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朕做的已经够多了,朕不要你再为朕受任何的委屈。朕既然坐在了这个位置上,就有了背负骂名的准备。江山的稳定总是要经过流血和杀戮的,这才是个开始罢了,如果朕这都不适应,以后还要怎么统领大梁,怎么威慑群臣。朕要让天下人知道,朕的这个位置,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撼动的。他们既然要谋反,就该为他们的错误付出惨痛的代价。”烨翰捏了捏拳头,眸子里闪烁着一丝笃定的决然与冷清。
“皇上,臣妾相信你,相信你一定可以的。”若爽宽慰地一笑,满足地点了点头。这才是一个君主该有的风范,这才是她印象里那个坚不可摧,一往无前的年少帝王。
“此番变故,真是没有料到。原来皇甫羽瑶一直就隐匿在我们宫里,先前朕还一直以为淑妃……”烨翰的面色变得忧郁伤愁起来,想起淑妃为自己奋不顾身挡下一剑的时候,他的心里就有些不自在起来。
“皇上觉得内疚难过了么?”若爽淡淡地道,目光有些飘忽地看着烨翰。“不管如何,她都救了朕一命,朕不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烨翰站起身来,目光有些纠结起来,一面握住了若爽的手,“小爽,朕不可以当一个无情无义之人,朕希望你可以体谅朕。”
“皇上的意思,臣妾都明白。放心吧,淑妃那边,臣妾会派人好生照料的,断不会委屈了她。”若爽笑得有些勉强,微微地低了头,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一丝微微的酸意蔓延开来。他是权倾天下的帝王,三宫六院本是正常之事,可是此时此刻,她从来没有如此强烈的渴盼过,他的生命里只有她一个女人。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这样在乎和介意了?
龙虎口的一场对决最终在烨翰以罗通的家人性命相要挟的结局中收场。江浙三万之众的叛军也全部被吴中收编,左相,罗通,傅雷纷纷收押天牢,等待皇上的处置和发落。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宫廷政变就这样在少年天子雷厉风行的杀伐决断中湮没无声。
随着左相与罗通的锒铛入狱,左相一党在大梁只手遮天的日子算是彻底的结束和消亡了。原本与左相有些关系的朝臣此时此刻都选择了沉默,纷纷与他撇清了关系,唯恐一个不留神,便被贴上了逆臣贼子的标签。
随着左相一党的肃清,朝廷官员也进行了重新的洗牌。为了防止左相谋权篡位的政变再次发生,烨翰加紧了中央集权,兵权不再由丞相接管,而是由自己直接掌控。大将军要调兵遣将,都需要经过他的批示和恩准,还需有兵符在手方能调动。
自然而然的,吴中此番立了大功,直接被升任为兵部尚书,统管大梁全部兵将。原职位由御前侍卫上官凉接任掌管,统领东西两门羽林军,南北中三门羽林军分别由另外三名心腹掌管,五门兵将的调遣升任需经过兵部尚书的同意,再经天子的旨意方能执行。
至此,烨翰的帝王宝座终究安稳地坐了下来。朝堂一片风起云涌,而后宫,在皇后的打理下,相安无事,六宫和睦。
自从那一场兵变之后,若爽的胎动却是愈加的频繁了,每天晚上总是难以入眠,身子乏得厉害,时有呕吐。已近夏日,皇宫里已有一层热气在空中弥散开来。转眼间,若爽怀孕已经六月有余了,肚子显得愈加的圆润起来。
后宫中的大小事务若爽也不怎么插手了,全都由了云茉与墨荷分派管理,却是让她省心宁静不少。
这日里,胎动没有往日那样频繁,若爽便换了宽便的衣服,梳理了一下头发,带了一些补品,前去漪澜殿探望淑妃。
淑妃因得伤在胸口,调理起来自然是费事了些,好在宫中不乏名医,半月下来,淑妃的伤势已经好转,且能够下床走路,正常进食了。素落的死却是给李漪澜蒙上了一层阴影,云茉从储秀宫里调了两名婢女前去服侍,小心伺候,周到无比。
“娘娘,小心些,前边是台阶,慢些走。”云茉搀扶了若爽,一边引着她小心地踏上了台阶。“行了,我自己走就成了。瞧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是什么娇娇小姐。”若爽一边放开了云茉的手,涵雅一笑,迈了步子,健步如飞地上了台阶,须臾间已经到了漪澜殿外。
“娘娘现在怀着身子,总归是要小心些的。老爷也说了,娘娘以后要注意些,不能再向从前那边无所顾忌的。虽然,咱们有些身家底子,但是这种事情还是万万大意不得的。”云茉谦顺柔和地看着若爽,低低地道。
主仆二人一面说着,已经进了漪澜殿中。门口的小太监已经开始宣召叩头,屋里头的宫女已经出了门,跪了一地相迎。若爽免了他们的礼,步履姗姗地进了内殿。
美人榻上,李漪澜伴卧着身子,慵倦地披散着头发,不复往日的华丽张扬,高贵逼人,两颊有些凹陷,下巴也显得愈加的尖细起来。见着若爽下来,便要下了床行礼。
若爽已经急急地迎了上去,一面握住了她的身子,满是关切地道:“妹妹身体有恙,就不必来这些虚礼了,好生调养身子才是正事。”
“多谢皇后娘娘。”李漪澜面色有些清虚,微微地笑了一下,一面支起了身子,半靠着床帏,虚弱地抿起唇角,“臣妾身子不争气,臣妾失礼,让娘娘见笑了。”
“这是哪里的话,何来失礼之说了。妹妹也是因为救皇上,所以才这样的。尽管放宽心吧,皇上已经请了名医过来,全力配合妹妹,让妹妹的身体早日复原。”若爽温婉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喃喃地说着。
“臣妾罪孽深重,还能得到皇上和皇后这般体恤和照顾,臣妾的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若非臣妾养虎为患,明明知道素落的真实身份,却还将她放在身边,臣妾实在是罪该万死。”李漪澜一面说着,低低地抽泣起来,暗自垂泪,却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妹妹怎么会这样想了,皇上也没有怪你呀。妹妹也是身不由己,换做是本宫,本宫也只能如此做。为人子女的,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家人可以平安无事了。好在,一切都雨过天晴了,妹妹应该放宽心胸才是。”若爽嫣然一笑,温柔软语地开解着,目光落落地在李漪澜身上扫量了一番。
这个名门望族里的千金小姐,明艳时光彩夺目,华贵逼人,寥落时楚楚动人,我见犹怜。宜家宜室,都有一种别样的风采。
“这一次多亏皇后出谋划策了,否则的话,臣妾真的是万死也不足以谢天下了。臣妾以后一定日日诵经念佛,为皇上和娘娘祈福。”李漪澜冉冉地道,面色清郁而忧愁。
“妹妹言重了,本宫也不过是尽了自己的分内之事罢了。亦如妹妹,为了皇上,可以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这份魄力和担当却是咱们后宫女子少有的。总而言之,咱们既然一同服侍皇上,能够相聚一起,便是一种缘分。”若爽清幽一笑,一脸的关切之情,一面回头看了云茉一眼,“这些都是上好的补品,本宫也查过了医书,却是对调养身子大有裨益的。”
云茉悠然娴雅地一笑,已经将带来的补品交由了服侍的两名婢女保管,朱唇轻启,融融地看着当中一名婢女:“你们两个可要好生照顾好淑妃娘娘了,万万大意不得。这些补品怎么用,分量多少,什么时候让娘娘服用,太医都在里面写好了。你们只要按照单子上写的照做,就行了。明白吗?”
