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了我,连他的性命也不要了,我有什么理由去怀疑他对我的感情。他有他的无奈,我有我的痛苦。也许,也许这又会是另外一个错误的开始,但是我不会后悔,没有了这些错误,我的人生可以说是了无生趣。皇上,我希望我的决定可以得到你的支持和谅解。”长公主纤纤一笑,宛然若水地看着烨翰。
“你都这么说了,朕就算再怎么不愿,又能如何了?没有什么比皇姐的幸福更重要的了,只要皇姐你觉得这就是你想要的幸福,朕都不会说什么的。”烨翰淡淡一笑,神色有些郁落,目光幽幽清清。从心底里,他是真的希望长公主可以拥有自己的幸福,可是这一份幸福里,掺杂的不仅是曾经的背叛,更混合了权势名利的争夺,横亘了国恨家仇的阻碍。
“听你这么一说,我也算是安心了。”长公主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眸底闪过一丝脉脉的柔情来,呵了口气,“我就不打扰皇上批阅奏折了,先回了。”
“公主,我送送你。”若爽欢然而笑,步履姗姗地跟上了长公主,温宁娴雅的身子在这早春的重影里显得纤柔娇媚,旖旎风情起来。
两个大梁皇城里巾帼须眉的女人并肩而行,茕茕地行走在粉墙碧瓦之下。没有了针锋相对,没有了嫉恨仇视,这一刻,他们因为同一个男人而携手。皇宫里的阴霾尽散,四野呈现出一片勃勃生机来,亦如少年天子的执掌朝政,君临天下。
“冬去春来的感觉真好,万物复苏,洗心革面。很久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安宁的春日了。”长公主舒展双臂,尽情地呼吸了一下,盈盈洁洁地立了清槐之下,灿若春风地笑了笑。
清风拂拂,日光澹澹,映衬着此间的衣香鬓影,袅娜婉约,亭亭玉立,凝成了大梁宫里艳丽绮靡的一道风景。曾经还是水火不容的姑嫂,如今却可以立了清槐之下,写意人生,互述衷肠。
“是啊,今年的春天特别的美,也特别的暖和,往年的这个时候,都不怎么见太阳了。”若爽宛然一笑,目光叙叙地看着长公主。
“春光如何,全在乎人的心境,若是心有郁结和惆怅,即便面对着满园春色,心中也终是空无一物,看什么都是满目凋零,你说了。”长公主倩然一笑,眉目之间含了几分风情,一脸扫量地看着若爽,“如今来看,你的心情应是不错的了。见你和弟弟这样幸福,我也算是安心了。另外,我该向你说声抱歉才是,没有想到,你为了皇上付出这么多,我一直错怪你,把你当仇人。”
“没有什么好抱歉的,不知者不罪嘛。公主也是为了皇上好。皇上有公主这样一位处处为他设想的好姐姐,也是皇上的好福气。”若爽谦谦一笑,摇了摇头。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直到今天,我才晓得当初天算先生跟我说的这话的含义。原来皇上的贵人就是皇后。”长公主黛眉轻蹙,洒洒地笑道,言语之间带着一丝自嘲。
“此去漠北路途凶险,皇姐有把握么?皇姐能够这样为皇上分忧解难,臣妾代皇上谢过长姐了。”若爽面色有些凝重起来,目光蔼蔼地看着长公主,徐徐地福了一福。
“我就皇上这样一个弟弟,我不帮他,谁帮他。”长公主凝然一笑,目光里闪过一丝深深的纠结来,“傅天狼子野心,我岂能让他的奸计得逞。我也不知道此去有多少胜算,不过我会尽人事的。你们在京的话,万事小心,皇上的安危,就全拜托你了。”
“我会一直陪在皇上身边的。”若爽嗯了一声,抿了抿唇,安宁地看着长公主,“我也相信,飞将军是个明辨是非,知晓大义的人。必要之时,他定然能够做到大义灭亲的。皇姐你和他经历了这么多,他一定不会舍得再伤你一次的。”若爽凝眸轻笑,一面握住了长公主的手。
“是吗?但愿如此吧。”长公主面色有些轻愁,萧然一笑,言语之间带了一丝颓废之感。那个情义两难全的男子,在家族和爱情面前,她没有把握他的选择会是什么。可是她心里明白,不管他做了何种决定,她对他不会有任何的怨言。
晚来春风潇潇,疏影缺月溶溶。
清朗幽靡的夜色中,一只银色的鸽子冉冉地掠过琼楼殿宇,簌簌地停留在了凤仪宫的屋檐上,发出几声清啸的啾鸣,阑静的清夜仿佛平静的湖面惊起圈圈涟漪,涤涤地荡入了人的心田。
窗棂骤开,橘色的光华散入穹夜里,一只纤纤素手伸了出来,鸽子扑闪着翅膀,落到了手背心上。
若爽轻轻地蹙了蹙眉,取下了鸽子脚下的信条,展颜一笑,目光柔润地看着濛濛清清的穹空,关了窗,湝湝地转了身过来,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一面回了内殿,取了纸笔过来,卷好信条,绑在了鸽子脚上,轻轻地抚了抚鸽子的羽毛,鸽子已然偏转身子,纤细的身影融入了幽凉苍昴的霏霏夜色里。
春日妖娆,粉衣蝶影,御花园内已是一脉春意盎然的景致,百花吐蕊,细柳垂青,时有飞鸟掠上枝头,唱出春日的欢悦与喜庆。
若爽携了墨荷容玉两个丫头,安然地漫步在御花园中,心情大好地欣赏着园中的春光美景。衣香鬓影,玉人黛色,婉约娉婷地走在梨花树下,绿茵边缘,谈笑晏晏,悠然自得。
路尽隐香处,一袭粉色璎珞小罩衫,浓紫雪纺裙的淑妃翩翩而来,玉步摇摇,只影纤纤,春日的明光映衬着姣好容颜,如玉身段,连带着那初开的花蕊在她面前也黯然了几分光彩。
“嫔妾见过皇后,皇后金安万福。”李漪澜目光柔柔,徐徐地福了福身子,上前向若爽行礼。若爽微微一笑,澹澹而语:“妹妹也来了御花园啊,真巧。”
“是啊,嫔妾见今日春光明媚,隐隐闻到花香,便想着过来御花园这边瞧瞧了。开的花虽然不多,但是光看着他们,嫔妾的心情也跟着舒畅安宁起来。妹妹比不得皇后娘娘,闲暇的时候还可以和皇上一见。自从上元节之后,妹妹已经好久没有见过皇上了。也不知皇上还好不好?”李漪澜耸了耸香肩,泠泠地叹息了一声,目光里染了一丝清漠的忧愁,言下之意,却是在怨若爽独享圣爱了。
“皇上近来身体有些不适,还在调养之中。皇上不见妹妹,也是不想将自己的病传染了你们。过个两三天,妹妹自然是能够得见皇上了。”若爽颔首一笑,婉婉地回着。
“听皇后这么一说,妹妹也就放心了。原本这些日子,皇上不早朝,在朝堂上已经有些微词了。私下里却是有很多人在怪着皇后的。不过妹妹可从不这样认为,皇后贤良淑德,自然是妲己之流不能比拟的。宫中的一些闲言碎语,皇后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了才是。”李漪澜皎然一笑,目光清清地看着若爽。
“本宫自然是不会往心里去的,本宫在做什么,心里清楚得很,不过有些人么,也应该要清楚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你说了?”若爽昂着头,一脸倨傲地看着李漪澜,眉目之间是满满的清冷高贵。
“皇后说得极是。”李漪澜软软一笑,怅怅地吁了口气,黛眉轻蹙,“云茉哪里去了,似乎有好些日子不曾瞧见了?”
