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世高人,自有他的一套生存法则,不然,他又怎能博得太后的信任了。”若爽悠悠而笑,闲适地说着。
“娘娘,皇上真的值得我们这样付出么?在这样危难的绝境,他还步步相逼,要置娘娘于死地,实在是太可恨了。”云茉面容上敛了一丝恼意,有些愤懑不平起来。
若爽一时间缄默无言了,手中的那一支海棠飘然落于篱笆之下,眸子里漾起一丝靡靡的哀愁来。张烨翰,你真的值得我这样付出么?
这个答案,也许连自己都不知道吧。她进宫,只为自己的使命,无关爱情。可是为什么当这个年少天纵的少年君王这般误解逼迫她的时候,她的心会有那么一丝抽抽的疼痛与委屈呢?那个喜怒无常,阴翳隐忍的少年天子,可曾体会到自己的一片良苦用心了。
“云茉,准备轿辇,摆驾国公府。”黛眉弯弯,若爽泫然转身,宁和静婉地看着云茉。
“是。”云茉哦了一声,莲步姗姗地退了下去,自去准备一番了。国公府是太后赐予郑萌的新府邸,这些日子,郑萌已经在京城安居了下来。前去济州的宫人也将疯癫失常的二小姐郑妍接进了京城治疗。自那日宫廷一别,若爽一直没有机会与郑萌好好说话,一解心头的惑然,如今风平浪静,也该是时候问个清楚了。
国公府。庭院深深,流光重重,清雅宁绵的水榭楼台,魁然繁盛的古木香樟,依旧是一派宁雅安然的田园乡间屋舍装扮,清新素丽,却与京城官家的富丽堂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内厅里,若爽已经禀退了其余的闲杂人等,云茉在外厅里静静看守。
沁人舒心的檀香袅袅地散入暖阁里,若爽与郑萌对立而坐,花颜上是沉沉的忧伤,窗外漏尽的残光熏染着她明艳的面庞,凄楚而又怅然,秋目里是剪剪的泪光,盈盈欲滴。
郑萌面色亦是几许苍凉几分廖寂,目光里带着慈严的淡褐色,磊落儒雅的藏青衣衫更显中年的雍雅贵气,品性非凡。
“我,我真的是你的女儿么?”若爽目光凄凄,终究是先开了口,深深地吸了口气。
郑萌蹙眉不语,一边替若爽满上了一杯碧螺春,不急不缓地道:“这是从济州带过来的茶叶,娘娘喝些吧,宫中名贵物品虽然举不胜数,可是未必喝得到这样静心怡神的淡茶。”
“我是谁?告诉我。”若爽目光如炬,涔涔地问道。
“娘娘不是已经当着天下人的面证实了自己的身份么?你是谁,自然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一入宫门,前尘过往都与你无关了,娘娘又何必纠缠于过去了。人,当放眼于未来,未来是不可知的,过去的已是如烟往事,随风俱散。”郑萌面色闲淡如常,笑若清风地看着若爽。
“你,你真的是我爹?我,我是你女儿?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我一点也不知道。我一直以为我是个孤儿,师父也不曾告诉过我的身世。如果不是因为小磊来了京城,你是不是预备永远也不认我这个女儿了?为什么,为什么你明明是我爹,却又瞒了我这么多年。我明明有家的,为什么你要把我送走?”若爽感怀地叹了口气,娇润的面庞上已是愁情弥散,声音有些哽咽起来。
“是,如果没有这件事,也许我们之间永远不会相认。娘娘,您知道了身世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这十八年来,娘娘不也过来了么?有没有家,重要吗?小爽,爹不认你自有爹的缘由。你以为爹又何尝舍得你了,爹也是迫不得已呀。你出生的时候体弱多病,几乎活不下去,我耗尽了毕生的心血才将你的病治好。可是有一天,有位算命的先生说,你不宜家室,是天生后命。爹好不容易从皇宫里解脱了出来,爹实在是不想再让你重蹈覆辙。故此,才把你寄养在了别处。没有想到,命运兜转,始终都是逃不掉,你还是进宫了。”郑萌闭了闭眼,无限伤怀起来。
“为什么当初在济州的时候你不跟我说这些,现在来说这些,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吗?为什么偏偏是我,偏偏是我,你为什么不把郑妍送出去,天生后命的应该是她才是,太后要的皇后人选是她,不是我。我至始至终都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替代品罢了。今天你肯来京为我澄清,也是因为不想波及到你们郑氏一脉,不想你们背上欺君罔上的罪名。我现在都怀疑,我的进宫,根本就是你和师傅早有的谋划。十八年了,我才知道自己原来是有名有姓有家的,可是我的爹,明明知道我还在这个世上,却从来没有看过我一眼,即便是相见了,他也像陌生人一样的与我客气。他的眼里,一心有的只是他在济州的那一双儿女。”若爽面色虚白地看着郑萌,长居深宫,人的心思再也不如从前那般单纯,亦不会因为他人的几句悲悯之词就轻言相信。
若爽激动地站了起来,冷冷地凝视着郑萌:“我最后再问一句,我的进宫,是意料之中的安排吗?”
“不是。”郑萌握紧了拳头,淡淡地道,胡子轻轻地抖动了一下,目光清绝无双。
“好,很好,天色已晚,女儿就不打扰父亲大人了。”若爽吁了口气,有些轻讽地笑了笑,明明知道不会从他口中得到想要的答案,却还是抱有了那么一丝希望。言毕,若爽已经掀了帘子,眼睛红肿地走出了内厅。
回首,却见了郑磊躲在屏风后面,一脸凄迷不解地看着自己,稚气的小脸上隐现出淡淡的愁绪,瑟缩地躬起了身子。
“你真幸福,从小就衣食无忧,守住你该有的生活,好好过日子吧。”若爽低低地叹息了一声,一脸欣羡地看着郑磊,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那个一直对自己怀有敌意的小男孩,出人意料的,这样平静若水地看着她,没有任何的抗拒。
“你真的是我的大姐么?我,我能叫你一声大姐么?我想跟……跟你说声对不起,我,我错怪了你。”郑磊紧咬着唇,小脸涨得通红,满目希冀。
若爽有些怔忡地看着郑磊,心中的不满与委屈在这个童稚无忧的少年面前化为虚有。即便自己的这一生都未曾受过郑萌的半点父爱,即便自己只是这一场江山跌宕,皇权谋略下的牺牲品,那又如何了。
稚子无罪,憨女无过,难道自己真的可以忍心看着那个已经疯癫无常的妹妹步入宫廷,陷在这一场尔虞我诈的争夺里么?自己是郑家的长女,身为长姐,自要肩负起照顾弟妹的责任。
“你认我这个姐姐,我自认你这个弟弟的。”若爽半蹲着身子,温润地笑了笑。
“大姐。”郑磊有些腼腆地看着若爽,童稚纯真的笑靥宛若早春盛开的红艳杜鹃。这青葱淳朴的低喃细语,柔软了少女的心扉。他不过是个十岁都不到的孩子,郑家要面对的责任,自己已然扛起来了,那么索性就一路扛到底吧。至少,自己失去的美好童年可以在弟弟的身上延续,看着他快乐幸福,不也是一件幸事么?
