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对烨翰竟然有了这样深厚的依恋和浓浓的感情,超乎了她和烨泽之间那一段美丽的初遇,超乎了他们之间的海誓山盟。自己是怎么了,眼前的男子才是值得自己托付终生的良人,为什么还会想着别人。
烨泽看着若爽有些恍惚的神色,微微一笑:“你怎么了?想什么这么入神?小爽,我的明天是怎么样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你真的决定,是真心想和我在一起的吗?不要骗我。如果你因为对我心存愧疚而违背自己的良心,放弃自己的幸福的话,那样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我不许你说这样的傻话。”若爽一边捂住了烨泽的唇,一面靠在了烨泽的肩头,“你为我牺牲的,太多太多了,这一辈子我都还不清了。我们经历的,还不够多么?”
一时间烨泽静默了下来,清晨的明晖雅意娴然地洒在两人的身上,绚丽夺人。若爽轻靠在他的肩头,眸子里闪过一丝纠结的宁郁。这样倚肩相望的安宁温暖却再也寻不回曾经的浓情蜜意了。执手天涯的梦想竟是比九重凤阕,深宫珠帘的长夜漫漫更多了几分孤独与清寂。
凤凰花车,水黄色的纱幔丝丝绦绦,悠然垂落,散溢着日光的晕影,在秋风的轻抚中,翩舞飞扬,夺目怡人。宫女如云,衣香鬓影,云鬓绿鬟,井然有序地列成两队,步履缓缓地向着宫门走去。最前头的轿辇里,一袭明黄的少年天子端坐其中,目光清润炯炯,英豪威武,说不出的贵雅雍容。
轿子的左侧,是烨翰的贴身小太监荣贵,右侧跟着的是一袭素紫云萝织锦雪纺裙的云茉,安然若素的面庞在阳光的掩映下偶或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
这样盛大的排场,这样气派的迎接,也只有这个天之骄子,九五之尊才能如此花费心思去讨得一个女人的欢心吧。而那个女人,可以于芸芸三千后宫佳丽之中,独占帝王心,何尝不是一种幸福了。一入宫门,不荣则贫。而皇后,可以坐到这样绮迷奢华的位置,除了运气之外,更多的是因为帝王的专情。
心若无爱,皇上大可以夜夜笙歌,流连在其他妃嫔那里,倘若无情,皇上亦可以面对她的离宫不闻不问,不必每日差遣了自己去国公府打听皇后的近况。这一年多来的风雨相扶,患难与共,她都看在了眼里。比起惠王,皇上是个更可以值得托付终生的男子。
一个是明镜高堂,皇宫内院里的王孙贵胄,一个是云山雾海,冰封万里之巅上的孤寂雪莲,这跋山涉水的相逢,千里迢迢的共结连理,只为一场盛大繁华的爱恋。云茉轻轻地吁了口气,眼角余光斜斜地撇向那轿辇里的英伟男子,她无比真诚的相信,师姐的幸福就是他,也只有这个男人,才能配得上师姐这般巾帼须眉。
宫门近在咫尺,远远地,云茉便瞥见了一身锦色戎装的上官凉,清萧玉立地站在宣武门边,目光赫赫,神色漠然,一如既往的冷清,只不过那冷清里又添了几分无奈的孤独。
已经有半月,他们没有见过面了吧。云茉咬了咬唇,迅速地低下了头,避开了上官凉投来的两道视线,那样灼热的光芒让她的心有些隐隐的疼痛。她没有办法说服自己,面对他的所作所为可以云淡风轻地一笑置之,如果不是他的从中搅局,师姐怎么会沦落到现在这样的局面。上官凉有些失落黯然地看着那缓缓低下头去的清丽婉约的纤影,心中亦是几分苦楚和酸涩,深深地吸了口气。
只是一晃神的功夫,便见了一辆轿子朝着宫门这边过来了。轿帘撩开,空气中浮动着隐隐的暗香,明光熏醉的晌午,伴随着一阵悠扬的铃铛声响,桃红袖缎,明薄透亮羽翼蝉衣,荷黄玉带束着盈盈纤腰,环佩铃铛的花容之姿的天香丽人温婉溶溶地从轿子里走了下来,明眸善睐,天地失色。
原本想出声阻止拦截的上官凉也是一阵惊悸和愕然,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身子一颤,那个已成过往的宫廷绝色如今就这样清谧渺渺地站在了他的面前,温婉如水,眉目如画,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虽非夜阑人静,也无流萤灯火,在这样日光高照的丽日里,她的出现,就像晴日里一道彩虹,美丽而突兀。她就那样风华绝代,遗世独立地站在了宫门口,眼角噙泪,美目盼兮。
“落轿,落轿。”天子惊措的声音响了起来,抬轿的宫人不明所以地将轿子放了下来,便见了那一袭明黄踉跄着从轿子里奔了出来,目光惊愕万分地看着对面的绝色女子,时间在这一刻仿佛窒息和定格了,天地间,那婉约清醇的女子是他瞳孔里唯一的颜色。
绯色女子含情一笑,温润如风,脉脉地看着烨翰:“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言毕,绯色女子已经是泪如雨下,娇弱如春天里的霏霏细雨,那一句句定情之言一字不落地敲在了烨翰的心头上,年少的韶华流光,情窦初开的美好五彩斑斓地在脑海里汹涌蔓延。
“千……千寻,千寻,是你吗?真的是你吗?怎么可能,怎么会?朕是在做梦吗,在做梦吗?”烨翰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绝代佳人,语气有些哽咽,右手颤抖地伸向千寻。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这是一场沉睡了五年的梦。梦中,只有你和我,再也没有其他。”千寻深深地吸了口气,脸上挤出一个花样笑容,珍珠般的泪滴濡濡而下,巧笑倩兮,“小檀郎,经年不见,安好否?”