“前些日子,允了她的假,放她回乡探亲了。”若爽安宁柔和地说着。
“哦,是么?”李漪澜有些倦怠地笑了笑,慵慵地看着若爽,“这丫头心思灵巧,如今她不在身边了,娘娘可是少了一位得力助手了。”
“是啊,她不在身边,一下子琐碎的事情也跟着多了起来。”若爽嗯了一声,点了点头道。
“皇后娘娘要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的话,臣妾随时都可以效劳一二。”李漪澜施施一笑,目光谦和地看着若爽。
“难得妹妹这么有心,你不提,本宫倒还忘了,现下就有这么一件事情怕是要麻烦妹妹了。四月初的百花宴,本宫实在是抽不出什么时间来。如今本宫怀着身子,闻不惯那些香气,所以一直头疼着该怎么筹办才好。妹妹早年游历四方,定然是见多识广的,把这事情交了你来做的话,相信一定会把这百花宴办得风风光光的。”若爽盈盈一笑,随和安然地看着李漪澜。
“皇后既然相信嫔妾的话,嫔妾自然是愿意效劳了,皇后且放心,嫔妾定然会把百花宴办得有声有色的。”李漪澜面上闪过一丝惊愕,旋即淡然一笑,馥馥地欠了一下身子,恬然地看着若爽。
“如此,就有劳妹妹在此事上多费些心思了。”若爽抿唇轻笑,一脸欣慰地看着李漪澜。
“嫔妾宫中还有些琐事未理,就不叨扰皇后了,嫔妾先回了。”李漪澜目光清和,翩翩地转了身子,婉约妙丽的身姿像是春日里的一股清风,皎皎盈盈,清润淼淼,转身的刹那,美艳风华的玉容上闪过一丝自得的笑意。
“娘娘,百花宴一般都是正宫主持的,娘娘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自然是该由您来操持的,何以要将此事交给淑妃娘娘。奴婢虽然不及云茉姐姐聪慧灵巧,可是也绝不会让娘娘失望的。”墨荷一旁有些怏怏地开了口,语气里透着一股骄矜的傲气。她自小便进了宫,宫中的百花宴也是见识过的。
“主持百花宴,不过是一个虚名而已,本宫并在乎外人怎么看,让她主持了又能如何,这三宫六院里,正宫娘娘始终是本宫,绝不会因为她淑妃主持了百花宴就能凌驾于本宫头上了。本宫知道你心思灵巧,并不逊色于云茉,如今云茉不在本宫身边,大小事情就要靠着你们两个了,本宫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让你们去做的。”若爽柔媚一笑,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墨荷。
墨荷安然一笑,满足欣慰地点了点头:“娘娘肯相信重用奴婢,奴婢定然不会辜负娘娘的期望的。”
“娘娘,云茉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容玉到底年幼,心中有疑问自然是藏不住的,这些日子不见了云茉,她的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娘娘偶露的情感里,她也隐隐猜出了几分,只是一直不好开口相问。
“可能还需要一些日子。”若爽眉间有隐隐的愁绪散逸开来,微微地握紧了拳头。眸光越过一旁的杨树,却见了一身戎装的上官凉清然而立,目光里带着几许萧索和苍凉,脸上有隐隐的愤懑和不满。
“你们先回去吧,本宫还想在园中走走。”若爽吁了口气,回头看着两个丫头道。墨荷与容玉嗯了一声,依言退了下去。
若爽唇角勾起一丝淡笑,微微地闭了闭眼,尽情地呼吸着春日的气息,目光斜睨向上官凉:“上官大人什么时候来这里的?也来园中赏花么?”
“告诉我,云茉到底怎么样了?她去哪里了?”上官凉一脸萧黯地看着若爽,语气里带着一丝薄凉与凄瑟。数日不见,那个威武昂扬的少年将士显得愈加的清减起来,颧骨有些微微的凹陷,眉眼看起来也不似往昔那般精气。
“这话应该是本宫来问你才是。”若爽的面色一冷,深深地吸了口气,面色清郁而寥落,“本宫现在也很想知道云茉到底去了哪里。”
“你实在是太自私了,云茉为你付出了这么多。如今好了,你安享你的荣华富贵,后宫凤位,却对她的生死不闻不问。皇后娘娘,属下明白你心思细腻,手腕高明,您的心机和手段,这后宫里的娘娘无人可比。属下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云茉藏起来,也不知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属下只想问你,你对云茉难道就不曾有过半点愧疚么?你就这样心安理得地让她一个人在外头,随时面临着危险么?她对你推心置腹,娘娘扪心自问,可曾用心对待过她?”上官凉咬了咬牙,面色清冷而狂躁,语气咄咄逼人。
“上官凉,你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么?本宫怎么对待自己的丫头,那是本宫的事情,与你有什么关系。云茉生死不明,你以为本宫就不心急,不焦虑么?本宫的难过不会比你少。云茉是本宫一手带大的,她就像本宫的亲妹妹一样。本宫可以做什么,本宫要如何做,你告诉本宫。皇上是本宫的夫君,是大梁的主宰,那一晚本宫没得选择,本宫只能选择皇上。而且本宫也相信,这也是云茉无悔的选择。”若爽面色亦是一阵苍白,眸光厉冽地瞪视着上官凉。
“亲妹妹,哼,说得真好听。皇后娘娘若真当她是亲妹妹的话,怎么会让她对付左权,皇后娘娘有想过她要是一个失手,被左权击毙的后果么?恐怕到时候,皇后娘娘也会像陷害映画一样将她和自己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吧。”上官凉讽然一笑,一脸不屑地看着若爽,一番话却是刺得若爽身子一颤,面色青紫起来。
这样一番咄咄的斥责,如此凌厉的逼问,却是让若爽有些缓不过气来。明媚的日光洒在她素净的花容上,显出几分洁雅与清寂。