澹澹倾月,瑟瑟晚风,烛影重重,半卷珠帘轻挪,转过了朱阁。美人榻上,若爽沉沉地睡了下去。云茉蹲在一旁,一边拿了热毛巾替她敷额头,复又小心地将被子给她盖好。
从国公府回来之后,若爽只吃了一点点晚膳,大多数时间一个人独自沉闷地喝酒,寂静孤独,黯自神伤。
和师姐在一起这么久,云茉第一次看见她这样失意颓废,这样自暴自弃。那个淡定安然,泰然自若的如花美眷已然不见,空留深宫女子的一丝苍凉叹息。
“喝这么多,也就是暂时麻痹一会,明早醒了,还是这苍凉凤宫,还是这冷清大殿,皇上一日不掌权,咱们大概也就一辈子回不去了。娘娘,好好睡吧,睡安稳踏实了,所有的苦痛也就睡过去了。”见得若爽已经熟睡,云茉方是放心地离开了,自回了侧殿的小屋歇息。
刚要将凤仪宫的长灯给熄了,却听见荣贵尖细的声音已在外殿响起,却是皇上摆驾凤仪宫了。
云茉眉头一紧,整理了一下衣衫,忙去了外殿接驾。
月光清雅,融融的夜色里,一袭明黄龙蟒蛟袍的威武君王踏月而来,缓带轻衫,俊雅高贵。
“皇后了?”烨翰浓眉蹙动,一脸扫量地看着云茉,“怎么不出来接驾?”
“回皇上,娘娘身体不适,已经安歇下了。”云茉低眉顺目地道,“请皇上恕罪。”
“是么?身体不适,那朕进去看看。”烨翰轻轻地笑了一下,一摆黄色的龙袍,便要进了里屋探视。
“皇上,娘娘已经歇息下了,皇上还是明日再来吧,或者是等娘娘明儿个醒了,奴婢再告诉娘娘,让娘娘给您赔罪。”云茉上前一步,拦住了进屋的烨翰,语气轻缓柔软。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敢拦着朕,不要以为你是皇后身边的心腹,朕就不能动你。皇宫是朕的,天下是朕的,皇后,也是朕的。朕想看看自己的结发妻子,想关心一下她,都不成么?让开,去外头守着。”烨翰满面威仪,目光咄咄地望着云茉,语气坚决有力,带着一股慑人的震力。
“是。”云茉低着头,柔顺谦卑地道,玉步悠悠,缓缓地退了出去。她虽然担心皇后,但是皇上毕竟是天子,当也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自己也不好惹恼了龙颜。只得依言守在殿外,静观其变。
烨翰淡青的面色渐渐柔缓下来,缓缓地掀了帘子,举步走进了内阁之中。美人榻上,佳人安睡,娇颜上依稀有泪水流过的痕迹。
月华如水浸宫殿,有酒不醉真痴人。屋里弥散着淡淡的酒香,静远悠长。雕梁画栋,琼楼玉宇,即便是满眼繁华,却也抵不过眼前如花丽影的一声幽叹。
烨翰缓缓地向着若爽走了过去,在床头轻轻坐下,沉溺柔软地看着熟睡中的玉人,目光温润而爱怜,君王的威武霸气已然退却,眼前坐着的,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布衣男子,守在床头,静谧贪婪地看着心头的人儿入睡。
就是这样温情脉脉的相望,在这深宫庭院里也是一种奢侈。即便他曾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其他的女人,那也不过是一种罪恶的虚假。只有看着她,他的心才能安稳,才能踏实。
他缓缓地伸出手指,轻轻地抚上她莲花般的睡颜,小心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痕。她的苦,她的痛,她的委屈,他都明白,他恨不能给她一个拥抱,可是他明白,即便是一个小小的拥抱,也是那样的艰难,太后一天还在,傅天一日还是丞相,他就无法安心,就不能真正的做一个杀伐决断的帝王。
他已经失去过一次,他不想再失去一次。他不要让自己的爱成为太后对付她的利器,他不敢坦露自己的真实感情,一旦爆发就会不可抑制,他不想再重演曾经痛失所爱的悲剧。
年少时的那一场青葱爱恋已经成了流光浮影,逝去的终究是无法挽回,他只有费尽心思地守护着他心里的这一份萌动。身为帝王,却不能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这样的屈辱他已经深深地尝过了。所以这一次,他要用另外一种方式,守卫属于他的幸福。
他知道她是进宫保护他的,在相处的过程里,他发现了她的聪慧狡黠,深深地为她的冰雪聪明吸引,所以,他亦毫不避忌地配合着她演戏,外人的眼里,他们是形同陌路的君王帝后,可是谁又明白,漫漫长夜里他是怎样的思念入骨。
他万分的小心,不能露出半点破绽,不能让太后知道自己对这个女人动了真情,又要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她的身份不被发现。
城郊外的刺杀是他刻意的安排,让太后认为他对这桩婚事是不满的。进宫后的针锋相对,也是他精心的策划,他要让身性多疑的太后相信她,他要让太后成为保护她的大靠山。就连吴中,也是他精心的安插。
天算先生的暗中相助,亦是他深思熟虑的谋划。为了保护她,他不惜欺骗了皇姐,牺牲了她的幸福。他早知道李建章的地位不可撼动,明知时机不对却还是特意安排了牢狱中的那一场刺杀,为的只是把她洗白撇清,果不其然的,太后对她已经完全没有了防备。
而这次的九死一生,如若不是自己孤注一掷的相救,今天,留给他的怕是只有一具尸骨了。早在纪广漠带了郑磊回府之时,他便截下了纪广漠,又亲派了吴中去济州将郑萌接过来,恰到好处地安排了这一场滴血认亲的好戏,所有的一切天衣无缝,太后对若爽的信任与日俱增,那么,她在宫中的安危也算是彻底的稳定了。
他把自己隐藏得太深,他带的面具太够虚伪沉重,身在帝王之家,处在那个天下艳羡的皇位之上,谁能明白他心里的落寞与忧愁了。偌大的皇宫,他什么都没有,没有权力,没有自由,就连眼前的爱情,他也只能一个人在静静地子夜里轻轻回味,默默舔舐。
“我是谁?我到底是谁?我好辛苦,好辛苦,我好累,真的好累。”睡梦中的若爽喃喃低语,神情寥落清苦,显得很是无助。
