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职责所在,我看你分明就是针对淑妃娘娘,这两日里你查到了什么吗?你为什么就只查淑妃,而不查谢昭仪,你分明就是有私心,我真是看错你了。如果没有证据证明淑妃娘娘是杀人凶手,你凭什么将她一直关押于此。今天你不同意也好,同意也好,淑妃娘娘必须离开这里。”上官凉面色有些苍白地看着云茉,懊恼不已地哼了一声。
云茉身子一颤,听着上官凉这样的呵斥之语,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给扎了一下,抽抽地疼得厉害,眼角有些发涩,泪水凄凄地在眼眶里打转,有些愤恨惘然地看着上官凉,不屑地哼了一声:“大人这样紧张淑妃娘娘又是为了什么?别忘了,她是皇上的妃子,皇上都没有说过奴婢的不是,你……凭什么?”
这轻微碎小的一句话语却是激起了一阵波澜,人淡如菊的纤纤少女泠然清冷地看着威武昂藏的少年将士,眉间有缓缓的哀愁散落开来。
他是自己满心欢喜的男人,而此时此刻,这个男人一心想要维护的却是另一个女子,还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嫔妃。话一出口,云茉便觉有些失言了。这样的影射于后宫女子来说,却是极大的侮辱,也是对宫廷侍卫的一种侵犯。
上官凉面色一阵青黄不接,有些懊丧憋屈地看着云茉,冷冷地咬了咬牙,宽厚的手掌紧握成拳,俊朗清疏的面容上隐隐可见斑驳的青筋,第一次,他觉得那个玉雪可人,灵秀跳脱的娇小女子是那样的不可理喻。
“皇上驾到。”众人正在尴尬的僵持之际,便听了荣贵尖细的嗓音响起,青红衣袍的荣贵在前头引路,另有几名宫人小心谦卑地跟在君王的身侧。
围堵在暴室门口的一干人等纷纷跪拜,见礼起来。烨翰一身明黄蛟龙长袍,颀伟高阔的身姿愈显帝王的潇洒倜傥,星目微微地扫过面色有些青紫的上官凉:“发生什么事情了,都杵在门口做什么。”
上官凉面色微微一变,咬了咬牙,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才是。一来他的确没有奉了皇上的口谕,二来自己这样贸然跑来暴室要接淑妃娘娘出来,终究是招惹话柄,惹人嫌隙猜疑。
“回皇上,淑妃娘娘抱恙在身,太医正在里面诊治。上官大人正在和奴婢商量是不是要将此事禀告皇上,奴婢因为奉了娘娘之命在此看守,不敢擅作主张。毕竟,淑妃娘娘现在还是嫌疑之身,宫中有规定,若非特殊情况,是不能离开暴室的。”云茉袅袅而出,秋水微澜的眸子里是一望无尽的冷幽,娇颜淡然冷清,叙叙地看着烨翰。
上官凉怔忡了一下,有些愕然地看着云茉。这样的回答无疑是将他刚才关心则乱的表现撇得一干二净,不至于让皇上认为自己对淑妃存了什么念想。听着云茉这样的回答,上官凉的心里稍稍释然,有些感激地看了云茉一眼。
“淑妃生病了?”烨翰眉眼一挑,面上有焦虑漾起,冷厉地看着云茉,“那还不让她离开这里,回她的漪澜殿治病去。”
“这……”云茉面色有些犯难,咬了咬唇,“奴婢认为,张美人的死没有调查清楚之前,淑妃娘娘不能离开这里。”
“那么是死去的人重要,还是活着的人的命重要?淑妃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话,你担当得起么?朕命令你,赶快放人。”烨翰面色有些微微的着恼,语气变得不友善起来。
云茉却是纹丝不动,目光越过烨翰身后的一名婢女,正是那漪澜殿的宫女素落,看样子她是求自己不成,只好去了皇上那里求救了。一个小小的婢女,却有这样玲珑的心思,还真是不简单。
“愣着做什么,当朕的话是耳边风么?朕,让你放人。淑妃要是有个好歹,朕摘了你的脑袋。”烨翰面上已经是抑制不住的怒气,目光犀冷地看着云茉。
上官凉面色一阵发白,一边冲着瑞姑姑使了个眼色,小声道:“皇上的话没听见么,还不快些开门。”
瑞姑姑诚惶诚恐地看了皇上一眼,哦了一声,转了身子便要将暴室的门打开。墨荷一边拉着云茉的裙角,低低地道:“云茉姐姐,咱们拗不过皇上的,开门吧。”
“原来所谓后宫规矩,到了皇上这边,皆不过虚设。淑妃妹妹好大的面子啊,都要让皇上亲自来暴室这里跑一趟了,皇上怜香惜玉之情,臣妾真是感动。”远远的,便听了一声娇丽清音,软软绵绵,半娇半嗔,却是皇后过来了。衣裙娓娓,清影舞动,一派娇花照月之态。
烨翰的唇角扬起一丝轻讽,哼哼一笑,剑眉斜飞:“怎么,皇后这是在吃醋了么?可不是朕想要这么宠着她,要如此怜香惜玉不可,是因为皇后不稀罕朕的宠幸,不想让朕怜惜。”
“皇上是天子,您的话就是圣旨。皇上爱怜淑妃抱恙之身,又可曾怜惜过张美人这一年多来的宫门寂寥了。敢问皇上,您还记得张美人叫什么名字么?”若爽柔媚一笑,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
少年帝王满是轻佻邪魅的面色忽而间阴郁了下来,沉沉地叹了口气,目光冷鸷地看向那云淡风轻的女子。这一个问题,无疑是将他问住了。那个猝死的张美人,甚至连她的模样也记不清了,何谈她的姓名。后宫红颜丽粉无数,于他而言,他们皆不过是帝王之家门面的美丽装饰罢了。他不在乎的人,何必要那般刻骨铭心。
“她名桃夭,张桃夭。原以为皇上恩准她安葬在桃花岭,是因为名字之故,如此来看,也不过是皇上的顺口之言罢了。”若爽涔涔一声叹息,冷凉凄婉地看着这个年少天纵的男子,对他的无情薄凉心寒到了极点。幸好,自己从未有过与君偕老的想法,否则的话,那该是如何的讽刺可笑。
“记得如何,不记得又如何,进了后宫,前尘过往都不重要,身份只有一个,那就是朕的女人。”烨翰傲气地昂着头,维系着天子君威,他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下不了台,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显露他内心的彷徨和无助。
这话也是说给若爽听的,他要让她明白,她生是他的人,死也是他的鬼。这世间不会再有新的身份给她,她是他的皇后,除此之外,绝无其他。
“朕刚才的话还要再说一遍么?还不开门。”烨翰酷冷地看向凝滞不动的瑞姑姑,再次命令起来。瑞姑姑有些犯难地看了若爽一眼,咬了咬唇。
“开门吧。”若爽会意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瑞姑姑这才开了门,上官凉急急地领了几名宫人进了暴室,触及云茉有些凄冷妒忌的目光,心里有些闷闷的不是滋味起来,想要开口解释什么,却终究沉默了下去。
不时,已有宫人搀扶了弱柳扶风的淑妃出来。两日的暴室生活,淑妃却是比之平常更显瘦弱清怜了,唇角有些微微的发白,孱弱的身子仿佛一阵风就能刮倒一般。
见着烨翰的时候,淑妃无力地行了个礼,身子一偏,便向着烨翰的怀里靠了过来。烨翰有些紧张惶恐地抱着淑妃,语气关切:“爱妃,爱妃,你怎么样了?哪里不舒服,这两天,委屈你了,都是朕的疏忽,让你在这种地方遭罪。”一面说着,烨翰的眼角微微地斜向一旁的若爽。
若爽依旧是一副漠不关心,不以为意的样子,平静清冷地看着他们的情深意重,没有任何的反应。烨翰的心里有些微微的沮丧,在她的眼里,他对她的爱就这样不值得信任,这样廉价么?她的心里,就不能有一个小小的角落是属于他的么?
