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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你想弑君犯上吗?

    “什么?”烨泽瞳孔瞪得大大的,一脸痛心担忧地看着床上安然沉睡的若爽,那样苍白的面色,那样羸弱不堪的身子,那样似有还无的不定气息,昨日还是那样的鲜活分明,还说着要离开这座伤感之城,和他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而现在,她就这样痛苦凄然地躺在了床上,挣扎在生死的边缘。
    听着她口中那喃喃的一句句皇上,烨泽的心中却是说不出的复杂。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无关风与月,自己这样的苦苦痴缠,究竟是否还有意义,他跟小爽真的还能重头再来过吗?其实他的心里早就有了答案,而这一刻,更是确认无疑。
    那产婆却是讪讪地站在一旁,面色灰白白的,瞳孔里闪烁着惊惧的骇然之色,颤颤巍巍地看着躺在床上的若爽,口中喃喃地念着:“皇后娘娘,她……她是皇后娘娘,哎呦喂,这个,这个可怎么办才好。”一边念叨着,一边偷眼看着正商量着的众人,缩了缩脖子,蹑手蹑脚地转过了身子,便要偷偷地离开。
    “阿婆,你要做什么去?”云茉目光清澜地看向那产婆,淡淡地问道,瞧着她慌张不定的神色,料想着她心里多半是有些犯憷了。
    “那个,那个我,我上趟茅房。”产婆整个人一悚,重重地喘了口气,面上陪着笑脸,一边看了看床上的若爽,“这一时半会的,也不能生产,呆在屋子里头我闷着慌。”
    “想来刚才我们的谈话你也是听得一清二楚了,如今在这屋子里的,不是别人,是当今的皇后娘娘,而她肚子里的孩子,很有可能会是未来的皇上,未来的公主。能够替皇后娘娘接生,这是你的福气,希望你能够尽心尽责。如果,如果娘娘有任何闪失的话,没命的不止你和我,还有你的亲戚朋友,明白了么?我知道你在害怕,害怕不能让娘娘顺利产下孩子,可是害怕是没有用的,这一脚踏进来,就没有回头路,给皇后接生不比替平常孕妇接生那般容易,还会有很多未知的风险的。”云茉眸子里掠过一丝森寒,幽幽地看着产婆,言语虽轻,却是极有分量。
    那产婆虽然没有什么文化,却也是知晓这中间的利害关系,咬了咬唇,一边握紧了拳头:“我一定会用尽全力为娘娘接生的,让娘娘顺利产下皇子公主。”
    宣武门这边,静心依言按照云茉的吩咐,找到了上官凉,将珠花交给了他,又将云茉的那一番话如实转告了上官凉。上官凉心领神会,立马领了静心去龙霄殿找皇上了。值班的小太监却是说皇上去了兰香殿,上官凉只好折身前去兰香殿。
    彼时的兰香殿,烨翰正与千觅下棋对弈。晚风皑皑,夜色沉沉,无边清廖,无边苍茫。千觅一身杏红烟霞云裳裙,体态婀娜,风流曼丽,娴雅地静坐在桌几旁边,袖手轻夹棋子,眉眼间带着几分酥人的笑意,白棋落定,宛然如水地看着烨翰:“皇上,你又输了。”
    烨翰哦了一声,心不在焉地皱了皱眉,淡淡地道:“是啊,又输了,千寻你棋艺超群,朕下不过你,朕服输了。”
    “分明就是皇上你心神不定,故意让着我。”千觅倩然一笑,试探性地问道,“这几天晚上,皇上老是走神,在想什么了?能跟我说说么?看看我能不能帮到你?”
    烨翰吁了口气,蓦然间抬起头来,一脸正色地看着千寻,咬了咬唇,那个一直踌躇不前的决定在这一刻压抑了很久,仿佛要释放出来了一般。他不能再这样装作若无其事,漠不关心,不能再这样欺骗自己的感情了,哪怕是再伤害一次千寻,他也不会后悔,他清楚地明白,此时此刻自己心里真正想念的那个女人只有小爽一个,再也容不下其他。
    “千寻,你知道吗,曾经失去你的时候我很绝望,很痛苦,觉得自己不像个男人,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你。没有你在我的身边,我只是觉得自己很难受,很压抑。可是现在,当我是个男人了,我却不断地伤害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没有给她足够的保护和信任,这几天来,身边没有了她,我感觉呼吸都是乏味枯燥的,感觉自己的心也空了,就好像死了一样,对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兴致。她不在我身边的这段日子,我觉得自己就好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了无生趣。千寻,失去你的时候,我只是难过,时间久了也就慢慢地淡忘了。可是,哪怕是她一刻钟没有在我身边出现,我,我都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跟着停止了跳动一样,整个人好像被撕成了几瓣。我,我说的这些,你能明白,能体会么?”烨翰重重地吐了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一脸诚挚哀伤地看着千觅。
    握着白棋的手略略一抖,千觅抬起头,水眸沉沉,展颜一笑:“能够体会,能够明白,因为这五年来,我就是在这样的感觉里走过来的,每天想着你,念着你。没有想到我们会是这样惺惺相惜,可见,老天爷待我们是不薄的,对不对?”