眼前这个阴凉凄清的男子,这个目空一切的骄傲少将,为了心中的那一片真情,无视权贵,没有了尊卑,冷峻刚毅的面庞上透着对自己的不屑和愤懑。那个一直安静地守在烨翰一侧的冷清男子,第一次散发出这样夺人的光芒,不再是那个惟命是从的御前侍卫,不再是那个风情不解的孤寡少年。
“这世上,没有人会比本宫更在乎云茉的。上官凉,本宫不想与你争辩,但是本宫不得不说一句,你这样偏执气傲的男子,配不上云茉。”若爽面上没有半点忧喜,清清地看着上官凉,泫然地冷哼了一声,萧然地转了身,纤细清长的十指在明媚的日光下散发出淡冽的苍白来。
上官凉冷毅的面上闪过一丝愤怒的恼羞,眸光清寡地看着那姗然而去的风华身影,紧紧地咬了咬牙,一拳打在了一旁的清槐上,枝上刚刚抽出的新叶片片落地,绿蕊如雪。
京郊月夜,西风哔哔,滚滚的车轮碾碾地在出城的道路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印痕,绵绵地延伸向北方。清幽的月色下,车帘缓缓地拉开,探出一道明丽绮色的身影来,却是当朝的长公主。赶车的却是她的两个婢女阿紫与青青。
身后繁华奢靡的皇城终究缩成了幽月下稀疏惨淡的零星一角,远远地随着靡靡的清夜,飞扬的尘土,抛在了身后。京都繁华,那里有她年少纯情的少女春梦,那里有她放心不下的胞弟,那里亦有她辛酸悲戚的过往。
前方的路,通向遥远的漠北,扑向不可预知的未来,前方的路,有她不曾历练的红尘,有黄河落日,大漠孤烟的壮美,有五十弦翻塞外声的楼兰壮语,有她相隔已是天涯的知心恋人。
“公主,您坐回车里吧,外面风大,小心着凉了。”青青回头看了长公主一眼,关切地道,一面看了看阿紫,抽身坐了中间,阿紫已将手中的马鞭交到了青青的手里,起了身,折回了车厢内,与长公主并肩坐在了一起。
“阿紫,你说我这样过去,合适么?那些将士要如何想我?”长公主微微地咬了咬唇,面上漾起一丝轻愁来。
“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别人的想法,在公主来看,有那么重要么?”阿紫吁了口气,目光淼淼,“漠北苦寒荒凉,多少军中将士都渴盼着能够和家中的人一见了。飞将军去了有大半年了,他的心里,定然是时时刻刻牵挂着公主的。公主和飞将军本来就是佳人才子,天造地设的一对,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才不得已分开罢了,跟了将军的人都知道,将军的心里只有公主一人。”
“我自然知道他心里有我的,你说,驸马会不会怪我。”长公主叹了口气,平素爽快的性子今天忽然变得优柔寡断起来。
“不会的,驸马人那么好,他会明白体谅公主的。公主,皇后娘娘说得对,您已经错过了一次,不能再留有遗憾了,否则的话,您真要后悔终生的。夜深了,公主先睡一会吧,奴婢在旁守着您。”阿紫沁人一笑,握住了长公主的手,柔声漫漫地安慰着。
长公主面上闪过一丝恬然的安宁,缓缓地吐了口气,慢慢地合上了眼,嘴角勾起一丝悠悠的笑意,倚着靠枕,静默无言。
孤星冷月,晚风清郁,无边的冷寂和苍凉的夜色滚滚地压了下来,阿紫亦是来了困意,微微地磕了磕眼,便要小憩一下。
忽而间听得骏马一声嘶鸣,整个车子跟着一震,瞬间晃醒了长公主和阿紫。紧接着只听得车外拔剑的声响,青青一声厉喝,淡白的剑光一闪,一蓬血雾溅到了车帘之上。长公主与阿紫面色一变,各自握紧了手中的佩剑,掀帘而出,却见了十多个黑衣蒙面的杀手团团地将他们围在了垓心,形成了掎角之势。
“公主,小心。”青青回头看了长公主一眼,一脸的紧张与傲冷,额头上已经沁出了细细的汗珠。话音落毕,几名杀手已经汹涌地朝着他们围剿过来,三个柔弱纤纤的女子各自提了手中的兵器,与这帮杀手陷入了鏖战之中。
长公主虽然习过武,但不过是些花拳绣腿罢了,真正遇上了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凶悍之徒,却是显得力不从心。阿紫与青青小心地护在长公主的周边,不断地驱散着向他们围攻而来的杀手,亦是击毙了四人。他们虽会些防身之术,但是毕竟常年居于豪门大院,不常动武,过不多时便显得力不从心了。
幽清飒冷的夜色中,一排银光闪射而过,堪堪击中了围攻着青青的三名杀手,眉心之处却有银针刺入,纷纷地倒在了地上。紧接着,乌光崩裂,一袭清丽的杏黄破空而来,手中长鞭一抖,撂翻了三人,清玉若雪的妙龄少女凌天而将,冉冉地立在了长公主的跟前,左手腕一翻,又是一排银光飞射开来,几名杀手闪避不及,胸口已经中针,纷纷倒了地。
“这里交给我,你们带公主走。”杏黄女子回过头来,目光清霭地看着长公主。长公主深深地吸了口气,嗯了一声,目光安和地看着眼前的杏黄女子,点头说道:“多谢了,你自己小心。”一面说着,主仆三人已经飞速地上了马车,阿紫驾地一声,打马扬鞭,绝尘而去。
半空中一声刺耳的呼啸,一名黑衣杀手腾空而来,手扬长剑,直直地向着阿紫刺了过来。杏黄女子翩翩而起,手中长鞭一抖,已经卷住了来人的剑身,拉着他往侧一带,马车顺势偏了过去,疾速非常地往前奔了过去,不多会儿便融入了淡清的幽夜里。
杏黄衣衫的女子右手跟着一甩,长鞭如蛇起舞,扑到了来人的脸面上,却是将他的面巾带飞了,露出了邪冷厉狠的俊面,却是傅天之子傅雷。
傅雷一脸阴毒地看着眼前的清妙佳人,冷哼了一声:“臭丫头,本少小瞧你的能耐了,原来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二少爷也不赖啊,欺负弱质女流可还真是二少的专长。二少居然连公主也敢暗杀,心思可真不是一般的歹毒。你就不怕飞将军知道了,会要了你的命么?”云茉悠然一笑,目光清冷地斜睨着傅雷,冷艳傲丽的玉容上闪过一丝淡淡的轻讽与不屑。