烨翰一边握住了她的手,温暖柔和地看着她,喃喃地道:“小爽,不管你是谁,不管眼前的路有多难走,我都会在你不知道的地方,陪你走下去。总有一天,我要我们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我要心无旁骛地与你一起共享这锦绣河山,我要给你天下女人难以企及的幸福。你是我的女人,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决不。皇宫这么大,其实我什么都没有,就连你,我都要守护得这样小心翼翼,我也好累,好痛苦矛盾,你知道吗?过了今夜,我又该带着面具与你相见了。你且忍着,如履薄冰的日子很快就会过去的,很快的,我们的未来很快就要到了。”
烨翰缓缓地拉起她的纤纤玉手,无限怜惜地看着,放在唇边轻轻地吻着,细腻而又柔情。看着她渐渐平和的面容,听着她安稳的呼吸,洒然轻松地笑了,倾城如不败的杨花,恬淡美好,安然自得。
第二日醒来之时,若爽却觉浑浑噩噩的,头脑甚是不清明。因得酒喝多了的缘故,双颊到现在还泛着酒色的酡红,美人早起,对镜梳妆。
镜中伊人翩翩,姣好容颜,眉间朱砂轻点,道不尽天涯相思。云茉拿着梳子,盈盈地立于身后,细腻柔和地替她梳妆打扮,为她绾发结髻。
“都说了喝酒伤身,娘娘这又是何苦了?酒醒了,最后头疼的不还是自己么?瞧瞧,无精打采的,病怏怏的跟烂菜叶一样。太后那边我已经亲自去过一趟了,说是娘娘身体不适,不能来请安了,太后让你留心着身子,早间儿又赏了好些补品过来。”云茉宛然地叹息了一声,目光清和柔淡,取了紫红花钿别上若爽的额头,斜里萧萧地插一支金凤尾翼簪子,直衬得眼前佳人气度不凡,高贵典雅。即便是气色不怎么好,也是娇袭一身病态之美。
若爽自个儿取了蓝田玛瑙耳环戴在耳间,拿了画笔淡扫娥眉,又扑了薄薄的一层粉底,方是掩了脸上的凄薄之气,淡淡一笑:“你这丫头,愈加的心思玲珑了。我已经很后悔了,不该喝酒的,以后即便再怎么不开心,也不喝了。昨晚上睡得沉沉的,什么都不想,一睁眼,就是大天亮了,还好你先去太后那边替我请辞了,不然我还真要忙个不亦说乎。”
“娘娘想通便好。”云茉轻浅地笑了笑,一边意兴阑珊地打了个哈欠,眉间隐有困意来袭。
“昨晚上却是让你受累了,你要是倦了的话,先去屋子里躺一躺吧,反正闲着也是无事。”若爽见得云茉如此疲惫,心中有些疼惜起来,一边握住了云茉的手,宽慰地笑了笑。
“娘娘,昨晚上的事情你还有印象么?”云茉黛眉一蹙,小心地问话。
“我只记得自己吐得厉害,什么都不知道了,一到床上就睡了。怎么了?有问题么?”若爽莞尔一笑,惑然不解地看着神色凝重的云茉。
“昨晚上皇上过来了,陪了您很久,二更天的时候才离开。”云茉一字一句地道,目光瑟瑟。
若爽的身子僵直了一下,缓缓地吐了口气,咬了咬唇:“是么?我是一点也不知道。我们,我们之间没有发生什么吧。”
云茉摇了摇头,面色清澜地看着若爽:“皇上将我遣到了外头,不让我靠近娘娘。外头也一直由荣贵看着,娘娘与皇上到底怎样,我不清楚。”
原本有些红润的玉颜在听了云茉的这番话后,敛了一丝悠悠的彷徨和惧意。香衣锦被,昨夜梦里,那阑珊夜语的柔肠百转原是他么?
一登九五,六亲情绝,她是深宫里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他是清波池中浅困沙滩的飞龙,在这威武森然的宫廷里,他们不过是最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那个倨傲无常的少年君王,昨夜里的流连又是为了什么,他们之间又发生过什么?无助而困惑的感觉让若爽有些迷失和恐慌,素丽的容颜上笼了一丝颓废的苍白。路径隐香处,翩然云梦间,子夜里的那一丝温暖与悸动,竟然是他。
“娘娘,娘娘。”云茉看着有些失神发愣的若爽,低低唤道,有些隐忧地瞅着她,“您没有事吧。”
“怎么会有事?皇上来了又能如何,我什么都不记得。他来,大概是看我笑话的吧,可惜没有如了他的意。”若爽哦了一声,瑕尔一笑,云淡风轻地看着云茉。
见着若爽一副不以为意的阑珊之态,云茉也不好多提了恼着若爽心中不快,婷婷地站了一旁,一时间沉默无言起来。
彼时,外殿的小宫女容玉进来传话,说是溪贵妃来给皇后请安了。容玉却是云茉从储秀宫里领出来的,身量不高,年纪也不大,却是八九岁的小女孩。来凤仪宫这些日子,却是恪守本分,从不多言,云茉与若爽也放心她,想将她培养起来。
若爽遣了云茉自去外殿招呼贵妃,换了一身端雅高贵的凤凰裙,披了一件绿色的小坎肩,方是出了屋见贵妃,雍容而不失矜贵,素雅而不失身份。
溪贵妃一身米黄流云锦缎裙,清雅端庄,秀丽温婉,一派娇花照水之态,眉目之间隐匿着淡淡的愁思,一面与若爽见了礼,方是坐了下来。
“臣妾听闻皇后身体不适,故此来问安一番。如今瞧见皇后气色还算不错,臣妾也便安心了。”溪贵妃淡淡地说道,目若秋水。
“有劳妹妹挂心了,本宫也没有什么大碍,就是犯头疼,都是老毛病了,休整几日就好了。本宫也一直想去昭阳殿的,可这几天,实在是挪不出功夫来。”若爽莞尔一笑,吐气如兰。
“姐姐是皇后,臣妾是妃嫔,礼数不可废。当是臣妾前来给皇后问安才是。”溪贵妃软软一笑,已经起了身,“如今得见皇后凤体没有什么大碍,臣妾就不多扰了,臣妾先回了。”说着,迈起盈盈玉步,就要出了凤仪宫。
“那一天,承蒙妹妹不弃,不管怎样,本宫都要谢谢你。”若爽面色清和地看着灵溪,言语澹澹。
“臣妾并非不明就理之人,分得清黑白的。皇后客气了,臣妾并非帮你,只是帮自己,所以无须多谢。我那天没有落井下石,并不代表我就站在你这一边了。”灵溪昂着头,神色倨傲而倔强。
“是么?”若爽低低而笑,“原以为我们可以这样静心地坐下来,也算是一笑泯恩仇了,我以为我们可以做姐妹。”
“亲妹妹都不能信,与你做姐妹,哪天我怎么死的可能也不知道。皇后太高抬臣妾了,臣妾受用不起。”灵溪冷冷地哼了一声,目光里透出一丝淡淡的忧愤来。
她也很想落井下石,可是她不能,意气用事的背后赔上的将是纪家满门。那个腹黑莫测的少年天子说过,若有人敢对皇后耍心机,敢泄露她的秘密半个字,他会让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那一天的深明大义,也不过是屈从于少年天子的威严与冷酷。比起冉溪让她失去了孩子,她更加痛恨的是若爽,不但安享着世间女子最艳羡的身份,还让一个帝王,这样费尽心思地部署一切保她在后宫的周全。