    “千寻,我想的那个人,念的那个人是……”烨翰咬了咬牙,目光变得厉冽冷清起来,一字一句地说着,话音未必,便听得门啪地一声被推开了。千觅却是一脸的惊慌骇然,看着闯进来的人。
    烨翰面上亦是闪过一丝恼色,正要呵斥了来人几句,却见得门外的来人单膝一跪,郑重其事地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要生产了,产婆说是难产,很有可能要剖腹取子,属下恳请皇上前往国公府见娘娘一趟,以免抱憾终生。”
    “什么,小爽她……”烨翰只觉得这消息像是一个晴天霹雳一般,一脸苍白地看着跪地不起的上官凉,匆匆忙忙地站了起来,却是不小心带翻了桌子上的棋盘,跨步而走:“朕马上就去。”一边说着,便要随着上官凉离了兰香殿。
    千觅眸中闪过一丝阴厉的冷光,斜斜地瞟了窗台边的美人蕉一眼,手腕一翻,带起一道劲风扇了过去,一阵幽香朝着烨翰扑鼻而来。烨翰却是觉得头昏脑胀,眼前人影模糊不清,身子一个踉跄,两眼一黑,便昏倒在了地上。
    “皇上。”上官凉和千觅同时惊呼,千觅已经急急地扶起了烨翰,眼中泪水潸潸而下,哽咽道,“皇上,皇上,你不要吓我啊,你怎么了,怎么了吗?你醒醒啊,醒醒啊。落梅,落梅,快去传太医过来,快点。”
    帘幔旁边的落梅哦了一声,匆匆地出了兰香殿,前去寻太医过来了。上官凉一脸的狐疑愕然之色,皱了皱眉,一边捏紧了拳头:“皇上,得罪了,如果今天晚上不带你去见娘娘一面的话,你们以后就完全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一边说着,上官凉已经一把扛起了烨翰,匆匆地转身就走。千觅没有想到这上官凉会出此一招,拦在了门口,一脸痛心地看着上官凉:“你要做什么?没见到皇上现在人事不省吗?快放他下来。”
    “千寻姑娘,今天晚上我必须带皇上去见皇后娘娘,否则的话,皇上要后悔一辈子。皇上怎么了,到了国公府郑老爷自有办法施救,请千寻姑娘你让开。”上官凉一脸的正气昂然,斩钉截铁地说道。
    “若是我不让了?总而言之,你不可以带皇上走,皇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皇上既然是在我这里昏倒的,我就有这个责任照顾皇上醒过来,上官将军,请你不要一意孤行。”千觅面色微微一变,亦是一脸倨傲地望着上官凉。
    “皇后娘娘现在在生死边缘挣扎,她心心念念着想要见到皇上,皇上,今天我带他走定了,如果有任何后果,全权由我负责。”上官凉眉毛一抖,眼中亦是满满的不可抗拒的执拗。
    “你要是敢带皇上走的话,我马上咬舌自尽。”千寻昂着头,却是拦着上官凉不放,一边咬了咬牙,态度显得非常的坚决。
    上官凉略略地怔了一下,一边握紧了拳头,他肩上背着的,不止是皇后的期盼,也是云茉对自己的信任与期待。这一生,他欠云茉的太多太多了,给她的伤害也太多太多了,他不能再让她失望伤心了。
    “反正你已经死过了一次,不在乎多死一次,其实,我是看着千寻的尸体被火化的,从头到尾,我根本就不相信她还能活过来。”上官凉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斜斜地瞥了千觅一眼,语气带着几分不屑和质疑,亦不顾千觅咬破唇的嘴,径直出了兰香殿。
    千觅面色有些骇然,眼底浮起一丝幽寒的杀气,看着那昂扬而去的桀骜背影,看着他肩膀上那一抹讨厌的明黄色,心中积累的怨气在这一刻全都喷发了出来,愤愤然地握紧了拳头,身子往前快步一倾,一爪向着上官凉的肩头按了过去。
    跟在身侧的静心登时花容失色,连声唤道:“将军,小心。”上官凉亦是感觉到了身后那股迫人的杀意,当即背着烨翰往侧一拐,目光凛凛地看向那森冷可怖的千觅。前一刻还是温婉如水的大家闺秀,眨眼间便是寒气逼人的女杀手。千觅一爪落空,杏色的广袖在空中划出一道清澜的微光,青石板发出噔地一声响,硬生生地碎裂成了几段。
    “你到底是什么人?”上官凉略略地往后退了一步,阴沉着双眸,冷冷相喝。“讨债人。”千觅淡淡地哼了一声,左手朝着房间里一扬,听得咻地一声,清谧的黑夜里,一道银白的光亮划破了黑夜的沉寂和安谧,婉约轻盈的身姿在深邃冷凉的夜色里又添了几分肃杀与幽冷。
    上官凉略略地一怔,却觉得千觅的招式和云茉的武功路数有些如出一辙,分神之际,千觅甩手便是一剑,朝着上官凉刺了过来。
    上官凉往后一退,因为肩上背着烨翰,自然是小心翼翼,不敢掉以轻心,几个跨步,移形换影,随手抽出了腰间的佩剑,与千觅大打出手。因得肩上有了负担,且又是万金之躯,上官凉自然是万分小心的。他的武功在这大内宫廷里来说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可是眼下和千觅的一番对决,不免显得有几分吃力,不过片刻功夫,已经处于劣势。
    一旁的静心和荣贵却是看得心惊胆颤,讷讷地呆在当场,忘了挪步。上官凉咬了咬牙,奋剑一挑,一道青虹光华掘地而起,遥遥地朝着千觅冲刺而来。千觅面色一凛,侧步偏转,剑花撞在一旁的玉兰树上,轰地一声,玉兰树拦腰断成了两截,玉叶纷纷,撒于庭院。
    “武当剑法,倒是有几分功力。”千觅吁了口气,哼了一声,斜斜地扫了上官凉一眼,“你要是识抬举的话,就给我把皇上放下来,不然别怪我出手无情了。”
    “你是千门的人?”上官凉眸子悠悠一沉,“你究竟想做什么?为什么要冒充千寻姑娘?”千觅一脸淡冷寡然地看着上官凉,眼底的恨意愈浓:“不是说得很清楚了么?我是来复仇的。若非因为他,千寻怎么会死,若非因为他的关系,我们花家近百口人命怎么会无辜枉死。我和千寻是孪生姐妹,有千寻在的地方,就有我千觅在。”
    “千寻的死跟皇上一点关系也没有,是太后要铲除异己。”上官凉冷声相斥。
    “若非他花言巧语迷惑了千寻,我们花家又怎么会受到这样的株连。他虽然不是直接的杀人凶手,可是我们花家的百余口人命,他一样脱不了关系。前一刻还口口声声说只爱千寻一人,让千寻傻傻的为了他连命都不要,还搭上了我们花家整个家族,非其如此,我和娘亲也整日在逃亡惊魂的日子里过活着。你说,如今太后已倒,我该不该找这个负心人来报仇?”千觅声泪俱下,一脸妒恨地看着上官凉肩上的那个明黄身影。他的一句话,他的一个眼神,他无意的一个举措,颠覆的便是一家百口的命运,改变的是一个少女凄凉惨痛的一生。
    上官凉默然无语地看着千觅,瞳孔里闪过一丝踟蹰的感伤来。分神的刹那,千觅眼中杀意暴涨,当空便是一剑朝着上官凉猛刺而来。