“臣妾,臣妾无事,臣妾不委屈,臣妾说不出所以然来,皇后娘娘也是秉公办事,皇上千万不要怪罪皇后。”淑妃娇柔地笑了笑,目光楚楚如水。
“瞧你,自己都成这样了,还一心想着别人,你呀,心肠真好。”烨翰叹了口气,满目爱怜地看着淑妃,轻轻地刮了刮鼻子,一面将淑妃横抱了起来,“朕领你回漪澜殿去,好好养病,放心,一切有朕,不会有事的。”
若爽懒懒地将目光移向了别处,微微地捏了捏拳。她以为自己可以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个男人和其他女人的亲亲我我,可是为什么此时此刻看着他们眼里的柔情蜜意,听着他们的你侬我侬,她的心里会有些莫名的失落和惆怅了?不是不在乎的么?为什么会觉得这样恩爱的画面有些刺眼,让她有些添堵?
“皇上,如果淑妃娘娘就是杀害张美人的真凶,她还能离开这里么?”清寂肃冷的女音淡淡地响起,一如这冬日的萧寒。云茉素素而立,冷艳的面庞上是决绝的傲漠之色。
烨翰的身子怔了一下,目光冷冽地望向云茉:“你说这话可有证据?诬陷后宫妃嫔,可是死罪。”
“淑妃娘娘说不出自己的衣物去了哪里,司制房那边也查不到淑妃娘娘有退还衣物的记录,这还不够么?而且,张美人出事的那天,有人看到淑妃娘娘和张美人在莲池边发生了争执,淑妃娘娘还把张美人推翻在了地上。”云茉唇角扬着微微的浅笑,目光如炬地看着烨翰和他怀里的淑妃。
淑妃的面色有一丝不自在,隐隐的发白起来。烨翰的面色也略显凝重,目光狐疑地看向了淑妃,淡淡地问道:“她说的,是事实么?”
“臣妾,臣妾……”淑妃一脸寥落怅惘地看着烨翰,绝美的容颜上是萧索迷离的哀伤,眉睫轻轻颤动了一下,缓缓地吐了口气,嗯了一声,有些生涩无奈地道:“那一天,臣妾的确是和张美人发生过口角,可是……可是臣妾还不至于要到杀害她的地步呀。”
“到没有到那个地步只有娘娘心里自个儿清楚。”云茉轻哧了一声,看着一脸无辜哀怜的淑妃,心里生出一股恶寒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谢昭仪不也和张美人发生过争执么?何以你要一口断定淑妃娘娘就是杀害张美人的真凶,张美人是死在谢昭仪的宫殿附近的,谢昭仪的嫌疑应该更大才是,而且她的衣服刚好少了一粒蓝田玉扣。”上官凉不解地蹙了蹙眉头,一脸正色地看向云茉,提出了心中的质疑。
“本昭仪已经说过了,是有人栽赃陷害于我,那粒扣子是突然失踪的。”谢昭仪轻轻畇畇地从暴室里走了出来,倨傲如霜地看着上官凉,圣洁不可侵犯。
“娘娘要怎么证明自己是清白的了?扣子何时失踪的,只有娘娘自己清楚,空口无凭。”上官凉淡漠地看着谢昭仪,冷冷相问。
“奴婢可以证明娘娘的清白。”云茉悠然而立,冰艳的面庞上带着一种笃定,瞳孔里是纤纤的轻柔,“张美人失踪的次日下午,奴婢和兰晴去过雪纺殿,当时昭仪娘娘穿的就是那一件带有蓝田玉扣的衣服。而张美人在第二天才被发现,仵作也说过了,张美人死了有两天,很显然的,张美人手中的那粒蓝田玉扣绝对不是昭仪娘娘的。而昭仪娘娘的蓝田玉扣突然不见了,是有人想要栽赃陷害她。”
上官凉有些困惑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愕然起来,紧紧地捏了捏拳头,看着眼前这个偏执冷清的妙龄少女。
谢昭仪亦是一脸不可思议地凝望着云茉,从来没有想过,她竟然会在自己百口莫辩的时候伸出援手来。她一直以为,云茉只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一把利剑,皇后看谁不顺眼,这把利剑就会刺向谁。如今看来,是自己错了。那个深得太后信任恩宠的一国之母,也并非那般绝情残毒之人。
“如此一来,谢昭仪自然不会是谋害张美人的凶手了。淑妃,你说你的衣物给了司制房,除了你的丫鬟之外,可还有其他人证?”若爽宛然一笑,恬然落落地看向淑妃。
淑妃怅怅地吁了口气,面上是一派无辜委屈之色,嘤咛着摇了摇头。烨翰的神色也显得阴翳冷冽起来,有些困惑地看着淑妃。
“皇上,皇后娘娘,奴婢可以为淑妃娘娘作证,淑妃娘娘的衣服在奴婢这里。”一声淡软清宁的女音随风而来,却见了一身水绿衣裳的女子行色匆匆而来,手中拿了一件名贵衣物,淡蓝色的水晶扣子焕发出熠熠的柔光。
若爽神色一变,目光疑然地看向那名清丽素雅的女子,却是苏太妃身边的侍女柳黛音,亦是司制房的前任掌制。
“对,娘娘的衣服,这是娘娘的衣服,就是这一件。”一旁的素落欢天喜地地喊了起来,一脸兴奋地看着柳黛音手中的那一件衣服。淑妃亦是咬了咬唇,激动得落泪下来。
“淑妃娘娘的衣服怎么会在你手上?本宫记得,你已经不在尚宫局当值了,现在是伺候太妃的才是。”若爽素眉轻轻一挑,淡淡地问着。
“回皇后娘娘的话,这件衣服是司制房的小鹤托于奴婢改换修整的。小鹤当天接了淑妃娘娘的衣物,还没有来得及向周司制禀告,因为家里有事,便托了奴婢向易尚宫告了假,还将这件衣服交给了奴婢修改。奴婢一时疏忽,没有将此事上禀周司制。奴婢也没有想到,会给淑妃娘娘带来这样的委屈,是奴婢的过失,请淑妃娘娘,皇后和皇上责罚奴婢。”柳黛音缓缓地跪了下来,不卑不亢地看着若爽,娓娓地将事情的始末都说与了大伙儿听。
“柳女官可真是个好人啦,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还真是活菩萨下凡了。”若爽吁了口气,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嘲讽。对于这个柳黛音,她实在是喜欢不起来,可是她刚才的所言又毫无纰漏,于情于理。
“奴婢只是说出事实,但求问心无愧,皇后娘娘谬赞了。”柳黛音目光谦和纯正,凛凛地回复着若爽的轻嘲冷讽。
“你能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为本宫说话,救本宫于危难之中,本宫又有何理由怪罪于你了,快些起来吧。”淑妃深深地吸了口气,感激涕零地看着柳黛音,一边上前,扶了柳黛音起来。
“好了,真相总算是大白了,如此看来,谢昭仪和淑妃都不是杀害张美人的真凶了,他们两个现下都可以离开暴室了吧。”烨翰洒洒地笑了笑,抖了抖明黄阔袖,目光卿然地看向了若爽。