“千寻,千寻,你真的是我的千寻,是我的千寻,回来了,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烨翰有些欣喜地握住了千寻的手,激动不已地抱紧了她。
“是的,我回来了,五年了,一别五年,我回来了,真的像是一场梦。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问,让我抱着你,抱着你,让我觉得自己还活在这个世上,让我觉得你从来没有离开过我身边。”千寻紧紧地环着烨翰的腰,曼曼而言。
“好,好,我们回家,我们回家。”烨翰嗯了一声,点了点头,一面看向身后的众人道,“摆驾回宫。”一边说着,已经牵了千寻的手,拉着她坐上了轿辇。
众目睽睽之下的相拥,盛大奢靡的去而复返,忘乎所以的情意绵绵,这个天和日里的晌午,宣武门处的一众宫女和侍卫,见证了这一场经年的欣喜重逢。除却皇后之外,这是第二个女人享受到了国母的待遇。这个传奇女子的出现,是不是也预示着属于皇后的时代已经成了历史,凤宫恩宠的神话在这一刻走向了终结。
一干人等散尽,只有云茉一人独立宣武门,看着轿辇中那个眉飞色舞,兴高采烈的明黄男子,看着依偎在他身侧的如玉佳人,云茉只觉得眼角涩涩的,轻讽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原来这短暂的幸福,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罢了。
世间自有痴情女,人间多是负心郎。云茉闭了闭眼,愤愤地捏紧了拳头。上官凉步履沉重地朝着云茉走了过来,面色清寡而忧愁,长吁了口气:“她是皇上第一个喜欢的女子,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了。”
“是么?她出现得真是时候,一向门禁森严的上官将军也会有失职的时候。”云茉怒目而视,语气平淡却有一股刺人的力量,娓娓地转过了身子,留给上官凉一个淡漠潇潇的背影,茕茕而去。
上官凉面上闪过一丝揪痛,快步追了上来,一言不发地跟在云茉的身后,穿廊过院,面对着来往宫人诧异疑惑的目光,全然不理。路过石拱桥,绕过重重殿宇,这个清冷傲气的男子,就像一个阴翳的幽魂一般,紧紧地随着云茉。
“你跟着我做什么?”云茉有些气恼地转了身过来,眼下四周无人,万籁俱寂,只有秋日的明光跃跃地洒在二人的身上,迷离而斑驳。
上官凉目光灼灼地看着云茉,英姿挺拔的身形在阳光的掩映下更显几分磊然与落拓,一步一步迫近她,声音冷哑:“你要避我到什么时候,真的打算此生和我老死不相往来了吗?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尊卑有别,奴婢不过是按照规矩办事而已。奴婢没有什么好避讳的,君是君,臣是臣,奴才就是奴才,将军想要奴婢怎么对你了?”云茉低着头,声音冷冷淡淡。
“你不是奴婢,杜云茉,不要用这种冷淡漠然的口气跟我说话。就算你恨我,怨我,有什么你尽管说出来,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是,我是混蛋,我不该帮着外人一起来对付皇后,我不该让你陷在这样两面为难的局面里。云茉,我向你保证,从今以后,我绝对不会再骗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上官凉面色有些青紫,瞳孔里泛着急切的深蓝色。
“机会是自己争取的,不是别人给的。再相信你一次,要让我和娘娘的姐妹情谊彻底恩断义绝吗?你知道吗?那一天,我同时经历了冰火两重天,这种感觉你能体会吗?我真的没有想到,为了一个外人,你居然可以连我们的感情都看得这么轻贱,连我们的感情都可以出卖。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的感情是这个世上最纯粹美好,最无暇心动的。可是我错了,大错特错,为了这一份感情,我失去的,不只是对爱情的憧憬,还有娘娘的姐妹情谊和信任。我和娘娘一起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冷淡疏离我,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云茉深深地吸了口气,情绪有些亢奋和激动,微微侧过身子,眸光里浸润着闪闪的泪花。
“对不起,我,我真的是无意的。”上官凉语气有些颓丧,黯然失落地看着云茉,“不管怎么样,云茉,我都希望你明白,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倘若这辈子你都不原谅我,不回心转意,那么,我就等你一辈子。”
云茉身子一颤,摇了摇头,苦涩地笑了开来:“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你爱等那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不要再跟着我了。”一边说着,云茉扭了头就走。
“等等!”上官凉仿佛想起了什么,一面拦住了云茉,面色有些肃然,“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有些事情,我还是想告诉你,也算是为我曾经的糊涂所为做的补偿吧。今天这个千寻的出现,与我没有任何的关系,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唯一骗过你的,就是那一次。”
“真的?”云茉有些惑然地看着上官凉,目光里敛了几许柔和,忽而又拉了脸下来,“跟你有关也好,无关也罢,又能怎么样了,反正娘娘,永远也不会回宫了。也许,也许不久,我也该离开了。”
“为什么不可以试着多给身边的人一些信任了。跟在皇上身边这么久,只有皇后,才让皇上这样动心动情过。做皇帝的女人,是幸运也是悲哀。事到如今,你以为一切还由得了皇后么?其实,今天千寻的出现,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五年前,我是亲眼看着她被太后赐死,身子被火化的。我可以肯定,今天的这个女人,一定不是曾经的千寻。她的出现,应该是冲着皇后来的。”上官凉一脸笃定安然地看着云茉,一字一句地说道,目光烁烁有神,带着一种不可违拗的坚持。
云茉秀眉轻扬,静静沉思不语,细细体味着上官凉的这一番话。师姐如今已经是一国之母,且又怀着皇孙,不管她与皇上的感情是否已经走到了尽头,这深深宫闱里,她已经是一个时代的标志。而这个标志,是决不允许任意更改的,天子的威严也是不许任何侵犯和践踏的。
“事实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虚情假意也好,真心实意又如何了,这些跟娘娘没有关系,跟我更加没有关系,我走了。”云茉涩涩一笑,懒散安雅地看向上官凉,一时间沉默了下去,幽幽清清地转过身子,便要拾道回了凤仪宫。
