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吴中面色乌青地瞪了纪冉溪一眼,捏了捏拳头,转身走开了。
“小妹,你怎么可以这样曲解吴兄的为人,他也是为了你好。皇宫不比家里,由不得你胡来的。要是闯了祸,可没有人能够保得了你。”纪广漠一脸无奈地看着这个任性妄为的小妹,摇了摇头。他们姐妹性子却是南辕北辙,一个沉静如水,一个热情如火。
“知道了,沉默是金嘛。走吧,咱们回家吧。”纪冉溪吐了吐舌头,一边挽住了纪广漠的胳膊,撒娇起来。
“你不在宫中陪姐姐了么?灵溪现在正是困苦的时候,大哥是男人,出入后宫不方便,你是她妹妹,应该多开解她一下,不能总让她自怨自艾。”纪广漠叹了口气,想起后宫中的那个让人怜爱的妹妹,他的心里就是满满的酸楚,明明知道这后宫是条不归路,她偏要一脚走到头了。
“我怎么没有开解嘛,可是姐姐的性子你也清楚,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我是拿她没有办法了。”纪冉溪耸了耸肩膀,神情显得很是颓废萧然。
兄妹两一路闲聊着,转眼间便出了宫。两人走在街上,却是没有在皇宫里那般顾忌了,是以纪冉溪也是有什么便说什么了。
“真是不明白皇上了,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姐姐怀的是他的孩子,现在孩子被皇后给害没了,他竟然一声都不吭,实在是太气人了,也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有没有姐姐。大哥,你在皇上姐夫面前要替二姐喊冤啊,要让皇上姐夫为二姐做主才是。”纪冉溪一脸的怏怏之色,将心里的不快全都发泄了出来。
“后宫之事,自有后宫的处置,大哥是外臣,管不得这些。事情都过去了,孩子也没有了,还能如何了。我想,皇上应该会给灵溪一个交代的吧。”纪广漠有些怆然地笑了笑,显得有些无能为力,“皇后也未必就如宫中传言那样,她何苦来哉要去害了你二姐,她和皇上本就疏远,没有感情可言,应该不会做这些争风吃醋的事情。”
“大哥,你是怎么了,就会帮着那个女人说好话,反正我不管,你一定得替二姐做主,你是刑部尚书,难道连自己的妹妹也保护不了么?”纪冉溪面色显得更加的不痛快起来,大声地嚷嚷着。
“凡事要讲证据,谁可以证明是皇后害得贵妃滑胎的,你口口声声说是补药里面有问题,可是为什么等到三日之后贵妃才有滑胎的迹象。而且太医也查明了,补药里面没有任何堕胎的成分。”纪广漠面色肃然地看着纪冉溪,自然也是能够体谅冉溪替灵溪抱不平的心情。
“我……”纪冉溪却是哑口无言地看着纪广漠,泄气地哼了一声。
“一定是那个女人害死了贵妃娘娘肚子里的孩子,她不是好人,她是冒牌的皇后。”身后,传来一声略显稚嫩的男童之音,带着几分妒恨与决绝。
纪冉溪愕然地回过身来,有些诧异地看着出口之人,却是一个八岁上下的男孩,穿着一身青色锦衣,身量却是比同等年纪的男孩要高出许多,脸上带着孩童不曾有的凌厉与成熟。
“你,你说什么?皇后是冒牌的?”纪冉溪神色不安地看着小男孩,低低地问道。
“自然是冒牌的,真正的皇后还在济州。宫里的那个皇后根本就不是我的姐姐,她是假的。”小男孩高傲地昂着头,一脸的倔强与孤傲。
“真的?”纪冉溪眉飞色舞地看着小男孩,一边蹲下了身子,有些欣喜地道,“这话你敢不敢当着皇上和太后的面说?”
“当然敢,我一个人来京城,就是为了替我姐姐报仇的,我要揭穿那个坏女人的真面目,她根本就不是……”话音未落,纪广漠已经一个转身,一把捂住了小男孩的嘴,甩手劈在他的后颈上,一把将他扛在了背上,神色紧张。
“大哥,你干什么,他……”纪冉溪有些气恼地瞪了纪广漠一眼,跺了跺脚。
“咱们回家再细问他。”纪广漠冲着冉溪使了个眼色,嗯了一声,转身背着小男孩回了右相府。冉溪心领神会,只觉得心里头好像有什么要跳出来了一样,唇角勾起一丝得意的笑容,看样子,老天爷都在帮自己了。
凤仪宫。
“啪”地一声,书案旁放着的琉璃夜光杯跌落到地上,发出清亮宏大的声响,震得整个凤仪宫格外的刺耳喧嚷。夜光杯碎成了两半,散乱地跌躺在地上,显得孤寂清落。
若爽失神地看着那突然坠地的夜光杯,忽然间觉得心绪有些不宁起来。不知为何,整个下午变得烦躁无比,想要小憩一会都没有心思。原本还是晴好的午后忽而间蒙上了一层阴霾,灰蔼蔼地让整个皇宫都变得阴郁萧冷起来。
只不过是须臾光景,此刻就变天了。若爽怅怅地看着窗外迷霭的天气,心里轻轻地叹息着。转眼间已是大半年过去了,而师父交给自己的任务却是一点起色也没有,虽然不用再步履维艰,但还是得小心翼翼。终此一生,她人生最美好的流年韶华就要在这寂寂的深宫里摧残殆尽,无人来嗅么?