“哼,那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人,本少还会怕了他么?”傅雷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目光中闪过一丝妖冶,“小美人这么晚了还出来,是要来会情哥哥我的么?本少倒是没有发现了,皇后身边还有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我还真是眼拙啊,幸好,幸好今晚让我得见了,否则真要抱憾终身了。”
云茉风清淡淡地笑了一下,幽幽地道:“多谢二少如此谬赞了,如花似玉是不错,可是这花上却是带了刺,玉上镶了金的,恐怕要让二少失望了。”
“没关系,本少就喜欢挑战刺激,我还偏爱采摘带刺的花儿了。哈哈,让本少好好蹂躏蹂躏,保准把你的刺给全拔了。”傅雷轻狂无比地笑了笑,有些猥亵地看着云茉。
云茉面上闪过一丝忿然,人人都道这傅家二少厚颜无耻,果是不同凡响的,听得他出言如此轻薄,云茉心里却是来了气,目光愤恨地看着傅雷。
“想要蹂躏本尊的女人,本尊就先让他尝尝被蹂躏的滋味。”清朗的夜空里,传来一声男子的幽冥绝响,一袭褐色青衣的玉无寒掠空而来,衣袂飘飞,右手一扬,阵阵掌风翻涌高卷,四周的黑衣杀手纷纷毙命倒地,口吐白沫,恹恹地没了声息。
玉无寒右手往上一戳,右手五指绵绵地向着傅雷的咽喉掐了过来。傅雷一脸恐慌地看着眼前这个戴着面谱的森冷男子,踉跄着往后一退,一骨碌坐倒在了地上,惊恐骇然地看着玉无寒。
玉无寒双目一冷,右手一圈,黑褐色的光华在掌间翻涌蠕动,臂膀一摇,便要向着傅雷的胸口盖下去。
掌风在离傅雷胸口半尺的地方戛然而止,傅雷面色惨白地看着目露凶光的玉无寒,牙齿紧咬,哆嗦地打起了寒颤。云茉一脸清然地看着玉无寒,右手扣住了他的手腕,清润的眸子里闪过 一丝蔼蔼光华:“你不能杀他,他现在还不能死。要死,也是以后的事情,今天,先饶他一条狗命吧。”
玉无寒淡漠凝然地看着云茉,缓缓地吁了口气,悠悠地撤了掌回来。傅雷心有余悸地看着云茉二人,一脸的惊魂未定。
“今天本姑娘不会杀你,是希望你记住,恶人终有恶报。如果你还想派人去追杀长公主的话,那么,你该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后果,明白了么?”云茉一脸冷清地看着傅雷,澹澹而语,微微地斜睨了他一眼,“快滚吧。”
傅雷面色有些青紫不定,咬了咬牙,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飞速地转过了身子,一溜烟地跑远了。云茉唇角勾起一丝嘲讽的轻笑,那个轻狂傲慢,不可一世的傅家二少,也有这样狼狈如丧家犬的一天,真是可笑极了。
夙夜风起,京郊苍凉,旷野里,是昂然玉立的一对男女,婉约如江南夜色中一阕瘦瘦的诗词,妙丽惹眼,清爽夺人。她就那么悠然浅笑地看着他,像是春日里开得烂漫的山花,一颦一笑,宛若午夜盛放的优昙花。
月华下,是玉无寒颀长高削的身子,带着几分萧冷和厉冽,落落寡郁,清尘不凡。水墨色的双瞳里涌过一丝淡淡的不屑和高傲,一面摘下了面具,清俊疏漠的俊颜在月光的笼罩下,添了几分幽雅的贵气,妖冶魅惑的气息,连带着这沉沉月色也一道沦陷。
“你怎么会来的?”云茉微抿唇角,目光玄清地看着他,宛然地吁了口气,“刚才多谢你了。”
“荒郊野外,就是我这类人常常出没的地方,你不清楚么?”玉无寒面无表情地看着云茉,捏了捏拳头,“你们又在玩什么把戏?”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云茉转过身来,幽幽吐气,冷艳的面庞抬起,瞻望着天上的那一轮幽月,心事重重的样子。
“为什么要放了他?”玉无寒声音傲冷,透着一股犀利的斥责,“是你的主人让你这么做的。没有想到,你可以这么没有气节,连侮辱过你的人也可以视而不见。”
“这跟气节无关,何况他那样的人,根本就不值得我放在眼里。朝廷的争斗跟江湖门派不同的,不是武功高强就能天下第一,可以当武林盟主,这里面牵扯的关系太大了。如果我今天就杀了他,以左相的为人,定然会掀起一番风雨的。他和皇上如今的兵力相差无几,把他惹急了,对皇上没有好处,对娘娘,对我们都不会有好处。新年刚过,我不想百姓面临着战火烽飞,家破人亡的痛苦,这样的感觉,我经历过,所以不想这样的事情在我身边重演。”云茉有些感慨地吁了口气,目光变得萧索而迷离起来。
“千门的人果然都是心怀天下的圣女。”玉无寒有些嘲弄地挤眉弄眼起来,懒懒地笑了一下。
“你既然看不起我们这些所谓的圣女,刚才又何必出手相助了。”云茉撇了撇唇角,轻耸香肩。
“我最讨厌的就是男人欺负女人。”玉无寒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的酡红,一脸骄傲地看着云茉。
“我可是记得,之前你也欺负过我的,那你是不是连自己也该讨厌。”云茉促狭地一笑,明丽动人地看着玉无寒。
“你……”玉无寒一时语塞,阴鸷了双眸,冷冷地瞪着她。云茉洒脱地笑了笑,缓缓地走了过来,一边握住了玉无寒的手,目光叙叙地看着他:“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每次有危险的时候,都是我出现在别人身边,而我有危险的时候,身边却没有人出现,你是第一个出现的人。我会永远记得你的,玉无寒。”
“你真的会永远记得我?”玉无寒有些惑然地看着云茉,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确信,唇角弯起一丝浅浅的笑意,“那你的上官大人了,你也会永远记得他么?”