上官凉神色忧楚地看着那一抹冷冷而去的妙丽清影,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满腔思念,快步追了上去,猝不及防地抱住了云茉的后腰,紧紧地将她揽在了怀里,目光炽热而深情,连带着周围的呼吸也变得腻热了起来。
云茉身子轻轻一颤,心中仿佛有一道热流淌淌而过。她本该推开他的,可是不自觉地想靠拢这一丝安逸的温暖,依偎的感觉是这样的美好。天光云影,晴空丽日,香风熏人,映衬着此间的英雄红颜,才子佳人,无限风雅。
彼时的他们,暂时忘却了这深宫繁阙中的勾心斗角,忘却了那些悲伤痛楚,心中有的,只是年少情怀时里的三月烟花梦,情窦初开的季节里的深情万种。
他们就那样彼此依靠,彼此相拥,彼此感受着各自的心跳与无奈。这深宫禁院,束缚了太多的相思,隔断了太多的有情人。“你还是爱我的,爱我的。”上官凉喃喃而语,在云茉的耳畔边吹着气,声音澹然而暖和。
云茉紧紧地闭着眼,贪婪地享受着属于他们这一刻的温馨。爱他么?是的,从开始到现在,从现在到将来,他在自己心里的位置从来没有变过,那个夕阳黄昏的秋日,他背着她回宫,剪剪的余晖将他们的身影拉长,穿过重重宫门,路过栋栋殿宇,她鬼马精灵的捉弄,她明眸善睐的百转千回,是他心中的一缕清泉。他憨实窘迫的尴尬,他安漠中那一丝难得的温暖,亦是她的昨夜星辰,心间明月。
从那个时候起,这个男人就在她的心里生了根,发了芽,抹不去,忘不掉。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即便是她的身边还有玉无寒这样一个默默守候,痴心等待的男子,也不曾动摇过这个男人在自己心里的地位。
时光静谧,空气恬然。这个月桂飘香的秋日里,他们就那样彼此相拥,忘却了红尘中的俗事,眼中剩下的,只是甜甜的彼此。
冷香浮动,清风徐摇,一身淡黑色侍卫戎装的玉无寒默默地独立廊间,目光萧索伤情地看着那一对相拥的璧人,惆怅孤廖,暗暗神伤,银黑色的衣摆在日光的照耀下略显几分单薄与孤落,衣摆在秋风中落寞岑寂地鼓舞。俊美无暇的面庞上是浓浓的哀伤与忧愁。
三个人的纠结,两个人的故事,总有一个要退场。云茉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身子瑟瑟地抖了一下,轻咬香唇,目光清怜地看向那寂寞忧伤的银色少年,便要从上官凉的怀里挣脱了出来,上官凉却是紧紧地揽着云茉,一脸的倨傲澹然之色,目光岑冷地看着玉无寒。
蓦然间,苍黑的身影凌空跃起,玉无寒眼泛汹汹的杀意,右手向前一伸,一掌朝着上官凉对拍了过来。上官凉推开了云茉,身子一折,坦然无惧地直视着玉无寒,反手一掌接了过来。
回廊下,银锦色的少年将军与淡黑苍凉的萧冷侍卫在空场上来回飞翻,猎猎起舞,惊艳了时光,温柔了岁月。那一银一白的矫健身姿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道弧光来,一个阴森冷飒,咄咄逼人,一个威猛无前,无所畏惧。刀剑相交,星光迸射,在这寂寥的秋日里发出绵绵的绝响。
“呼”地一声,剑华漫天散开,一道清冷的剑光如闪电一般荡漾而过,玉无寒随手一甩,长剑摇转,叮地一声,上官凉手中的长剑已经被他挽飞了出去,左手跟着一扫,一阵掌风扫开,汹涌的紫光一抖,正中了上官凉的胸口,上官凉一个踉跄,趔趄着往后退了几步,只觉得气血翻涌得厉害,强自收敛了心神,重重地咳嗽起来。
玉无寒双眸中透着嫉妒的冷光,身子一游,长剑往前一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上官凉刺了过来。上官凉却是不及回神,两眼呆滞地看着向他胸口送来的长剑,却是半点后退的余地都没有。
云茉面色一白,腾空一跃,奋不顾身地挡在了上官凉的面前,一脸视死如归地看着有些情绪失控的玉无寒。玉无寒眸子里闪过一丝揪痛,长剑离着云茉胸口半寸的地方顿然而止,银白的光芒泛着寂寂的清寒,一如玉无寒此刻清涔的面色。
四目相对,只有无尽的辛酸与悲楚,失落和苍凉。玉无寒咬着牙,额上的青筋激烈地抖动起来,冷声相问:“为什么,为什么到了现在,你还要这样维护他,为了一个利用你感情的男人,连性命都不要,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到底有哪里好,我哪里比不上他。”
“你哪里都比他好,可是,感情的事情跟好不好没有任何的关系,不想他死,不想他受到伤害,这是我的一种本能。”云茉深深地吸了口气,目光濛濛地看着玉无寒,微微地闭了双眼,“所有的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就让一切由我结束吧。”一面说着,云茉面带微笑地往前一倾,双手捉住了玉无寒的长剑,狠狠地往自己的小腹处刺了下去。
“云茉。”上官凉面色一阵惶然,失声痛呼起来,一边扶住了云茉摇摇欲坠的身子。云茉泪光点点,迷离怅惘地看着玉无寒,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我没有办法欺骗自己,我骗不了我自己。”
玉无寒右手颤抖地握着那一柄长剑,看着剑身上汩汩而下的嫣红,怔怔地望着瘫倒在上官凉怀里的云茉,看着她那样迷离忧伤的眼神,心中一片澎湃起伏,啊地一声咆哮,丢了手中的长剑,如一道黑色的飓风一般瞬间奔远了。
云茉无力地靠在上官凉的怀里,嘤嘤地抽泣不止,这一次,她明白自己深深地伤到那个固执倔强的清冷少年了。不知为何,心头却是一阵忍不住的难受,从今以后,寂寞的宫廷里,再也不会有那样一个男子站在墙角的一隅,肆无忌惮地扫量着她,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傲气的男子,总在自己子夜归来的时候,默默地为她在门口挂起一只红灯笼,再也不会有那样一个纤细如雪的少年,张口闭口地对着她说,会一直等到她对他动心动情为止。再也不会有那样一个骄矜率性的男子,在自己彷徨无助的时候,给她一个温暖踏实的肩膀依靠。
原来,原来他们之间竟已经有了这么多美好温馨的回忆。云茉凄凄一笑,本该如此的,他本是天地间自由翱翔的苍鹰,为了她这一只折翼的小麻雀而屈居这金丝牢笼中,太不值得了。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玉无寒,你值得有更好的女子去寻觅,为我花费这么多的心思不值得。
“云茉,你怎么样?我带你去太医院。”上官凉一脸紧张地看着云茉,忧心如焚地道,一面说着,便要抱了她起来去看诊。
云茉身子略略一颤,无力地摇了摇头,苦涩一笑:“不过是一点小伤而已,比起他受的伤,又算得了什么。不用了,这点伤,我自己会调理的。”一边说着,云茉已经放开了上官凉的手,颤颤巍巍地转过了身子,步履蹒跚地往回走。
上官凉却是放心不下她,却也知道云茉的倔性子,也不勉强了她去看诊,只是跟在身侧,扶着她的肩膀,心头亦是百感交集,怅怅地吁了口气:“我让你为难了是不是?云茉,如果没有我,你会选择他吗?”