原本以为,这世间不会再有另一个千寻让烨翰爱得深入骨髓,可是她想错了,这世间,偏偏就有这样一个女人可以取代千寻在烨翰心中的位置。
若爽面色有些怅然,寥落地吁了口气:“随你怎么想好了,你尽管放心,我是不会跟你抢皇上的。”
“是么?”灵溪讽刺地笑了笑,冷冷地哼了一声,再不多言,缓步踏出了凤仪宫,心中一片凄然悱恻:“张烨翰,你费尽心思要保护的女人,她的心里根本就没有你。哈哈,太好笑了,哼哼,我倒要看看,你要怎么和她共享这万世基业。你让我尝尽人间冷漠与背叛,终有一天,我也要让你尝尝这种滋味。我会让你看见的,看见你的好弟弟和你一心守护的女人是怎样勾搭成奸的。张烨翰,郑若爽,且等着,终有一天我会赢回来的,你们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我会千倍万倍地还给你们。”
休息了几日,若爽的精神方是恢复了过来。对于自己的这个身份,她也懒得去纠结了。诚如郑萌所言,十八年来她未曾知道自己的身世,照样过来了,如今又何必自寻烦恼了,即便这是一场预先设计好的谋划,那也是迫不得已的。
父亲给了她生命,师父给了她不凡的人生,相比起患有母亲遗传病的小妹郑妍,她已经很幸福了。即便是在这深宫里,她也有云茉的不离不弃,宫廷外面,亦有一个白衣胜雪的少年让她念想。
转眼间,已是冬至,这一年的冬天来得特别的早,大清早的推开门,凤仪宫外已经是银装素裹一片,斜风飞雪,潇潇而过,秋海棠已然凋零残败,落雪悠扬地挂满琼枝,更显几分婀娜风情。
门前银桂,玉雪轻舞,宛若广寒宫中仙子飘飞的丝带,纤姿盈盈,清丽夺人。瑞雪渐小,已有些宫人耐不住跳脱的性子,雪中酣战起来,快活的笑声却是给沉闷的皇宫添了几分喜气。
云茉领了宫中的几个丫头,在院内堆着雪人,打起雪仗来。豆蔻年华,如花娇颜,恰青葱年少。
一场朔雪,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晶莹剔透,九重宫阙一扫往昔的庄严深沉,连带着那些宫闱深处的美人心计,后宫妃嫔间的尔虞我诈,苍苍地覆上了一层白华,眼前所有的,却是这冬至里朔雪飞扬的赞叹与爱怜。
今日里是冬至,按照宫中惯例,晚上都会有一场冬至的盛会。太后那边已经早早地差了人过来禀告,晚上将在养心殿举行赏冬会。
云茉秀手微甩,轻轻地弹去了身上的落雪,徐徐地抚了抚额前的刘海,乱雪洒在发间,迷乱出晶润的光泽,姗姗地与若爽立了回廊之下,笑语轻盈地看着院中嬉闹的三个丫头与两个小太监。
“娘娘,外面风寒天冻,您身子刚好,还是进去吧。这帮丫头小子闹起来就没个休,当心着他们拿你当靶子了。”云茉嫣然一笑,又弹了弹阔云衣领,残雪簌簌地抖落在了地上,却是方才与他们戏耍之时遭受了他们的围攻。
“你还真当本宫是个病秧子了呀,你去玩吧,不用陪着我,难得今天下雪可以尽兴一番,可别辜负了这般胜景。”若爽莞尔一笑,目光柔柔。
“不掺和了,他们这帮人,商量好了似的,全都对付我。”云茉摇了摇头,柔软地笑了笑,一边看了看蔼蔼的天幕,叹口气,“也不知道今晚上的赏冬会怎么个赏法,这皇宫里,就是名堂花样儿多。”
“可不是么?不然这宫中的日子怎么过呀。”若爽嗯了一声,附和着点头,“能有什么赏法,还不是朝中大臣,聚了一处,吃吃喝喝,载歌载舞的,这宫里,还少么?”
“不过我听外面的人说,今晚上好像还有别的事情,意义不一般。太后似乎有意要给皇上再添妃子,听说是个美人儿了。”云茉面色有些凝重,小心翼翼地看着若爽。
“这眼神瞧着我做什么?皇上爱纳多少妃子,那也是跟我没有半点关系的。我们现在的情况,可以说就跟这冬天的朔雪一样,又冷又厚。”若爽显得有些不以为意,讪讪地笑了一声,心中却是替纪灵溪有些可惜起来,即便没有了自己与她争锋,太后总会想着法子让别的女人跟她一拼高低。
“奴婢当然知道娘娘不会在乎的,奴婢知道娘娘在乎的是,今晚上可以得见某人了。”云茉俏皮地眨了眨眼,洒洒一笑,一旁打趣起来。
“死丫头,你欠收拾是不是?”若爽娇嗔地瞪了云茉一眼,一边从旁边的海棠枝桠上剜了一团雪在掌心,呼呼地就要往云茉的脸上盖下来。云茉哎呀了一声,欢快地叫着娘娘饶命,奴婢不乱说了,再也不拿娘娘开心了。一面嚷着,已经躲到了院中嬉闹的人群一处,一时间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冬日萧肃的凤仪宫一时间显得热闹喧嚷起来,雪地里漫步翩飞的身影,融融落雪中风姿摇曳的玉人,氤氲成冬至里绚烂的一笔彩画。
黄昏且过,落雪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纷纷扬扬地洒落于天地之间。琉璃夜色,璀璨宫灯,盛装出席的各路朝臣和家眷,来回穿梭于亭台楼榭,一边赞叹着这一场夜雪的娇媚清灵。夜雪下的皇宫,更显妖娆宏盛。
若爽一身粉色貂皮,罩着素紫茸茸小坎肩,脖颈间是白色的雪绸缎毛,因得是赏冬会,穿着自然是不能失了身份和体面的。虽是下着雪,但是朝中大臣的家眷亦是花空了心思在色泽款式上做讲究,年长的以此彰显自己的尊崇身份,年轻的希望借此博得少年天子的垂青。
一众朝臣家眷正与若爽围了一处闲话家常,看琼楼玉宇,一面欣赏着回廊楼阁间利索的小太监雕刻出的漂亮冰灯,言笑晏晏,一时间妍光丽影,姿色百态,即便是这茫茫苍雪,也掩不了大家的兴奋劲头。
云茉姗姗地立了回廊一侧,会意地看了人群中的若爽一眼,双手合十打了个暗号,袅袅婷婷地转过了楼台,往豫园过去了。
若爽心领神会,一面吩咐了近旁的几个宫女招呼这些女眷,自跟着云茉往豫园过去了,只道是前去招呼自己的父亲和弟妹。众人也不多疑,谈笑风生,惬意如初。
“娘娘,进去吧,惠王在里面,要是有人来了,奴婢会通知的。”云茉善解人意地朝着若爽一笑,纤纤玉指向着豫园里的小楼台一点。