“衣物虽然找到了,并不代表淑妃娘娘就没有了杀人动机,淑妃娘娘可以解释一下那天你为什么会和张美人发生口角,还把她推翻在地上了么?”云茉沉沉地磕了磕眼,紧咬不放地看着淑妃。
淑妃面上露出一丝犯难之色,有些不自在地看了上官凉一眼,吁了口气道:“非要本宫说出来了,你才能罢休么?没错,本宫是推了她,若非她出言不逊,极尽侮辱之词,本宫也不会那般做的。”
“张美人何故要对娘娘出言不逊了?”云茉微微地撇了撇嘴角,饶有兴致地问道。
“本宫不想说。”淑妃冷冷地看了云茉一眼,甩了甩云袖,一脸哀戚地看向烨翰,“皇上,您相信臣妾是那样恶毒心狠的人么?”
“朕当然是不相信了。”烨翰笑意融融地看着淑妃,喝了口气,“不过朕也想知道,张美人为什么要对你出口不逊,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的品级可是比你低呀,怎么这般没大没小。”
“臣妾……”淑妃哽咽了一声,满目凄凄荒凉之色,小声地嘤咛起来,却不肯开口说话,似有什么难言隐衷。
“回皇上,是因为张美人侮辱淑妃娘娘与微臣不清不白,有苟合之嫌,淑妃娘娘所以才动手推张美人的。都是微臣的错,微臣不该在莲池教淑妃娘娘舞剑的。”上官凉缓步上前,面色凝然疏离,一脸正气地看着烨翰。
“上官大人,你……”淑妃面露讶异难过之色,身子簌簌地发抖。
“你教淑妃舞剑?”烨翰耸了耸眉毛,一脸探究地看着上官凉。云茉的面色由红转白,紧紧地咬了咬唇,清丽的眸子里有熠熠的莹光闪烁迷离,轻轻地扣紧了十指,凄愁落寞地看着上官凉,再也掩不住心中的醋意横生。
“是的,微臣在莲池教淑妃舞剑,是早前微臣答应过淑妃娘娘的。不想被张美人撞见,就成了她口中的不清不白,淑妃娘娘是气不过,所以才与张美人发生了争执。”上官凉一字一句地道,有些歉疚地看着烨翰,“臣也知道,身为臣子,不该与娘娘走得太近。可是微臣感念娘娘对皇上的一片深情,所以才答应的。娘娘说,记得皇上跟她说过,皇上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楚霸王再世,有霸王之勇,也有霸王没有的谋略。娘娘愿为霸王身边的虞姬,舞剑助兴,常伴皇上身侧。”
“原来是这样。”烨翰释然一笑,清怜爱惜地看着淑妃,“真是委屈你了,漪澜。这又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为什么不早说了?”
“臣妾,臣妾也是不想让上官大人惹上闲言碎语。最重要的,是臣妾想给皇上一个惊喜。”李漪澜羞赧地低着头,如水的眸子里是少女心动的娇怯与惶乱,楚楚地依偎在了烨翰的怀里,满足地笑了笑。
若爽心中有些微微的忿然,漠漠地转了身过去,故作镇静坦然地道:“好了,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至于到底谁才是杀害张美人的真凶,本宫一定会追究到底的。各归各位,大家散了吧。”
云茉一脸烦闷地看了上官凉一眼,面上的不快与酸楚显而易见,袅袅地转了身,与皇后打道回宫了。主仆二人未走几步,便见了小容玉一脸慌乱之色地奔了过来,急急地道:“不好了,不好了,皇后娘娘,云茉姐姐,兰晴姐姐在雪纺殿上吊自尽了。”
“什么?”云茉一脸惊诧地看着容玉,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跟在后头的墨荷却是有些缓不过劲来,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急促地向着雪纺殿的方向奔了过去。
众人面面相觑,心头甚是疑惑,一行人等全都赶往了雪纺殿。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整个事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毫无疑问的,兰晴的死却是为张美人之死划上了一个句号。兰晴才是杀害张美人真正的凶手,在她上吊自杀的房间里,留有她的遗书,所有的一切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因为张美人性子急燥,动辄便对下人拳打脚踢,兰晴没少受张美人的气。适逢家中弟弟重病,急需钱来救治,兰晴从敬事房那边提前支取了一些银两,想要托公公稍出宫去,不料被张美人发现,张美人非说是她手脚不干净,偷了她的月供,将所有的银两全都没收,并用这些银两在宫外置办了一些漂亮首饰。
兰晴的弟弟因为耽误了病情,最终也没有见上姐姐一面,撒手归西了。兰晴将所有的怨恨归咎于张美人,对张美人起了杀意。
那天沐浴完毕,兰晴在澡池里偷偷下了软经散,张美人出去散心之后,兰晴偷偷地跟了出去,待得药效发作,兰晴走了偏门扶了张美人回来,并将张美人藏在了房间的地下暗道里。
为了推卸责任,兰晴将张美人从司制房那边讨要过来的一颗多余的蓝田玉扣塞到了张美人的手里,造成了她死前与人发生了揪斗的假象,并趁夜将张美人投到了兰芷殿附近的井中。
她知道张美人与谢昭仪表面上看起来和睦非常,实际上是彼此都不服气谁。偏巧那天上午张美人与谢昭仪又在御花园吵了一架,张美人一旦死了,大家最先怀疑的自然是与她走得最近的谢昭仪了。
没有想到的是,这件事情把淑妃娘娘也给牵扯进来了,随着云茉的逐步深入调查,兰晴越来越担心自己的事情败露,而且每天晚上都会梦到张美人向她索命,强大的精神压力已经将她逼到了崩溃的境地。
最终还是过不了良心这一关,兰晴选择了畏罪自杀,并将事情的始末交代清楚了。张美人的事情也算是告了一段落,烨翰也下了旨意,有关张美人的事情到此为止,不得再有异议。
云茉心中虽是满腹疑惑,但碍于天子的威严,也只好作罢。不管兰晴是真凶,还是被陷害,于皇上而言,这些都不重要了。
张美人对他来说无关痛痒,至于兰晴,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婢,就算是有人让她背这个黑锅,那也只能怪她命不好。