云茉微微地滞了脚步,凝然寡淡一笑,微微地扣紧了拳头,缓缓地偏过头来,如玉的花容上带着几许无奈,带着几分心碎:“可这世上,偏偏有这样一个你,我能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只是这样短短的一句话,却是听得上官凉心头一阵莫名的温暖,缓缓地伸出手,轻抚着云茉的玉容娇面,哽咽了一声:“今生有你,定不负相思意。”
云茉轻轻地嗯了一声,缓缓地靠在他的肩头上。上官凉一把横抱起云茉,踏着秋日的明光,忘却了宫中的禁忌,两两相望,一路温暖旖旎地走回了凤仪宫。云茉窝在他的怀里,越过他的手臂,穿过层层高墙,望着玉无寒离去的那一条宫道,簌簌地流下两行清泪,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莫道不销魂,人比黄花瘦,此中更有痴儿女。
绝代有佳人,空谷出幽兰。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后宫里那个像谜一样的女子于这个潋潋秋光的晌午,撑着素伞,着一袭绯色烟裙,翩翩地出现在万人中央,于万众瞩目之中,执手那个少年君王,迈向了属于她的宫殿,那个虽僻静多日,却一直有人看守的兰香殿。
属于凤仪宫的神话亦是在这个晌午因为这个女子的惊艳出场成了一抔远去的流沙,掩埋在时光的缝隙里。
当日,皇上为一名绝色女子弃凤而返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宫廷,一时间,京城内外到处都在谈论着这位神秘莫测,姿容绝代的芳华女子。而大街小巷里,也开始传唱着司马相如那一首为阿娇皇后所作的《长门赋》。
连着两日,皇上都夜宿在了兰香殿,一时间,清冷消寂已久的兰香殿恩宠万千,流光溢彩。宫人们已经私下里议论着,过不久,那个一直空缺的贤妃之位应是有人补上来了。对于这位神秘出现的千寻姑娘,她就像一道谜题一般萦绕在宫人的心头。
皇宫里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若爽自然是不会不知道的。墨荷却是觉着心中怄火,很是为若爽抱不平,私下里又回了宫一趟,去了兰香殿一探究竟,回来将千寻的事情都细细说与了若爽听。若爽却是表现得很平静,每日里依然是赋闲在家,晒晒太阳,练练字,作作画,与寻常无异,仿佛府外的那些流言蜚语都与她没有任何的关系。
晚霞濛濛,艳丽了天幕。若爽上了西苑,靠着亭子的廊柱边,目光蔼蔼地看着那一道五光十色的晚霞,怅怅地吁了口气:“夕阳无限后,只是近黄昏。原来,真的到黄昏了,结束了,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喟叹几声,却是再也忍不住心里的难受与凄凉,泪水潸潸而下。
所谓帝王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就是朝夕的事情罢了。那个指天发誓只爱她一人的少年君王宛如昨日,眨眼间已经是琵琶别抱了。不知道他在和另外一个女人花前月下,共度春宵的时候,是否还记得起这候门深宅里,还有一个怀着他骨血的女子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等待着他的到来了,应该是不记得了吧。
若爽低着头,闭了闭眼,轻轻地抚着肚子,苦涩一笑,泪落衣襟:“孩子,你大约以后都看不到你父亲了,是娘亲没用,让你成为孤儿了。这样也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对你何尝不是一种幸福了。”
“他不会是孤儿的,从今以后,我就是孩子的父亲。”一声温润澹澹的男音飘了过来,荷衣蕙带,一袭清色白衣的烨泽琼姿玉立地站了若爽的身后,一脸的认真而诚挚,目光安和而温暖。
若爽幽幽地吐了口气,一面甩了甩头,掩去了瞳孔里的泪水,却无法遮掩面上的那一份失落与忧愁。烨泽缓缓地向她靠了过来,目光蔼蔼,一边握住了她的手,柔声细语:“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小爽,皇兄那样的男人,是给不了你想要的安定的。也许,在他的心里,的确是爱着你的。可是身为一个帝王,更让他爱的,是这大好河山,万世基业。我不是想离间你和他的感情,只是千寻,是不同的女子,她跟其他的妃嫔不同。她,就像另外一个你。皇兄和她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了。那个时候,我,大皇姐,都认为他们是这个世上最般配的一对,而他们的确也是宫廷里的一对金童玉女,父皇很早的时候就替他们指了婚。五年前,太后开始谋划夺权当政,皇兄被立为了太子,自然成了太后的眼中钉。趁着皇兄和父皇秋猎出巡,太后便开始密谋除去当时支持皇兄的朝廷大臣。而花家满门,就是在那段日子被灭门的,千寻是被太后赐了闷毙。千寻的死,对皇兄的打击很大,这也是他这些年来为什么急于想要当政,为什么那么恨太后的原因。没有想到,千寻竟然没有死,老天爷算是可怜他们这一对生死鸳鸯了。”
若爽深深地吸了口气,听着烨泽这一番诉说,心里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叮咬一般,一个洞一个洞地啃噬着她的心,然后再烧上一炉滚热的火炭,灼灼地在周围燃炽着。
他深情似海的温柔,他用心良苦的挽留强取,他绵绵的情话,原来只不过是因为自己身上有那个女人的影子。这一年来的恩爱甜蜜都是假的,她曾经以为的幸福,原来不过是另一个女人的施舍,就连那份弥足珍贵的爱情,也不过是春日里的一场烟雨梨花梦。和他日夜在一起了那么久,她竟然不知道,他偶尔的走神与感叹,不是唏嘘他们这一路走来的风雨,而是在祭奠曾经的爱情,思念心底深处的那一个女人。
烨泽有些忧郁怔忡地看着眼前淡淡无神,哀伤愁怨的女子,那个云淡风轻,安之若素的女子第一次这样表现出这样不同寻常的反应,在她的眼里,他看到了满满的忧伤,看到了心痛的绝望,哪怕是当初自己刺她一剑的时候,也未见过她这样盛大浓郁的悲凉。
烨泽抿了抿唇,无力地笑了笑,心中亦是一片愁云惨雾,一年的分离,连着这一份感情也变得这样陌生疏离起来。皇兄不愧是此中高手,竟然让若爽为了他伤神愁怀。莫名的,烨泽的心里泛起一阵酸意,更多的是对烨翰的痛愤。
“如果你想当面向他问个清楚的话,我们现在就进宫。”烨泽掷地有声地道,一边拉了若爽的手,眉头轻轻地蹙了起来,“小爽,我不想看到你这样伤心难过的样子,如果你还爱着皇兄,就该去找他。”
“找到了他,又能问什么。事到如今,我还能干什么吗?由来无情最是帝王家,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被他的甜言蜜语蒙骗了一年之久而不自知。你知道吗?我现在觉得自己就是整个京城里的大笑话。即使我进了宫,又能改变什么了,她回来了,他真正爱着的人回来了,其实,我早就应该功成身退了。”若爽眼中的泪水不断地在眼眶里打转,一面自嘲地笑着,那笑声中蕴藏着莫大的悲凉与绝望,一边靠着廊柱,伤心凄绝地哭了起来。