“奴婢明白。”两名婢女谦顺地点了点头,微微地福了福身子,一面接过了那些补品,寻了地方将他们收好。若爽目光微澜地看着淑妃,低低地吁了口气,询问起来:“这两个丫头可还利索么?妹妹要是不习惯他们俩伺候的话,改日里再去储秀宫挑两个来吧。”
“怎么会不习惯了,这两个丫头却是机灵得紧。姐姐为妹妹挑选的奴婢,自然是最好的了。妹妹哪敢嫌弃呀。有他们两个伺候得这样体贴周到,妹妹这身子呀,恢复得定然是不错的。劳烦姐姐三番四次的为了妹妹的事情挂心忧劳,妹妹心里真是过意不去。”李漪澜蔼蔼一笑,和颜悦色地看着若爽。
“妹妹既这样说,姐姐我也就安心了。”若爽缓缓地吁了口气,一面站起身来,清爽一笑,“本宫也就不在这里多做打扰了,妹妹好生养身子,等好了,咱们再一起闲话家常。本宫先回了。”
“娘娘好走。”李漪澜微微地弯曲了一下身子,一脸谦顺恭和地看着若爽,低低地行了一礼。云茉已经搀扶了若爽,施施然地出了漪澜殿。
原本安谧宁和的李漪澜面色忽而沉寂森冷了下来,目光里闪过一丝冷鸷的阴毒,一面拽紧了床幔,心底忿忿而言:“素落,我不会让你白白牺牲的。总有一天,我会把他们欠你的一点点讨回来的,我会让他们所有的人都付出代价的,且等着,郑若爽,杜云茉,我会让你们生不如死的。”
“娘娘,您觉得这件事情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吗?奴婢始终觉得,素落并非真的皇甫羽瑶。”云茉微微地抿了抿唇,不无担忧地道,柳眉连成了一条直线。
“你还是对淑妃存有怀疑么?云茉,我明白你的想法,你会这样怀疑也是正常不过的。其实整件事情下来,我也有很多疑点。素落若真是皇甫羽瑶,为何要选择在百花宴上动手,她又有什么理由一直潜伏在淑妃的身边。若说淑妃才是真正的前朝公主,似乎也说不过去,以她的手段,昨天那样的情况下,她对皇上随时都可以下手的。还有上官凉看素落的反应,他们的确好像是旧相识了。即便我们再怎么对淑妃有疑虑,不可否认的是,昨天她救了皇上,成功的在那么多人面前表现了自己的忠贞不渝。若我们再紧咬着她不放的话,反倒是要落个妒妇之名了。”若爽轻轻地吁了口气,将自己的看法一一道了出来。
“奴婢明白了。”云茉的面色有些黯淡疏落,轻轻地嗯了一声,一时间缄默无言了。毕竟,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猜测,没有任何的真凭实据可以证明淑妃就是真正的皇甫羽瑶。想来经过昨天那么一折腾,皇上对李漪澜怕也不是如以前那样处处防备了。
“不过,不管怎样,我们都不能放松对她的警惕。总而言之,这个女人不是个简单的角色。若她真的是皇甫羽瑶,那么这一招也的确是够狠了,牺牲了自己的亲信,还差点赔上自己的性命。从今以后,皇上想要不信她都困难了。”若爽一边捏紧了拳头,娇美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清冷的决绝来。这个神秘复杂,心思叵测的淑妃,是她入宫以来遇到的最大的对手。她的心思,她的手段,远非后宫的普通妃嫔所能比。
炎炎夏日,缕缕一丝清风,淼淼地吹拂着人的心田。倦倦的午后,连人也变得几分慵懒懈怠起来。若爽留了屋子里小憩,云茉因得心中有事,却是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出了凤仪宫,在皇宫里闲散地游走起来。
初夏伊始,香樟碧树,蓊郁青葱,繁花如簇,千娇百媚。青石板上,一袭素紫衣裙的少女寂寂无言地走在林荫道上,目光沉缓而清雅。她声色动人的美好韶华就这样在宫廷的尔虞我诈中消靡殆尽,皇宫的这一场盛世繁华,她终究不过是皇后身边一丝冷清的点缀。
如今左相伏诛,淑妃亦是元气大伤,以后的一段日子里,至少是不会再有什么烦心事打扰到师姐了,而自己也可以趁着这段闲暇的日子,好好地休息一下。树欲静而风不止,云茉有些恍神地看着轻轻摇曳的枝桠,心中生出一股冷廖的失落之感。
青石板的另一头,一袭锦灰色戎装的上官凉漫步而来,随身携带的宝剑懒散地扛在肩膀上,神态萧索,意兴阑珊,带着几分颓废。云茉悠悠地伫立在原地,清冷涩然地看着对面的锦灰长衫的男子,微微地咬了咬唇,眸子里漾起一丝悠悠的光华,深深地吸了口气。
上官凉面色淡冷而清漠,懵懵地站了原地,目光冲淡而凝滞。两相对望,彼此却是相顾无言。云茉缓缓地侧了头,潇潇地从上官凉的身侧绕了过去。
她清楚的明白,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的可能了,素落的死,是他们心里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死结。即便自己满满的眷恋着他,爱慕着他,她也只能将这一份感情收藏在心底的深处,抹不去,擦不掉。
“你就没有什么想要跟我说的吗?”上官凉侧过头来,痛心地闭上了眼睛,沉沉地问道。云茉愣了片刻,苦涩地笑了笑:“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
“当然有,怎么会没有可说的。”上官凉嘶声道,目光有些起伏不定,“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们设好的局。”
“奴婢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人微言轻,娘娘吩咐奴婢做什么,奴婢就会做什么。告诉了你又能如何,皇甫羽瑶她迟早要死的,你能改变她是前朝余孽的事实么?”云茉轻讽地一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如果你告诉了我,也许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也许她就不用付出这样惨烈的代价。她不过是一个可怜的亡国公主罢了,你们为什么就一定要对她赶尽杀绝了,不觉得太残忍了吗?”上官凉身子颤抖了一下,想起素落的死,他的心里就升起一股淡薄的凄凉来。
“残忍?难道上官将军希望看到她绑着火药,与皇上同归于尽,左相的阴谋得逞么?上官将军,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了,您在皇宫里呆的年月比奴婢多,难道这些尔虞我诈还没有看够么?皇甫羽瑶如果不死,前朝的余孽将永远是皇上心里头的一颗刺。站在娘娘的角度而言,杀了皇甫羽瑶,可以赢得皇上更多的宠爱,站在皇上的角度来说,皇甫羽瑶一死,前朝的余孽就算是肃清了,皇上的江山,又安稳了一份,何乐而不为了。”云茉笑得有些苍凉,一脸清郁凝然地看着上官凉。
“她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她只是一时间被仇恨冲昏了头而已,只要给她点时间,她会想明白的,我已经在慢慢地开解她了。”上官凉捏了捏拳头,一脸悲痛地看着云茉。
“时间不是我们给她的,是她自己选择的,是她选择了要在这个时候孤注一掷,我能有什么办法。上官将军,我明白她在你心里的地位,我知道你很难过痛苦。可是皇家的争权夺利就是这样残酷,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输了就是输了。试问,当她真的杀了皇上,您又可以无动于衷吗?别忘了,您现在是皇上身边的人,你这样的对自己的敌人怀有如此的怜悯之心,若是让皇上知道了的话,你要皇上如何想你。看在奴婢和大人相识一场的份上,奴婢劝将军你一句,不要过多的把自己的情绪暴露在人前,因为你的背后,还有很多人在等着将军倒台了。”云茉闭了闭眼,婉婉一笑,一边甩了云袖,转身就要离开。
上官凉猛地转过身来,一边扣住了云茉的手腕,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好,我们不提她的事情。我们了?我们之间了?我们之间难道就只能这样了吗?”