若爽嗯了一声,小心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晶雪盈盈,落落有致,杳无人迹,只有不远处传来稀稀落落的耍笑声,一面想着,玉步摇摇地进了小楼阁里。
小楼阁里,长明灯在琉璃夜色下映红了帘外的白雪,也照亮了阁中挺拔的琼姿。惠王一身淡色烟雨长袍,脖颈上斜斜地缠了一条雪色的绒线风围,清俊疏离,萧萧肃肃,眉间隐有淡淡的哀愁。
“如今要见你一面,真是难于登天了。你的病,好了么?”惠王目光融融,朗朗看着若爽。
“都好了,就是晚上着了凉,喝过药已经没事了。你呢,近来可还好?”若爽秋目盈盈,缓缓地吁了口气。
“不好,一点也不好。”温润淡和的脸上涌现出一丝轻恼之意,惠王眉间忧郁散开,懊气地摇头,“在你最危险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甚至都帮不到你,只能在宫外干着急,这比我死了还难受,我连帮你搬救兵的机会都把握不住,我真是没有用。”
“事出突然,又怎么能怪你了。再说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已经无事了。即便是败露了,我也会自保的,这小小的皇宫,却是困不住我的。”若爽莞尔一笑,趋步上前。
“可是我多么希望是通过我的力量帮你化解了这场危机,而不是……”惠王面色有些淡淡的愁郁,轻吁了口气。
“我知道你关心我,我心里亦是很感激的。谁帮了我,真的有那么重要吗?”若爽盈盈浅笑,一边握住了惠王的手,“至少经此一事,太后对我是比以前更加信任疼爱了,相信用不了多久,我应该可以功成身退的,到时候,我们就不用如现在这般诸多顾虑了。”
“功成身退?”惠王自嘲地笑了一下,眉间愁色更加浓郁,“怕只怕,我们无路可退。”声音细小而怅然,有如蚊蚋。
“什么?”若爽却是没有听清他说的话,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没什么,你说得对,事情已经过去了,重要的是我们彼此都平安。”惠王呵了口气,悠然地摇头一笑,侧目看向垂帘外面的潇潇落雪,秀雅俊美的脸上浮起一丝不可名状的情愫。
两人亦不再多言,清清宁宁地肩并肩,听着夜雪沙沙飘过楼外楼,天外天。这一刻的静谧时光,却成了他们毕生的憧憬。
“太妃娘娘,您,您不能进,太妃娘娘……”帘子外边,传来云茉急促的呼喊声,带着几分惊慌与忐然。
珠帘摇曳,浅黄的长明灯下,映衬着一身淡紫小袄的苏太妃,眉目之间流露出些许怆然和不悦,明眸里闪动着凄凄的冷光,有些敌意轻鄙地看着眼前靠肩而立的一双素人。
“母妃,你,你怎么会来这里?”惠王神色有些诧异,有些不自在地放开了若爽的手。若爽眉头微蹙,缓缓地吁了口气,目光清和地迎向了苏太妃。
“皇上正找着你,说是有事相商,这会儿正寻人了,你赶紧着去吧,别耽搁了。”苏太妃柔淡一笑,语气听不出悲喜。
“哦。”惠王点了点头,面色有些怅然,侧身看了若爽一眼,“皇嫂,臣弟先行告退了。”一面说着,摆了淡烟色长袍,迈步出了楼阁。
楼阁里,只剩了太妃与皇后凝然相视,若爽平静无澜地看着苏太妃,眉眼轻轻一弯,含情而笑:“本宫也要去招呼那些夫人们了,太妃娘娘要是一人无事的话,不若陪本宫一起去吧。”
“皇后还记得自己的身份,记得自己该做些什么吗?”太妃和悦的面色上已经添了一丝凉薄之意,有些嘲讽地道,“哀家是这宫里的老人了,是先帝的遗孀,一朝天子一朝臣,本来有些事情也碍不上哀家什么事情。可是事关吾儿,哀家有话又不能不吐为快。皇后是金枝玉叶,天下公认的国母,后宫里无数双上眼睛在看着,娘娘做些什么,都会落了别人的眼里。在其位,就该谋其政。皇后的夫君只有一个,那便是皇上。即便皇后与皇上再怎么貌合神离,皇上,也始终是皇后唯一的男人。身为皇后,更应该为天下女子的典范,三从四德,相夫教子。娘娘明白哀家说的话么?”
沙沙夜雪,凄凄风声,不远处宫人的唢呐声响,迎合着朝臣家眷的欢歌笑语,都没有太妃娘娘此番所言来得有分量。
若爽目光清怜地看着太妃,身子怏怏地颤抖了一下:“太妃娘娘似乎对本宫有所误会,本宫并非太妃娘娘心中所想的那般朝秦暮楚之人。我对惠王,是真心的。”
“误会与否不重要,娘娘在哀家心中是怎样的人,那也不重要。至于皇后说的真心,那就更加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哀家只想我和惠王可以安宁地过自己的生活。哀家什么都没有,不想连唯一的儿子都要失去。请皇后娘娘看在你对烨泽是真心的份上,就此与烨泽两清了吧,不要再来往了,你们偷偷摸摸,哀家更是提心吊胆,万一哪天被发现了,那是要人命的事情。这后宫里,从来不会宁静的。算是哀家求皇后了,不要再和烨泽有牵绊了,哀家知道这也许对皇后很残忍,可是请皇后体谅一个为人母亲的心情。”太妃面色清愁而惘然,动情至性地说着,一面朝地一跪,连着给若爽磕了三个响头,声音有些哽咽,“哀家求皇后成全,求皇后了。”
“太妃娘娘,您不要这样子。”若爽面色一慌,急急地便要去扶了苏太妃起来,苏太妃却是不肯起身,一脸哀切地看着若爽,“我知道皇后是个好人,哀家这样逼皇后,实在是太过残忍。可是哀家也没有办法,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陷在一个死局里出不来。皇后你要是不答应哀家,哀家就一直跪在这里。”
“好,好,本宫答应你,太妃娘娘您先起来,先起来好吗?地上湿潮,您身子本就不好,不能再受冻了。我,我会尽力而为的。”若爽目光楚楚地看着苏太妃,深深地吸了口气,语气凄怜迷离。原来自己希冀憧憬的爱情,在他人眼里却是置人于死地的罂粟。
“皇后,皇后这是答应哀家了么?从此以后再也不和烨泽来往了么?”苏太妃满目清辉,哀婉地看着若爽。
“嗯。”若爽忍痛地点了点头,轻轻地吁了口气,无限惘然地道,“您说得对,本宫是皇后,在其位就该谋其政,皇后总得有个皇后的样子。太妃娘娘您放心,从今以后,我和惠王只是君臣,不会再有其他的。”
言毕,若爽已经廖然转身,微微地扣紧了十指,离了楼阁,清寂悠然地拂拂而去。漠漠冰雪,纷纷扬扬散于周间,亦如她凄苦清愁的心境。