“小爽,即使这世上的人都不要你了,我的心,永远都属于你。坚强一点,勇敢一点好吗?不管前方的路有多难,我都会陪着你走下去,直到我死的那一天。小爽,忘了过去,忘了皇宫里的是是非非,让我们重新开始。”烨泽小心温情地环住若爽的腰,呢喃细语地安抚着。
“对不起,我失礼了。”若爽面色微微一边,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一边拿了帕子拭泪,“瞧我,在做什么,哭什么呀。都过去了,我又在计较什么了。他爱的人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反正,再过三天,我们就永远也不会见面了。时间总会抚平一切的。我,我要我们回到从前的日子,只有我们两个人,再也没有其他。对不起,烨泽,我答应你,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想着那些已经不可能的事情了。”
“说什么对不起,傻丫头,只要你过得快乐就好。小爽,我不会计较在你的心里,我和皇兄孰轻孰重,我只知道,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最重要的。”烨泽温情一笑,一边轻抚着若爽的头发,目光融融暖和。
“烨泽,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我背叛了我们的盟誓,我们的感情,你就一点也不怨恨我吗?”若爽深吸了口气,同样是出类拔萃的人中龙瑞,他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可是为人处世却是如此的不同。而自己何其多幸,又何其不幸,先后陷在了他们两兄弟的温柔深情与霸道缠绵里不能自拔。
“你会爱上皇兄,我一点也不奇怪。皇兄除了比我多了一份野心之外,他和我一样,都是长情专情之人。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对你……”烨泽清朗润润一笑,目光绵绵深远。未及说下去,若爽已经用手捂住了他的唇:“什么都不要说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等我们离开了京城,一切都会重新开始的,让我们把这里的人和事都忘了,从此相忘于江湖。”一面说着,若爽已经靠在了烨泽的肩头上,重重地呼了口气。
这金碧辉煌的大梁宫,这母仪天下的皇后宝座,那宠绝三宫六院的帝王恩爱,还有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月下承盟,还有那个带给了她憧憬与遐想,悲伤与背叛的男子,永别了,再见了。
不知道那个寻回真爱的男子,在与那个女人花前月下的时候,是否还能记得,自己与他也有过这样一段美好快乐的时光了,大概是不记得了吧。爱情之于帝王,远远比权势来得渺小卑微,或许,自己在他的心里曾驻留了那么一段时间,自己的离开,于他而言,不过是短短的一痛罢了,可是于自己,却是一辈子的心痛。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兰香殿内,烨翰一身天黄长衫,目光蔼然地看着书桌前静静描摹画像的绯衣女子,经年未见,她依然是那样娴雅清淡,依然是那样婉约柔媚。眉间朱砂轻点,隐隐几缕哀思惆怅。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年少的情怀与萌动在这沉沉良夜里靡靡地散溢开来。
熟悉的人,熟悉的场景,可是却寻不回曾经熟悉的心动。烨翰目光黯然地看着挥笔而就的婉约女子,缓缓地将目光投向了窗外,皎月渺渺,孤星繁乱,脑海里浮现的,全是小爽的喜怒哀乐。
那国公府中的粉黛丽人,如今安睡了吗?现在这样的局势,自己去国公府的话,不过是徒增她的憎恶和反感罢了,民间传唱的那一首《长门赋》针对的就是她这个失宠皇后,她若真的还爱着自己,就应该不顾一切地返回宫廷,向自己问个明白的。可是她除了沉默还是无言,可见在她的心里,即便自己为她掏心掏肺,也抵不过她与烨泽之间的那一份情深意重。
是啊,在这一场爱情追逐战中,他强取豪夺,腹黑深沉,费尽心机,在她的眼里,自己已经是个满口谎言,不择手段的伪君子,又何来什么真情实意可言了。
“皇上,皇上,您看我画得可还行?”千寻放了笔,步履盈盈地行至烨翰的身边,轻轻地问道,连着喊了好几遍,烨翰却是没有回过神来。千寻蹙了蹙眉,将手搭在了烨翰的肩上:“皇上心事重重的,从进门到现在,就一直魂不守舍的,出什么事情了?”
“哦,画得很不错,跟从前一样,画工一样的好。”烨翰微微地斜睨了书桌上的那副牡丹图一眼,敷衍地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近来政务繁多,所以有些想多了。”
“是吗?”千寻哦了一声,目光悠悠地看着烨翰,“皇上要是觉得身心疲惫的话,我去给你泡一杯柚子茶过来,提提神,醒醒气。”一边说着,千寻便要去为烨翰做柚子茶。
“别忙了,没事的。朕已经改了口味,不怎么喝柚子茶了,不大喜欢那种清苦的味道了。”烨翰摇了摇头,一边唤住了千寻,宁然一笑。千寻的面色微微一滞,吸了口气,淡淡笑道:“皇上要是不喝柚子茶的话,那我陪你下围棋吧。”
“不用了,千寻,夜深了,早些休息,朕先回了。”烨翰一边站起了身,摆了摆手,目光萧清惨冷地看着千寻,握住了她的手,温和一笑,“明晚上朕再来看你。”
千寻咬了咬牙,苦楚地笑了笑,目光黯黯地看着烨翰,眼里噙着一丝泪:“不喝柚子茶了,不下围棋了,原来,这五年真的改变了很多事情。我们,回不去了,是不是?我不应该再回来的,对吗?”
烨翰身子轻轻一颤,有些懵然怔忡地看着眼前盈盈欲滴的娇香软玉,轻轻地捧起了千寻的脸,温柔地道:“说什么傻话,什么不该回来。就算是再过个五十年,千寻你在朕心里的地位也是不会变的,朕不会忘记千寻为我所牺牲的一切。”
“是吗?真的,你没有骗我?那,那皇后在你心里的地位了?”千寻吸了口气,听着烨翰这样一说,心中方是好过了一些,仰面抬头,目光空灵地看着烨翰,带着几分期许和渴盼。
“皇后?”烨翰眉头有些萧索,沉思了片刻,目光融融地看了千寻一眼,宛然一声喟叹:“她在朕的心里,朕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地位。好了,别说那么多了,早点休息吧,朕先走了。”烨翰一面紧了紧千寻的衣衫,避开了她有些探究炽热的眸光,清清谡谡地转过了身子,天黄色的身影与外间的苍凉夜色融为一体,带着几许寥落与落拓。
千寻斜斜地依靠着门框,目光清炯安谧地看着那个远去的伟岸身影,唇角漾起一丝轻讽的笑意,仰头看了看那一轮娴娴风月,怆然出声,带着几分悲怜:“姐姐,这个就是你拿生命去等待,拿生命去爱的男人吗?为了这样一个男人,赔上我们花家满门,值得吗?值得吗?今天,他还信誓旦旦地说着只爱你一个人,明天,他的身边就会有更多的女人,然后重复着无数次他对你说过的誓言。真傻,为什么你和灵溪都这么傻?”
