会报的。”若爽一步一步地向着李漪澜挨了过来,一脸的痛不欲生之色,连着的几个希望,仿佛三把银针,狠狠地扎进了她的心口上。
李漪澜瘫软地往地上一坐,摇了摇头,泪水涟涟地看着若爽,声音有些虚哑:“他不会死的,他还没有给我一个交代,他不会就这么离开的,不会的。”
“皇上明知道你就是前朝公主,却还敢把你留在身边,从来没有想过要对付你,已经是最好的交代了。我真的不明白,复国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比得上天下安定,百姓安居吗?皇上登基之后,勤于朝政,免除苛捐杂税徭役,世人传颂称道,都说他是个仁君好皇帝,为什么,为什么你这样放不下仇恨,改朝换代是历史所趋,那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为什么你要把这所有的罪责都归咎到皇上头上,为什么你要这样害他,为什么?”若爽情绪亦是激动不已,跟着蹲在地上,狠狠地摇着李漪澜的肩膀,哭得肝肠寸断。
这一刻,他们不再是针锋相对,尔虞我诈的生死仇人,这一刻,没有妃子皇后之争,这一刻,他们只是一对失去了丈夫的可怜人。冷夜未央,清空怅恨,剩下的,只是无限相思与懊悔。
翌日的早朝,如期而行。近期也并无任何特别之事,飞将军依然守护在北疆一带,抵御北魏的入侵,汴州一带的匪乱吴中遇到了一些问题,短时间是不能班师回朝的。太后虽未再临朝政,却已经搬回坤宁宫住了下来,并且召集了以前的旧部筹谋划策,指派拓拔野为她的御前护卫。
早朝下来,若爽便径直回了凤仪宫,喂两个孩子母乳。刚刚踏进房间,便见了容玉和墨荷两人昏倒在了一旁,一袭淡紫衣裳的女子正坐在摇篮前,目光忧悒地看着两个熟睡中的孩子,脸上闪过一丝淡淡的轻嘲。
若爽面上闪过一丝愕然:“大师姐?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的?”“哟,这一声大师姐我可还真是不敢当啊,如今三师妹是母仪天下的一国之母,按理来说,我还得尊称你一声皇后娘娘,给你行礼才是,你这么一叫,还真是要折煞我了。”关欣然大刺刺地回答,挑了挑眉,斜睨着若爽。
“你我本是同门,大师姐永远都是我的大师姐,不管大师姐对我有什么成见,这一点,永远都是不会变的。”若爽低着头,微微笑了一下,一脸的柔媚安宁之态。
“说得真是动听啊,还真叫人感动了。你不用在我面前惺惺作态,我知道,从小到大你眼里就没有正视过我,师父疼你,门中的姐妹也与你交好,你笼络人心的手段真是不错,我可是自叹不如了。啧啧,如今飞上枝头变凤凰,绫罗绸缎,母仪天下,多么风光啊。大概这千门,以后也留不住你这大神了吧。”关欣然不屑地哼了一声,语气里透着一股不悦和酸意。
“大师姐你来就是要和我说这些么?其实,大师姐真的是误会了,我从来没有这样看过你,相反的,我对大师姐你很敬畏。若是我以前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大师姐你多多原谅包涵。”若爽轻轻地吁了口气,一脸安和地看着关欣然。
“是么?”关欣然笑得有些阴翳,一边掏出了匕首,看着熟睡中的永清公主,呵了口气,“瞧你这小模样,跟你娘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天生清心寡欲,实则淫乱无比。将来长大了,肯定是个祸害一方的角色。不如,我现在就替老天爷收拾了你这小妖孽,免得你以后祸害人间。”
一面说着,关欣然右手一晃,匕首扎眼,明亮亮的清光一闪,便要向着永清公主刺了下去。若爽面色一变,屈指一弹,手中的金戒已经脱手飞了出去,打在了关欣然的手腕上,关欣然呃了一声,手腕一抖,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若爽一个梨花移步,婷婷地立在了她的跟前,夺过了她手中的匕首,左手一推,一掌拍向了关欣然的胸口。关欣然面色惶惑,连连地往后一退,避开了若爽那一掌,有些惊魂未定地看着她。
“有什么不满的你冲着我来就行了,为什么要把我的孩子牵扯进来。我告诉你,任何人想碰我孩子一根汗毛的话,我一定让她付出惨重的代价,大师姐,你不要逼我。”若爽面色清寒,带着一股不可侵犯的肃杀之意,目光涔涔地看着关欣然。
关欣然却是被若爽这样打量得有些毛骨悚然起来,心中存了几分惧意,敛了敛心神,昂然潇潇而立,带了几分傲慢:“不要忘了,你能有今天,全都是我成全你的。今天我来,也不是想要逼你什么,只是奉师父的命令,取回传国玉玺。这可是进宫前师父交代你的任务,如今都到手了,你还霸着不放,是什么意思?”