“我不提,将军你心里难道就不想吗?她已经是我们之间一道永远的阻碍,将军认为,我们之间还能怎样了?”云茉笑得有些迷离忧然,目光缓缓地看着他。午后的日光照在她白净的面庞上,更显几分怆然与萧清。
“要怎样你才肯信我,要怎样你才能接受我?云茉,我喜欢你,我是真的喜欢你。我已经失去了童年最美好的记忆,我不想再失去这世上仅存给我的一丝温暖了,不要这么残忍的拒绝我好吗?云茉。”上官凉的目光深情而又缱绻,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魅惑。几乎是在那一瞬间,云茉就要陷在这充满温柔的陷阱里。
上官凉不顾一切地将她抱在了怀里,搂得紧紧的,肩膀微微地战栗起来,好像一松手,他的世界里便没有阳光了。这个清澈如水的女子,在他冷淡平静的生命之湖里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云茉恍然间有种幸福的错觉,那一刻,她任由了这个男人将她抱在怀里,即便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在为另一个女人悲悼沉痛,她也不计较了。她压抑了太久,忍了太久,她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强人,她也渴望爱情的呵护,渴望心上人的关怀与温暖。在这巍巍的深宫里,偏偏让自己遇上了他,从此注定了一生的两难,一生的牵绊与纠结。
冥冥之中,云茉想起了那一天的清晨,他怀里的温香软玉,他眼中的柔情无限,即便只是远远地一瞥,那个女人的身影在脑海里便挥之不去了,这亦是她心里一个不散的梦魇,一天没有弄清楚那个女人的真实身份,她就一天不安心,一天不踏实,不能完全地去接受这个男人给她的关爱。
云茉猛然间挣脱了上官凉的怀抱,面色有些微微的不自在,咬了咬唇,低低地道:“我们不可以这样子,我不能毁了你的前程。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宫人,我配不上你。”
“什么叫毁了我的前程,什么前程仕途,我根本就不在乎,我只在乎你,你明白吗?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肯相信我。”上官凉有些激动地说着,一边捏紧了拳头。
“我相信你,可是你要给我时间。现在还不是时候,娘娘还需要我,我不能丢下她一个人在宫里。”云茉低着头,忧忧地道。
“娘娘,娘娘,又是娘娘。为什么,为什么在你的心里,她永远排在第一位,你这样为她付出着想,她又回报过你什么。有危险的时候,她把你推出去,相安无事的时候,你只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这个世上,不是离了你杜云茉,皇后娘娘就在后宫里活不下来的。她手腕那么高,心肠那么狠,又把皇上迷得神魂颠倒,她已经是权倾后宫,堪比当初的傅太后了。你还这样放心不下她,她从头至尾都只不过在利用你的忠心而已,你不要这么傻好不好?”上官凉有些狂躁地看着云茉,哈哈地大笑了一声。
“啪”地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甩上了上官凉的脸,云茉一脸气愤地瞪着他,眼里有泪水潸然而下:“我不许你这样说皇后娘娘,我和娘娘之间的感情,你永远也不会明白的。你对娘娘有这么多的恨,试问,我能跟一个随时都想要了娘娘性命的人在一起么?不可能,不可能的。”言毕,云茉已经转过身来,背影潇潇,冷凉幽清地消失在了香樟树的尽头,独剩了上官凉一人茫然四望,哑然无语。
因得近来的人事调动,皇宫里又新增了一批侍卫。皇后的凤仪宫增派一名侍卫,漪澜殿和昭阳殿各增派两名。早膳过后,内廷的曹公公便领了一名侍卫前来凤仪宫领命上岗。
彼时,云茉正伺候着若爽沐浴洗漱。因得酷夏将至,若爽早中晚都要沐浴洗漱一番,方是觉得神清气爽。若爽微微地闭着眼睛,享受着夏日晌午的悠然宁谧。云茉一旁蹲着,不时地往池子里撒着花瓣,清丽的面容上有澹澹的哀愁弥散开来。
“昨儿晚上你哭了,发生什么事情了?”若爽懒懒地打开了眼,看着池边恍然走神的云茉,关切地询问起来,“又是因为上官凉?”