昭阳殿。
一身素紫宫裙的云茉冉冉地跟在了春香的身后,目光清和而敏感。早起的时候,若爽去了太后的慈宁宫,自己带了宫里的几个丫头在殿内除草劳作。未及,春香便过来了,说是贵妃娘娘有事请云茉过宫一叙。
朱门院落,香樟叠影,秋日的昭阳殿氤氲在一片萧冷寥落的氛围里。过阶而上,穿廊走院,方是到了溪贵妃的寝殿之中。
“奴婢参见贵妃娘娘,不知娘娘找奴婢前来有何事?”云茉一边朝着美人椅上的溪贵妃见了礼,微微地福了福身子,目光清润地看着端坐美人椅上的纪灵溪,依旧沉静婉约,依旧淡然若水,眉间敛了几许淡淡的伤感,眸子却不复先时的谦和与娇柔,多了一丝复杂的肃冷。
“云茉姑娘是皇后的陪嫁宫女吧,你从何时跟在皇后娘娘身边的,在老家可还有亲人么?济州是个好地方,山水怡人,风景美不胜收,不光是景致出众,还出美人了,比如像云茉你一样。不知道的,绝不会把你当成是皇后娘娘的婢女的,还以为是皇上的妃子了。此等绝色,做个宫女却是有些委屈了。”溪贵妃懒懒地挑了挑眉,语气虽是谦和柔婉,却藏了无尽的深意。
“贵妃娘娘谬赞了,奴婢只不过是个小小的丫鬟而已,又怎么敢同宫里的嫔妃娘娘相比了。奴婢不过是蒲柳之姿罢了,在贵妃娘娘面前,奴婢又算什么了。即为婢子,哪有委屈之说了,人各有命罢了。”云茉心下有些惶然,却是不明白溪贵妃的用意。
“是啊,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强求不得,就如本宫,满心欢喜的以为可以当母亲了,到头来还是空欢喜一场。”溪贵妃苦涩地笑了一下,神情显得很是颓然沮丧。
“娘娘请节哀。”云茉低低地慰藉起来,黛眉轻蹙。
“哀自然是要节的,也不知道要何时本宫才能再为皇上怀上龙裔了。说来本宫还忘了道声谢,上次有劳云茉你替本宫解围了,要不是云茉,本宫说真的,也许就要得罪太后和皇后了,这后宫的日子,怕是就不好过了。”贵妃婉婉而笑,柔润的话语里却裹着一把无形的利刃,仿佛要刺穿云茉的身体。
“奴婢也只是尽自己的本分,贵妃娘娘平安无事就好。”云茉心中自然明白贵妃娘娘此话的深意,宫中有关贵妃滑胎是皇后给害的早已经不是什么秘闻,想来她也认定了是那一碗补药夺了她腹中孩子的性命。
“云茉姑娘整日为皇后操劳,不如本宫报你一个人情如何?本宫愿向皇后娘娘请求,准你出宫回乡探亲,你可愿意?”贵妃薄唇轻扬,凝然而笑。
“奴婢已经没有家人了,娘娘的一番好意,奴婢心领。”云茉摇了摇头,婉言相谢。
“哦,这样啊!”贵妃轻轻一笑,眉间似有怨尤,“其实本宫也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近来我家小妹进宫的时候给本宫说了个民间传言了,说是当今皇后并非真正的国母,血统不正。当然了,也只是民间传言罢了。不过你也知道,这民间传言一多了,就跟真的一样,本宫也是替姐姐担心,所以想借这个机会让你回家一趟,请了济州的人过来,堵住这悠悠之口。云茉,你觉得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本宫也是替姐姐未雨绸缪罢了。”
云茉的脸色当即有些不大好看,怔怔地看着贵妃娘娘,眸子里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迷茫,身子轻微地颤栗了一下,旋即淡漠卿然地说道:“贵妃娘娘也说是民间传言了,自然是不可信的,除非是贵妃娘娘自己相信了吧。娘娘也认为皇后并非正统么?”