    “上官将军,小心啊。”荣贵面色一慌,急急地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了千觅的右腿,仰起头,狠狠地在千觅的大腿上咬了一口,一边叫道,“将军,快带皇上走。”千觅嘤咛了一声,剑势稍缓,一脸愠色地看向她脚底的荣贵。
    上官凉平复了一下心境,面有不忍地看着荣贵,咬了咬牙,一面背着烨翰,转身几个大踏步,飞纵出了兰香殿,一路朝着宫门疾奔而去。“死太监,坏我好事。”千觅狠狠地瞪了荣贵一眼,反手一斩,清夜中一点寒芒绽开,银白的剑弧裹着一丝嫣红的色彩在幽夜里迸射飞溅。
    那个一直默默在烨翰身边鞠躬尽瘁的小太监,那个事必躬亲,忠心耿耿的荣公公,成了这深宫内院里一缕无奈的凄凄幽魂。
    “荣公公。”静心吓得两腿打颤,一脸骇然地看着一脸恶毒傲气的千觅,愤愤地捏紧了拳头,大声地叫了一声:“我跟你拼了。”一面说着,团身向着千觅飞抱了过去,死死地扣住了她的脖子,一边扯着她的头发。
    千觅面上一阵着恼,反手就是一剑顶了过来,静心却是按住她的右膀,一面低了头,狠狠地在千觅的胸口之处咬了一下。千觅啊地一声惨叫,连声地喘着气,右手连着几个摇转,长剑向前一送,狠狠地刺进了静心的心窝。静心两眼一白,低低地呃了一声,却是咬着千觅不肯松口,唇角边已经是嫣红一片,千觅的胸部也是一片夺目的红色。
    千觅面色痛苦地看着静心,飞起一脚,一面将她踢飞了开来。身子一个踉跄,捂着被静心咬出血来的右胸,眼中沁出幽幽的泪水来,不住地呼着气。
    静夜惨然,兰香殿外,荣贵和静心就那样安然寥落地躺在了地上,一箭穿心,汩汩地冒着血,他们用自己的生命为少年帝王争取一线生机。千觅将剑撑着地,瞳孔里泛着幽幽的蓝色,恶狠狠地看着这两个死去的宫人,重重地吐了口气,身子一歪,踉跄着往地上倒了下去。
    身后,一双有力的大手扶住了她,目光柔和而深邃,高伟英挺的姿容在这清淼的夜色里变得更加的风姿玉立。
    千觅一脸安然地靠在那人的怀中,凄苦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希冀与爱意,目光安和清浅地望着他:“我,我失败了,快,快去追他们,不然,不然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放心吧,他们跑不出宫门的,今天就是大梁皇帝殡天之日,你受伤了,我先带你去看伤。”高伟英岸的男子淡淡一笑,不由分说,已经将千觅横抱了起来,信步洒洒地回了兰香殿。千觅一脸痴迷地看着眼前这个雄心万丈,谋略深沉的霸气男子,回想起他们相遇的那一天,漫天飞雪之中,她和娘亲步履维艰地在积雪上奔走,而后边,是达达的马蹄声,马背上坐着的,是要将他们赶尽杀绝的大梁官兵。
    眼看着他们马上就要成为大梁官兵长矛下的无辜亡魂,是这个男人,带着一队人马,带着他们草原上的骑兵,如天神一般降临,只是轻轻一带,便从官兵的长矛下将她救了起来,拉上了他的马背,跌进了他温暖踏实的胸膛。
    漫天飞雪中那绝处逢生的温暖,天寒地冻的萧冷北风里他飒爽的马上英姿,面对着大梁官兵的叱问与紧紧相逼,他从容不迫的如炬眼神,一句“坐上了我的战马,就是我的女人”,那样的铿锵有力,不容置疑。那样霸气豪迈的眼神,那样高高在上的骄傲,那样气势凌人的王者风范,这一辈子,千觅也忘不了。她知道,从那一刻起,她的生命就与这个男人融为一体了。
    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也可以这样安心释然地躺在他的怀抱中,享受着一个小女人的幸福。她以为,这一辈子,只要能够成为他身边的一个小小宫婢就已经足够了。大草原上的那段日子,是她生命中最充实快乐的时光。
    她默默地见证着他由草原上的一个追风少年渐渐成长为一方霸主,她远远地看着他与那个叫做飞雪的草原女子牧羊放马,默默地收起心底的伤心与难过,吞咽着那一份暗恋的苦涩。她亦为了飞雪甘愿为了他的宏图大志,江山霸业而牺牲自己清白和性命的勇气而感到振奋和鼓舞,看到他为了飞雪的死而难过流泪,她也默默地陪着他流泪。
    从那以后,她成了出入他帐营的另外一个女人,漆黑幽夜里用自己的身体抚平他的空虚和寂寞,挥师南下之时,她毅然地选择了跟随,得知他委曲求全地成了这大梁宫里的一名看门侍卫之时,她亦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长门相伴,宫廷相守。
    兰香殿的偏北一隅,一袭粉黛羽蝉翼青罗裙的灵溪面色发白地看着眼前的一景一物,只觉得全身好像浸润在腊月天的池水之中,透凉透凉。灵溪紧咬着唇,只觉得呼吸都有些不过来了。这所有的一切,好像一个局一般,仿佛一早就设计好了,而不幸的是,自己也成了这盘棋局里的一枚棋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这枚棋子将没有了存在的价值。
    “娘娘,娘娘,快走,咱们快走,要不然被他们发现了,我们就没命了。”一旁的婢女春香拉了拉灵溪的袖子,小声地提醒道。灵溪懵懂地回过神来,有些惊骇地看着春香,嗯了一声,用袖帕捂了胸口,步履姗姗地打道回府。
    春香亦是诚惶诚恐,一路小心翼翼地扶着灵溪,二人直至回了昭阳殿才是吐了口气。春香一面又看了看外边一眼,确认没有人发现了,方是将门掩好关上。回头看时,灵溪已经一脸惨然地跌坐在墙角旁,目光涣散惶然,嘴里喃喃有声。
    “娘娘,娘娘,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回来了,平安了。”春香小心地安抚着灵溪躁动不安的情绪。灵溪的眸子有些呆滞起来,一个劲地摇着头,双手不停地发着抖:“天啊,我做了什么,我在做什么,我疯了,我真的是疯了。春香,怎么办,你说皇上他们会不会出事啊,会不会有事。不行,我得去救皇上他们。”一边说着,灵溪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便要出去。
    春香一把拽住了灵溪的衣袖:“娘娘,去不得啊,就算我们去了,又能帮到什么,还不是死路一条。娘娘,你冷静一点,以上官将军的本事,应该不会有太大困难的。我们去了只会碍事,现在这宫里,只怕全都是淑妃娘娘和千觅的人了。”
    灵溪却是嚎啕大哭,一边抱着头,身子不住地颤抖起来,泪如雨下:“我不想的,我不想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他死,我只是想让他稍稍地注意一下我而已,我只是想让他明白,我不是一个让他随手便可丢弃的什物。春香,你相信我,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害死他,我爱他,从小就爱着他,我怎么会去杀害他。”