“没,没有。怎么会了,娘娘想到哪里去了。奴婢只是有些胃疼罢了,一时间难受,便忍不住哭了一下。没想让娘娘听见了。”云茉哦了一声,懵懵地回了神,一脸清澈无忧地看着若爽。
“傻丫头,在我面前你还需要伪装自己吗?一点胃疼,会让你哭得那样伤心吗?云茉,你是我妹妹,若是受了委屈,你一定要跟我说,我一定会替你做主的。这皇宫里,能够让你上心的事情不多,除了上官凉,还会有谁叫你这样难过?是不是因为皇甫羽瑶的事情,他跟你发疯了?”若爽的面色有些肃然,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不悦。
云茉一时间黯淡了面色,目光变得凄冷萧寂起来,涩涩地笑了一下,耸了耸肩膀道:“我和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从今以后,我不会再为任何人伤心的。娘娘放心好了,我已经想明白了,有些事情是不可以勉强的。喜欢的,未必就是合适的。娘娘不要为我担心,云茉不是那样脆弱的人。哭过一场之后,心里也就舒服多了。上官凉,他配不上我。”
若爽眉头轻蹙,有些爱怜地看着这个强颜欢笑,故作坚强的娇弱女子,如花似玉的年纪,她亦不过是个十七岁不到的小姑娘,在这最美好青葱的岁月里,她将自己的青春韶华都留在了宫里,一路风雨相扶,陪着她走到了今天。而自己能够给予她的,却是少之又少。甚至这晦涩懵懂的爱情,都因了自己而变得艰难起来。
她听得出来,那一句配不上不是出自真心的,这个玉雪袭人的女子,无时不刻地总在为自己着想。而自己了,扪心自问,亦如上官凉所说一般,她给予云茉的关怀有多少了。
“娘娘,云茉姐姐,曹公公带了新侍卫过来了。”二人正自沉默间,容玉已经掀了帘子,步履缓缓地进了浴池,向二人禀告传达消息。
“知道了。”云茉轻柔地回了一句,嗯了一声,已经站起身来,又望了望容玉,冉冉地开口道, “你先伺候着娘娘,我出去看看。”一边说着,向若爽欠了欠身子,行了个辞礼,清灵曼妙的身子已经隐没在了拂动的珠帘之后。
庭院里,曹公公领着几名侍卫站好,脸上满是谄媚讨好的笑意,却是不同于曾经的目中无人。宫里踩红跟白的事情是屡见不鲜,云茉自然是见惯了的。今番态度的不同,云茉自然也是明白的。那个时候的凤仪宫,不过是一座冰冷幽清的冷宫罢了,在曹公公的眼里,皇后只不过是一个无宠的冷后。
如今皇后风头正盛,深得皇上宠爱,且皇上又掌握了实权,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傀儡皇帝,曹公公自然是想着巴结讨好一番,日后也能为自己寻个好去处。
夏日的阳光比之春日多了几分炽烈与焦热,大殿里,婷婷地走出一身素紫衣裳的妙丽女子来,阳光盈盈洁洁地洒在她的身上,更显几分明丽空灵。云茉端着手,目光泫然地扫视了曹公公及身后的一众侍卫一眼,撇了撇嘴角,嫣然一笑:“宫中事务繁忙,却是让曹公公久等了,公公可不要往心里去。”
“应该的,应得的。云茉姑娘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红人,自然是贵人事忙了。小的人贱命糙,多等一会不碍事的。”曹公公满脸堆笑,呵呵地看着云茉,一边提了袖子,轻轻地擦拭着额角的汗水。
“天气炎热,原本应该请公公去殿中休息的,可是公公也知道,凤仪宫有规矩,若非娘娘通传,闲杂人等是不能进殿的。奴婢也不能坏了规矩,公公多多担待了。”云茉施施然地浅笑了一下,吁了口气,微微地扫了身后的几名侍卫一眼,清一色侍卫戎装,个子威猛高大,半低着头,却是谨慎谦卑。
“云茉姑娘这是哪里的话了,奴才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曹公公讪讪地笑了笑,一边转了身看着身后的一众侍卫,尖细着嗓子道,“这位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红人,云茉姑娘,还不过来拜见拜见。”
“云茉姑娘好。”身后的一众侍卫高昂出声,双手作揖于胸前,威武肃整地站了两排。
“这些侍卫是公公亲自挑选的么?”云茉嗯了一声,微微地抿了抿唇角,斜睨了一众侍卫一眼,“进了宫,身家底子可要清清白白的,万万出不得任何的纰漏。他们的身份都一一验明了吗?”
“都验明正身了,不会出岔子的。这些侍卫都是吴尚书派人挑选的,都是一顶一的高手。有了他们的保护,皇后娘娘的安全云茉姑娘大可放心。”曹公公谄媚一笑,一面向着身后的一名侍卫招了招手,“他是他们当中最为厉害的,叫做房建波。”
“属下房建波,见过云茉姑娘。”那叫做房建波的大内侍卫已经恭步上前,一面向着云茉行礼起来。云茉微微地扫量了他一眼,却见得他身材高伟,体格健壮,威武昂然,眉宇之间透着一股精明。
“你是北方人?”云茉缓缓地吁了口气,细细地打量着房建波。
“属下山东聊城人士。”房建波淡淡地回道,温和地笑了一下。
“在咱们凤仪宫当差,可不比在其他宫廷当差那般简单。既然曹公公如此推崇你,那么我倒是要试一试你了。如果你能在十招之内取下我头上的珠花,你就留在凤仪宫好了,如果不行的话,我只能另选他人了。有问题么?”云茉浅然一笑,目光幽幽地看着房建波。
房建波愕然了片刻,怔怔地望了望一旁的曹公公,挺直了身子,嗯了一声。曹公公亦是有些哑然,面色有些不大受用,呵呵地笑了一下:“云茉姑娘,他们可是粗人,万一伤到你了,可就不好了。”
“凤仪宫不讲身份,只讲实力和本事。若是有这个能耐,那么他这个侍卫自然是当得了的,没有那个本事的话,岂非是鱼目混珠了。”云茉淡然一笑,一个飞摆,已然纵空而起,稳稳地落在了庭院之中,风采卓然,英姿飒爽。
房建波面色变得肃然起来,双手抱拳,凛凛地看向云茉:“云茉姑娘,那么属下只有得罪了。”一边说着,昂藏的身子已经腾空而起,右手一探,当头向着云茉的头顶的珠花取了过去。
云茉眼底流出一丝不屑,身子往后漂移,跟着一个回旋舞,纤纤素手一摆,一掌便拍在了房建波的胸口上。房建波踉跄着往后一退,面色有些挂不住了,咬了咬牙,再次向着云茉攻击了过来。
云茉一个倒空起舞,翩翩如玉的身子在空中一晃,右腿一扫,已经踢中了房建波的脖颈,房建波整个人已经被扫飞一丈之远,硬生生地撞在了桃树上,枝桠被他撞成了两截。
曹公公面色一阵惨白,有些惶然地看着云茉,又望了望趴在地上起不来的房建波,双手颤颤,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自处。