进宫已经有三天了,这三夜里烨翰每天都会来陪着她,可是却并不如外间的传言那般芙蓉帐暖度春宵,从此君王不早朝。隐隐约约间,烨翰仿佛在逃避着什么,除了初见千寻之时的惊喜,更多的时候,他看着自己的眼里充满了一种未知的彷徨和困惑。
难道,他发觉了什么吗?千觅有些不解地想着,廖然地吁了口气。此番进宫,她是为报家仇而来,五年前花家满门被斩的时候,她侥幸逃过了一劫。那个时候,爹爹不断纳妾,激怒了母亲,母亲一气之下便带了自己远走他乡。尔后在朝廷重病的不断追杀之中,她由一个不经世事艰险的大家闺秀渐渐地成长起来,学会了坚强,学会了冷漠。
直至太后倒台的那一天,这段颠沛流离的流亡日子才结束了。而娘亲也因为伤心过度,长期的劳累终于一病不起,临终的时候嘱咐了她要务必回花家一趟,为花家满门冤死的亡魂报仇。
这一年来,她一直在水月阁清修,原本打算等着今年选秀开始,便能有机会进宫的。没有想到皇上为了照顾皇后,竟然不打算再扩充后宫了。前段日子,灵溪找到了她,并将千寻枉死的经过全都告诉了她。
千觅自然是恨烨翰入骨的,这个给了千寻承诺,到头来却负情薄义的男子,这个利用完了花家的势力便一脚踢开的卑鄙小人,她要让他付出代价。烨翰怎么也不会想到,今日进宫的旧时情人,是向他来索命的胞妹。
忽而之间,千觅对那个未曾谋面,宠绝三宫六院,让这个心狠手辣的帝王也牵肠挂肚的皇后有些感兴趣起来。千觅唇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斜眼撇向窗边摆放的那一盆美人蕉,花谢之时,便是这负情薄义的帝王寿终正寝之日。
原本以为,靠着自己体内的阴毒,待得烨翰与自己交合之时将此毒导入他的体内,神不知鬼不觉,再加上美人蕉的香气,不出三日,狗皇帝便会暴毙而亡,哪里会想到都三天了,烨翰却是从来没有碰过她,彼此之间非常的尊重。
面对着这样的娇香软玉,烨翰居然可以坐怀不乱,实在是超出了千觅对一个帝王的认知。那个帝王偶或的失神里,她看到的只是对另一个女人的无边思念。
清渺的虚夜里,一道清寒幽谧的眸光注视着兰香殿的一举一动,一袭素紫宫裙的云茉静静地隐匿于兰香殿的一角,目光岑冷而清寂,看着那个萧然而出的冷清身影,脸上泛起一丝不解来。
似水年华空余憾,如梦佳期堪待谁。微风细雨,素菊怡人。转眼间回宫已是五日有余了,千觅每日里除了呆在兰香殿之外,却是再也没有去过别处了。晚间的时候,烨翰都会过来看她一趟,都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却只是小坐一会,也不多呆,和她说些过往的事情,隐隐约约的,千觅觉着烨翰好像在试探她什么,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面上言语上皆是小心翼翼,唯恐露了马脚出来。
期间淑妃亦有过来造访,无外乎虚情假意的嘘寒问暖,千觅都是面带微笑,客气地回应着。落梅本是看守兰香殿的女史,如今千觅来住,自然也成了这兰香殿的女主簿。
内殿里,落梅为淑妃奉上了梅子茶,千觅与淑妃面对面地坐着,一边闲聊着宫中的琐事。“还没有入冬了,就有了梅子,这味道尝起来挺不错,清凉透心,酸中又带了一点甜,倒也真是应了千寻你现在的境况。”淑妃一边喝着梅子茶,言笑晏晏地看着千寻。
千觅面色微微一变,淡然一笑:“这些梅子是我从宫外带进来的,妹妹要是喜欢的话,就拿些过去吧。”
“君子哪能夺人所好了。姐姐历经艰险,为皇上付出了这么多,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这梅子正是应了姐姐此时的心境。哎,也不知道皇上现在心里头怎么想的,迟迟也未有封姐姐为妃嫔的意思。虽说姐姐与皇上青梅竹马,可是这深宫里头,你也知道,有名有份的不受宠终归是要比无名无份的来得好一些,姐姐,你认为了。”淑妃微微地敛了敛眸子,讪讪一笑,极尽挖苦讽刺之意。
“只要皇上心里有我,名分于我而言没有什么关系。有了名分,却未得见君王一面,抱着一个空虚的名分苍老宫中,又有什么意思了。我与皇上是相濡以沫,患难之交,此情却是非其他妃嫔所能比的。我也相信,我拥有的,是其他人永远想要而不可得的。”千寻回答得有些慵懒,淡淡地睨了李漪澜一眼。
“说得也是。”李漪澜面色有些微微的不自在,心里思忖着这个花千寻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于不动声色之中足见其手段。刚刚走了一个皇后,现在又跑出来一个青梅竹马,而且也是个隐性子,看样子在这宫里,她又多了一个劲敌。
“说到相濡以沫,却是让我想起了皇后。这一路走来,皇上与皇后可算得上是鹣鲽情深,恩爱缠绵了。我想,在皇上的心里,应该是没有人可以比得上皇后的。妹妹我说这话姐姐也许不爱听,不过这是事实,宫中所有的人都知道,皇上最爱的女人是皇后。姐姐有没有想过,皇后要是回来了,姐姐要如何自处了?”李漪澜盈盈一笑,浅浅地看着千寻。
千寻咬了咬唇,娓娓一笑:“皇上能够找到真正的心中所爱,千寻会祝福他的。我,我不大懂你说的自处是什么意思。”
李漪澜见得这千寻态度不明,也不好明说了要与她合作,一边施施然地站起了身,婉婉一笑,“外边雨停了,我就不多叨扰了。姐姐要是有空的话,来漪澜殿坐坐吧。”一面说着,已经领了夕姑姑,翩翩地出了兰香殿。
离宫十日,曾经说好一辈子不放手的男人转眼间已是琵琶别抱,美人在怀。过往的甜蜜恩爱随着深秋的来临,回味起来也变得苦涩而萧冷,不过恍惚的光景,却是物是人非的无奈,那一份等待也在深秋的清寒里冷却殆尽。
宫里依旧热闹繁华,莺歌燕舞,不时传来皇上与那位新晋的千寻姑娘的一些风花雪月,恩爱情长。而宫外,皇后失宠,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风言风语也是甚嚣尘上。
深秋的日光已经带了一丝倦倦的慵懒,空气中浮着微凉的寒意。西面的凉亭里,一袭白衣翩翩的少年琼姿玉立,洁净清渺,谪雅如仙,明净的双眸如洗过的蓝天一般,晶莹透亮,焕发着融融的光彩。