    “娘娘,你别这样子,娘娘的苦楚,奴婢都清楚明白,奴婢都懂的。”春香亦是泪眼婆娑地看着灵溪,这深宫里的女人,为了帝王身上那一星半点的宠爱,各施手段,奇招百出,赔尽一生的等待与幸福。宫里的春花灿烂,宫外的繁花似锦,努力地想要博得世人的一丝青睐,无奈再怎么用力的挣扎,始终也逃不过凋零的命运。
    那时的小姐,是个温婉如水,善解人意的纤丽女子,玉雪可人,与人为善,却终究也在这后宫的争宠夺爱的尔虞我诈中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娘娘,你一定要冷静下来,如果想要救皇上,娘娘你是他在宫里唯一的希望了。咱们今天晚上就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我们谋定而后动,不能让千觅看出我们的古怪来,娘娘,你明白么?这是你补救错误的唯一机会了,娘娘,你一定要坚强起来。”春香安抚地拍着灵溪的肩膀,喃喃轻语。
    灵溪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慢慢地平复着自己激动的情绪,面色亦没有先前那般难看苍白了。忽然之间,她有些理解烨翰为什么要让自己出宫了,像自己这样的性子,如果不是靠着家族的势力,皇上的几分情面,早就被这后宫里的明枪暗箭伤得体无完肤了。
    靡靡的幽夜之下,一袭锦色将军戎装的上官凉背着昏睡中的烨翰,身子几个翻纵,如黑夜中的蝙蝠一般,飞檐走壁,穿廊过院。此时此刻,他心中唯一的信念就是翻出这重重宫墙,将肩上的这个少年天子平安地送达国公府,这是他为人臣子的应尽之责,也是他对云茉的承诺。
    原先不过百步左右的宫门,今夜却是显得格外的遥远。上官凉咬着牙,眉头紧紧地皱着,他肩上背负着的不仅是宫外那两个女子的期盼和等待,也是天下苍生的期许与重量。
    这一条路,是荣贵和静心用自己的生命为自己开出的一条道路,想起荣贵,上官凉的心里就一阵痛心,他是伴随着皇上走过一路风雨的追随者,见证了先皇的驾崩,见证了太后的独权,目睹了外戚的猖狂,体会了皇上心里的无奈,一路腥风血雨,他都不离不弃地守在皇上的身边,如今,他就这样成了千觅手下的一缕亡魂,从此漂泊无依,该是何等的悲哀和苍凉。
    “啪”地一声,清谧的子夜里,一阵急猛的掌风迎面扑来,裹着一层金黄的光晕,一个虚幻的掌印破空而至,遥遥地朝着上官凉的正面盖了下来。上官凉面色一变,身子飞速地往侧一拐,稳稳地落在了一丛花圃之中,目光清冷绝冽地看向了拦路之人。
    幽月恬然,一袭青红衣袍的左权踏空而来,身子伶仃地立于前方的巷道里,清幽的月华泄于其身,拖曳着他有些萧黯残冷的身影,孤绝而苍凉,那幽幽的凄清背影,宛如来自地狱的勾魂使者。
    左权双手负后,缓缓地朝着上官凉走了过来,冷凉的月色照着他淡白的脸,更显几分萧条和阴翳,森凉的面容上浮起一丝诡诈的笑意,涔涔地看向上官凉:“如今都是宫禁的时辰了,上官将军应该知道规矩的吧,身为执法人居然知法犯法,该当何罪?”
    “阉狗,识相的话给我滚开,不然我不客气。”上官凉目光咄咄地看着左权,冷冷一喝。左权斜斜地挑了挑眉毛:“将军这是吃了什么火药,这话咱家可不爱听。同是宫门中人,可谓抬头不见低头见,将军这样出口伤人,真是叫咱家伤心呀,好歹咱家和将军在这皇宫里共事了十余年,将军怎么就没有一点惺惺相惜之情了,我可是对将军爱才得很了。”左权一面说着,一面勾了勾兰花指,媚眼如丝地看着上官凉。
    “你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我还不知道吗?阉狗,你的野心皇上早就一清二楚,之所以没有收拾你是顾念着你还知道点好歹。”上官凉哼了一声,冷冷地瞪着左权。
    “是么?如此说来,咱家还要感谢皇上留了咱家这条贱命到今天了。呵呵,将军想来也听过一句话,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将军说得真是好听呀,还真叫咱家感动。皇上对咱家还真不薄,收了咱家的大内监管权不说,还连着拆分了咱家十余年来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羽林军,不声不响地就坐享其成了,是不是有些不厚道了?”左权皮笑肉不笑,轻轻地嗤了一声。
    “羽林军本就归皇上所管,皇上收回监管权也是理所当然。你身为太监总管,管好你身边的那群阉人便是,咱们这些铁血汉子的事情,还轮不到你这个阉人来指手画脚。”上官凉一脸无惧地看着左权,怒目而视。
    听着上官凉一口一个阉人,左权的面色已经有些不大受用了。他十岁便入宫做了太监,如今在宫中已经是三十个年头了,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也是他这一生最耻辱的一件事情。自小,他便发誓今生得不尽天下女人,便要享尽天下荣华富贵。
    这十多年来,他攀靠着太后这棵大树平步青云,宫中的人,乃至皇上,都要看他几分脸色。原以为可以一直这样顺风顺水下去,却没有想到这个看似年少无为的少年帝王竟在不知不觉间便剥夺了原本属于他的权力。
    “若你们这些铁血汉子真那么有男儿本色,为何见到了咱家却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不出了。咱家从来就不信什么铁血汉子,咱家信的,是咱家的本事和能耐,可以在这个宫廷里压得你们这些所谓的爷们喘不过气来。将军可不要忘了,曾几何时,你和皇上在咱家面前也跟丧家犬一样狼狈了,可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一时的阳光普照不见得永远都会是春和日丽了,咱家有能耐让你们像丧家犬一样在咱家跟前摇尾乞怜,今天同样也可以让你们跪地求饶。”左权凛凛生风地道,不屑地看了上官凉一眼。
    “怎么,你想弑君犯上吗?”上官凉一脸警惕地看着左权,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倒是想过过这个瘾。”左权撇了撇嘴角,幽凉的身姿显得愈加的孤傲猖獗,一边眯了眯眼睛,“咱家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比你们这些铁血汉子更绝的阉人的真本事。先前你不是一直想调查咱家的老底吗?几次三番地跑到太庵宫,咱家今天就告诉你,咱家是北魏人,我的真名叫拓跋权。”