云茉俏丽的面容敛了一丝淡淡的愁绪,略略欢喜的表情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与冷艳清幽,微微地转了身过去,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与他,就像月亮和太阳,是不可能同时出现在天上的。没错,我是仰慕他,欣赏他,甚至带了一点点喜欢,可是,这并不妨碍我欣赏别的男子。”
“别的男子,你指的是我?”玉无寒一边轻轻地刮了刮鼻子,笑容明朗冲淡地看着云茉,带着一丝孩子般的稚气与可爱。
云茉缄口不言,回眸一笑:“你说了?”一面说着,已经翩翩地转了身子,清润纤纤的身子潇潇肃肃地隐没在幽谧的静夜里。
是日早晨,京城迎来了初春的一场小雨,绵绵落落,烟雨蒙蒙。斜风细雨,春色空濛,这样淡烟疏柳的季节,像是江南水乡的一曲婉约清新的小调。
因得暂时还不能回宫,云茉便同玉无寒租了一处人家住了下来。这样闲适恬然的日子倒也过得惬意,与玉无寒相处下来,云茉也觉着了这个少年老成的男子的可爱,平素里偶或开些玩笑,在她的感染下,这个阴沉冷淡的少年也慢慢地变得开朗豁达起来。
市集上,云茉提了菜篮,在摊贩面前挑选了些小菜,又选了两只鸡腿,撑了伞,便要打道回府。霏霏细雨,清风斜斜,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幽香。云茉深深地吸了口气,打算去水市买条鱼回去做了吃。
对面的天香楼里,隐隐约约地传来几声女子娇媚的笑声。花红柳绿,云钗黛簪的妖娆女子站了楼上,媚眼如丝,绢绸薄衫,婉约妙丽,明艳照人,却是看傻了街道上的青年才俊,驻足不前。亦有买菜的媳妇子和婆婆们脸上带着轻鄙的不屑,口里嚷嚷着小妖精,不要脸的蹄子。
命运不同罢了,那些莺歌燕舞的女子又何尝想风尘卖笑,纸醉金迷了。如果幼时的自己不是得了师姐的救助,也许这楼上的女子,说不定就是自己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她有什么理由去迁怒责怪旁人了。
云茉淡淡一笑,转身便要进了巷道里。天香楼的大门忽然间敞开来,却见得一身碧蓝上衣,粉色雪裙的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扶着一个锦绣衣袍的少年郎,身子摇摇晃晃,那少年身子往侧一压,已经将那女子推到了一旁的石柱上,醉意熏熏的咕哝着。
云茉面色一阵惨白,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上官凉。云茉目光幽冷地看着那卿卿我我的一对人影,微微地握紧了拳头,咬了咬牙,眸子里有清润的光华闪闪烁烁。再也不想多看上官凉一眼,忿忿地撑了雨伞,转身跑进了巷道里。
天香楼里,一袭白纱遮面的女子慵雅地出现在了楼台上,看着云茉愤然而去的鸿影,自得地笑了笑。
“都说情伤难治,想必这阵子她应该不会盯得我们这么紧了。公主真是好谋划,略施小计而已,就让这个丫头找不着北了。”身后的淡紫衣衫的婢女盈盈一笑,面有得色地看着眼前的白纱女子。
“人都是有弱点的,上官凉就是这个丫头的弱点。不过我倒是很想知道,当上官凉和皇后势同水火的时候,她会怎么做?”皇甫羽瑶莞尔一笑,水色的瞳眸里闪过一丝阴鸷的薄凉。
“公主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如今长公主去了漠北,那傅家的人经过昨晚那么一闹腾,怕是不敢派人前去了。这样一来的话,如果左相和我们发兵,胜算怕是不会很大的。”身后的婢女面有忧色地看着皇甫羽瑶,一面分析着现下的利弊关系。
“我们是要发兵,可是我并没有答应他要给他多少兵马。他胜算大不大,于我们而言都无多大的意义。我最终的合作者又怎么会是傅天这只老狐狸。赔本的买卖,本公主可不会干的。由着他们窝里斗,到时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小皇帝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本公主还得从长计议才是。还有那个皇后,高深莫测,真是本公主遇到过的最强大的对手。本公主倒是非常乐意陪她一起下完这盘棋,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王者。”皇甫羽瑶目光清冷,面色中带着一丝萧漠,那白纱蒙面的背后,究竟敛着一张怎样的姣好容貌。
一旁的婢女脸上亦是浮起一丝悠悠的笑意,一脸虔诚地看着皇甫羽瑶。这个经历了世间荣宠,经历了家族衰败的前朝皇族公主,她的身上,散发着一种卓绝超然的风采,一种看透了世间浮沉的淡漠苍凉。清傲诡异如她,宛若春日里妖冶盛放的玫瑰。
炊烟袅袅,屋舍连绵,濛濛的细雨笼罩着京城,打上了一层柔柔的清晕。厨房里,云茉目光游离地站在案几旁边,切着葱姜,一刀一刀地划下去,充耳不闻锅里已经被油炸得丝丝作响的鸡腿。
“怎么有股焦味,喂,你在干什么?你不炒菜了吗?大小姐,你会不会做菜,让鸡腿放在锅里一直这样煎,你想让我吃焦鸡吗?”一声半怨半尤的声音响了起来,玄色衣衫的玉无寒懒懒洋洋地进了厨房,闻得里面的一股焦味,大声地嚷嚷起来。
云茉恍然地回了神,哦了一声,一面将葱姜倒进了锅里,只听得噼里啪啦的声响,油珠四溅,云茉啊了一声,一面甩了甩左手,纤细白嫩的手掌上已经起了一个红红的小泡。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在干什么了?”玉无寒一脸紧张地看着云茉,一面捉起了她起泡的手指,二话不说便放进了唇里吸吮起来。云茉一脸愕然地看着玉无寒,望着这个清冷傲气的少年脸上那一层惶惶的担忧与眼中满满的关切,自己的心也跟着惶惶不安起来。
这个冷清萧漠的少年温暖起来也可以这样醉人,看着他紧蹙的眉,望着他惶然担心的表情,云茉微微地咬了咬唇,有些尴尬地看着眼前冰清如玉的男子,秀美清丽的玉容上敛起一丝微微的酡红,带着一丝女子的娇怯与羞涩。
玉无寒怔怔地看着这个冰雪可人的灵秀少女,青涩的面庞上漾起一丝怅怅的迷茫起来,眼底闪过一丝温柔的悸动,笑得有些妖冶邪气。
“啊呀,鸡腿。”云茉猛然间回过神来,一面将手指从他的唇间抽离了出来,懊丧不已地看着已经被煎糊了的鸡腿,喃喃地道:“完了,好好的一顿早饭没有了。”
“煎糊了的鸡腿更加的美味。”玉无寒洒洒一笑,已经将鸡腿铲进了碟子里,焦糊的味道混着葱姜的香味,却是别有一番风味。玉无寒已经提了筷子,扯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咬得脆脆作响,缓缓地吸了口气,“味道还挺不错的。”
云茉嫣然一笑,心情也在那一瞬间豁达不少,轻轻地斜睨着玉无寒:“别骗人了,都煎成这样了,怎么可能好吃。别吃了,小心拉肚子,我去把它倒掉。”一边说着,云茉便要端起碟子将这一盘鸡腿给倒了出去。
玉无寒按住她的手,目光凝和悠然地看着云茉:“真的,我没有骗你,长这么大,这是我第一次吃到这么美味的好东西。知道吗?东西好不好吃不在乎它的味道如何,而在于吃东西之人的心情。第一次,有女人为我下厨做饭,你是第一个。所以,我一定要把它吃下去。”
云茉的面上闪过一丝惶乱,有些清惑地看着玉无寒,欢快的面容渐显凝重起来,一面低了头,咬了咬唇道:“那你慢慢吃吧,我先回房间了。”一边说着,飞速地避开了玉无寒有些暧昧炽热的目光,小雀一样地奔了出去。