云茉双手负于胸前,一脸清冷地看着曹公公:“这就是你说的一顶一的高手,还是他们当中最为拔尖的。连我这一关都过不了,要这样的草包侍卫看守大殿有何用处,岂非是浪费粮食。公公还是选好了真正的大内侍卫再来凤仪宫吧。”一边说着,云茉已经愤愤地转了身,便要回了大殿里去。
“高手自然是有的,只是高手从来都是深藏不露,低调行事的。真正的高手从来不会将自己的本事挂在嘴边的。”侍卫中,已有一名身材挺拔,面容俊朗的男子飞身而出,翔空而起,宛若一只雄鹰一般向着云茉闪身而去。
云茉面色一冷,翩翩地抖转了身形,往侧一拜,只觉得头顶一冷,有凉风拂过一般,再回首时,却见了一名少年手中握着她的珠花,邪邪地笑着,卓然玉立,眉目如画,朗朗开口道:“属下不到一招就取了云茉姑娘的珠花,不知道属下有没有这个本事可以留在凤仪宫当值了。”围观的几个宫女站在栏杆前,娇羞不已地看着这位身手不凡,丰神俊朗的少年才俊。这样的翩翩美少年,宛若画中走出来的一般,难得的是还有这样一身好本事。
“你……”云茉的面色有些尴尬,一面摸了摸发髻,眼中更多的是奇异和不解,怔怔出神地看着对面的美少年。
那卓然玉立,姿容俊美的美少年就那样翩翩地遗世独立,即便是穿上了侍卫戎装,也难掩内在的夺目光彩。周遭的宫女伸长了脖子,一脸少女情怀地打量着这位翩翩美少年。
“云茉姑娘,得罪了。”美少年魅惑一笑,衣袍轻摆,步履从容地走了上来,眸子如天上的星辉一般熠熠闪耀,灼灼地看着云茉,唇角浮起一丝妖冶邪魅的笑意,一边伸了手,小心地将珠花别在了云茉的头上。
云茉低着头,面色有些微微的不自在,一面斜睨了美少年一眼,往后一退,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凤仪宫的人手已经够用了,不需要再增派什么侍卫了。曹公公,你领着他们去别处吧。”
“这……”曹公公面有难色,有些尴尬地看着云茉,“给凤仪宫增派人手是万岁爷的意思。云茉姑娘你不能说不要就不要啊,待会儿奴才在万岁爷那里可不好交差呀。”
“云茉姑娘是因为属下不到一招就取了你的珠花,心有愤恨,怕属下以后会威胁到你在宫中的地位是吗?哼,属下还以为云茉姑娘是什么大公无私之人,原来也不过尔尔,和其他的人一样嫉妒贤能。”美少年轻讽地一笑,双手抱胸,一脸懒散不屑地看着云茉。
“哎呀呀,你怎么说话的,云茉姑娘你也敢说她,你好大的胆子。”曹公公唯恐得罪了云茉,一面讪讪地上前,出口训斥起来。
云茉咬了咬唇,一脸清傲地看着美少年:“随你怎么说好了,以你这样冲动莽撞的性子,要你来看守大殿,是绝对不适合的。不是武功高强就能有此能力胜任,还要讲究机缘的。”
“云茉姑娘都不让属下试一试,就这样急于否定属下,又是为何了?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云茉姑娘嫉妒贤能。属下有这个信心,可以当好凤仪宫的差事,有属下在,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大殿。”美少年一脸骄傲地看着云茉,目光微微一斜,右手一抖,一粒石子已经对着廊柱弹了过去,听得嗡地一声响,一只苍蝇已经应声落地,跌在了石阶上。
几名宫女看得目瞪口呆,一脸钦佩地看向了美少年。墨荷捏了手绢,有些忸怩地走了上来,有些娇瑟地道:“云茉姐姐,就选他吧,他本领这么高,一定行的。”
“是啊,云茉姐姐,选他吧,他太厉害了。”另外几名宫女也随声附和,一脸希冀地看着云茉,拉了拉她的手。对于他们而言,宫里头有这样一位俊美无双的美少年当镇殿侍卫,却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情。
云茉咬了咬唇,轻轻地吁了口气,到底是拗不过这一群小姑娘的软磨硬泡,侧了头,一脸清严地看着美少年:“好吧,你就留下来当值吧。不过,话说在前头了,你要是做得不好的话,我会马上就撤了你的职的。”
“多谢云茉姑娘厚爱,属下一定会尽心尽力,看守好大殿的,绝对不会辜负了云茉姑娘对属下的期望和栽培。”美少年爽朗一笑,明媚如同暖暖的日光,窝心而又舒适。
“欢迎加入,从今以后咱们就算是一家人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墨荷,是负责伺候娘娘的。”墨荷一脸娇羞地看着美少年,有些兴奋地说着。
“玉无寒。”玉无寒洒洒地开口,一面双手抱拳,“以后还要请各位姐姐多多提携帮助了,尤其是云茉姐姐。”
“什么姐姐的,我比你……以后叫我云茉姑娘就成了,其他的,你爱怎么称呼都成。”云茉面色一白,有些好气地瞪了玉无寒一眼,咬了咬唇,一面侧了身,低低地偷笑了一下,心里忿忿道,“油嘴滑舌的,混进宫来也不知道想要做什么?”
“好了好了,云茉姑娘既然已经选好了侍卫,那么老奴也就不在这里打扰了。老奴还要领着他们去别的地方了。”曹公公松了口气,呵呵地笑了一下,一面看了玉无寒一眼,尖着嗓子,一板一眼地道,“云茉姑娘选中了你,可是你几世修来的好福气,以后可要好好办事,别出差错,听清楚了么?”
“属下明白,属下一定会尽心尽责的。”玉无寒嗯了一声,肃然清正地看着曹公公,毕恭毕敬地回道。
“曹公公,慢走,恕不远送了。”云茉淡淡然地扫了曹公公一眼,低低地道。曹公公一面又向云茉点了点头,吆喝着身后的一众侍卫,出了凤仪宫,领着他们去别处了。
几名侍卫当中,却有一名高伟熊岸的男子不时地回头,目光里带着一丝流连,国字脸上显露出淡淡的困惑来。
“跟我到房间来,我有事情要吩咐交代你。”见得曹公公一行人等走远,云茉方是吐了口气,面色泠然冷清地看了玉无寒一眼,嘱咐了他前来房间听从安排。
玉无寒哦了一声,洒洒地笑了笑,不时地冲着身后的几个宫女抛了个媚眼,打了个响指,惹得几个宫女哇哇欢呼起来,心里却是一阵荡漾不平。
整洁素雅的房间,靠窗的旁边摆放着盆栽,幽兰入鼻,香气袭人。水晶珠帘伴随着微微的和风,轻轻晃动,发出清灵妙逸的声响,悦耳动人。右侧的墙角吊着一个鸟笼,一只鹦鹉正欢快地吃着食物。
“娉婷十五胜天仙,白日嫦娥旱地莲。何处闲教鹦鹉语,碧纱窗下绣床前。”玉无寒一脸轻佻地看着云茉,喃喃出口,笑意盈盈。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云茉涨红了脸,有些不自在地看着他,瞳眸一暗,冷声相问,“你来宫里做什么?”
“想你,所以来见你。”玉无寒毫不遮掩,无所避忌地道。云茉瞪了他一眼,一边侧过了身子:“请你不要这么无聊好吗?”