赏冬会很快就开始了,朝中大臣偕了家眷已经列席入座,谈笑风生,好不热闹。养心殿生着火,每个人的面前都有暖炉供着,是以养心殿里依旧是暖和融融一片。
烨翰坐了正首,清俊疏朗的面容写满了狂傲与不羁,一边小酌,一面看着殿堂里翩翩起舞的宫女。灵溪端坐了一旁,面色清然,不时对着坐下朝臣家眷颔首微笑。太后则与其他几位年近相仿的夫人坐了一起,眉目间流露出一丝喜悦。
彼时,云茉已经搀扶了若爽从后边隔间挑帘而入,悠悠然地在烨翰的身侧坐了下来。
“去哪里了?”烨翰淡淡地问道,懒懒地斜了若爽一眼。
“在外间赏了一会雪。”若爽慵懒地回答着,面色有些倦怠,浑没有什么心思一般。
“是么?皇后倒是很有雅兴了,朕还以为皇后临阵脱逃了,上次皇后在太妃娘娘寿宴上的那一段舞姿一直无人能及,今天恐怕要被改写历史了。”烨翰面上浮起一丝戏谑的调侃,眉开眼笑地看着若爽。
“是吗?改写就改写吧,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样岂不是更好么,赏冬夜雪会,如花美人醉,良辰美景,堪比春宵,皇上又能得此风月美人,臣妾在后宫之中又多了一个妹妹,伺候皇上的人又多了一个,是为后宫幸事。”若爽不咸不淡地说着,一脸的漫不经心。
“你……”烨翰面色有些发青地看着若爽,心里很不是滋味起来,她这样满不在乎的态度实在是叫人气恼。
“你把朕看成什么人了?”烨翰恼羞地瞪了若爽一眼。
“皇上是天子,您想是什么样的人就是什么样的人。再说了,后宫里就那么几位妃子美人,也实在是太寒酸了些,臣妾也不过是想多个人伺候皇上,充盈后宫罢了。这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说本宫专宠,是个悍妇了。臣妾这个黑锅可真是背得委屈了,明明是皇上不纳妃,现在全推了本宫头上。本宫到底是专宠还是失宠,这个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若爽清清淡淡地哼了一声,面上浮着涔涔的笑。
一切都是因为他,自己唯一希冀的爱情也是那样波折重重,一切都是因为他,将她推上了这样尴尬难退的位置。如果不是为了他所谓的江山霸业,如果不是为了所谓的师命,自己又何须活得这样辛苦,现在连唯一的渴盼也要被逼着放手。这一刻,若爽是委屈的,难受的。
“是么?皇后原来这么委屈呀,朕怎么听着皇后的这话,像是在吃醋了。”烨翰眉眼一挑,笑得邪魅,右手顺势揽过若爽的香肩,猝不及防地将若爽往怀里一带,一边衔了果盘里的一粒紫色葡萄,火热交缠地吻上了若爽的香唇,送进了若爽的嘴里。
若爽自是没有想到烨翰会当着这么多朝臣的面如此轻薄放肆,当即面色惨白一片,想要从他的怀里挣脱了出来,却被烨翰紧紧地箍在了怀里,天子英伟的身躯像一个火炉一般,眼神霸道而又热烈,而烨翰,似乎更加的得寸进尺,攻城略地,目光炽热而又深情。
歌舞依旧如初,殿外落雪飞扬,朝臣家眷也只是略略一笑,正首之上的温柔缠绵,不过是少年帝王多情的风流罢了。
坐首之下的惠王目光凄楚揪痛地看着这缠绵的一幕,端着的酒杯晃晃荡荡,左手紧握成拳,茫然若失地看着坐首之上的帝后缱绻情深。溪贵妃唇角漾起一丝无力的笑容,目光缓缓地移向了大殿之上。
衣香鬓影,美人妖娆,五彩宫人围成了一个花圈,中间却是放了一面大锣鼓,迎合着周边的琴音萧瑟,丝竹入耳,丽音宛若空谷幽泉,山涧里的淙淙流水,清丽奔放,大气婉约。舞姬环绕的中心,袅袅地甩出一段白色水袖,和着夜雪,雪白芙蓉衣层层叠叠地散乱开来,有若傲然而放的天山雪莲,倾国倾城,美不胜收。
夜雪纷飞的殿外,白衣芙蓉女灿步生辉,裸露着一双玉足,在大锣上翩翩起舞,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衣裳一卷,竟像花儿一般璀璨地绽放开来,惹来列席上的一众喝彩。香扇缓缓撤去,露出了倾世容颜,美得不似凡尘中的女子,宛若天下降下的仙子一般,冰清玉洁,天下无双。
烨翰缓缓地放开了若爽,目光深沉玩味地看着大锣上的芙蓉衣女,唇角勾起一丝淡淡的浅笑,有些沉溺于她的倾国舞姿了,目光随着她的身影流转徘徊。
若爽低了头,平复了一下有些紊乱的情绪,悠悠地抬头看向场中的白色芙蓉女,平静无澜,看不出任何悲喜来。
烨翰深沉地笑了笑,一边拿眼斜睨着若爽,心里涌起一丝淡淡的不快,她这样毫不在乎,这样不以为意,可见当初的那些深情蜜意果真是在演戏罢了,原来她的心里真的不曾有过自己。明明知道她是在演戏,可是为什么此刻他会这样介意这个女人如此平淡无奇的反应,即便是场中那天香国色的女子,在他的眼里也不及若爽的百分之一,可是自己又不得不作出一副意乱情迷的样子,好让太后觉得场中的那个女子,他是看进眼里了。
这样压抑感情的日子还要过多久,这一场皇权的争夺究竟要何时才能休止,要到什么时候,他才可以光明正大地和自己的皇后看盛世繁华,锦绣江山。烨翰不敢再多看若爽,只得与场中的女子眉目传情起来,一边鼓掌喝彩,高声赞叹:“好,好,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歌甜舞美,人更美。”
守在帷幔旁边的云茉目光里亦是露过一丝惊诧之色,看着场中那舞姿妖娆,媚态尽显的女子,冷冷地哼了一声,有些不以为意起来。没有想到,那个看似恬淡若水,温婉娴静的容华女子也不过是个攀龙附凤,爱慕权贵的女人罢了。
这样想着,云茉的目光落在了隔旁不远的上官凉身上,见着他那般痴醉情迷的样子,不由地来了气,冷冷地哼了一声,嘀咕起来:“瞧那德行,也不看看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云茉,你说谁癞蛤蟆了?”一旁的春香小声地问道。“谁穿的衣服跟癞蛤蟆的颜色差不多,谁就是癞蛤蟆。”云茉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一边笑了一下,“随口说说的。”