若爽心头一颤,有些懵然地看着关欣然,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两年前,她奉师父的命令,表面上是协助皇上铲除奸佞,匡扶大梁,实则是想夺取传国玉玺,改朝换代。
师父是大燕的后裔,三十年前,大梁与大燕结盟,大梁君主并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当时的忠王,也便是先帝张承天,两国交好,历时五年,一举推翻了皇甫王朝。大梁先一步攻城,取得了传国玉玺。庆功宴上,张承天让大燕公主给他的父兄敬酒,大燕君王自然是不会设防自己的女儿的,结果全都中了毒,第二天回途路上,遭到了刺客的暗杀。
大燕公主心力交瘁,从此与大梁皇帝结下了心结,其后的一年多里,大梁为了一统中原,对大燕赶尽杀绝,曾经生死相许,风雨患难的一对战场璧人成了陌路仇人。更让大燕公主绝望的是,她诞下的麟儿亦被先帝秘密地处死了,从此夫妻二人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大燕公主逃出大梁之后,便隐匿于千门二十多年,成就了今天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南风屏。
南风屏发誓,今生今世,她一定要张承天付出代价,她要让张家断子绝孙。原本想着让若爽混进宫中,待得铲除了太后与左权这两块拦路石之后,便取回传国玉玺,匡扶大燕。却没有想到若爽竟然迷恋上了小皇帝,三番几次的提供了假消息,时至今日才让她行动。
“师父那边,我自然会有交代的,用不着大师姐你费心劳力。”若爽微微地眯了眯眼,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面上敛了一丝哀伤与凝重。
“交代,我看你根本就交代不出什么,如今你跟那狗皇帝孩子都有了,还想交代什么啊。”关欣然轻哼一声,冷冷地笑了一下,“惹怒了师父,你知道是什么后果。现在狗皇帝都不在了,你还想一个人挣扎顽抗到什么时候,今天我不解决这一对孽种,师父自然是不会留着他们在世上的。”
若爽面色一阵煞白,咬了咬牙,眸子里已经是满满的杀意,咄咄地看向了关欣然:“既然你都说了我没有办法向师父交代,那么,不若先杀了你向皇上交代。”一边说着,若爽身子一个回旋起舞,腰间柔荑一展,迅猛无比地向着关欣然射了过来,关欣然面色一阵惊骇之意,连连后退,却觉腰腹一紧,已经被柔荑给困住,若爽右手一摇,水袖中抖出一把匕首,遥遥地向着关欣然的心口刺了过来。
关欣然惶恐地闭上了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蓦然间银黄湛蓝光芒一卷,若爽手腕只觉得一阵吃痛,匕首已经被撞飞了出去,左肩亦是挨了一掌,踉跄着往后退了数步才稳当地站定。
“师父,师父,她不但背叛师门,还要杀我,师父,你快清理门户。”关欣然见得突然出现的南风屏,一脸的欣喜欢然之色,连连叫嚷起来。南风屏悠悠而立,目光傲冷地看着两年未见的爱徒,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师父。”若爽双膝一跪,一脸愧色地看着南风屏。南风屏不屑地笑了一下,轻轻地哼了一声:“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父么?恐怕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吧,一心一意就想着当你的大梁皇后,一心一意地就想护着负心汉的儿子。我交代你的事情,你哪样给我做到了,如今还公然拿着传国玉玺当起了女皇帝,你真是好大的能耐啊。”
“徒儿从来就没有忘记过自己的使命,可是,可是徒儿也不想的,我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师父,徒儿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烨翰他是个好皇帝,当政的这两年里,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国富民强。徒儿实在是不忍心再看到哀鸿遍野之态,看到天下百姓流离失所,饱受战乱之苦,平静地过日子不是很好吗?我们千门的宗旨不就是匡扶正义,为国为民么?师父让我做的,徒儿觉得都是背道而驰。”若爽摇了摇头,声泪俱下地看着南风屏。
“我看你就是被那狗皇帝色迷心窍了,被他灌了迷魂汤,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老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儿子会好到哪里去。我再问你一句,传国玉玺你到底是交还是不交?”南风屏恶狠狠地抽了抽眉毛,目光凛凛地看着若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