“本宫自然相信姐姐的,只不过谣传多了的话,可就成真的了,不是么?”贵妃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一边捋了捋额前的如云秀发,眸子敛了一丝玩味。
“贵妃娘娘要是没有别的事情的话,奴婢就先告退了。”云茉施施然地笑了一声,一边福了福身子,莲步后移,面上有些隐隐的忧虑。
“这不是云茉姐姐么?怎么这么急就走呀。我这还带了个老乡过来了。”身后传来一声娇腻女音,带着细细的酥软,却是纪冉溪过来了。
“奴婢宫中还有些事情,就不多留了,告辞。”云茉淡淡地接过话茬,面无表情地看了纪冉溪一眼,旋即身子一晃,目光诧异地看向了纪冉溪身侧的男童,却是郑萌的儿子郑磊。
郑磊穿得气派不凡,一脸倨傲地看着云茉,眸子里带着一丝妒恨的挑衅,甚是狂傲不羁,完全不似一个十来岁的孩童。
“这是我姨妈家的孩子,刚巧着,他也是从济州过来的,说起来,他也算是和皇后,云茉姐姐你沾亲带故了,更巧着,他也和皇后娘娘同姓,都是姓郑的。最巧的是,他还和皇后娘娘的亲弟弟同名,叫郑磊。”纪冉溪媚眼如丝,笑得有些阴戾无常,一字一句,咬得极重,显得刻意而明显,那三个巧字,却是听得云茉心里一阵发憷。
“是么?”云茉波澜不惊地看着纪冉溪,目光平和柔软地望向郑磊,“能够同皇后娘娘攀上这样的关系,也是他的福气,可要好好珍惜才是。”言毕,已经提了裙摆,袅袅地离了昭阳殿。
云茉虽然装得若无其事,但是贵妃还是一眼瞅出了云茉的不安与强自镇定。溪贵妃目光阴鸷地看着远去的清丽身影,缓缓地靠着美人椅,绝美忧伤的面庞上闪现出一丝刻薄的恶毒来,一边捂了捂肚子,心道:“孩子,母妃是不会让你白白牺牲的,所有对不起我们母子的人,母妃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不管是谁。”
“姐,他们做贼心虚了,他们果然是冒牌的。咱们现在就领着他去见皇上和太后,一定要让那个女人死无葬身之地。”纪冉溪自得地笑了笑,却是有些迫不及待起来。
“急什么,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纪灵溪轻轻地哼了一声,目光柔软地落在郑磊身上,一边微微地欠了欠身子,捉住他的肩膀道,“你真的想为你姐姐报仇么?”
“当然想,做梦都想。”郑磊回答得掷地有声,小脸涨得通红,一边握紧了拳头。
“很好,你姐姐有你这样为她付出的好弟弟,真是她的福气。”纪灵溪笑得温婉若水,有些怅惘,有些唏嘘。
“灵溪姐姐,在皇上和太后面前揭穿了她的话,她会被抓去坐牢么?我爹是不是就可以让我的姐姐恢复正常了?”郑磊困惑地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问道。
“当然了,只要她坐牢了,你姐姐的病就能好了,到时候你们姐弟两就可以像以前一样幸福的生活了。”纪灵溪摸了摸他的头,一脸温暖地看着他,清润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残酷的冷光,这后宫之中,没有人会是永远的弱者,也没有人,会是永远的不败神话。
“娘娘,现下咱们该怎么办?郑家小少爷已经到了宫里,贵妃娘娘怕是已经全都知道了。一旦小少爷揭穿了我们的身份,我想,咱们在后宫的日子就算是到头了。”云茉离了昭阳殿之后,急急忙忙地回了凤仪宫,将所遇之事都与若爽说了。
若爽亦是坐立不安,神色显得很是疲倦,这后宫之中,即便只有自己和贵妃二人平起平坐,也永远是不得宁静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这一次的困局,却是比先前的更要难解,几乎是死局了。
“她知道了又能如何,单凭一个小孩子,又能代表什么。她要真是想对付本宫的话,怕是早就向皇上和太后告密去了,说明她心里还是有些忌惮的,怕弄巧成拙。她这一招先发制人还真是让本宫措手不及,暂时本宫也只能先与她拖着了,郑磊终究是郑家唯一的继承人,本宫也不能对他下手。依着贵妃的性子,怕是不会用这样的方法对本宫施压的,本宫倒要看看,她想玩什么把戏。”若爽凝重地蹙了蹙眉,心里亦是没有什么底气。
贵妃现在只是警告试探,无非就是想打乱自己的阵脚,二来又利用民间的谣传制造自己并非正统的舆论,想来很快就会传到太后的耳朵里,观棋局而不动声色,以静制动,想来也只有纪广漠那个阴晴不定的人才会想出这般招数了。若爽心里怅怅地想着,仿佛可以看到,那近在咫尺间的狂风暴雨。
只不过一天的功夫,宫中的宫人便四处流传着皇后是假冒之身的谣言,彼时的凤仪宫,却是处在一片风雨飘摇之中。太后那边虽未有动静,但是相信很快便会有所行动的。