身后,一袭淡紫衣衫的女子缓缓地步上了台阶,目光安雅悠然地看着眼前温雅彬彬的白衣少年,淡淡地笑了笑:“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似燕归来,终究只是似曾相似而已,不是曾经的人和事。王爷还是和以前一样,永远一副云淡风轻,随性雅然之态。”
“心无所求,自无所虑。只要放下了那些不该有的执念,人,自然是能够得到一身轻的。人,放之于天地,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已。”烨泽洒然一笑,明润如玉的面庞上添了几分磊然。
“是吗?心无所求,自无所虑。那么王爷,现在是不是心无所求了。一直以来,王爷在我的心中都是那样的高洁不凡,出尘脱俗。可是,没有想到王爷也跟平常人一般,有嫉妒之心,也会弄权之术,也会使阴谋手段。”云茉婉婉一笑,目光淡然若素。
烨泽明润温蔼的面庞稍稍一滞,怅怅地吁了口气,凝然潇潇地看向了云茉:“有些时候,使些手段也是被逼的,是不得已而为之的。”
“是啊,被逼无奈。王爷是真的一早就知道娘娘是无辜的么?那一剑,真的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么?惠王妃真是贤惠大度,到死还这么替王爷着想,给王爷铺路,把什么都推给了自己和皇上,这一招的确很高明,不仅让娘娘对皇上的感情产生了怀疑,也让娘娘对我有了疑心,不再信任于我,王爷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其实,那一天晚上,皇上已经决定成全你们两个了,放你们两个走。也许一切都是天意,命中注定,娘娘要留在宫里。”云茉喟然一声长叹,目光茕茕,带着几丝幽怜与凄楚。
烨泽眸光微微一沉,昂着头,一脸清怅地看向湛蓝如洗的天空,耸了耸肩:“你是在为皇兄抱不平么?什么时候,你这么向着他了。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何况,我与小爽本相爱在先,是他横刀夺爱在后。母妃的死虽然与他无关,但是难道就可以抹去他曾经对我所做的一切么?若非他逼我在母妃和小爽之间选择一个,我又怎么会犹豫不决。如果他不逼我,母妃也不会死。如果不是他逼着我娶黛音,想要彻底断绝我和小爽之间的牵连,事情也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与人无尤。他如果是真心爱着小爽,又怎么会过了十天还不来找她,而是在宫里和另外一个女人卿卿我我,他有顾忌过小爽的感受么?”一番话下来,烨泽明润的面庞已经敛了一丝恼意。
云茉一脸淡然地看着烨泽,涔涔地吁了口气:“我也无权指责王爷什么,感情的事情本来就是说不清的,的确,比起皇上对您所做的,王爷的这些手段的确是算不得了什么。可是,王爷有想过没有,您和娘娘还能回到从前吗?娘娘真的可以放下这里的一切,毫无忧虑地跟着您走么?倘若他日,娘娘发现您也欺骗了她,隐瞒了一些事实,王爷认为,娘娘可以接受么?”
此言一出,却是说到了烨泽的担心之处。他又何尝没有想过这些,这几天里,他一直陪在若爽的身边,他满心期待地可以和小爽能够重新开始,可是他们之间好像隔着什么,小爽每天总是望着皇宫的方向愣愣地出神许久,无人的时候暗自流泪。
他心里明白,在她的心里,对皇兄已经是情根深种,这一场爱情争夺战,他彻底地输给了皇兄。可是他心里还是有一些不甘,皇兄有后宫三千,而自己,这一辈子却只有小爽一个,为什么他要这么狠心地将他心里的唯一也要夺走。如今,千寻回来了,而皇兄,却一点也没有要接小爽回宫的意思,更坚定了他要和小爽重新开始的决心。
“我相信,时间可以改变一切,时间久了,一切都会变的。怎么,你想要告诉小爽事实的真相吗?”烨泽了然一笑,云淡风轻地看着云茉。
云茉摇了摇头,目光微澜地看着烨泽:“我说过,我无权指责王爷的。何况,王爷说的都是对的,您的所作所为都是人之常情,人生在世,谁不想和自己的意中人携手到老,欢度余生。如果我想告诉娘娘的话,又何必等到今天来跟王爷说这些了。王爷对娘娘的情意,我也很感动。也许,也许这就是命运,娘娘注定情场多舛。”
“谢谢你,云茉,谢谢你这么理解我。”烨泽一脸感激地看着云茉。
“王爷本是一个痴心人,我还记得,那个夜晚,王爷对我说的那些话。爱情,本来就是一场万劫不复的冒险。现在我懂了,一旦爱上了一个人,就会义无反顾,为了他,可以做出很多超乎寻常的事情,我们,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吧。”云茉姗姗而笑,巧然曼兮地看着烨泽。
二人相视一笑,彼此沉默无语。茫茫人世,滚滚红尘,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有一段痴心情长的故事。
“不好了,不好了,大小姐破羊水了,要生了,要生了。”远远的,便听得怡园里传来一声声焦急的呼唤,却是负责照顾郑妍的婢女静心,不时,便见了静心静安姐妹二人搀扶着连连喊痛的若爽往回廊这边过来了。
烨泽和云茉面色一慌,匆匆地奔上了前去,烨泽一脸担忧地看着若爽,一面将她背了起来,侧身闪进了一旁的客房里。云茉亦是满脸的焦急,一边吩咐了静心赶紧着去请郑萌过来,又让静安去请产婆。
郑妍满脸讶异地看着房间里吃痛惊叫的若爽,蹙了蹙眉头,一边撇了撇嘴,又捂住了耳朵,转头跑远了。云茉自然是没有心思去管郑妍了,一面进了屋,取了些热水,拿着热毛巾,走了上去,盖在了若爽的额头上,一边握住了若爽的手,小心地宽慰起来:“娘娘,娘娘,您忍着点,产婆马上就到了,忍着点啊。”
“痛,痛,好痛,云茉,云茉,救我,救我,啊……”若爽的面色已经是惨白一片,脸上已经渗出了浓密的汗珠,一边抓紧了云茉的手,不断地扭动着身子,胸口猛烈地起伏着。
“我在这,我在这,云茉一直都在,娘娘,我会保护您的。娘娘,您忍忍,马上就好了,孩子生下来就不痛了。”云茉亦是慌乱无措地安慰着若爽,忐忑不安地看着难受不已的若爽。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小生命的诞生竟然是这么的困难。