“我从来不做无聊的事情,我说的都是认真的。”玉无寒收敛了嬉笑之意,目光灼灼地看着云茉。“不管你是认真也好,胡闹也罢。既然来了宫里,就得守宫里的规矩,若是有任何差错,我随时都可以把你撤职了,明白了吗?还有,如果你想对娘娘或者是皇上不利的话,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云茉转过身来,一脸萧清肃冷地看着玉无寒。
玉无寒凑近了她,俊美的面容变得更加的妖异蛊惑起来,邪邪一笑,一边挑起了云茉的下巴:“你这样严肃的样子真是一点也不可爱。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如果我真的想做些什么,你以为凭你,就能拦住我么?我还不至于那么无聊,过去的事情已经一笔勾销了,在你面前的,不是什么鬼尊,而是玉无寒,是玉无寒,你明白么?云茉姐姐。”
“鬼才是你的姐姐。”云茉一边拍开了他的手,轻轻地哼了一声,有些好气地瞪了玉无寒一眼。“不做姐姐,那当情妹妹好了。”玉无寒促狭地眨了眨眼,哈哈地笑了一声。
“你……”云茉一时间哑语,抿了抿唇,“油嘴滑舌的,我懒得你。我警告你,咱们宫里的丫头都是些小姑娘,他们都很单纯。你最好不要去招惹他们,听到了么?”
“是,我保证,我绝对不会去招惹他们的,我一定会为你守身如玉的。”玉无寒端正地行了个军礼,表情甚是可爱。云茉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掩嘴一笑,摆了摆手道:“不管你了,你自己四处看看吧,我去浴池伺候娘娘了。”一边说着,已经掀了帘子,婉约娉婷地往浴池那边去了。
冷月花魂,中宵独立。漪澜殿外,端着药罐的婢女抿了抿唇,蹑手蹑脚地闪到了回廊一侧,小心翼翼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偷偷地将袖袋里的药粉洒进了药罐里,反复摇晃了几下,方是松了口气,端了药罐,便要进殿去。
蓦然间,一道银灰色的身影纵空而下,目光犀利地凝视着那一名婢女,看着她手里的药罐,低低地道:“刚才你放了什么东西进去了?东西了,给我。”一面说着,已经伸出了手,示意那婢女将药粉交出来。
那婢女面色些泛白,紧紧地咬着唇角,默默无言,挺直了身子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什么东西,这药罐里当然装的是为淑妃娘娘养身子的药了,还能有其他的东西么?”
“刚才我在屋顶上都看见了,你还想抵赖。”那侍卫轻哼了一声,目光阴鸷地看着婢女,跨步上前,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你,你干什么?来人啊,来人啊,非礼了,非礼了。”那婢女面色微微一变,连连喘气,放声地大喊起来,手中的药罐也应声落地,药水洒落了一地,不时有热气腾腾地散逸开来。
那娇软惊慌的呼救声在这沉谧安然的静夜里显得格外的刺耳,不时,殿中的宫女闻得风声,纷纷赶了出来,面色骇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那婢女右手往后一抖,半截袖子已经应声而裂,雪白的胳膊露在了外面。
侍卫没有想到这婢女竟会如此的阴险卑鄙,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呆呆地看着那嘤嘤抽泣起来的婢女,哭得是梨花带泪,我见犹怜。
“发生什么事情了?大晚上的哭哭嚷嚷的。”一声清丽的女音从内殿里传了出来,鲜衣华服的淑妃在一名宫女的搀扶下,袅袅婉约地走了出来,雍容高贵,华丽逼人,目光犀冷决然地在那哭泣不止的婢女和惊慌失色的侍卫身上扫视了一圈。
“娘娘,娘娘,您要为奴婢做主啊。他,他,他想侵犯奴婢。”那婢女见得淑妃,宛若见了救星一般,哭哭啼啼地奔了上来,一把跪在了淑妃的脚下。
“还有这样的事情,真是好大的胆子,放心,本宫会为你做主的。”淑妃面色一冷,一脸阴翳地看向侍卫,微微地眯了眯眼,“你是哪一宫的,怎么本宫没有瞧见过你?你可知道,侍卫惑乱宫闱,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本宫的漪澜殿干净素雅,是绝不允许这种蝇营狗苟,淫亵猥琐的事情发生的。”
“回娘娘,他是今早新调派过来的大内侍卫,娘娘今天一直在佛堂里,奴婢也一直不敢打扰,忘了将此事禀告娘娘了。”负责漪澜殿的莫言姑姑小心翼翼地迎上前来,毕恭毕敬地回道。
“是么?还有这样胆大的侍卫,居然敢在本宫的殿中如此轻薄侮辱婢女,实在是可恶至极。把他给撤了,告知左总管,将他收押天牢,诛其九族。”李漪澜一脸的愤愤之色,咬牙切齿地道。
“多谢娘娘,谢娘娘为奴婢做主。”那婢女感激涕零地看着李漪澜,连连地磕了几个响头,唇角闪过一丝得意的轻笑。
那侍卫凛然生风地站立不动,一脸倨傲地看着淑妃,轻轻地哼了一声:“属下素闻淑妃娘娘大公无私,冰雪聪明,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罢了,居然轻信小人,实在是可悲可叹,枉费属下一般投桃报李之心。就算借属下天大的胆子,属下也不敢在娘娘的殿中如此放肆。何况,如此姿色平庸的女子,还入不了属下的眼。”
那婢女面色一阵苍青淡白,没有想到这个侍卫居然敢这样口出狂言,当下却是气闷于胸,嘤嘤地又是一番抽泣不止,泪眼斑斑地望着李漪澜。其他的一众宫女也是啧啧而言,议论纷纷,一面数落着侍卫的不是,一面安慰劝解着那婢女。
“轻信小人?”李漪澜微微地眯了眯眼,洒洒一笑,宁郁安和的眸子在那侍卫身上扫了一圈,目光落在了那撒了一地的药汁上,轻抿唇角,淡淡地道,“既然你如此高抬本宫,本宫自然也要给你一个机会,若你所说的都是事实的话,本宫一定重用你。倘若你信口雌黄,颠倒黑白,本宫一定将你严办。”
“回娘娘,这名宫女偷偷地将药粉洒在你的药罐里。属下问她下了什么东西,她却拒不回答,百般狡辩。”侍卫一脸萧正肃然地望着李漪澜,义正言辞地说道。