九曲回廊,亭台水榭,一袭水色锦服的女子莲莲地漫步于皇城楼阁间,淡然沉婉,一如这大梁宫孤寂的清冷。立于楼台之上,瞻望着浩野千里,看天上云霞蔼蔼,凝宫外烟雨楼台,没有了春日的满城碧色,有的只是秋日里无边的肃杀与隐冷。只是那么一堵墙而已,却隔成了两个世界。
这里红墙绿瓦,满目辉煌,繁盛旖旎的景致下却是暗流汹涌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外面虽是章台小巷,屋落绵延,喧嚷吵闹的长街里却有着最为朴实的青梅竹马,举案齐眉。这偌大的皇宫里,却找不到一个可以一诉衷肠之人。
城楼的另一侧,一袭素黄的女子袅袅而来,婉约妙丽的身姿在这秋日里染上了一丝凄凄的寥落。
“原来姐姐来这里了,刚刚去凤仪宫给姐姐请安,云茉却说姐姐不在。”溪贵妃扬了扬柳叶眉,悠悠地说道,一边笑了一声,“妹妹这阵子身体不适,很久不曾过来向皇后请安了,还望姐姐多多担待。”
“妹妹既然身体刚刚见好,就更不应该来这楼上吹风了,要是又病倒了,本宫可是担待不起啊。”若爽恻恻地转身,秋水微澜的眸子一如这秋日的清凉。
“来楼上吹风会让人变得清醒,看得更高更远,也明白很多事情。这后宫里,一味的柔弱与忍让只会让自己越来越卑贱,姐姐认为妹妹说得对么?”纪灵溪缓缓地抬头,目光空灵幽寂,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凄然。
“其实姐姐倒是很喜欢妹妹这样的性子,沉静温婉,淡然若水,就像一朵午夜的幽昙花,独自绽放,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清新魅力。”若爽宁媚一笑,目光缓和地看着纪灵溪。这本也是自己的真心话,进宫大半年,她从来没有将这个女人当敌人来看待,她也不必要与灵溪为敌。可是命运总是这般无常,一入宫门深似海,楚楚可怜的女子须臾间也能变得阴狠可怕起来,一如眼前这个阴翳莫测的如花女子。
“午夜幽昙,姐姐真是谬赞妹妹了。或许在以前,妹妹还认为这是一种超脱的气质,可是现在妹妹却不这么想了,一个人静静绽放有何意义,外人能欣赏得到么?我自问不与人争,可是人偏与我过不去,我只是想要一个孩子而已,连这么简单的心愿都不能实现,这后宫,还有什么值得我去坚持的,我讨厌以前的自己。”纪灵溪愤愤地说着,一边握紧了拳头,目光变得阴狠厉冽起来。
“妹妹要这么想,本宫也无话可说。本宫知道,妹妹认为是我害得你失去了孩子,所以才会这么做的,在宫中散播那些谣言,想要报复本宫。”若爽依旧淡然自若地看着纪灵溪,语气一如既往的清冽柔婉。
“我的孩子是怎么没有的,没有人会比皇后和太后更加清楚明白,不是么?谣言,妹妹自认为那绝非是空穴来风的,姐姐心里要是没鬼的话,又何须在乎这些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可见老天爷还是有眼的,不会让得势的人一直风光下去。”纪灵溪笑得有些得意,目光灼灼,“命运眷顾你太多了,老天爷也是时候该照顾我一下了。”
“你要是确信单凭那一个年少无知的孩子就能扳倒本宫的话,尽管放马过来,本宫倒要看看,老天爷要怎样照顾你。本宫什么风浪没有经历过,还会怕一个年仅十岁的小孩子么?太后不糊涂,皇上也不是昏君,本宫更加不是一个窝囊废。纪灵溪,如果你要斗的话,本宫陪你玩到底,只不过你要小心了,本宫可以玩死驸马,又何况是一个小小的右相。本宫没有对你下手,给足了你们面子,你可不要欺人太甚。惹火了本宫的话,本宫不介意再有右相一家下去陪驸马做伴。”若爽风姿妖娆地笑了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看着灵溪,一字一句,酷冽而潇然。
纪灵溪身子一颤,有些惊骇地看着若爽,强自镇定地吁了口气,坦然无惧地迎战她的威胁:“若是单凭一个小孩子,的确是有些费劲的。可是妹妹的手里还有一张王牌,妹妹知道姐姐心里为什么没有皇上,因为姐姐的心里装了别的男人,只要我这嘴轻轻一张,就算太后肯饶过姐姐,想必比起真假来,太后和皇上更加不想听到皇室的丑闻吧。”纪灵溪吸了口气,半是怜惜地说道。
“你……”若爽面色有些虚白地看着纪灵溪,愤愤地捏紧了拳头,眸子里闪过一丝冰凉的杀意,咬了咬唇,“灵溪,我真的不想跟你动手,你何苦要这样逼我了?把我逼急了,对你有好处吗?”
“我逼你,如果不是你害得我没有了孩子,我何苦跟你斗,是你逼我到这样的境地的。起先我也以为我们可以井水不犯河水,但是我错了,你的心比蛇蝎还要毒辣。”纪灵溪有些好笑地望着若爽,目光里是一片盈盈光华。
“你的孩子,根本就不是娘娘害的,如果不是娘娘用那碗补药救了你一命,今天你根本就不可能站在这里。”身后一阵飒飒的冷风袭背而来,纪灵溪一怔,目光愕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云茉,又望了望这皇城高楼,看着伫立边缘的云茉,面色有些隐隐的发白。