“小爽,坚强一点,勇敢一点,忍一下就没事了,想想肚子里的孩子,马上就要见到阳光,马上就要来到这个世界了,你马上就要当娘亲了。为了孩子,你一定要忍耐。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你放心,一定会没事的。”烨泽温润蔼蔼地看着小爽,柔声细语地说道。
“我不要生了,不要生了,不要替那个负心汉生孩子,不要,不要,我不要,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在这里受这么多的苦,为什么他要这么无情地对我,为什么都这么久了,他连一个道歉都没有,为什么他要骗我,我恨他,恨他。啊……”若爽紧闭着双眼,不停地摇着头,双手在床榻上放肆地捶打着,发出震天的声响,一声声的控诉,一声声的委屈,全都在这一刻喷薄而出。
烨泽的眼底闪过一丝淡淡的失落,咬了咬唇,在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候,她心里想着的,依然是皇兄,不管自己怎么去挽回,怎么去努力,终究再也走不进她的心里了吧。她答应和自己开始,终不过是笑话一场,她只是在同情可怜自己罢了。他猜得到爱情的开头,却猜不到这段爱情的结局。
“产婆来了,产婆来了。”静安急冲冲地叫道,已经领了一个产婆进了房间。那产婆想来是个中高手,进了房间,便捋起了袖子,一边推开了烨泽,坐到了床头,按住了若爽的肩膀,大声地道:“用力地吸气,深呼吸,深呼吸,什么都不要想,用力,用力。”
若爽咬了咬牙,额上已经是青筋隐现,不断地喘息着,不停地喊着痛,一边摆了摆头,大声地道:“痛,痛,好痛,我要死了,啊,我要死了……”
“阿婆,她怎么样,她这么难受,会不会有危险?你快点帮她,快帮她呀。”烨泽听着若爽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叫,感觉自己的心也好像被生生地扯成了两瓣一般。
“废话,生孩子哪有不难受不痛的,要是怕危险的话,就不要生孩子。你给我出去,在这里碍手碍脚的,女人生孩子,不能留男人在房间里的,快出去,你这样一喊,都扰乱我了。风流快活的时候没见得你想过以后会让你妻子受苦,现在倒担心了,你们男人呀,每一个好东西,就知道自己贪乐,苦的就是咱们女人。”产婆恹恹地白了烨泽一眼,劈头盖脸地便是一番训斥,却是将烨泽当成了孩子的父亲。
烨泽面色讪讪,尴尬地看了产婆一眼,又望了望床上的若爽,皱了皱眉,依言退了出去,房间里只留了云茉与静心静安三人在旁忙活着。
眨眼间已经是一个下午的时间都过去了,若爽只是一个劲地喊着痛,嚷嚷着难受,羊水虽是破了,孩子却是始终生不出来。折腾了一个下午,人也变得无精打采,渐渐地失去了气力,整个人开始陷入了昏迷状态,情况似乎不是很乐观,原本信心满怀的产婆也开始忧心惶惶起来,用尽了各种办法,也不能让若爽顺利的生产。
“阿婆,我家小姐怎么样了?都一个下午了,怎么还没有把孩子生下来。”静心不安地搓着手,无比担心地道。
产婆面露难色,唉唉地叹了口气,皱眉道:“我也没有想到会这么折腾,都大半天了。照这样的情况来看,多半是难产了。如果到了子时,还是生不出来的话,可能,可能要剖腹取子了。”
“什么,剖腹取子?”云茉身子一个踉跄,一脸不安地看着产婆,“那有几分把握,会有生命危险吗?”
“这个,这个,一半吧,说句实话,我没有什么把握。上次也有个媳妇子是难产,最后也是剖腹取子,可惜的是,孩子得救了,大人却没了。这事一直搁在我心里头闹得慌,我,我真怕这次又像上次一样,保了小孩保不了大人啊。所以,所以你们最好要有个心理准备。”产婆吁了口气,面上泛着难色,心情亦是显得非常的复杂和纠结。
众人闻得产婆此言,脸上皆是一片骇然之色,面露伤感之情。静心咬了咬唇,目光浅浅地看向云茉:“云茉姐姐,这要如何是好?咱们,咱们要通知皇上吗?”
云茉略略地沉思了一会,又看了看在床上安歇昏睡的若爽,间或地听着皇上两个字在她唇间悠然吐出,带着几分无奈,几分委屈,几分期盼。云茉深深地明白,在这样生死悬殊的一刻,娘娘心里最牵挂的那个人,始终还是那个让她伤心,让她难过的多情帝王。
“嗯,静心,你回宫一趟吧。这是出入宫门的凤牌,见凤牌如见皇后,任何人不得阻拦。你直接去跟皇上说,说云茉姑娘让带句话给他,若他心里还有娘娘,现在还不算太迟,否则的话,过了今天,就什么都不要谈了。”云茉点了点头,长长地吁了口气,目光袅袅地看着静心,带着几分清傲。
静心微微一怔,咬了咬唇道:“这,这合适吗?万一恼着皇上了怎么办?”光是她这样一个外人听着这话就觉得已是大不敬了,又何况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子了,静心有些忐忑不安地看着云茉,怯怯地道。
云茉蹙了蹙眉,自也明白静心的顾虑,她终究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婢,如何有这样的胆子敢在皇上面前放出这样的话来。略略地沉思了一番,缓缓地走到了静心的面前,取下了头上的珠花,放到了静心的手里:“你从宣武门进宫,那里守职的是上官将军,你将这个珠花交给他,他自然明白的,将刚才的话转述于他,让他带给皇上,告诉他,如果这件事也办不了的话,那么我云茉就是看错人,蒙错心了。”
静心得了令,依言嗯了一声,小心地揣着凤牌,拿好珠花,匆匆地出了门。屋子外边,烨泽和郑萌已经等候多时了,烨泽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看着床上昏睡过去的若爽,忧心惶惶地看向了云茉:“小爽怎么样了?都一个下午的时间了,为什么还没有生出来?”
云茉一脸的愁云惨雾,目光忧然地看向了烨泽,摇了摇头:“产婆说,娘娘是难产,如果到了子时还不能顺利生产的话,就要剖腹取子,会有生命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