“你不会说上官大人是癞蛤蟆吧,他的衣服好像跟癞蛤蟆的颜色差不多。”春香啊了一声,面色有些窘迫,看向了旁边的上官凉,正巧对上了上官凉淡冷的眸子,一边掩嘴偷笑起来。
上官凉亦是有些尴尬,有些好气地看了云茉一眼,无奈轻讽地摇了摇头,随性地笑了笑。
“你笑什么,难不成你还真存了那样的心思。人各有命,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就该安守本分,什么该想,什么不该想,都得分清了。这李小姐,一看便是入宫为妃的,你没机会的。”云茉有些懊恼地白了上官凉一眼,语气中带着淡淡的酸味。
不得不承认,李漪澜是光华夺目,美艳逼人的,但凡是男人,见了不会不心动的,何况她与上官凉又有过肌肤之亲。想到这里,云茉的心里就跟塞了只刺猬一样,扎疼得紧。
“我当然知道她是要入宫为妃的,什么身份我自己还分得清楚,不需要云茉姑娘你来提醒。再美再好又怎样,总会比不上心里的某个人的。”上官凉吁了口气,昂昂地挺了身子,一边摸了摸心口,酷严的面容上闪现出难得的一丝甜蜜。
“听大人这么说,大人好像是有心上人了。不知是哪家的好姑娘这么有福气,能够得到大人的垂青了。”春香却是起了好奇之心,一面试探地问了起来。
云茉别过了身子,面上有些微微的发烫,却不敢与上官凉正面对视了。上官凉扬了扬唇角,斜眼看了春香一眼,扯了扯眉毛道:“想知道啊,不告诉你。”
“上官大人你也学坏了,真讨厌。”春香一脸丧气地瞅着上官凉,恹恹地哼了一声,却是没有想到上官凉会来这么一招。
“在皇上身边呆久了,多少是要学会一些风流本事的。春香,咱们别理这个坏大人,出去看冰灯吧,反正这里也没有我们什么事情。”云茉的表情亦是有些失落,满心渴盼的答案却在上官凉的狡黠里凉了个透,转了身过来,飞了他一个大白眼,拉着春香的手从后门绕了出去,自去了外间的回廊里看冰灯了。
看着那姗姗而去的俏皮身影,上官凉有些自得的笑了笑,缓缓地吐了口气,脑海里盘旋着的是红枫林里那一抹挥之不去的清冷高贵的风华身姿,也不知这万千宫人之中,哪一个才是她。
一曲芳歇,如缕绝响,烨翰已经从坐首之上站了起来,踱步迈向了大殿外,目光玩味沉溺地看着大锣上纤纤裸玉足的妖娆女子,明黄英武的身子衬着萧萧夜雪,更显几分凛然厉冽。
锣上的女子莞尔一笑,馥馥地向着烨翰一笑:“小女漪澜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漪澜?漪澜未碧蒲犹短,不见鸳鸯正自由,好名字。”烨翰落落一笑,昂首阔胸地看着李漪澜,眉眼含情,面若春风。
李漪澜面色有些酡红,不好意思地看了烨翰一眼:“皇上谬赞了,小女不过湖边蒲柳罢了。漪澜不才,献丑了。”
“刚才你跳的是什么舞?朕在宫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却是从来没有见过的,跳得真好。”烨翰举止优雅,宁淡地看着李漪澜。
“此舞是漪澜随性所作,却是没有名字的。”李漪澜款款柔情地看着烨翰,娇媚纤柔地笑了笑。
“美人当前,落雪飞舞,不若就叫流光夜雪好了,你以为如何了?”烨翰微微地蹙了蹙眉,嗯了一声。
“流光夜雪?”漪澜莞尔一笑,轻浅地道,“文雅应景,好名字,漪澜谢皇上赐名。”
“好名字,好名字,皇上好才华,皇上万岁。”一旁谄媚的小太监连声附和着,带头鼓掌起来。一众朝臣家眷也跟着鼓掌吆喝,欢呼着皇上万岁。
“看样子,这后宫里又要多添一位了。流光夜雪,我们的雪纺殿还真是比夜雪冷清啊。”一旁的张美人恹恹地笑了笑,一边拿起酒樽,落寞黯然地喝酒起来,一边看了一旁的溪贵妃一眼,“姐姐,咱们以后真的就是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你我可不是一个天涯的,我既入主昭阳殿,自可每日里见到朝阳的,雪,永远也不会落进昭阳殿里,妹妹有心了。”溪贵妃却不与张美人对碰干杯,冷冷地哼了一声,傲气地扬了扬薄唇。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今天才冬至了,就下了这么一场大雪,怕是这几日里都见不到太阳的。皇上近来,似乎一直都是歇在自己的寝宫吧,也有很久,没去姐姐的昭阳殿了吧。”谢昭仪轻哧了一声,呵呵地笑了笑。
溪贵妃淡若秋风地笑了笑,懒懒地斜了谢昭仪一眼,已经起了身,自顾从美人椅上离开了,袅袅地出了大殿。
“就看不过眼她一副高高在上,傲气无比的样子。先前还真以为她会是皇上的什么青梅竹马,红颜知己了,进了宫也不过如此罢了,不就仗着有个爹么,所以才比我们品级高了些,神气个什么劲,还不兴别人说了。”张美人素来心直口快,有些看不过眼纪灵溪的故作清高。
“也该得她神气,谁叫我们命不好,没有个好靠处了,哎,你要是有个好爹爹或者是好哥哥,也不至于到了现在还是个小美人。看吧,咱们这后宫,很快就要多出一位淑妃娘娘来了。”谢昭仪目光怜怜地看着张美人,无限哀叹感怀起来,伊人娇羞,半是慵懒地靠着美人椅。
张美人颇不以为然地看了看那站在大锣上的如花娇影,冷冷地喝了一声:“小妖精,倒要看看你能生出什么风浪来,皇后可以把贵妃肚子里的孩子都整没了,我倒要看看你是个什么下场。”
若爽却是无心眼前的帝王美人搭讪的桥段,自顾拿了一瓶酒,姗姗地离了席座。
惠王欲意起身,却被一旁的苏太妃按住了身子,目光清怜幽怨,一面摇了摇头。烨泽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随着苏太妃继续欣赏眼前的莺歌燕舞。
“李夫人,恭喜啊,从今以后你和太后娘娘便是亲家了。”余旁的几位夫人都是见风使舵惯了的官场交际花,见着皇上与李漪澜相谈甚欢,又亲自为她穿了绣花小鞋,还将她抱回了席位,这样的恩宠待遇自然是有所意味的。
李夫人坐在太后的身侧,有些尴尬地举起杯子笑了笑,目光有些惑然地看着同皇上言笑晏晏的女儿,无奈地吁了口气。
她一直以为女儿是淡泊心性之人,原来在所谓皇权面前,还是抵不住诱惑的。无情最是帝王家,今夜他可以对你这般缠绵悱恻,他朝了,能保证这个男人的心可以一生一世都栓系在你身上么?