“娘娘也看到了,以云茉这样的本事,要杀娘娘简直是易如反掌。只不过皇后娘娘和奴婢都认为娘娘是个可怜可敬之人,不想与娘娘为敌。但是娘娘实在是忧伤过度,完完全全看不到周围的事事非非了。如果云茉告诉娘娘,你的孩子是你的好妹妹的精心杰作,你信么?”云茉一步一步地向着灵溪靠了过来,沉静柔婉地看着灵溪,言语清冷而谦和。
“不可能,冉溪心性单纯,她是我的亲妹妹,她没有要害我的理由。休要为你们的心虚害怕转移视线,我是不会相信的,你不用信口雌黄。冉溪是我带大的,怎么可能?”纪灵溪摇了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云茉。
“灵溪,诚如你所说,你知道我心里有人,我不跟你争皇上,我有什么理由要害你的孩子。如果我告诉你,你的妹妹,她也喜欢皇上,她也想和你一样,入宫为妃,和你一样分享帝王的恩宠。而你肚子里的孩子,会是她以后安享荣华,高枕无忧的障碍。她不但要让你没有孩子,还想让你永远不能生育。”若爽目光清澈纯明,面色亦不如先时那般凌人,淡淡如水地看着眼前莹莹毓秀的女子。
“这个,是娘娘每天膳食里要吃的东西吧,酸中带甜,枸杞。”云茉小心翼翼地打开用手绢包好的一味药物,却是风干了的枸杞。
“这是我自家的,有问题么?”纪灵溪惑然不解地望着云茉,幽幽地道。
“若论形状,色泽,味道,自然是与枸杞无出其二。但是这并非真正的枸杞,而是一种与枸杞类似的药物,这是红菱果,生长在岭南一带。许多人都会误把它当成枸杞来下药,须知红菱果一旦用食过多的话,尤其是女子,常期服用,尤其是怀孕没有经期的女子,会在胎儿成型六个月后自然胎死腹中,而经期也将失调,以后永不能生育,换言之,它是一种慢性的绝育药。”若爽一脸卿然地看着灵溪,娓娓而谈。
“什么?不,不会的,这不可能。你骗我,胡说,你胡说,冉溪不会这么做的,不会害我的。”灵溪面色发白地看着若爽,几近崩溃地看着若爽,惶恐惊骇地捂住了肚子,眸子里有汹涌的泪水打转。
“荣华富贵,后宫妃位,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你要是不信的话,回去可以把你的那些所谓枸杞拿去太医院验证一下,到时候你便知本宫有没有说谎。那天我送给你的乌鸡凤血汤里面加了决明子与乌丸,那都是疏导经期的药物,本宫也是不想你以后不能生育,所以才送了那碗药给你喝,你却偏要认为那是打胎药。当然,也因为它,才使你的孩子提早离世,如果你还是要怪本宫的话,本宫也无话可说。本宫言尽于此,是非黑白,你自己思量斟酌。”裙袂飘扬,若爽风姿决然地一拂衣袖,清冽漠然地看着纪灵溪,转身与云茉一道下了这皇城楼阁。
西风剪剪,良夜沉沉,原该温馨祥和的夜晚,若爽却没有了欣赏的情致。月华如水,飘然泄于长亭院落,清冷皎然,犹若相思点点。
临窗而立,看着清朗夜空里璀璨生姿的繁星,若爽的清瞳里闪过一丝隐隐的忧虑。今日皇城楼阁间,两个姿妍秀丽的女子正式拉开了一场后宫的巅峰对决。
“娘娘,你说贵妃娘娘肯放手么?”身后,是沉静寂然的云茉,额前厚厚的刘海迎着夜风拂拂吹动,明眸皓齿,玉色可人。
“那就要看天意了。她若想得通,那是我们的造化,想不通,那便是我们的命数。”花颜月貌,却如这深秋一般淡冷落然,语气也携了几分萧索潸然。这一招以退为进也是万般无奈之举,若非穷途末路,她是不敢犯这个险的,明天,是一个无法预知的未来。
“云茉,今晚上你出宫去吧,明天一来,我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场面。”若爽潇潇凝望着云茉,低低地道。
“娘娘这是要赶我走么?”云茉摇了摇头,欢然一笑,“娘娘在哪里,我便在哪里,这个时候连我也出宫了,娘娘要怎么办?这么多难关我们都闯过来了,这一次,也一定闯得过。娘娘大可安心,惠王已经日夜兼程地赶去济州请郑老爷来京了,只要郑老爷来了,单凭小少爷的一家之言,却是不足为信的。”
“什么时候的事情?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若爽面色一变,有些吃惊地看着云茉。
“今早上就出发了,傍晚在御膳房的时候,王爷府上的小厨子过来跟我说的。”云茉悠悠地道,怡然宁婉地看着若爽。
“济州来往京城,就算日夜不休,最快也要三天,惠王还好,可是郑老爷了,他未必挺得过来的。看样子,我只能咬紧牙关再坚持两天了!”若爽沉沉地叹了口气,目光更显柔肠凄楚,浅浅看向云茉,“云茉,你跟师姐说句老实话,你怨不怨师姐把你带进这没有人情味,处处危机的皇宫里来?”