后宫,从来就是个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地方,虽然没有战场上的烽火连天,却远比沙场来得血腥恐怖。如花似玉的女子相聚于宫闱,或艳丽,或冷清,或妖娆,或毒辣。后宫,从来就不缺美人,缺的是美人心计与置人于死地的杀伐决断。
漪澜殿。
沉香袅袅,香衣云影,艳丽无双的女子悠然卧笑美人榻上,凤眸轻轻盈盈地撇向缓缓进得屋内的水绿衣裙的女子,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慵懒随性地扬了扬纤纤葱指。
绿衣女子淡淡如水地看着美人榻上的李漪澜,翩翩玉立的身姿带着几分清傲和绝冷,施施然地行了个礼:“奴婢参见淑妃娘娘。”
“这皇宫里,有你这样心思玲珑,韬光养晦的奴婢还真是不多见了。”李漪澜轻笑了一声,目光剪剪如风。
“娘娘谬赞了。”柳黛音谦谦一笑,声音婉婉。
“为何要帮本宫?”李漪澜目光斜飞,犀利地挑量着。“娘娘如今是皇上身边的爱妃,恩宠正浓,奴婢帮娘娘,也是在帮皇上,不想皇上失去一个心爱的女人。”柳黛音宛然一笑,娓娓地回道。
“说得真是好听啊,本宫要是一般女子,也便信了你。以你的手段,想要接近皇上,何须要从本宫这里入手。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的目的是什么?”李漪澜懒懒地哼了一声,有些好笑地看着柳黛音。
“娘娘真是聪明爽快人,奴婢什么也瞒不过你。难怪京兆尹大人会认了你做女儿,有你相助,何愁大业不成了?”柳黛音轻抿朱唇,缓缓地吁了口气,一脸温软地看着李漪澜。
李漪澜面色一变,目光变得冷厉无比,一旁候着的素落身姿矫捷地一转,素手一翻,一把匕首已经架在了柳黛音的玉颈上,一双清眸里是咄咄的杀意。
“怎么,娘娘这是要杀人灭口么?过河拆桥也太快了吧。娘娘都说了,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如今奴婢说了明话,娘娘反倒又藏着掖着起来了,真好笑啊。”柳黛音花容淡定安然,坦然无惧地看着李漪澜。
“你好像知道得太多了。”李漪澜秀眉轻蹙,目光审视地望着柳黛音,“而本宫,却对你的根底是一点也不清楚了,本宫太吃亏了。”
“奴婢是什么根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奴婢可以帮助娘娘达成心愿。奴婢可以成为娘娘的好帮手。”柳黛音笑不露齿,轻软绵绵地看着李漪澜,身子微微一斜,拨开了搁在她脖颈前的匕首,眉目盈盈。
“你就这么笃定本宫会相信你么?说实在的,本宫不想和身份不清不楚的人扯上任何关系。”李漪澜抖了抖纤长的玉指,目光涔冷地扫视着柳黛音,轻狂地扬起唇角,哼了一声,“不过嘛,本宫倒是想冒冒险,可以同你合作,就不知你要怎样表达你的诚意了?本宫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选择同本宫合作?”
“各取所需。”柳黛音缓缓一笑,凝然娇媚地看着李漪澜,“相信娘娘已经见识到了皇后的厉害了吧。”
“你的目标是皇后?你跟皇后有仇?”李漪澜哦了一声,意兴阑珊地看着柳黛音。
“不错,她于我有不共戴天之恨。我想让她死,而娘娘你要完成你的宏图大业,她将会是最大的威胁。于情于理,娘娘都应该选择和奴婢合作,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柳黛音清丽的面容忽而变得冷厉酷绝起来,目光里有汹汹的恨意来袭。
这个拥有了天下女子最为渴望的权力的女人,享受着她的尊荣富贵之时,还要剥夺原本属于自己的那一点点的美好憧憬。惠王,皇上,当世两个天纵英才的男人,都为了她而奔波流转。她不甘心,所有美丽的光环都笼罩在了这个女人的身上,自己唯一追求的那一丝光亮也要被这个女人汲取而去。
李漪澜看着眼前这个清姿孑然的淡漠女子,望着她眼中的那一抹凌厉的决绝,心中一阵绯然。她和自己竟然是那么的相似,他们都是那种狠厉酷漠的女子,他们身上都有一种凌傲世间万物的犀利锋芒。同她合作,也是一种惺惺相惜吧。
“本宫愿意相信你。”李漪澜悠悠地从美人榻上坐起,莲步趋趋地向着柳黛音走了过来,美艳无双的面容上泛起一丝浅笑,“那么,你预备怎样对付她了?本宫要如何配合你。”
“要想扳倒一个人,就得将她身边的枝桠全都修理干净,这样对付起来,也容易些,娘娘你认为了?”柳黛音叙叙一笑,轻耸黛眉。
“是啊,那个叫云茉的丫头真是厉害得很了,步步紧逼咬着本宫不放,非要将本宫置于死地不可,本宫还真是小瞧了她。本宫知道,她还是不死心,又去了尚宫局调查。”李漪澜神色显得肃穆凝重起来,嗯了一声,语气中依旧是掩不住的担忧与惶然。
“娘娘尽管放心,纵算她去了尚宫局,也查不出什么来,别忘了,奴婢可是在尚宫局呆过的。”柳黛音嫣然一笑,胸有成竹地看着李漪澜,续道,“娘娘与上官大人既有交情,相信娘娘知道应该怎么对付那个小丫头了吧。”
“看样子你比本宫还要心狠,人啊,果然不可貌相,看你娇娇弱弱,面善心和的样子,谁要是得罪了你,日子还真是不好过。”李漪澜已然明了柳黛音的用意,呵了口气。
“娘娘难道甘心被一个小丫头这样欺负么?相信不劳奴婢提醒,娘娘很快也会动手的吧。”柳黛音巧笑嫣然,落落有礼地回道。
“是啊,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了,何况本宫还不是一只兔子。看样子,这一次只能当一回蛇蝎美人了。”李漪澜神色疏倦,傲傲地抬了头,美目里闪过一丝狡黠。
“那么奴婢就等着看娘娘唱好戏了。”柳黛音目光谦和柔软地看着李漪澜,秀丽清淡的面容上浮起一丝阴狠冷鸷。
晴好了几日的天气忽而间又阴霾凄冷起来,巍巍宫阙笼罩在一片压抑的苍凉里。漪澜殿外,斜风细雨,霏霏流长。殿内两个各怀心思的深沉女子因为同一个目标达成了暂时的共识,她们的合作,昭示着淡水年华里,后宫又将迎来一场新的狂风骤雨。
再过五天便是小年夜了,皇宫里已经张灯结彩,洋溢着新年的喜气。
近来朝堂上也是风平浪静,相安无事,左相提拔的朝臣一个个被太后和皇上以各种理由卸任,也未见左相大人有任何不满。近几日,更是推托生病之故,连早朝也不来上了。烨翰派了人监视左相府的动静,也没有什么发现,每日里郎中进出,傅雷照旧寻花问柳,醉生梦死。