那小婢女面色一慌,身子打了个啰嗦,连连摇头道:“冤枉啊,娘娘,奴婢,奴婢真的没有做什么?”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刚才我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一直躲了?既然你没有要加害娘娘的意思,那么就把刚才那包药粉交出来,证明你的清白便是。”侍卫冷冷地哼了一声,咄咄逼人地看着婢女。
“你下了什么东西放里面了,交出来。难道要本宫亲自动手搜身吗?”李漪澜目光微哂,冷涔涔地看着那婢女,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可违拗的清冷决然。
那婢女讪讪地抖了抖身子,咬了咬唇,啰嗦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药粉出来。莫言姑姑已经接过了那包药粉,小心翼翼地打了开来,却是一些白色的粉末,还带着一股甜味,一边用手指在上面沾了一点,蹙了蹙眉,凝重的表情有所松弛,吁了口气道:“娘娘,是当归粉。”
李漪澜的面色变得琢磨不透起来,蔼蔼地看向那婢女,一边扶住她道:“起来吧,你受委屈了。”
“娘娘明鉴。”那婢女一边轻声抽泣,一边又看了那侍卫一眼,哭得是梨花带泪起来,“奴婢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是不敢谋害娘娘的啊。只是奴婢近日见娘娘容色消沉,血气过虚,所以奴婢才去太医院要了些当归粉过来,为娘娘补血养气,奴婢只是希望娘娘的身体早日康复,绝对没有任何的坏心。不想,不想奴婢的一番好心却被人当成用心不良,他才来一天不到,就这样颠倒黑白,奴婢,奴婢以后怕是没法在漪澜殿待下去了。奴婢虽然人微言轻,可是还是有自尊的。奴婢这就去了凤仪宫求皇后娘娘,将奴婢调遣回浣衣局好了。”
那侍卫面色有些青黄不定,捏了捏拳头,一脸傲气地看着淑妃和那婢女:“卑职不过是在尽自己的职责罢了,卑职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地方做错了。淑妃娘娘如果觉得属下不适合在漪澜殿当值,大可以马上将卑职撤办。”
“事情弄清楚了就行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们两个,随本宫进殿来。其他的人,都散了吧。”李漪澜面色宁和,悠悠散散一笑,一边婉约袅娜地转了身子,回了内殿之中。那侍卫和婢女相互对望了一眼,跟着进了内殿,复又将门关上,毕恭毕敬地立在了李漪澜的面前。
李漪澜言笑晏晏地看着那婢女,一面握住了她的手,轻柔婉和地道:“难为你对本宫如此上心,本宫真是感动不已。本宫知道有人受了委屈,可是在这深宫里,又有哪个不委屈了。就拿本宫来说吧,皇上已经好些天都不过来了,大晚上的,就本宫一个人独守空房,委屈吗?自然是委屈的,可是又能如何了,这委屈只能憋在肚子里,绝不会像你这样张口嚷嚷的。”一面说着,眸子里闪过一丝阴毒的冷凉,纤纤素手往那婢女的胸部一探,已然搜出了一包药粉来,摇了摇头,轻笑了两声,“这个,才是下在本宫药里面的东西吧,你倒是聪明伶俐,还做了两手准备啊。”
那婢女面色一慌,扭头就要跑,李漪澜素手一爪,已经按住了她的肩膀,一边捏住了她的下颚,阴毒险恶地看着她,“在本宫眼皮底下耍诡计,你还嫩了点。你以为本宫不知道吗?你在本宫的药里下了化功散,本宫不做声,并不代表你就可以哄瞒本宫一辈子。哼,皇后娘娘还真是用心良苦啊,如此这般关照臣妾。做妹妹的,自然也要回一份大礼给她了。”一面说着,从自己的衣袋里取了一包药粉出来,“本宫要你拿着这包雷公粉去皇上面前指正皇后娘娘,本宫要你亲口跟皇上说,一切都是皇后娘娘指使你这么做的。”
“奴婢,奴婢若是指正了皇后娘娘,淑妃娘娘会放过奴婢么?”那婢女粗重地喘着气,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望着淑妃。
“当然,你是个聪明人,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做。识时务者为俊杰,倘若皇后倒了,你认为,这后宫里将是谁的天下了。到时候,整个后宫都是本宫说了算。你要是不照本宫的意思去办,本宫也不勉强你,只是你的家人,哼,全都要死。”淑妃脸上浮起一丝阴森苍凉的诡笑,语气里满是胁迫之意,缓缓地松开了她的肩膀,风姿卓然地看着那名婢女。
那婢女咬了咬牙,一边捏了捏拳头,缓缓地接过了李漪澜手中的药包,低低地道:“娘娘的吩咐,奴婢一定照办的。”
“下去吧。”李漪澜微微地扫了扫娥眉,嗯了一声,一脸清漠地看着那名婢女,摆了摆手,唇角勾起一丝得意的轻笑。
蓦然间,一抹冷厉的银白光华破窗而入,直直地射进了那婢女的后背心,那婢女呜地一声,口吐鲜血,已经应声倒地,栽在了李漪澜的跟前。
侍卫目光一冷,背转身来,飞速地冲出了屋子,空旷的庭院里,只有一片萧寂冷淡的夜色濛濛,仿佛刚才那暗处飞来的银光像是从虚空中闪射出来的一般。
李漪澜面上闪过一丝愤愤之色,跟着迈出了大门,目光清冷桀骜地在庭院里扫视了一圈,捏了捏拳头,脸上的表情显得更加的阴毒恶狠起来。
霏静的夜,淡凉的夜风,涔涔地拂过漪澜殿。苍穹之上的那一轮恬月蒙上了一层乌色的云彩,渐渐地黯淡了光华。华衣丽服的女子茕茕清然地独立门头,目光萧索深沉,一如这幽靡的宫闱重重,深不可测。
李漪澜婉约地转了身,深深地吸了口气,目光清冷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婢女一眼,最终在那侍卫的身上落定,昂了头道:“看起来,你并没有你妹妹那样聪明。小小的一个婢女,就把你搅得没有了头绪。若是本宫不出手的话,依照宫廷的规矩,你现在已经是人头落地了。”
“要和对手合作,首先得知道对手的实力如何。幸好,淑妃娘娘没有让我失望,你是个不错的合作者。”高壮威猛的侍卫昂首扩胸,一脸萧然清涔地望着淑妃。
“是吗?”淑妃轻讽地抿了抿唇角,眸光一暗,一边愤愤地捏紧了拳头,哼了一声,“可是还是棋差一招,本宫还想好好利用一下这个宫女的,没有想到,他们的动作还真快。不愧是他们凤仪宫的办事风格。”