    “什么?”上官凉一愣,有些懵然地看着眼前这个唇红齿白的青衣太监,这个阴冷忧悒的大梁阉人竟然会是来自北魏拓跋一族,那样威猛强悍的一个家族,竟然会有人甘愿屈居于大梁宫,成为一个看人脸色,毫无尊严的太监,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左权眼中闪过一丝酷冷的寒芒,杀意滚滚袭来,双手于胸前交错叉开,便见得金光翻涌,右手往前一推,一个偌大的虚空掌印以千钧之势朝着上官凉排山倒海地压了下来。上官凉只觉得四周被一股内力无形地缚住,左右动弹不得,一脸骇然地看着那盖过来的掌印,紧紧地挡在前方,护住烨翰。
    蓦然间,一道黑色的身影如鬼魅一般闪了出来,跟着黑色的衣袖一扫,一波乌光反弹了回去,与那金色的掌印在半空中交错缠绕,轰地一声,火花四射,金光散逸,紧接着黑色的身影往前一倾,一掌迅猛拍开,朝着左权挥了过去,左权面色一阵惊骇,连地举手相挡,却还是觉得一股凉冷冰寒的气息直冲体内,全身好像要被冰气给冻住了一样,踉跄着往后退了数步,在墙角停了下来,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上官凉亦是有些泫然震惊地望着眼前衣袂飘飘,清黑舞舞的阴戾男子,记忆又回到了今年上元节的那一个晚上,亦是这样一身不羁洒然的黑衣,破空而至,险些便要了他的性命。所不同的是,当时的他以铜面遮脸,而如今,他却是以真身示人。
    俊美无涛的面庞,清郁沉沉的眸光,站立之间带着几分颓废,几分慵懒,而这个人,却是消失了几天的玉无寒,没有想到,那个让江湖人闻风丧胆的魔窟鬼尊竟然会是眼前的少年如玉。
    那样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魔窟鬼尊竟然甘守宫廷寂寞,成为凤仪宫的一名小小侍卫,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让他坚持着,答案不言而喻。
    “魔窟鬼尊。”左权喃喃低语,有些惑然地看着玉无寒,“居然没有想到,你就是鬼尊,咱家可真是看走眼了。”
    “看走眼不要紧,可千万不要看走神把命都丢了。”玉无寒轻描淡写地说道,卓然玉立在冷月清辉之下,更显几分风韵雅意,唇角扬起一丝傲漠的笑意,斜了上官凉一眼,“还不走么?不需要用这样错愕的眼神看着我,我不是帮你,也不是为了什么家国,我没有那样的胸襟。我只是想兑现我对云茉的承诺,只要她需要我,我一定会给她最大的帮助。”
    上官凉面色清澜地看着玉无寒,释然一笑:“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但是,我不会因为你是鬼尊,我就会放手的,除非我死,云茉才能有和你在一起的可能。”一面说着,上官凉转过身来,背着烨翰,转身几个踏步,遥遥地消失在了清幽的苍穹之下。
    “真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丫头,居然劳动鬼尊的大驾,她的面子还真不小啊。”左权嘿嘿一笑,双手抱胸。
    “你又不是真男人,自然不懂得男女之情了。为了她,我可以倾其所有。”玉无寒高傲地昂着头,一字一句地道,“这就是铁血汉子和阉人的最大区别了。”
    “你……”左权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咬了咬牙,缓了缓脸色,“要是他死了,你不就有机会和那丫头在一起了么?咱家还真不明白你了,他都那样说了,你又何乐而不为了?”
    “所以说,你永远也只能当个太监,做个阉人,因为真正的男人都是光明正大的,而不是去耍什么阴招。我下面比你多了样东西,心理没有你那么阴暗,真是不好意思。”玉无寒笑靥如花,言语之间极尽挖苦讽刺之意。
    未央苍凉,鸦夜清寒,幽谧的夜空中,传来一声声尖锐痛楚的呼号声,几分哀怨,几分惆怅。
    流萤灯火,闪烁其间,映衬着此间风雅少年哀伤难过的面庞。回廊外,素衣白服的磊落少年长身玉立,明润清澈的星眸里敛着几丝担忧和彷徨,不时地侧首看着那一扇紧闭的房门,那一声声凄厉的呼号之音靡靡地从房间里传荡出来,一点一点撕扯着烨泽的心,纤长瘦白的十指在黑夜中散逸着淡青的落寞与清幽。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最初的相遇不一定是最后的守候,烟花三月的迷人季节里,他给了她一场盛大浪漫的爱情,却在隆冬的萧瑟里走到了尽头。相遇是一种缘分,分离亦是一种缘分,即便不能陪她地老天荒,他依然很高兴能够在她生死存亡的一刻,陪在她的身边,给她活下去的勇气和动力。
    一旁的郑萌两眼微沉,脸上透着一丝寡然的凄凉,郁然纠结地看着天上的娴娴冷月,悱然地叹息了一声,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逃不掉,避不开。
    不远处的阆苑里,一袭锦色戎装的少年背着一袭明黄举步而来,脸上的表情是惶惑和不安的,额面上的汗珠涔涔而下。
    烨泽身子略略一颤,看着几分狼狈的上官凉,目光在他肩上的人身上落定,微微地握紧了拳头,快步迎了上去:“发生什么事情了?皇兄怎么了?”
    上官凉的面色有些苍凉,蹙了蹙眉头:“一言难尽,现在皇宫已经不安全了,左权原来是北魏的人,还有千寻,她是假冒的,他们正在密谋一个惊天阴谋,他们想弑君夺位。皇上好像中毒了,郑大夫,麻烦你看看。”一面说着,上官凉有些焦急地望向一旁的郑萌。
    “进这边的房间再说,先把皇上放下。”郑萌面色亦是一阵惨白,一边引了上官凉进了旁边的房间,嘱咐了上官凉将烨翰放到床上,一面替烨翰把脉起来。
    “国丈,皇上的情况还好吗?”上官凉有些忐忑地问道。郑萌闭了闭眼,微微地叹了口气,一边放下了烨翰的手腕,站起身来,面色有几分寥落与惊愕:“皇上所中之毒是西域七阴毒,现在已经是第五天了,还有两天,七阴毒将扩散到全身,如果这两天拿不到解药的话,虽然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但是已跟废人无异,情况就跟妍儿一样,成为一个痴傻之人。”
    “什么?”烨泽有些惶惑不安地看着郑萌,又望了望安躺在床上的烨翰,那个决胜千里,运筹帷幄的天纵英才,少年帝王竟然有一天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他们是一路成长起来的好兄弟,风风雨雨经历了那么多,虽然有过算计,有过背叛,有过争执,可是所有的过往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皇兄从小就失去了娘亲的疼爱,而自己,却一直活在母妃的庇护之下。虽然,皇兄坐上了这个帝王宝座,可是他未必就开心快乐,为了所谓的皇权,他们兄弟失和,为了所谓的一统天下,长公主与他姐弟缘尽,为了所谓的千秋霸业,他与小爽之间的这一份爱情也跟着动荡不安。如今,他又要面对成为傻子的危险。在命运面前,谁也不能成为高高在上的王者至尊。