左相对于大权削弱的事情表现得格外的轻松,也不闹着要觐见太后了。削权一事,就这样涔涔的淡冷了下去。
如今吴中,南北两门的将领,都是烨翰的亲信,算起来大半的兵权烨翰已经牢握在手了。左权只剩了西门将军可以调任差遣,另有远在漠北傅云统领的二十万关宁铁骑。即便如此,烨翰还是得小心谨慎,步步防范。
看着这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天子一步步实现了他心中的筹谋,若爽的心也渐显释然。如今的自己,留在宫中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即便没有了自己相助,以张烨翰那般城府之深,心机厚重之人,要彻底地掌权执位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隆冬萧索,寒意袭人。这一日又是一场簌簌的鹅毛大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腊梅在这料峭的寒光里愈开愈烈,亭亭玉立,清幽雅人。隐约间梅香翩然入殿,沁人心脾,孤苦清寂的心情也因了这淡雅芳香,变得宁和静软起来。
及至傍晚,白雪缓停,淡云薄雾间,湉湉月华穿过疏云,怡然漏进亭台水榭之间,照进朱砂窗内,烛影烨烨,风摇帘动,拂着室内的茗香涣涣。
少顷,水灵明艳的娇小女子拂动帘幔,步履缓缓地入得殿内,目光柔和清宁地看着锦衣素服,菱纱雪肩的白衣丽影。
“娘娘,时辰到了。长门那边的侍卫已经撤下了。”云茉低低地道。
“哦!”若爽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目光清和地看着云茉,“宫中的一切就交给你了。两个时辰后我就回来。”
“娘娘放心去吧,奴婢会小心妥当应付的。娘娘大可以晚些回,不必太过担心。”云茉纤纤一笑,悠悠落落地说着。
若爽目光静如沉水,袅袅地出了内屋,彼时容玉和墨荷已经各自睡下,外殿无人看守。轻轻地迈了步子,遥遥看向这倾月雪夜,心中多了一丝希冀与渴盼,足尖一点,素色的身影已经融入了这潇潇雪夜之中,清婉纤长,可可怡人。
惠王府。
橘红的灯笼挂于回廊之上,映艳了满地的白雪皑皑,在这明丽的光华的照射下,更显几分清怜雅致。紫木砌成的围栏边,白衣玉带,温润清明的少年凭栏而立,手执一根清笛,神情落寞萧然地看着那一弯残月,眉眼间沁出一丝缓缓的悲伤来。
皎皎的月华泄在他颀长的身姿上,更显温玉夺人,纤纤似雪,一如冬日的忧郁清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心中的那个如花美眷离自己越来越疏远,他几次的悄悄造访,都被她婉冷地拒于宫门之外。他已经不知道,那个出尘脱俗的女子,她的心扉是否还为自己敞开着。
情人怨遥夜,她是否也在那荣耀孤独的风宫里,体味着和自己一样的相思了。又或者,她已经是美人羞卧君王怀,从此萧郎是路人了。那段山中依偎取暖,携手并看夕阳的美好时光是否已经被她遗弃在了平淡的流年里,那个萧肃清幽的白衣少年郎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个匆匆的过客吧。她的人生,她的幸福,她的追求,都是在那个红墙绿瓦的宫廷里吧。
忧思至此,烨泽已经吹起了笛子,凄婉幽怨,如泣如诉,在这冰凉寂寥的子夜里,更添了几分无奈的萧索与淡薄的苍凉来。冷月浸润着他孤寂怅惘的身子,夜风在他蔼蔼清凉的笛声中幽幽伴唱,闻者心伤,看者伤悲。
身后,一双如玉的纤纤素手惶惶地环上他的腰,带着几分悸动和颤栗,如花容颜上是无法言喻的悲凉与迷茫。
烨泽身子一颤,笛音骤歇,清俊秀雅的面庞上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兴奋光泽,微微地扣紧了拳头,有些不敢确信地开口:“小爽,是你么?真的是你么?”
熟悉的女人香气,熟悉的葱葱玉指,熟悉的宁和气质,那一刻,惠王恍若梦中,这样希冀过的画面原来竟会出现在现实里。她出宫了,她在自己最凄苦清寥的时候出现了。
“嗯,是我,真的是我。烨泽,我好想你。”若爽深深地吸了口气,娇软的身子紧紧地贴着他宽厚的背脊,心神安宁地闭着眼睛。这样温软的依靠,这样踏实的感觉,是那个深沉腹黑的少年君王永远也给不了她的。因为他的怀抱,今生今世,只自己一人,而那个所谓的天子,那个怀抱里又沉溺了多少女人香。
烨泽猛地转过身来,柔情似水的明眸里漾起一丝激荡的涟漪来,清菱嘴角蠕蠕抖动,看着眼前的翩翩佳人,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萌动,深情柔软地印上了她的娇唇,细腻而又温情,一如雪夜幽幽淡淡,却带着一股动人的魅惑。
良辰雪景,皎月清辉,投射着回廊下的佳人才子,橘色的灯光映衬着一双璧人,玉影成双,闲适安然,风情旖旎。在这回风舞雪的幽寂子夜中,显得格外的情意绵绵,静谧安好。
许久,烨泽方是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她娇柔的身子,满是诧异爱怜地看着若爽:“怎么会,怎么会,你怎么会出来的,你怎么会舍得出来的?我还以为,这一辈子我们都见不到了,见不到了,没想到你会来找我,真好,真好,我这是在做梦吗?天啊,是不是在做梦。”烨泽眉飞色舞地说着,显得激动万分。
“你没有做梦,我也没有做梦,我来了,我真的来了,烨泽,以后这样的日子还会很多的,只要你不嫌我烦,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若爽温婉一笑,宁媚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以后的日子,你……”烨泽有些恍然地看着若爽,喃喃地道,“你的意思是,你什么也不管了,要和我离开这是非之地么?”
“怎么,你不愿意么?”若爽淡软而笑,挑眉看向惠王,悠悠地道,“庙堂之高,江湖之远,我总要随了你的。妾身郑氏,愿随惠王归隐山林,王爷可愿带着妾身隐居世外桃源,从此不离不弃,相知相守。”
惠王锁眉不语,有些怅怅地看着若爽,不解地道:“怎么这么突然?”