“不怨。师姐,我的命是你救的,在我的心里,你就是我的姐姐。姐姐有难,妹妹是不会袖手旁观的。如果没有师姐,也不会有今天的云茉。”云茉摇了摇头,嫣然而笑,目光轻软宁和。
这话也是她的肺腑之言,早些年他们杜家满门被仇家杀害,是师姐于冰天雪地的山坳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自己,将她带回了千门,并让师父收了她为弟子,这份恩德,她一直记在心里头,为了师姐,她可以放弃一切。
“我们并非亲姐妹,尚能如此相处,偏偏血肉相连的至亲,却要那般算计谋害。一入宫门深似海,这后宫,实在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若爽发出一声喟叹,深宫寂寂,如若不是有云茉陪在自己身侧,她不知道这样的生活自己可以坚持多久。
是日,风平浪静,并没有预想中的风雨满楼。及至第二日的晌午,花嬷嬷打发了跟前的婢女流纱前来传话,太后在静心阁设宴,请了皇上,贵妃和自己用膳。东窗事发,太后的发难终究是如期而至。
若爽留了云茉看守凤仪宫,一人前去了静心阁赴宴。与其是家常小聚,不若是鸿门宴罢了。若爽唇角勾起一丝浅笑,目光蔼蔼地掠过这九重宫阙,这里,承载了她大半年的流阴韶华,这里,承载了她少女一心希冀的情窦初开,这里,亦有她完成不了的夙愿,诸多过往,宛若流水潺潺,从脑海里趟趟而过。
踏进阁中,太后与皇上自坐了正中央,平日慈怜的太后,松老的面容上敛了一丝沉沉的厚重,看着若爽的目光多了一丝犀利。
烨翰的脸上带着随性洒然的笑容,亦如过往,磊落轻狂,不羁豪迈,一副看戏的表情。贵妃讪讪地坐了一侧,见着若爽的时候,目光里多了一丝凄楚的无奈,复又低下头去,不与若爽对视。
最引人侧目的自然是太后身侧站着的桃红女子纪冉溪与锦衣华服的小公子郑磊了。纪冉溪看到若爽的时候,脸上闪过一丝自得的笑意,郑磊的身子怔了一下,面无表情地瞪了若爽一眼。
“皇后该是知道哀家今日设宴的目的吧,哀家也不想拐弯抹角,关于民间的那些传言,皇后想要怎么解释了?”太后昂着头,翘了翘涂着彩金的凤甲,眉毛轻轻一拧,一脸审视咄咄地迎向若爽,开门见山起来。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太后也都说那些是传言了,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又怎可取信了。臣妾是怎样的人,太后这些日子难道看得还不够清楚么?”若爽面无波澜,回答得四平八稳,坦然地看着太后。
“知人知面不知心,哀家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了,有时候看走眼了,也不足为怪。皇后该知道,哀家眼里容不得沙子,喜欢干干净净的人。”太后眼角微斜,轻轻地磕了磕眼,显得意兴阑珊,一边扫了旁侧的皇上一眼。
“如果臣妾说,臣妾的确是郑家之女,太后会相信臣妾么?”若爽淡定安然地笑了笑,微微地福了福身子。
“相不相信不在于哀家,哀家只相信事实。眼下这个小男孩说是郑萌的儿子,那么你承认,他是你弟弟么?你和他,有无血缘关系了?”太后目光犀利非常,一字一句都充满了力量,一边说着,目光飘向了纪冉溪身边的郑磊。
“小磊,你照实说出来,当今皇后是你的亲姐姐么?别怕,冉溪姐姐会给你做主的,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纪冉溪一边拍了拍郑磊的肩膀,宽和地怂恿起来。
郑磊小脸憋得通红,仿佛在酝酿什么一般,咬了咬唇道:“她不是我的姐姐,她是假的,是冒牌的。”
“皇后娘娘,事实胜于雄辩,你就不要狡辩了。你根本就不是什么郑氏之女,童言无忌,小孩子是不会说谎的。我看皇后娘娘根本就是居心叵测,太后,冉溪怀疑她说不定就是前朝余孽派来潜伏在我们身边的,想要对皇上和太后不利。”纪冉溪眉飞色舞地看着淡定自若的若爽,一边对着太后添油加醋起来。
太后的面色有些微微的愠怒,目光飘忽地看向了一旁的皇上:“皇上,你怎么看这事情?”
“皇后可是太后您钦点的,如今皇后身份不明,不干不净,太后似乎不应该问儿臣才是,后宫向来是太后打理,太后要怎么做,儿臣没有任何异议。”皇上显得一脸的满不在乎,洒脱地耸了耸肩膀,撇得甚是轻松。
太后略略地沉思了一会,目光转向纪灵溪:“贵妃了?你可有话说,冉溪是你的妹妹,她的话可信么?”
贵妃的身子颤了一下,目光灼灼地看向冉溪,瞬息间交替了万千情绪,抿了抿唇:“冉溪虽是臣妾的妹妹,但是臣妾对此事毫不知情,臣妾也不知道冉溪说的是真是假,但凭太后定夺,臣妾不敢妄言。”
纪冉溪面色一变,有些气恼地瞪着纪灵溪:“姐姐你怎么能说对此事毫不知情?小磊这两天里不是都在昭阳殿么?”
“他是在昭阳殿,可是我并不知道他会说这样的混话,刚才所言是否属实我确是不知的,我也不知道你为何会这样深信不疑,偏要带了他来找太后,弄得后宫不安宁。你从小就不得安生,喜欢捣乱,如今却要乱到后宫里来了,我实在是不知道你存了什么心思。”灵溪语气中带着一丝责问,一边委屈地低下了头,娇袭一身忧愁,嘤嘤地拿了手绢抽泣起来。
“你……”听着自己亲姐这样与己无关的推诿之词,纪冉溪却是怎么也料想不到的,只一咬牙,也懒得与纪冉溪多做口舌之争,目光清亮澄澈地看着太后,“太后,冉溪愿以自己的性命担保,若是所言有虚的话,冉溪将五雷轰顶,不得好死。”一边说着,风姿决然地转身过来,戾气袭人地审视着若爽,一步一步朝着她行了过来,“皇后娘娘敢对天立誓,眼前的郑磊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么?”