“喂,女人,我不会比你的上官大人差,你就不能考虑一下我么?总有一天,我会向你证明的,喜欢上那个男人是你一生的悲剧,选择我才是你人生中最明智的一步。不管外面的风雨有多大,我都可以保护你的。那个男人了,他保护得了你吗?在你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一个人抛弃了你,那样的男人,有什么好。”玉无寒洒洒地耸了耸肩膀,面色已不复从前的冰傲如霜,笑若桃花。身姿昂扬地立于烟雨蒙蒙的清晨,宛如一棵招摇舞摆的轻柳,在这样春意盎然,生机勃勃的日子里,添了几分泠泠的飒爽风采。
静养了数日,烨翰的身子已经恢复了过来,今日已经开始早朝了。先前一直风传的流言蜚语渐渐地平息了下来。近日上报的西南大旱的灾情问题也得到了妥善的安排。
烨翰任命李建章为西南巡按,前去西南赈灾接济,但是所拨银两为数不多,希望李建章可以另想他法解决,既要安抚民心,又要为朝廷赢得信誉,却是给李建章出了个难题。
李建章亦是知道皇上的手段,却又别无他法,只得自己亲自掏了一部分钱财出来,带了大量的赈灾款项前往西南,随同的还有烨翰安排的几个亲信。
这日里,若爽约了宫中的一众妃嫔在观花台赏花品茗,闲话家常。贵妃与淑妃分坐了两侧,谢昭仪与若爽对坐,墨荷不时地上前给各位娘娘斟茶奉上点心。
时值春光明媚,蝶舞蜂飞,园中的花儿已经有了百花竞艳之势,妖娆媚态,郁郁芬芳,艳光绮色,璀璨多姿,一如眼前的如花美眷,衣香鬓影,各具风姿。
“春天真是好啊,却是不比冬日里,每天都只能守在屋子里,烤着炭火。”若爽一面喝着酸梅茶,目光叙叙地看着一众宫妃。
“皇后说得极是,春天是四季之首,万物复苏,大地重新有了生机,看看这些园中的花儿,姹紫嫣红的,却是赏心悦目了。”淑妃温言相和,目光迢迢地看着皇后,脸上一派安宁端贤。
“赏心悦目却是不错,只可惜花无百日红。再美再好的东西,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无法永远保留。就像咱们这些后宫的女子,浮浮沉沉,今朝得势荣光,明朝指不定已是过时黄花了。”灵溪浅然喟叹,面上露过一丝淡淡的伤感,苦涩地笑了一下。
李漪澜的身子颤了一下,面上赔着安然萧冷的笑意,悠悠地吐了口气。这个淡凉如水,清幽如兰的女子仿佛在后宫里沉寂了许久,久得已经让人忘记还有这样一位贤良淑惠的贵妃存在。曾几何时,她也是这宫中璀璨艳丽的倾国绝色,曾几何时,她也是少年天子身边的红颜知己。不知不觉间,她就这样平淡无声地湮没在了后宫寂寂的流年里。
这样一番别有深意的回话既是她自己的无声写照,也在嘲讽着流光夜雪的沉寂黯淡。那段日子,自己又何尝不是烨翰身边最得盛宠的妃子了。只是在那皇帝的感情里,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了。
原本,她一点也不介意皇帝对她是否有情,可是听着贵妃这样一番感春伤花之语,心底的某个角落仿佛像是被什么刺痛了一下。如果她不是别有目的,如果她也和其他的妃子一样,渴望着皇帝的宠爱,想必今天的自己一定会活得很压抑很痛苦。
“世间之事,有什么可以是永恒了。后宫虽是浮沉不定,但只要六宫和睦,姐妹同心,日子还是不错的。皇上的心思也不能总扑在咱们这些妃子身上,还有更多的人,更多的事情等着皇上去关怀关爱。咱们身为皇上的妃子,理应多多体谅皇上,为皇上分忧解难才是。”若爽宁媚一笑,谆谆而语,雍容秀雅的面庞是一脉娴静柔和的淡然。
“皇后说得极是,花虽无百日红,可是在它有限的生命里,尽情地绚烂绽放过,也是不枉此生,死而无憾了。嫔妾却是极爱花中四君子的,色淡香清,谦谦有礼的兰花,不趋炎势,恬然自处的菊花,修长挺拔,清雅高洁的翠竹,迎寒而开,傲霜斗雪的梅花。他们虽不开在春日,却比春日里竞相争艳的花儿更容易让人记住,开出了自己的风采与光芒。”一直静默无语的谢昭仪冉冉地开了口,目光凝凝地看着一众妃嫔,淡笑嫣然。
“昭仪说得真是不错,妹妹有这样的独到见解,却是咱们后宫姐妹的福分,大家觉得了。”若爽一脸赞许地看着谢昭仪,颔首一笑。
淑妃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泠泠地笑了一下。贵妃面上没有任何的表情,静静地端了碧螺春,慢慢品茗,娴雅清幽如秋日孤寂的淡菊。
“去年年成不好,西南大旱,北面又有匈奴蠢蠢欲动,可以说是多事之秋了。不过还好,朝中总算是有可以为皇上分忧解劳之人。这几天里,皇上也一直跟本宫提起,西南巡按品格高洁,为国为民。有如此巡按,却是我们大梁的福气。淑妃,本宫这里也要谢谢你,可以在国家困苦的时候为我们出一份力,果然是一门忠烈了。”若爽莞尔一笑,目光融融地看着淑妃,温言襄赞。
“臣妾为皇上,是尽臣妾的本分。爹爹是朝臣,食君之禄,自当为君解忧,这是为人臣子的职责所在。”李漪澜自谦一笑,目光柔软地看着若爽。
“妹妹本家便是以商贾起家,常年又得左相眷顾,是大梁数一数二的首富,为国献财也是理所当然之事,西南的那一点点赈灾款项也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危难时刻,自当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了。诚如妹妹所言,这些都是本分和职责所在。”贵妃一脸娴雅澹澹,言语之间带了几分嘲弄的不屑,意在指责李家与左相沆瀣一气,如今左相颓势,而李家依然如日中天,不可谓不惹人话柄。
若爽低眉不语,贵妃这话也是实话,只是这样带着挑衅和斥责的话语也不能由了她这个一国之母的口中说出。谢昭仪恹恹地侧了身子,目光若有若无地在那些花丛里飘忽不定,脸上的神情倦怠而慵懒,恍惚间也似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李漪澜被灵溪噎了这么一口气,心中却是好不怄火,但又发作不得,娴雅悠然地看着贵妃,淡淡一笑:“为富者,自当是要为国家出一份力了。至于出与不出,也全在乎自己的心意。大梁也没有明文规定,富人就该倾其所有资助他人吧。臣妾的娘家能有今天,也是靠实打实的创业起家的。帮助他人,那是臣妾娘家的宅心仁厚。若说家财,相比于平民百姓,姐姐的娘家也是殷实富贵之家吧,妹妹也没有听说过右相帮助过谁呀。”
一番话却是说得纪灵溪的脸色有些发白,纤纤的肩膀瑟瑟地颤抖了几下,清雅秀致的面庞上浮起一丝淡淡的怒意,紧紧都握着手中的茶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柔软清宁地笑了一下。一面站起了身,福福地向着若爽拜了一拜:“臣妾身子有些乏了,想先回去休息,就不陪皇后了。”
“既然身子不适,那就回宫吧,好生保重身体才是,春上多病,可要小心担待。”若爽嗯了一声,知道灵溪的心里是堵了气,自己也不好劝她,只得由了她辞别归去。
“姐姐可不是因为妹妹刚才的那番话而有所介怀吧。妹妹我也是心直口快,姐姐心里要是不顺畅的话,只管骂了妹妹便是,妹妹忍得的。”李漪澜跟着站了起来,一边握住了灵溪的手,目光楚楚,怜怜动人。
“怎么会了,我身体向来不好,多晒会子太阳就会有些头闷胸喘。皇后也说了,咱们后宫姐妹要和睦相处,何况宰相肚里能撑船,我身为丞相之女,这点容人的气度还没有么?”灵溪宛然一笑,深深地吐了口气,一面甩了手帕,笑意嫣然地翩翩而去。
李漪澜淡淡一笑,目送着灵溪走远,方是回了坐前。若爽栩栩地看着李漪澜,缓缓地道:“妹妹的百花宴准备得如何了,算起来不到半月的时间了,可有什么进展?”