“你反悔我们当初的誓言了,是不是。是我自作多情了,原来王爷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和我归隐世外,算我没提。”若爽甜腻的面色忽而间冷清了下来,幽幽地看了惠王一眼,一边放开了他的手,转了身就要走。
“我怎么会反悔了,我天天想,夜夜想,只怕这会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如今听你亲口说出来,我的心里不知道有多快活。我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和你山林作隐,夕阳到老。”烨泽唉了一声,慌措地拉住了若爽的素手,一把将她拥入了怀中,脸上带着幸福满足的笑。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烨泽,带我走吧,离得越远越好,我想和你过恬淡安宁的日子,不想在皇宫里继续纠缠下去了。我想通了,想了很久,没有什么比和你在一起更加幸福快乐。”若爽窝心地贴在他的胸膛里,颇有感触地说着。
“那你的师命了,你不想完成了吗?还有皇兄,你舍得他?怎么突然决定得这样仓促,发生什么事情了?”烨泽目光怜惜地看着若爽,润润地说道。
“我已经竭尽所能了,我想师父会明白我的。”若爽宁然一笑,落落地看向烨泽,一边刮了刮他的鼻梁,“至于皇上,你很希望我会爱上他吗?如果这是你的希望,我现在就回宫去,从此再也不提以前的事情。”
“好好好,不提了,是我错了还不行么?你别生气,我以后再也不说了。”烨泽清凉一笑,一边捉住了她如玉小手,唇角弯起一丝梨花般的浅笑,“知道么,今晚是我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终于听到了你的决定,我很开心。”
若爽娇怯地低了头,脸上浮起一丝浅浅的红晕,在橘色灯光的笼罩下,更添了几分朦胧的媚态,盈盈如水地看向惠王:“烨泽,你真的愿意和我归隐山林,不问世事,从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吗?你舍得放下你的亲王之位,放得下你的灿烂前程?”
皎月澹澹,夜雪霏霏,晚风寂寂,橘色的柔光下,一双素人比肩而立,清玉袭人,那素素的雪白,看得让人沉醉,令人疼惜。
“什么亲王之位,灿烂前程,那些对我来说都是虚的。我的性子你也知道,荣华富贵再好,哪里比得上与心爱之人携手并看夕阳快活逍遥了。小爽,你可以放弃你的皇后之位,为什么我就不能放弃自己的功名利禄了。没有什么比和你在一起更加重要了。”惠王目光深沉婉约如一泓清波,落落洒然地看着若爽,温良如玉的身子在这沉谧静幽的靡靡夜色里更显落拓不凡,潇洒阔达。
“是吗?为了我,你真的什么都可以舍得,你就不怕背上勾引兄嫂,惑乱宫廷的骂名么?你就不怕史官将你写成一个十恶不赦,淫乱不堪的亲王么?”听到烨泽这样铿锵有力的答复,若爽的心里稍稍平静了些,一脸满足地看着烨泽,羞赧地搓了搓手。
“既然选择了和你在一起,我又何必在乎那些了。倒是你,这史官要怎么写你这个皇后了,红杏出墙,不守妇道么?”烨泽笑靥如花地看着若爽,一边抬了右手,小心地拂过她头顶的白色绢花,温柔而恬淡。
若爽宛然一笑,耸了耸肩膀道:“看样子,我们要成为史官笔下的奸夫淫妇了。你说得对,没有什么比我们在一起更加幸福重要了。”
凉风淡月之下,佳偶天成,珠联璧合,恬淡美好,才子佳人,憧憬着属于他们的那一段风花雪月。
“对了,如果我们一走了之的话,太妃娘娘要怎么办?”若爽恍然间想起了什么一般,抬头看着烨泽,脸上蒙了一丝惆怅。那个闲淡清雅的太妃,一直以来都是与世无争的,她能容忍了自己拐带她的儿子远走天涯,为皇室蒙上这样羞辱的一笔么?
想起赏冬晚宴上雅阁里她苦苦的哀求,想起那个洁身自好的太妃娘娘为了她心爱的儿子不惜给自己下跪,想起她那幽怨彷徨的无助眼神,若爽的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起来。她曾经答应过太妃娘娘,从此之后不会再与惠王有任何的牵扯了。
而如今,自己已然食言,并且还要带了惠王远离宫廷,如若让太妃知道了,那是一种怎样的打击啊。若爽的心里满是不安和愧疚,太妃那一关过不了的话,以后的日子要怎么安心啊。
她深知惠王的孝顺,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不能再在那个尔虞我诈的宫廷里继续生活下去了。那些锦衣玉食的生活看上去那么光鲜艳丽,可是谁又能体会到其中的悲酸和无奈了。更多的,她是想逃开那个男人强取豪夺的占有与侵略,她害怕那个少年天子反复无常琢磨不透的感情纠缠。
“你放心,适当的时候,我会跟母妃说清楚的。回京也有一年了,我会向母妃说,想回沧州看看。等到事情稳定下来,我再向母妃解释。”惠王的面色有些沉郁起来,似乎这一个问题也触及到了他的难处。
“也只有这样了,这几天,我都会把宫里的事情安排妥当。小年夜那天,我会和云茉在宫外的信阳门等着你,咱们走得远远的,越快越好。”若爽淡婉地望着烨泽,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好,后天我就向太后和皇兄请辞回沧州一趟,咱们错开了时间,这样也不至于让别人怀疑。我会留在京外的,小年夜晚上一更天后,我在信阳门接你。”烨泽吁了口气,暖暖融融地看着若爽,闲适一笑。
弯月西移,沉沉如蜜,流光眨眼飞逝而过。两人虽然情意绵绵,依依不舍,但是也不得不在二更天的时候分离了。眼前短暂的离别也是为了以后的长相厮守,这样想着,两人也不觉有什么遗憾了。
软软素白,在月色的照耀下更显迷离静好,一蓑淡白菱纱的若爽茕茕地行走在雅洁淡轻的雪地中,一边回味着回廊里那相依相偎的倾心相许,感受着来自那个琼姿玉立的少年带给她的舒适与安稳。
没有什么比相守在一起更加重要了,九重宫阙,水晶珠帘的后宫华靡生活,终究要远离而去了。小年夜之后,她的生活将是另一番惊天动地,洗尽铅华,退却荣光,所拥有的,不过是平凡夫妻间最温馨的感动与扶持。
须臾间,有凛凛的冷风扑面而过,夹杂着一股血腥的杀气。