“本宫自然是不敢立誓的,若真立誓了,岂不跟你一样蛇蝎心肠了!”若爽幽幽一笑,附在她耳畔低语,“本宫跟你不同道,为了荣华富贵,可以连自己的亲姐姐也去陷害。”
“你……”纪冉溪面色一片发白,哼了一声,倨傲如常地看着若爽,讽刺地笑了笑,“皇后娘娘不敢立誓,是心虚了,心里有鬼吧,因为你知道自己并非正统,一旦立下毒誓,必不得好死。”
“磊儿本就是我的亲弟,本宫何须要立誓,你不觉得这很好笑么?”若爽冷冷一笑,一边向着郑磊走了过去,轻柔淡润地看着他,“小磊,看着我的眼睛,你告诉太后和皇上,我们是姐弟么?”
小磊却是低着头,拼命地挣扎,一边摇头而语:“不是,你不是我的姐姐,不是。”
“小磊。”若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隐隐的愤怒,清润的眸子里漾起一丝浅碧色的光华来,一如午夜的幽魅,带着凄凄的蛊惑之力。
“皇后,有话好说,是非黑白,终有定论的。”一旁的花嬷嬷趋步上前,伸手揽过了有些反常异样的郑磊,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语姗姗地望着皇后,幽深莫测。
若爽只觉得心头一乱,深深地吸了口气,强忍住了有些紊乱的筋脉,目光复又淡然如常,原本想着用迷心法让郑磊心智受滞,度过眼前这个难解的困局。却没有想到花嬷嬷竟然看穿了自己的用意,破了自己的迷心法。这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釜底抽薪已然末路,难道自己的命数要到此终结了么?一股前所未有的森寒之意瞬息间涌遍了全身,若爽的脸色在那一刹那灰白灰白,这最后的一搏,终究还是输了。
沉香如屑,袅袅轻烟散于暖炉之中。帘外风动,树影摇曳,划出凄凄的绝响之音。那一瞬间,若爽感觉周围所有的目光像是银亮亮的飞刃,齐刷刷地朝着她射了过来,偌大的静心阁里,她只听得到自己噗噗的心跳声,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混沌起来。
宫闱深深,终不是江湖里的刀剑相交便能决出胜负,一步走错,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不可进,亦无力退。
太后的眸光阴飒飒地闪过一丝冷冽,神情变得深不可测起来。皇上一脸潇然地凝视着若爽,唇角有些轻微的抽搐,眸子里有略微的怜惜,但更多的是一种笃定与淡然,似乎她的真实身份,于他而言并无多大的意义。
“草民郑萌拜见太后,皇上,皇后娘娘。”静心阁外,帘幔微微挑起,一身青色宫裙的云茉漫步而进,身后跟了一个头戴方巾的中年儒士,二人一齐跪拜于地,温软清宁的声音融融响起,一如秋日的明光,却是郑萌。
“郑萌?”太后的表情有些欣喜,更多的是诧异,馥馥起身,徐步向他而来,“快平身吧,别跪着了,你腿脚本不好。”
“草民有罪,不敢起身。”郑萌低低地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与自责,窗外漏进的日光写意地洒在他淡褐色的衣袍上,更显得儒雅非凡,气质出众。
“哦?何罪之有了?”太后眉头轻轻一蹙,一脸探究地看向郑萌,目光落在郑磊和若爽的身上。
“微臣教子无方,害得太后不得安宁,此为一罪。微臣不请自来,却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此为二罪。微臣枉顾太后旨意,以长女若爽替次女妍儿进宫为后,是为欺君,此是大罪。”郑萌一一说来,言辞恳切,短短数语,便解释了眼前纠缠一团的乱麻。
“你说的都是真的?皇后是你的亲生女儿?那何以他们姐弟会这般生疏,童言无忌,郑磊说皇后并非其亲姐,难道他是信口雌黄么?”太后面色中带着几分萧漠,涔涔地问道。
“小孩子从来就不会说假话,既然郑老爷也认小磊是你的儿子,却编出这样的谎言,实在是叫人难以相信。莫不是郑老爷担心东窗事发,故胡诌了这么一段出来吧。”纪冉溪哼哼一声轻笑,连嘲带讽起来。
“草民若有半句虚言,必然不得好死。”郑萌缓缓抬头,一脸正色地看着太后,而立之年的他更显成熟气韵,魅力倜傥不减,目光哀哀地看着太后,“草民惶恐,出此下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次女妍儿精神失常,疯癫月余也不见好。若以此身份进宫贵为国母,岂非是让天下人笑话。太后对草民恩同再造,草民亦不想让太后失望,故让长女进宫取而代之。吾儿不识长女,是因为长女自幼多病,当年贱内生她之时,太后可还记得那个出生不足三斤的女婴。”
太后的目光有些恍惚起来,严厉的面容覆上了一层轻浅的哀伤,喃喃地吁了口气道:“当然记得,宫中所有的太医都认为她活不成了,却还是给你自己救回来了。郑卿家的妙手回春之术,哀家是一直放在心头的。说起来,她会早产,多半也是因为熏春救哀家之故。”