    “国丈大人,属下恳求你,一定要救皇上,如果皇上有什么不测的话,大梁必定大乱。”上官凉噗通一跪,一脸诚挚恳切地看着郑萌,连连叩了三个响头。
    “如果可以,我一定会竭尽所能,事情的利害关系,我又岂能不知。我要是有办法的话,妍儿也不至于到如今都是这样疯癫痴傻。”郑萌一边扶起了他,哀哀地看着上官凉,连声地叹了口气,目光变得有些沉郁起来,“要救皇上,只有在这两天之内拿到解药。我想,下毒之人身上必定有此解药的。”
    “可是,下毒的人会是谁了?皇兄是怎么中毒的?”烨泽有些疑惑地拧了拧眉毛,不解地道。“此毒为女子携带,常常隐匿于花草之中。中毒者如果再与女子阴阳交合的话,会立即欲火焚身而死。照皇上的毒性来看,现在还是初期,这一个月来,皇上都不曾房事,也算是间接地延缓了病毒的发作期。”郑萌一本正色地分析着,有些欣慰地看了烨翰一眼,赞许地点了点头。
    “这么来说,皇兄与千寻从来就没有过肌肤之亲了?他一直都在等着小爽?”烨泽脸上亦是闪过一丝错愕,原本以为,宫外传唱的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是无可更改的事实了,然则传言并非如此,千寻虽然回宫了,可是皇上未必就宠幸了她。
    一个帝王,可以忍受这么多的寂寞和诱惑,撇开宫中那么多的花红柳绿,莺莺燕燕,一心只系于一个女子的身上,想来也是真正的动了感情的吧,男女之间,情不到,心不到,是不会上床的。看来,皇兄对小爽的确是用了心,动了真情的。
    “是啊,皇上每晚只是过去坐坐,顶多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回来了之后,就一直歇在凤仪宫的。”上官凉嗯了一声,默默地点了点头,表情有些萧索暗郁,“宫中的那个千寻是她的孪生姐妹千觅,她是来报仇的,我想这毒一定是她下的。我这就回去找她拿解药。”一面说着,上官凉转了身就要回去。
    “如今他们都能够公然造反了,你现在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烨泽叫住了上官凉,略略沉思了一会,“虽然皇宫已经被他们控制了,可是他们现在未必就能够真正的独权,朝堂那边,无论如何他们都是过不去的,一时之间,他们也只敢暗地操控,断不会明着来的,左权还真的不至于会有这个本事要代替皇上来主持朝政吧,右相那边,飞将军那边,他们是无论如何也转圜不过去的。”
    二人正说着,便听得隔壁屋子里传来一阵破空的呼啸之音,紧接着是一阵剑戟声。上官凉和烨泽眉头一紧,连地出了屋子,却见了院子袅娜娉婷地站了三个白衣素服的妙丽女子,花妍媚态,靓丽动人,皓月皎皎,衬得三人如九天而下的月桂仙子。
    为首的一名女子美目喷火,带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手中的长剑遥遥地指向对面卿然而立的云茉,冷声一喝道:“云茉,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师姐?居然跟我动手,你想要背叛师门么?”
    “云茉一日既为千门中人,便终身都是千门弟子。”云茉清冷雅然地面对着关欣然的质问,冷目流转,幽幽而言,“大师姐也认我这个小师妹,却不知为何要如此对待三师姐了。如今三师姐临盆,大师姐这个时候过来说是要带三师姐走,是不是有点不近人情了?”
    “我只是奉了师父的命令而已,是师父要我前来将她带回千门的。师父老人家的意思,我可不想违抗。没有完成师父交给她的任务,自当受罚才是。云茉,你最好给我让开点,不然的话,别怪大师姐不念同门情谊。”关欣然一脸桀骜地看着云茉,眼底流露出一丝不耐之色。
    “大师姐什么时候有念过同门情谊了。”云茉微微地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斜睨了关欣然一眼,“烦请师姐回去转告师父,待三师姐生下孩子之后,身子养好了,云茉自当和三师姐回师门领罪的。”
    “你……”关欣然气得一脸发白,她本是个心高气傲之人,又是千门的大弟子,是以对人对事总免不了几分拿乔,给几分脸色,如今却被同门中最小的师妹这样一番抢白,心中自然是不好受的,目光凛凛地看着云茉,冷哼了一声,“这才两年没见了,入了宫,到底是不一样的了,眼睛都长头顶上去了,居然敢这样和我顶嘴了。看来跟在三师妹的身边,还真是学了她不少东西,一样的目中无人,长幼不分。”
    “大师姐本来就看我和三师姐不惯,云茉又何必自讨没趣了。”云茉潇潇谡谡地看着关欣然,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这么说来,你是铁了心要和我作对了是不是?如果我现在必须要把人带回去了?”关欣然手腕微微一抖,长剑在空中泛出银亮的光泽,目光里敛着几许清傲之色。
    “师姐如果执意要这样做的话,那么云茉,也只好奉陪到底了。”云茉一脸淡然地凝视着关欣然,不卑不亢地道,一面握紧了手中的宝剑,晚风习习中,素紫衣衫婉婉飘扬,带着几分清冷的艳丽。
    “今天我就要替师门清理门户,让你知道一下什么是千门的规矩。”关欣然不由分说,跟着一个纵身,飞扑而起,手中长剑已经朝着云茉点了过来。
    云茉清眸微微一沉,手中长剑跟着一掠,迎空跳起,嗤地一声,挽出一道银亮的剑弧,剑尖徐徐一点,又是一道剑浪扑了出去,关欣然顿觉眼睛有些晃眼,偏偏地将身闪到了一侧,长剑斜斩,向云茉的左肋刺了过去。
    云茉倒空一翻,长剑跟着在空中画个半弧,侧身一甩,剑花四散摇曳,右腿微微一屈,踢中了关欣然的左肩,关欣然一个踉跄,趔趄着在地上站立不稳,一脸恼恨地看着云茉,又望了望身后两个默立不动的千门弟子,高声吼道:“都是死人么?还不动手。”
    两名弟子哦了一声,依言抽出了随身佩戴的宝剑,纷纷向着云茉围攻了过来。不时,原本还占上风的云茉已经呈现出落败之势。关欣然一招更比一招狠辣,一环套一环,招招刺向云茉的要害。云茉因为念及同门情谊,本没有尽全力,现下却是被关欣然步步紧逼,死咬不放。
    刷地一声,关欣然一剑挑开,星光迸射,云茉左肩上的绒花却是被她挑去了一朵,长剑贴着云茉的脖颈而过。