“漪澜这孩子乖巧大方,善解人意,哀家早就想把她接到身边了,偏巧今年选后纳妃她又不在京城,如今也算是哀家对你们李家的补偿了。”太后抿了抿唇,轻轻地笑了笑,目光幽落地看着与漪澜谈笑风生的烨翰,心中冷哼了一声,“这一次,哀家可没有逼你,是你自己选的。”
“那是,漪澜本就是沧海明珠,便只有皇上当可安享了。”余旁的几位夫人连连应和,笑语绵绵。
“是啊,瞧着他们郎才女貌的,却是璧人一对了,太后真是好福气,有个贤能肯干的皇后,如今又多了漪澜这样大方乖巧的媳妇儿。太后以后的日子可是乐得清闲了。”殿内,一脉热闹繁华,盛况空前,而殿外,落雪飘飞,银光独舞。
“如此良辰美景夜,皇后娘娘不在殿中坐镇,却跑来这里一个人喝闷酒,此景煞人啊。”高楼塔上,若爽半倚了围栏,一面喝着酒,娇颜上是愁绪万千。
想起今日里太妃娘娘那一番话,她的心里就一阵难受揪痛,她一直以为自己喜欢惠王,是不会在乎世俗的眼光的。可是她忘了,惠王是王公贵族,还有一个长居深宫的母妃,即便自己功成身退了,他们又真的能够离了这高墙之内么?不能吧,他有皇室的血统,有他要承担的职责,而自己,曾是皇后的事实是一段无法抹去的印记。一段不被看好祝福的爱情注定是波折重重的。
手中的酒壶已经被人给夺了去,回首看时,却是穿了一身银褐色貂裘的傅雷,那个轻狂傲慢,野心勃勃的傅家二少。
“殿中美人无数,二公子素来是个风月之人,怎么也跑出来了。”若爽淡然一笑,轻哧了一声。
“再美的人儿,也只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哪比得上眼前佳人的楚楚动人了。”傅雷有些暧昧地笑了笑,一边伸了手来勾若爽尖细的下颚,目光挑逗而热情,“真是我见犹怜啊,偏偏草包皇帝有眼无珠。若我为皇,决不会让皇后独自一人在此暗自神伤。”
若爽一边拨开了傅雷的手,面上浮起一丝恼意:“傅雷,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就不怕杀头么?本宫是皇后,请你自重,欢场上的那一套,最后不要在本宫面前出现。”
“哼,就凭草包皇帝,他能杀我的头么?你我都是太后的人,也不必遮遮掩掩了。呆在这样一个窝囊废身边,你不觉得委屈么?”傅雷叹了口气,洒洒地笑了笑。
若爽唇角一扬,亦是一脸魅惑地看着傅雷,伸了纤纤素手,轻抚着傅雷俊秀的脸,无比娇媚地笑了一下:“你说了?你觉得我委屈么?你也说了,我是太后的人,呆在窝囊废的身边,我也是身不由己的。没办法,谁叫他是皇帝了。其实,第一眼见将军的时候,我就对将军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将军一表人才,文武双全,屈就于这样一个草包皇帝之下,将军委屈么?”
“我不会永远屈就于他之下的。如果我当了皇帝,你愿意留在我身边么?”傅雷眉眼一弯,酷漠的脸上带着一种愤世的孤高,神色凝重,目光坚定,豪气旦旦的言语,就那样居高临下而立,宛若这锦绣河山便是他的天下。
若爽有些怔忡地看着这个野心勃勃的男人,原以为他也只是口头上说说罢了,看着他这般笃定的神色,浑然不似开玩笑的样子,身上不由起了一阵冷汗,那一瞬间的醉意也消散而去。
“若你为皇,嫔妾自当伴你左右,良禽择木而栖。”若爽抬着头,笑语盈盈,目若秋水地看着傅雷。
“好,一言为定。”轻狂不羁的脸上是满满的神采飞扬,玩世不恭的少年侧步而来,低头在若爽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笑得有些狂妄与暧昧。
若爽却没有想到傅雷会这般主动大胆,却又不好露了生厌的情绪出来,兀自强颜欢笑道:“当是一言为定,嫔妾等将军的好消息,希望将军宏愿早日成真。”
傅雷得意地笑了两声,转身洒洒地离开了,疏阔硬朗的背影刺得若爽有些眼疼。待得他走远,若爽方是掏了手绢出来,狠狠地擦拭着额头上的那一丝印记,颓废地往栏杆上一靠,目光凝然地看着飘飞散乱的雪花,唇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自古以来,外戚专权都是不得人心的,傅天实力虽然坐大,可是太后未必就愿意让傅家的人登上这九五之尊,不然这么多年来也不会无所反应的。若爽知道,太后一直在等一个人,不然也不会任由了烨翰与她的关系这么僵了还是无动于衷。
楼台的某一个角落里,一道阴影缓缓地转身过来,融入了这萧萧夜雪之中,带着几分怅然与寥落。
这一年的冬天,大梁宫里又新进了一位绝色无双的美人,封号淑妃,赐居漪澜殿,足见皇上对其的宠爱。经年的霏霏夜色,大锣上的流光夜雪,裸露香怜的玉足,是她和皇上定情的佳话。
这位荣宠大梁宫的淑妃娘娘成为了这个年末最动人的一笔水彩,而淑妃也很好地做到了宠而不骄,骄而不傲,每日里晨昏定省地给太后和皇后请安,平日里的穿着打扮也不追究奢侈华贵,很好地维系了后宫的和睦,叫人挑不着什么错处。
在民间的时候,李漪澜便是善名远播,入宫之后的贤德淑惠,更是赢得了一众宫人的赞赏和好评。今年的西南大旱让西南百姓生活苦不堪言,虽近年末,却未有新年伊始的欢喜气氛。李家是大梁有名的商贾之家,全国各地都有自己的生意,西南经营下来的盈利都给分发了当地的难民,打着皇恩浩荡的旗帜,却是让西南一带的流民对朝廷和皇上感恩戴德。
“娘娘,这里是有关英王的一些卷宗。奴婢也是隔些日子去藏书阁的,都是奴婢手抄过来的。”云茉将写好的书册摆在了若爽的面前,有些惑然地看着若爽,却是不解她突然之间让自己调查有关英王过去在宫里的一切有什么意义。
英王是先帝的第二子,也便是当今太后的亲生儿子,失踪已经有五年了,至今是生死未卜。有关英王失踪的传言,在宫里却是有不同版本的说法的。
“辛苦了。”若爽淡淡一笑,细细地翻阅起来,目光沉稳而坚定,一面轻笑了一声,“看来英王的失踪还真的是个迷案了。”
“娘娘无故让奴婢调查这些,可有什么用处么?卷宗上虽然说英王是失踪的,可是奴婢想,这么多年了,又是在皇宫里,多半是死了吧。只是大家不敢恼了太后不高兴,所以才给了太后这么一丝若有若无的希望。”云茉轻吁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