若爽眉头一蹙,警觉性地遥看周围,月光依旧迷离黯淡,墙垣连亘,屋落绵绵,万籁俱静,只剩一地雪白寥落空然。前方拐角的一处巷道里,仓皇地奔出一道暗影来,右手捂着肩膀,似乎是受了伤。紧接着,身后有六个凶神恶煞的身影紧追而出,团团地将那一道暗影围在了垓心。
刀光剑影,衣袂乱飞,铮铮的剑击声在这凄沉的雪夜里显得格外的响亮刺耳。
“是傅雷的人。”若爽目光微沉,脚步轻轻地立了一侧,看着那六个身影左臂上纹着的老虎头,轻吁了口气。
那被围困的黑衣男子武功看起来不弱,但是因为长时间鏖战的缘故,已经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一剑回环,已经解决了两名虎卫军。另有一名虎卫军从他的身侧绕了过去,斜里一挑,刺中了他的右手腕,却是将他手中的剑挑飞了,那男子脸上盛满了怒意,身子往左一偏,左手猛地朝着那虎卫军的胸口一拍,将他击飞了出去,气力之大,却是让人刮目。
另外三名虎卫军自然是不肯罢休,见得他手中没有了武器,逼得更紧,两剑齐齐朝他刺来,高伟玉立的男子双手一抡,竟然抵住了他们袭来的剑锋,暴喝一声,剑身断成了两截,剑尖反弹了回去,正中两名虎卫军的胸口,当即毙了他们的性命。
高伟男子身子一个踉跄,斜斜地有些站立不住了,最后一名虎卫军从后面直捣黄龙,向他背心刺了过来,速度已经快得高伟英姿的男子没有了回身抵挡的余地。
情急之下,若爽已经取了头上的蝴蝶尾翼发簪下来,隔空射了过去,正中了那虎卫军的咽喉,立马见红归了黄泉。
高伟英姿的男子有一瞬间的犹疑,呆呆地看着倒在地上的虎卫军,侧目看着出手相助的白衣女子。两人隔得不是很远,恬淡的月光照在若爽的身上,衬得她宛若九天凡尘而下的素衣仙子,亭亭玉立,皎皎如月。
“多谢姑娘仗义相助。”高伟颀长的男子彬彬有礼地道,语气浑厚,目光里闪过一丝砰然的悸动,看着眼前雪为肤来月是颜的清姿丽影。
“不必。”若爽淡淡地斜了那高伟颀长的男子一眼,眉眼开阔,棱角分明,身上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威武,不知为何,竟然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之感。
若爽不想多做逗留,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之后,身子翩翩一转,几个起落,已经消失在了清朗的雪空中。
“姑娘,姑娘。”高伟颀长的男子有些失神地看着翩翩而去的佳人,那曼妙清莹的如玉身姿,宛若一缕和和的春风拂进了他的心窝里。
男子有些怅惘地吁了口气,一边捂着胸口,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目光落在了那插进虎卫军咽喉的蝴蝶尾翼发簪,小心地蹲下身来,将那发簪拔了出来,如珍似宝地握在手心里,喃喃自语道:“想不到大梁还有这样的如花美眷,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面的。”
凤仪宫,寂寂无声,萧雪如被。
内殿里,一身素紫衣衫的云茉清清玉立,恻恻地对了镂空雕花铜镜发呆,美目里含了一丝淡淡的愁绪。
幽风入耳,窗户簌簌而动,一袭雪白的若爽已经盎然地闪身进了内殿,翩翩地立了窗户旁,目光惑然地看着浑然不觉的云茉,缓步走了过去,低低地唤了一声:“云茉,云茉!”
云茉面上一派游离之色,良久方是回过了神来,哦了一声,有些惊诧地看着旁侧的若爽:“娘娘,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好一会了,你怎么了,好像有事?”若爽宁淡一笑,温媚轻柔地看着她,“平时一点声响,你都是警觉性极强的。我回来了,你怎么一点察觉也没有了。”
“可能,可能是刚刚有些倦了,在打瞌睡了,没事。”云茉舒展笑颜,若无其事地看着若爽,耸了耸肩膀,低低地道,“和王爷商量妥当了?什么时候走?”
“小年夜晚上的一更天,他会在信阳门等我们。”若爽有些欢悦欣喜地看着云茉,一边握住了云茉的手,“总算,总算是要解脱了,真好。你守了一晚上了,赶紧回房睡觉吧,辛苦你了,我也回房睡了。”
云茉怔怔出神地看着那神采飞扬的素衣女子,抿了抿唇角,瞳眸里闪过一丝难言的凄然来,深深地吸了口气,沉默无言地退了下去。
两日之后,惠王向皇上和太后请奏,想回沧州一趟。皇上和太后自然是无异议的,允了他的请辞。当日下午,惠王便轻车简装地离开了京都。
那一天的雪后,连着几日都是晴好温暖的天气,冰雪消融,空气中弥漫着淡凉的冷寒之气。
眨眼间已是小年了,宫中的回廊里四处都挂满了彩虹色的丝带,灯笼成群地在屋檐下摇曳晃荡,多姿多彩。
忙碌的宫人脸上亦是带了一丝喜悦的笑意,奔走相送,互祝新年。皇上因为心情甚好,让内务府赏了宫人各一两银子,赢得了宫人的一片赞誉和忠心。
若爽已经将宫中的事情都办理妥当,早晨依旧去太后那边请安,嘘寒问暖。太后的气色较之先前也好了许多,能在殿中走动,只是不宜吹风。
而云茉这两天来心情却是显得有些低落,整日里闷闷地不出声,都是问一句答一句,仿佛藏了什么心事一般,又不在若爽的面前表露出来。
龙霄殿附近,云茉玉步莲莲地徘徊在假山周围,不时地注意着殿中的动静,清丽的明眸里带着一丝焦虑的渴盼。门前那个威武昂扬的少年将领已然不见了身影,换上的是不相识的内殿守卫。从四天前开始,那个疏漠冷峻的少年将领仿佛在这深宫里消失了一般。
“云茉,你在这里做什么?”身后,一名桃色的清秀宫女端端地看着云茉,脸上有一丝淡淡的讶异,却是那御书房的值夜女官桃枝。
云茉怔了一下,面上淡淡如水,摇了摇头,浅浅一笑:“没什么,就是四处走走罢了。怎么,你要去龙霄殿啊。”
“是啊,皇上急着要用笔墨,我正送过去了。”桃枝嗯了一声,吁了口气,婉婉地道,“马上就新春了,皇上想要亲自写对联了,这笔墨定然是不能疏忽的。”
“对了,守殿的侍卫换了人么?平时这个时辰都是上官大人当值的,怎么好几天没有见他了。”云茉神色清澜地看着桃枝,语气中带了一丝好奇。
“你……似乎很注意上官大人?”桃枝面上浮起一丝暧昧的笑,掩了嘴道。
“哪有,你别胡说八道。只是平时看他都是出入皇上左右的,突然不见了人影,有些好奇罢了。”云茉面色有些窘迫,唉了一声,小脸憋得有些通红,搪塞地解释起来。