    紧接着关欣然反手又是一斩,朝着云茉的后背心刺了过来。云茉翻身一个腾飞,半空中一招风起云涌杀开,迫开了另外两名逼过来的千门弟子。
    关欣然脸上杀气腾腾,趁着云茉分身之际,身子一梭,再次向着她的后背心刺了过去。上官凉却是看得一震,飞身一纵,长剑斜地里一劈,挑开了关欣然的长剑,身子跟着一摆,长剑一抖,漫天的剑影摇射开来,剑气横冲直撞,关欣然直觉的手腕一阵生疼,手中长剑握不住,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上官凉一个欺身,长剑已经送到了关欣然的左胸口。
    “不要伤了她。”云茉急急地叫住了上官凉,一脸惶恐地看着他。关欣然一脸的惊恐骇然之色,有些胆怯地看着抵在她心口上的那一把月白宝剑,又望了望眼前怒发冲冠的锦衣少年,面上已经是青黄不定。
    “她招招刺你要害,下那么重的狠手,还要留在世上吗?”上官凉一脸愠色地看着关欣然,左手紧紧捏握成拳,语气里带着一丝咄咄的恨意。
    云茉微微地咬了咬唇,缓缓摇头,茕茕地走到关欣然的跟前,面色清雅凝然,吁了口气:“大师姐,我知道你对三师姐一直有偏见,我也改变不了你的偏见。今天,我只想告诉你的是,如今三师姐已经是一国之母,是大梁的皇后,她没有必要跟你争什么。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了。你虽对我们无情,可是我们却不能无义。千门,也许以后我们都不会回去了。请你回去转告师父,谢谢她这些年来对我和三师姐的栽培和照顾。”
    关欣然心中憋着一口气,却又发作不得,只是冷冷地瞪着云茉,微微地扣紧了拳头,一边将头别了过去。上官凉有些愤懑地看了关欣然一眼,长剑跟着一转,随即架上了关欣然的脖子,目光凛冽萧清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不管云茉在千门里是什么样的地位,在我的心里,她永远都是最好的,如果谁要伤她的话,我第一个就饶不了她。”
    关欣然面色有些苍白,咽了口气,一面狠狠地瞪了云茉一眼,轻哼了一声:“今天我带不走你们,师父自然会找你们两个算账的,你们好自为之吧。我们走。”一边说着,已经领了另外两个千门弟子,神色匆匆地离开了国公府。
    云茉怅然独立,目光幽幽地目送着那潇潇而去的黯然身姿,唇角扬起一丝轻讽的笑意,偏偏地转过头来,目光安和柔软地看着上官凉,这一次,他总算没有让自己失望。
    看着这个风尘仆仆归来的锦衣少年,听着他刚才那一番掷地有声的警告,云茉的心里涌起一丝暖意,在这深秋的清寒里,这个男人的柔情万种,疼爱呵护就如一抹夏日的晴光,暖和了整个寒秋。
    烨泽的面色显得有些落寞黯淡,沉默无言地走开了。他知道,这一刻,是属于他们两个的甜蜜时光,而自己,也终归是伤心人别有怀抱。原来,每一段海誓山盟都有各自的去处,他与小爽的曾经,终究在岁月的缝隙里慢慢地风化,掩埋在时间的尘沙里。两个人的爱情,三个人的纠结,总有一个要提前退场。自己注定了是那个退场的伤心人,从一开始,他就输了。
    看着天上的那一轮娴娴雅月,烨泽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这一刻,他终于可以做到心平气和地放手。
    也许,自己终归是要纵情于山水之间,不能流连于儿女情长的。烨泽唇角勾起一丝酸涩的笑意,缓缓地背转了身,没有人留意到,这个云淡风轻的男子于这个清雅素洁的月夜里,潸然地流下了一行清泪。
    良辰美景,月轻轻,风绵绵,云茉目光温雅安然地看着身畔高猛英挺的清傲少年,依然是那样的卓尔不凡,那样的傲漠无双。一袭锦衣,满身月光,平添了几分磊落的潇洒,于冷清孤寂之中更显几分决绝和利落。
    看着眼前男子棱角分明的冷毅面庞,云茉朱唇轻启,宛然一笑:“我以为,你不会来的。”
    “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上官凉目光清涔地望着云茉,吁了口气,“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只要是你关心的人,也便是我关心的人。”
    云茉缓缓地低了头,幽幽落落地道:“知道吗?之前我一直不答应你,不肯和你在一起,就是因为你这个人太容易被左右了。而且,淑妃又一直对娘娘心存不轨,如果我和你在一起,她一定会对你下手的。我料想得没有错,她随便的一句话,一个可怜的眼神,就能让你动摇。毕竟你们之间,有过一段无法抹去的记忆。你们之间拥有的是青梅竹马,是权贵至尊的交合,而我和你,不过是将军与宫婢之间的尊卑之分,感情是不能容于世的。”
    上官凉面色缓了缓,一面握住了云茉的手,冷淡寂寥的神色变得柔和温软起来,眼神脉脉地看着云茉:“没错,我和她之间有着你不能替代的青梅竹马,但是我和你之间,却是她永远也无法得到的心心相印。云茉,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会陪着你,一直走下去的。如果你觉得我们之间身份悬殊,那么,我可以不要当这个将军,就做一个平凡的男人。”
    云茉脸上漾起一丝满足的笑意,勾了勾唇角,斜睨了上官凉一眼:“什么不要当将军了,就你这张臭脸,做了普通老百姓,谁受得了你。你要是不当将军了,看你怎么养家过活,当了这么久的宫婢,我可不想再跟着你过清苦日子了。”
    “我娘说你吃苦耐劳,蕙质兰心,原来她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上官凉一脸洒然地笑了笑,无比宠溺地看着云茉。
    “怎么,你才知道么?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云茉俏皮地笑了笑,水灵灵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晶润的光泽。
    “如果要后悔,我只会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迟才懂得去珍惜你,珍惜我们之间的感情。云茉,从今以后,我会用生命保护你的。”上官凉面色有些肃然,一脸正色地看着云茉,郑重其事地说道。
    “我也是,我会用我生命的余生好好爱你。”云茉轻浅无忧地看着上官凉,暖暖地回道,一如春日里一抹娇媚的明光,照亮了上官凉心中那一方封闭阴暗了许久的角落。
    上官凉澹然一笑,面色旋即变得沉郁寡欢起来,一面看向了小爽生产的房间,蹙了蹙眉头:“娘娘现在怎么样了?有危险吗?”