“准备得差不多了,皇后请放心,臣妾一定会把这百花宴给办好,不让皇上和皇后失望的。”李漪澜回道,美艳高贵的面庞上带着一种自信满满的骄傲。
若爽哦了一声,亦不再多问。艳阳午后,一帘风月,春意倦倦,阳光慵慵地洒在美人的衣襟上,散发出迷离的光彩。宫廷的似水流年,就这样绵绵无声地悄然而过。艳丽的红颜,高雅的美人,将最声色动人的青春韶华留给了冰冷潇潇的皇墙之中。
翌日早朝完毕,烨翰便拉了若爽坐上了前去校场的马车。春光融融,蓝天闲云,最是春色动人之时。
若爽掀了帘子,目光清和地看着沿路的景致,春意濛濛,来往的人流络绎不绝,叫卖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好不繁华热闹。京城的春日,带上了一丝宁和恬然的气息。安居乐业,国泰民安,说的就是这样的情景吧。
烨翰亦是一脸满足地看着这样繁华热闹的场面,疏朗俊阔的面容上是暖暖的蔼蔼笑意,释然宽心地吁了口气,闭上眼,一脸的闲适贵雅:“小桥流水人家,炊烟几处起。真好,看到他们过得这样无忧无虑,我的心也舒畅多了。”
“上有明君,方能政治清明,百姓才可安居乐业。”若爽接口道,笑意盈盈地看着烨翰,目光里满是柔情蜜意。这一路的风雨,他们磕磕绊绊地走了过来,这个高深莫测,意气风发的少年君王在她心里已经占据了很重要的一部分。
那些如烟过往,那些少女情怀,那些青涩懵懂,在这个少年天子的一腔柔情里终究远远地随水而逝。那个云淡风轻,温润柔软的吹箫少年已慢慢地被丢进了记忆的尘埃里。
若爽知道,从今以后,她的命运都与眼前的这个豪情壮志的少年帝王紧紧相连了,他荣她兴,他衰她落。她会在一旁看着,看着这个男人建功立业,看着这个男人雄霸天下,看着这个男人在史书上留下光彩磅礴的一笔。
“一方之富,不代表整个国家就民丰物饶了。我最担心的,还是北魏拓跋一族。如今能够与我们相互抗衡的也便是北魏了。”烨翰目光中闪烁着一丝淡淡的愁绪,有些感怀地道。
“皇上英明圣裁,足智多谋,北夷不过是一时的崛起罢了,这一时半会,应该还不会轻举妄动的。当下皇上最重要的就是勤兵练师,养精蓄锐,就算他们有所行动了,咱们也不惧他。”若爽祥和温暖地看着烨翰,宽慰地说道。
“有你在我身边支持着,不管多大的狂风暴雨,我都一定会顶下去。小爽,嫁给我这么久,我让你受委屈了。以后的每一天,我都会用我的心来补偿你。”烨翰洒洒一笑,嘴角微斜,轻轻地握住了若爽的手。
若爽娇媚一笑,一面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满足而恬然:“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想我是找到了,风雨再大,只要你还记得,有我在你的身边陪着你,我就心满意足了。”
马车一路踽踽而行,过不多时,便到了校场。远远的,便听到了将士们操练演习的赫赫声响,铿锵有力,振聋发聩。烨翰拉了若爽下了马车,看着辽阔的校场上那庄严肃穆,严正以待的军队,心中却是满满的荡气回肠。
望着这些辛苦操练,勤奋刻苦的将士,广场上,闪闪发亮,冰冷刺眼的将士衣胄给人一种无边的压迫之感。
“微臣叩见皇上,皇后娘娘。”一身帅将戎装的吴中阔步而来,眉目分明,清俊挺拔,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军人的威武之气,一面向着烨翰与若爽见了礼,领了二人进了校场。
明黄的长袍,高伟颀岸,俊朗如玉,衬托出少年帝王的英武飒爽风姿。粉黛衣裙,淡扫蛾眉,茕茕而行地跟在帝王身侧,平添了一份妙丽动人的情致。大梁的这一对帝后,鹣鲽情深,手挽手地走上了战台之上。
场下,是精气神武的士兵将卒,飞扬的脸庞,昂扬高拔的身姿,在春日明光的掩映下熠熠生辉,给人一种无比庄严肃穆的感觉。耳边,有风轻轻而过,沙沙而语,缭乱了若爽额前的刘海,衣袂飘飘,空灵婉约。
众将士齐齐跪拜,山呼万岁,振聋发聩的声响传遍九霄,声震万里。烨翰笑得一脸灿烂和满足,舒心地看着广场上的一众士卒,频频地点了点头,目光威仪地扫视着他们,振振出声:“今日在场的诸将士,都是大梁百里挑一的人才,是守卫大梁安宁的脊梁。看着你们在这里辛苦流汗,看着你们为了保家卫国付出了自己的青春,朕,心里非常的感激。大梁因为有了你们这群无畏艰险,无畏劳苦的好将士,才得以繁荣昌盛。朕向你们保证,有朕在的一天,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人的家人受到委屈的,朕会一直和你们并肩同在,一起开创大梁的太平盛世。朕相信,有了你们的支持,就算是勇猛如虎的匈奴,我们也一样可以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
这豪情满怀的壮语,这掷地有声的铁血肺腑之言,深深地震撼了在场的每一位将士。曾几何时,他们都是流散于各部的无名小卒,他们不过是那些高官将领眼中的一只小蚂蚁,从来没有人在乎,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们。
一场朝变,左相失势,他们的命运也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他们不再是无所事事的喽啰小将,吴中将他们集结到了一起,每日里操练,在辛苦与汗水之中,他们第一次体味到了身为军人的职责。
相比于傅云的关宁铁骑,相比于那些战场厮杀,马革裹尸的将士,他们这些羽林军在百姓的眼里就是一群无所事事的小混混,欺凌弱小,人格尽丧。
从吴中接任五门将军以来,他们的生活虽然没有了从前的光鲜亮丽,却多了一分承担和责任,也在百姓的心里赢得了一份尊重,他们的生活也变得充实起来,他们的存在,不再是欺凌弱小,鱼肉百姓的代名词,而是保护大梁安定,撑起一方晴空的英勇猛士。
而这个在太后垂帘,左相压制下的少年天子一夕间就这么洒然磊落地站在了他们的面前,带着志在必得的骄傲,带着征服天下的雄心壮志,带着一腔热血豪情,放下了天子的身份,放下了贵族的血统,与他们这群将士同甘共苦,击掌立誓。