“好了,不拿你开玩笑了,瞧你急得,好像还真有那么回事,也是,上官大人一表人才,玉树临风的,却是招你们这些小宫女的喜欢了,先前就有好几个宫女问过我了。其实我也不是特别的清楚,我只知道,四天前在御书房的时候,皇上好像说有什么任务要交给他,让他去和什么魔窟的江湖人谈什么东西,让他去卧底来着的,听说很危险。上官大人好像也是顾虑重重的,皇上说他是最合适的人选,让他先考虑几天再给他答复。”桃枝神色凝重地看着云茉,娓娓地将自己听到的一些东西说了出来。
云茉身子有些轻微的战栗,面色略显苍白,哦了一声,似乎有些缓不过劲来。
“不和你说了,皇上等着用笔墨了。小年快乐。”桃枝唉了一声,巧笑嫣然地看了云茉一眼,已经沿着石阶小路,步履轻盈地往龙霄殿那边过去了。
“他,他真的要去魔窟了?怎么办,魔窟的人一个个心狠手辣,残忍非常,如果被发现了,他一定会……”云茉贝齿轻咬,清丽无双的面容上覆了一丝厚重的彷徨和忧愁,缓缓地转了身子,茫然失神地回了凤仪宫。
小年晚上,歌舞升平,衣香鬓影,袅袅的欢歌穿过广袤的宫廷内院,唱醉了王公贵族的风流,唱醒了冷宫深处妃嫔的哀怨,唱痴了得意君王的迷恋。
筵席散后,一切又归于安宁平静,大红的灯笼张扬悬挂,宫中的长明灯冉冉不息,映艳了整个宫廷内院。莺歌燕舞之后的欢愉气息仍然靡靡地流荡在淡青的夜色里,经久不散。
月转朱阁,凉风悻悻,吹乱了凤仪宫中浅黛素装的女子的发梢。凤宫的奴婢皆已经安枕入睡,只有沉沉良夜投下的晖墨如霜和淅淅沥沥的晚风凄凄。
石阶上,若爽脉脉回头,看着凤仪宫三个金灿灿的大字,这个渡过了一年大好韶华的地方,心中生出几分寥落与怅然来。多少女子,梦寐以求地想要住进这繁华荣耀的凤宫里母仪天下,接受天下女子的朝拜与欣羡。
这里有她的新婚之夜,有她的荣光万丈,亦有她的喜怒哀乐。过了今晚,她将不再是这里的主人,不久之后,将会有新的皇后住进这气派堂皇的风宫里,接受世人的膜拜。
“再见了。”若爽深深地吸了口气,一边整理了肩上的包袱,抬头看了看有些清冷的月色,微微地耸了耸肩膀。
彼时,已有一名素紫衣裳的少女施施而来,婉约娉婷地在若爽的身边立定,低低地道:“师姐,可以了,长门那边的侍卫已经撤下了。”
“嗯,咱们走吧。”若爽悠悠点头,翩翩地抬了步子,迅步地向着长门的方向奔了过去。云茉面色有些淡淡的苍白,缓缓地吁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跟在了若爽的后头,巡视着周遭的动静。
皓月清光之下,一双玉人翩翩地纵出了宫墙,飞出了这巍峨森严的皇家大院。透过那一条冷清悠然的甬道,便是宫门之外了。姐妹二人疾步匆匆,细碎的脚步声在青石板上发出寂寂的回响。
身后的皇宫渐渐缩成了清黑月夜下斑驳的光影,疏离而萧冷,长街上,更夫的一更声空空落落地响了起来。云茉的身子怔了怔,目光有些惶忧地看了那缩成一点的琼楼玉宇,微微地捏了捏拳头,咬了咬牙,终究还是追了上去。
信阳门。
满心欢喜的身影奔至信阳门前,却只有一辆轻装简便的马车靠在了一旁的古槐下,拉车的骏马慵懒闲适地转悠着身子。
“王爷人呢?”云茉轻蹙眉头,面上闪过一丝惑然来。
若爽的神色有些紧张,又细细地看了一下四周,检查了一下马车,都没有瞧见烨泽的人,不禁吁了口气,淡淡地笑了笑:“也许是有什么事吧,不急,应该就快来了,咱们先上马车里等等吧。”
“嗯!”云茉点了点头,提了脚就要上车,身子忽而往前一伏,右手捂了心口,面色有些虚白,额头上已经是冷汗涔涔了,微微地喘着气。
“怎么了,云茉,心痛病又发了。”若爽一脸紧张地看着云茉,连地扶住了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药放在哪里了?”
“在,在包袱里。”云茉眯了眯眼,虚弱地说道。若爽一边将她的包袱取了下来,翻找了一会,却没有发现药丸之内的东西。
“找不到。”若爽吁了口气,有些忧心地看着云茉。
“糟了,可能是刚才收拾东西的时候放床上了。我,我回去找。师姐,你,你和王爷先走吧,不用等我。”云茉面上闪过一丝迷离的凄郁来,缓缓地说着,一边转了身子,便要折身而返。
“我去吧,你这个样子怎么成?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就回。”若爽按住了云茉的肩膀,嫣然一笑,摇了摇头,如玉的身影已经翩翩地转过古槐,脚步轻点,踽踽而去。
云茉苍白的面容上浮起一丝淡淡的凝郁,目光幽幽地看着师姐远去的身影,唇角浮起一丝欣慰的感动。即便是天荒地老,他们之间这份珍贵的姐妹情谊也永不改变。至少,在她有了自己的归宿之后,她的心里,依然为她这个妹妹保留了一份纯净的位置。
而自己了,自己现在又在做什么了,云茉心里的愧疚之情汹汹而出,看着这辆马车,原本只需那么一步的,师姐就可以和她心爱的男人奔向幸福的国度。念及至此,云茉咬了咬唇,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奔了过去。
重华门外,假山堆叠,寂寂的冷月投于山上,变得光影斑驳起来。假山之中,清清昂昂地立了两个身影,女的体态曼妙轻盈,月光泄在她的身上,更显几分清冷高洁。男的身姿挺拔魁梧,浑厚磊然。
“现在宫里的情势如何?若是咱们出兵的话,可有胜算?”高伟昂扬的男子悠悠地开口,语气沉厚雄浑。
“左相和太后这阵子似乎对不上头了,好像有了分歧,兵权也被削了大半。现在大半的兵权已经落在了小皇帝的手里,他的心思可深着了,太后也被他摆了一道。臣妹以为,现在还不是出兵的时候,咱们还欠东风。”绿衣女子缓缓开口,将宫里的局势都一一说与了男子听。
“东风?你指的是……”高伟英岸的男子剑眉斜挑,神色端然地看着青黛衣裙的玲珑女子。
“前朝皇甫一族。”青黛女子目光泫然,神色飞扬地道,“小皇帝和傅天干起来是迟早的事情。无论他们哪一方赢了,对我们来说直取中原都是很费难的事情。小皇帝韬光养晦了这么久,定然是不会任由了我们从中分一杯羹的。至于傅天,飞将军傅云的关宁铁骑我们不得不惮。倘若皇甫一族的人再插手进来的话,他们三方相争,必然是元气大伤,到时候咱们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岂不更加稳妥。阿哥,你觉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