    云茉耸了耸肩膀,摇了摇头,轻咬着嘴唇:“产婆说了,如果再过半个时辰,还是不能顺利生产的话,只有剖腹取子了。”一面说着,云茉目光忧然地看向了那一扇紧闭的房门,房间里躺着的,是挣扎在生死边缘的至亲,而另一边,却是那个让她伤心难过的男人。
    上官凉的面色闪过一丝忧虑之色,看着云茉哀伤难过的面庞,缓缓地将她揽进了怀里,柔声地安慰道:“云茉,我相信,吉人自有天相,娘娘一定可以平安产子的。你看,我们之间隔着这么多艰难困苦,不也走过来了么?我相信,娘娘和皇上一定都会没事的。”
    云茉闭了闭眼,舒心地窝在上官凉的怀里,心里是满满的感动和甜蜜,这一刻,她只想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做一个幸福的小女人,忘却了宫廷的尔虞我诈,忘却了江湖的恩怨是非,天地之间,只有他们彼此。
    “云茉,你喜欢我什么?我有什么好,可以让你对我这样容忍,连玉无寒那样出类拔萃的男子你都不要。”上官凉附在云茉的耳畔,喃喃轻语,脸上带着几分期盼和希冀。同玉无寒比起来,自己实在是有些相形见绌了。那个男人,让他有股莫名的压抑和危机感。
    “好好的,问这个做什么。”云茉仰起头,一脸娇怯地看着上官凉,双颊浮起一丝红晕,“可能也许这就是缘分吧,有些人,说不上他哪里好,但是他偏偏地就在自己的心里生根发芽了,怎么也忘不掉,抹不去。知道吗?从那次你背着我回宫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一个男人,可以不计身份,不顾场面的背起一个女人,我觉得,这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那如果没有我了,如果玉无寒在我之前认识了你,你会选择他还是我?”上官凉哦了一声,一脸郑重其事地看着云茉。
    “可是,这个世上偏偏有这样一个你,偏偏是你先认识了我。过去,现在,将来,我喜欢的人,也只有你一个。除非有一天,你不要我了。”云茉一脸认真诚挚地看着上官凉,信誓旦旦地说道。
    “就算是死,我也不会不要你的。云茉,今生能够有你对我如此用心,我上官凉何其多幸。有妻如此夫复何求。”上官凉紧紧地拥住了云茉,清风淡月之下,一对璧人,玉影成双,吟诵传唱着爱情的坚贞美好。
    “好了,好了,要生了,终于是顺产了,老天保佑,娘娘要顺产了。娘娘,用力吸气,坚持,坚持一会,马上就好了。”房间里,传来产婆惊喜急促的呼喊。
    云茉和上官凉一怔,转了身过来,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一扇紧闭的房门,清谧了许久的静夜再一次响起了若爽连声叫嚷的痛呼声。云茉飞一般地奔进了屋子,一脸激动地看着坐在床头正在为若爽接生的产婆。
    “快了,快了,娘娘,再使点力气,孩子马上就要出来了,我看到他的脚了,看到他的脚了,还有手,快,再用力,头马上就要出来了。”产婆欣喜连连地说道,带着一种特别的振奋之情。
    若爽却是紧紧地咬着牙齿,额头上冒起了豆大的汗珠,连连地摇头,身子不断地起伏,连声地嚷嚷道:“不行,不行啊,我没有力气了,我,我好痛,我要死了,痛,啊……”
    心碎凄楚的呼唤之声在这空旷安谧的深夜里显得格外的刺耳撩人,云茉亦是捏紧了手帕,额面上也跟着渗出了豆大的汗珠,看着床上那个一起一伏的可怜女人,听着她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她的心也跟着剧烈地颤抖起来。她什么都可以替代她,唯独这一件事情,她只能爱莫能助地站在一旁,看着她不断地忍受折磨和痛苦,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而另外一间房里,昏睡中的男子蓦然间睁开了眼,一脸惊慌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面上的表情是沉郁而激动的。听着隔壁房间里那一声声的痛嚎,烨翰感觉自己的心也随着这凄惨无助的痛呼之声碎裂了开来。方才还是一片天地混沌的世界因为这一声声痛心疾首的呼唤将他拉回了这个清明醒目的世界里来。
    “小爽,小爽。”烨翰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翻身下了床,一面开了门,迎面撞来的却是一脸惊诧错愕的上官凉和郑萌。
    “皇上。”上官凉有些惊慌失措地看着烨翰,原本以为,这个已经徘徊在鬼门关前的少年天子已经是无力回天了,却没有想到,此时此刻,他竟然这样萧清耿直地站在了自己的面前,满目忧愁,一身风霜地奔进了产房。
    “哎,哎,你不能进来,出去,不可以进来,女人生产的时候男人是不可以进来的。”产婆瞧见着门外就这样冲进来一个男人,连声地训斥起来,一边挥了挥手中的匕首和剪子。云茉和一旁的几个丫鬟各是一怔,有些惑然地看着闯进来的烨翰。
    “小爽是我的娘子,我是孩子的父亲,有什么不可以进来的。”烨翰却是不顾产婆的阻拦,一脸揪心地坐在了床上,一边握住了若爽的手,喃喃低语,“小爽,我来了,我来了,对不起,我来迟了。小爽,你一定要坚强,要坚持下去,为了孩子,为了我,一定要挺下去,明白吗?我不许你说这样没用的话,我不许你说自己快不行了。你是我的女人,是朕最珍贵最宠爱的皇后。”
    产婆一个激灵,半响才回过神来,有些惊愕压抑地看着身边这个威武英睿的少年,那个只在茶余饭后被人津津乐道的少年帝王,那个蛰伏多年一举扳倒太后兄妹一脉的智勇天子,如今就这样活生生地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同传闻中所说的一模一样,大梁天子英武风流,豪迈粗扩,傲漠无双,一表人才。所不同的是,不同于戏文中说的那般杀伐决断,冷酷无情,从他的眼神和表情里,产婆看到了一个平凡丈夫对分娩妻子的愧疚和关心。
    若爽亦是迷蒙蒙地看着烨翰,有些不可置信眼前的这一切竟然会是真的,那个左盼右顾也等不到的男人,那个让她心如死灰的薄情郎,这一刻就这样真实鲜活地站在了自己的面前。看着他一脸的愧疚神色,看着他满是紧张关怀的眼神,若爽的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温暖。在自己最需要他鼓励支持的时候,他终究还是出现了,他的心里,终究还是有自己的一丝位置的。那些委屈,那些忧伤,那些难过,在这一刻显得那样的微不足道。他的手是那样的温暖,他的眼神是那样的深邃,让她的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安宁。
    “娘娘,您,您忍着点,我要开始,开始剖腹了,这孩子,这孩子看样子会是难产了,头要是再不出来的话,会憋死在里面的。”产婆硬生生地吸了口气,原本那孩子该是头先出来的才是,可是不知为何,好像受到了什么阻力一般,脚先出来了,却是骇得产婆出了一身的冷汗。
    “好,好,你快点,快,快救孩子。”若爽面色已经是蜡黄一片,咬了咬牙,额上的汗珠涔涔地往下掉,“我挺得住的,不用管我,快,快救孩子。”
    产婆面色肃然地看着若爽,一边握紧了匕首,照着若爽的小腹划了下去。一旁的云茉握着剪子,却是不忍再看这血淋淋的一幕,没有想到,一个孩子的出世,竟是来得这么艰辛和不易。若爽却是紧紧地咬着牙齿,眉毛揪成了一条直线,狠狠地拽着被单,嘴里发出咿呀的哀嚎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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