他们的热血也跟着沸腾起来,他们年轻的心也跟着欢欣鼓舞起来,他们的精神更加振奋盎然。一时间,场下雷声传动,潇潇入耳,看着这跪拜了一地的将士,听着那一句句“吾皇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千岁”的豪言壮语,这一刻,烨翰和若爽的心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烨翰牵着若爽的手,目光澄明威仪,若爽面上轻含笑意,悠然清澈。在这个明光浮影的晌午,他们携手站在荣耀的巅峰,笑看沧桑万世。多年以后,当若爽回忆起这个激情亢奋的春日,心里却是说不出的舒适安宁。万众齐声高歌,拱手山河只为美人一笑。即便烨翰欺骗过她,利用过她,伤害过她,他对自己的那一片炽热深情,却始终不曾变过。
从校场回来,若爽觉得身子有些乏力倦怠,喝了些养身汤,就着美人榻,慵慵地睡下。春日的午后,安宁静谧,沁人心脾。墨荷与容玉也各自回了房间小憩,倦倦的春日,阳光疏散宁谧地照耀着凤仪宫前的花红柳绿,别样的婀娜多姿。
忽而间有一阵冷风入了屋,带着几分清冽与冷艳的气息。窗棂边,茕茕清然地立了一个粉紫衣裙的少女,冰雪玉人,灵秀婉约,额前的刘海斜斜翻飞,染上了一丝冰清的味道。在这个淡烟疏柳的午后,就像一抹迷离的光晕,轻柔飘渺地闪烁在墙角一隅,安然静好,落落无声。
若爽溘然地打开眼来,一面下了床,有些欣喜地看着那轻灵空盈的俏丽女子,行至跟前,一面将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云茉的面上亦是闪过一丝凝然的欢喜,悠悠地吐了口气,轻轻地道:“娘娘,奴婢让您担心了。”
“没事就好,只要你平安,其他的都不重要。幸好,幸好你还活着,不然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撑下去。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若爽一脸宽慰地看着云茉,拍了拍她的肩膀。
“只要娘娘幸福,奴婢受再多的苦也是值得的。”云茉淡淡地看着若爽,酒窝浅浅地陷了下去,眉间结着一丝轻愁,“奴婢不在的这些日子,辛苦娘娘了。”
“哪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这宫里,锦衣玉食,吃穿不愁,什么都不用我去做。不过就是晚上有些落枕,这肚子里的孩子,有些皮得厉害。还好皇上晚上陪着我,不然还真是睡不安宁。”若爽媚然一笑,言语之间是满满的幸福和甜蜜,“今早上又和皇上去了校场,看到羽林军一个个生龙活虎,我的心也踏实了。就算真的有什么变故,咱们也不至于会一败涂地的。”
“看到娘娘这样幸福开心,奴婢的心也踏实了。奴婢总算是没有做错的。”云茉耸了耸肩膀,一脸云淡风轻地看着若爽。
“做错什么了?”若爽面色一变,有些愕然地看着云茉。云茉跟着一窘,讪讪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没,没什么。奴婢是想说,奴婢当初对娘娘选择了皇上,并不是很赞同的,曾经生出过想破坏娘娘和皇上的想法。现在可好,苦尽甘来,看着皇上对娘娘这么用心,总算不枉娘娘为皇上付出了那么多。”
“说实话,我也没有想过,我和皇上会有这样的一天。一直以来,我都认为我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他有他的想法和抱负,而我亦有自己的追求和理想。可是命运就是这样无常,越是不可能的,反倒成了可能。越是可能的,反倒是不可能的了。或许,冥冥之中,我和皇上的缘分就注定了吧。这一辈子,我注定是要和他在一起了。”若爽亦是有些感怀地叹了口气,清丽的眸子里漾起一丝水色的瞳彩。
“是啊,生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人生中有这样一个可等,可盼,可念,可依靠的男子,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何况,这个男人还是九五之尊的帝王。”云茉感怀多多,目光澄澈怡然地看着若爽,言语之间又别有一番苍凉的萧索之意。
“那上官凉了,他真的是你值得等待一生的人么?”若爽收敛了笑意,目光清宁地看着云茉。云茉的目光变得黯淡惨然起来,酸涩地笑了一下:“奴婢不过是个小小的宫人罢了,又怎能有那样的念想,攀了他那样的高枝。”
“云茉,在我眼里,你就是我的妹妹。在我的面前,你还要绕来绕去吗?都怨我,只顾着自己的事情,把你给忽略了。告诉我,你和他什么时候开始的?你是真的喜欢着他么?”若爽摇了摇头,温润地笑了笑,轻轻地抚着云茉的秀发,目光怜爱而慈暖。
“我……”云茉蠕动了一下唇角,有些忧然地看着云茉,”娘娘,是奴婢对不起您。奴婢明白,奴婢不该存了这样的念想,可是奴婢就是没法控制住自己。”
“没有什么该与不该,每个人都有追求爱情的权利。师姐不是责怪你的意思,师姐只是希望你可以找到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好男人。说实话,上官凉是一根木头,我怕他会耽误了你。可是如果你喜欢他的话,师姐也会祝福你的。”若爽拍着云茉的肩膀,曾几何时,她还是自己身边一个闹腾活泼的小丫头,一转眼,她也有了少女的怀春心事。
宫廷里这一年多来的生活,磨平了她跳脱的性子,现在的她,已不再是那个冲动莽撞的小姑娘了,变得沉稳,变得内敛,变得清漠。有时候,连她也看不透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了。
“奴婢明白的,娘娘都是为了奴婢好。娘娘放心,不管任何时候,奴婢都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和该做的事情的。”云茉恬然一笑,蔼蔼地看着若爽。她不想把自己的脆弱和无助表现出来,她不想告诉她,自己和上官凉之间已经是一段回不去的酸涩过往了。那一个晚上,他扔掉了属于她的簪子,那一个晚上,他那样决绝冷情的话语犹言在耳,那一个清新的春晨,他身畔的佳人如玉宛若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