“娘娘难道认为单凭一个小小的宫女就能扳倒皇后娘娘了吗?皇上费尽了心机才得到了皇后,又岂非因为一个小小的婢女而迁怒皇后。男人对于自己心爱的女人,就算是负了天下人,也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的。”高壮的侍卫摇了摇头,眸子里闪过一丝蔼蔼的光华,月夜下那惊鸿一瞥,一直萦绕于脑海,挥散不去。
“听起来,你对皇上的心思比本宫还了解?你不会和皇上是一路人吧。如果来给本宫当守殿侍卫,岂非是屈尊降贵,太委屈了点。”李漪澜目光流转,秋水微澜地看着那名高壮的侍卫,傲气地笑了几声。
高伟英岸的男子面色一变,瞳眸变得冷厉警惕起来。“不要这么讶异,本宫要是没有摸清你的身份底细的话,是不会跟你们合作的。你们把本宫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本宫自然要礼尚往来的,否则的话,你们也太占便宜了,不是么?拓拔野,北魏新皇。”李漪澜一脸的闲适从容,安之若素地凝望着拓拔野。
“看来阿妹说羽瑶公主冰雪聪明,神机妙算,还真是一点也没有错。我想我们会是很好的合作伙伴。”拓拔野一怔,旋即洒脱地笑了一下,步履从容地迎了上来,一面勾住了李漪澜的下巴,啧啧出声,“如此国色天香,金枝玉叶,却沦落为逆臣贼子的妃子,真是可叹可悲啊。公主足不出户,对外面的局势却洞悉得这么清楚,看来你们皇甫一族的势力还是不小了。公主真是好手段,一招金蝉脱壳真是使得高明。”
“若非姓郑的这个小贱人步步紧逼,本公主何须丢车保帅,素落是我的心腹,本公主绝不会让她枉死的。”李漪澜清傲孤高地拍开了拓拔野的手,面上是不可抑制的仇恨和愤怒,“这天下是属于我们皇甫家的,本公主一定要把它夺回来。”
“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在下很乐意为公主效犬马之劳。”拓拔野笑得有些轻狂,一边捉住了李漪澜的手,目光有些暧昧。
“你的犬马之劳,本公主一定会拭目以待的。”李漪澜言笑晏晏地看着拓拔野,温软地将手覆上了他的脖颈,妖娆风情地看着他。两个各怀心思的皇朝贵胄,在这个幽深安谧的夜晚,达成了他们的默契与共识。
西华门,上官凉带了巡夜的守卫轮班守职。左侧的城楼上,呼地闪过一道黑影,悠悠地飞空而去,几掠几点,越过庭院,穿过高墙,往东面奔去了。
“有动静。”巡夜的守卫立马警觉起来,四散包抄,向着那道黑影紧追而去。上官凉飞空跃起,施展轻功,紧咬不放地向着那道黑影追了过去。
清波池畔,杨柳依依,丝丝绦绦,绿意沁人,清澈澄明的池水倒影着月华,显出别样的空灵飘逸。蓦地里,一黑一银的两道身影踏浪而来,蜻蜓点水一般从池上面掠了过去。
上官凉面色一冷,手中佩剑一抖,银光乍泄,挽起一道剑花,向着那黑衣人甩了过去。黑衣人高高地蹬空,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右手一甩,一掌推开,池面上立刻腾起一阵巨浪,翻滚汹涌地朝着上官凉压了过来。
上官凉面色微变,身子倾后飘飞,挽了个剑弧,激烈的剑气排开,反击了回去,巨浪立时被压了下来,跟着一个蹬空翻,长剑已经朝着黑衣人的胸口送到。
黑衣人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悠悠地立在了地面上,肃然冷清地看着上官凉,身子略略地倾斜,有些懒散而随意。
“你是什么人?”上官凉面色酷冷地看着黑衣人,厉声相问。“过路人。”黑衣人淡淡一笑,身子一斜,偏转了身形便要开溜。上官凉扑身上前,一剑朝着他的脖颈削了过来。黑衣人身子往后一仰,有些轻嘲地看着上官凉,啧啧出声:“还有两下子,功夫还不错。”
“少说废话,是人是鬼,先现形了再说。”上官凉咄咄逼人地看着黑衣人,手腕一抖,长剑再次向着他送了过来,锦灰色的戎装在月光的掩映下显得格外的英姿飒爽,帅气逼人。当下,二人大打出手,差了不下三十多招,刺耳的剑击声在空旷的子夜里显得格外的响亮撩人。
黑衣人似乎并未尽全力,蓦然间眼中闪过一丝踟蹰,斜斜地往后扫了一眼,分神的刹那,已经被上官凉一剑挑中了左手腕,身子踉跄着往后一退,靠着池边的一棵柳树,目光有些惊恐骇然。
上官凉腾空而起,长剑潇潇,眸光犀利地扫视着黑衣人,毫不留情地向着黑衣人刺了过来。黑衣人将眼一闭,深深地吸了口气。
恍惚间,一道素紫的身影翩翩地闪了出来,挡在了黑衣人的面前,面色清冷孤然地看着上官凉,淡漠幽清如冬日里的一朵雪莲花,出尘脱俗,遗世独立。
上官凉面色一慌,收敛了内力,长剑在离云茉胸口半寸的地方停了下来,惊愕不解地望着云茉,咬了咬牙。云茉面色平和地看了身后的黑衣人一眼,淡淡地道:“先走。”
黑衣人轻哧了一声,似乎含了一丝欣慰的笑意,懒散地侧开了身子,便要离开。上官凉挥剑又要拦下,云茉跟着剑影一动,萧落泠然地望着上官凉:“放他走。”
“为什么?”上官凉蹙了蹙眉头,语气里有着一丝悲愤。“放,还是不放?”云茉一脸的清傲之色,澹澹而语,声音冰清如天上的冷月。
上官凉额上的青筋抖了几下,紧紧地握着剑柄,寡冷嫉妒地看着那黑衣人,咬了咬牙,坚硬幽冷的神色终究平和了下去,缓缓地收了剑。黑衣人不屑地笑了笑,一脸暧昧地看着云茉,悠悠地道:“你的心里还是有我的,我比他重要。”一边说着,又挑衅地看了上官凉一眼,身子一跃,融入了潇潇的夜色里。
上官凉面色一阵苍白,俊朗的面容有些扭曲,眸子里满是嫉妒的光芒,飞身便要追过去。云茉岿然不动地立在他的面前,潇潇肃肃如一尊女神石像。
“他是谁?跟你是什么关系?”上官凉厉冽地凝望着云茉,语气中满是酸楚之意。
“将军你没有必要知道,将军今晚上的恩情,奴婢记住了。”云茉低着头,声音冷淡而幽凉,一面转了身,便要漫步而去。
“我既然负责皇宫的安全,就有权利知道。告诉我,他到底是什么人?”上官凉挥手一拦,将她逼到了柳树下,目光灼灼地看着云茉,“你不和我在一起的原因,是因为他么?你口中那个比我优秀百倍的男子,是不是他?”
“重要么?奴婢心中的那个男子是谁,跟将军有什么关系?”云茉看着激动不已的上官凉,心里泛起一丝难言的凄瑟。
她好想好想告诉他,那个男子从来就没有别人,至始至终都只有他而已。可是现下的局势由不得她这样感情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