熏春是太后的陪嫁婢女,也便是郑萌的结发之妻。当年太后血崩催生,母子二人几乎性命不保,全凭了郑萌的精湛医术,救了太后母子一命。太后对他感恩在心,为了拉拢他,将自己最贴心的婢女熏春许配给了他。
适逢太后与纪贤妃争宠,后宫不宁,贤妃在皇上赏赐太后的贡品里偷偷做了手脚,结果却给熏春误食了,从而提前早产三个多月。也因此熏春落下了一身的病根,幸得郑萌是当世难得一见的医学奇才,油尽灯枯的熏春也与他度过了七年的夫妻生活,为他生有两女一儿。
“长女若爽自幼多病,草民与贱内回了济州之后,并没有带在身边抚养,而是将她交给了草民的师兄抚育,是以才能活到今日,否则单凭草民一己之力,是绝对办不到的。但是草民没有想到,次女会和贱内一样,犯有同样的遗传病,草民实在是不想让她……”说到这里,郑萌的声音有些发抖,清润的眸子里有汹涌的雾气扩散开来。
“不用说了,哀家信你便是,是哀家对不住你们夫妻两,对不起你们一家人。”太后摇头摆手,亦是勾起了无限的伤怀过往,喟然地叹息了起来,潸然若失地扶了他起来。
一旁的郑磊却是摇着头,稚气昂扬的小脸上写满了委屈,一边挣脱了花嬷嬷的怀抱,大声地嚷嚷:“爹你骗我,你是坏人,你是坏人,你从来就没有跟我说过大姐还活在世上,呜呜呜,我讨厌你,讨厌你。”
“这不可能的,简直是在编故事,说谎,这是一个天大的谎言,太后明鉴,千万不要上了他们的当。”纪冉溪惶恐无助地看着太后,听得整个心都凉了起来。
“你是什么身份,敢在这静心阁里大吼大叫,是不是谎言,哀家会不清楚么?你个挑拨离间的小贱人。”太后怒气冲天地瞪了纪冉溪一眼,扬手就是一巴掌甩上了纪冉溪的脸,打得纪冉溪一个踉跄,摔倒在了纪灵溪的脚下。
纪冉溪却是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地看着灵溪,一边拉扯着她的裙角:“姐,姐,你说句话啊,我没有挑拨离间,我真的没有,我说的都是真的,是他们在说谎。”
“住口,我没有你这样厉害的妹妹,这个姐姐,我真是担当不起。你害得我没有了孩子,我已经不跟你计较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竟然没有想到,你又算计到皇后头上来了,我们纪家,没有你这样的女儿。”纪灵溪无比漠视地扫了纪冉溪一眼,奋力地甩开了她的手,目光决然而清冷,却是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无奈表情。
“姐夫,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说谎。你说过,无论冉溪说什么,你都相信的,你说话啊,你告诉太后,皇后是假的,她是假的。”纪冉溪娇花弱柳地凝望着烨翰,此时此刻,这个皇宫里主宰着女人一生幸福的男人是她唯一的希望。
明黄的龙蟒蛟袍,清俊疏离的淡漠神色,眉眼里流露出淡淡的嘲讽之意。烨翰轻轻地吁了口气,有些好笑地看着太后:“怀疑皇后身份不实的是太后,相信皇后的又是太后。太后这是唱的什么戏了,朕在一旁看着,都觉得很累很乏。国丈大人,单凭你这样的说辞,朕,信服不了,诚如冉溪所言,朕怎么知道这其中的真假,太后又何以这般笃定国丈大人没有说谎了?”
“这……”太后有些犯难地看了皇上一眼,目光中亦是有些隐忧,漓漓地吁了口气。
“血浓于水,总归是不会错的,草民愿意滴血认亲,以证皇后娘娘的清白。”郑萌一脸肃正地看着皇上,说得却是言之凿凿,目光诚挚坦然。
“好,就依你的意思。”烨翰洒洒一笑,目光咄咄地看着郑萌,凌厉如一道纯华的闪电。
若爽的身子一颤,有些愤懑委屈地看向烨翰,深深地吸了口气,脸上浮起一丝轻讽悠然的笑意,这个她一心一意要保护的少年天子,也是一心一意要置她于绝路的男人。即便她是师命难为,她亦有自己的坚持与骄傲。
彼时,太后令了宫人端了银盆过来,郑萌领着皇后,郑磊在银盆前站定。阁中目光惶惶,却不知道这一滴血下去会是一个怎样的情形。郑萌与郑磊的血融合在一起自是无疑,只剩了皇后一人徜徜而立,目光纠结地看着银盆中凝合了一起的血团。
“皇后,请滴血。”郑萌慈怜地看着若爽,淡淡地道,眸光清澈纯明,带着一股暖暖的舒心。
若爽咬了咬牙,用小刀在无名指上划了一道口子,刺目的血红滴入水中,荡起微微的涟漪,犹若她忐忑不安的心情一样波澜起伏,目光紧紧地凝视着那一滴嫣红。
她的血,与郑萌父子的血天衣无缝地融合在了一起,汇聚一团,再也不曾分离。
太后的面色豁然开朗,释怀地一笑,一边蔼蔼地看向若爽:“哀家委屈你了。”
“只要太后相信臣妾便好,不过是一滴血罢了,何来委屈之说了。毕竟,是臣妾和父亲大人欺瞒了太后在先的,太后有所疑虑,也是应当的。”看着自己的血与郑萌的融合在了一起,若爽自己的心情都是复杂万千,强忍住内心的困惑与太后闲话如常,回答得甚是轻巧翩然。
午后的日光安逸闲适,煦煦地漏入静心阁里,那一袭明黄的身影浸润在一片淡柔的金辉之中,伟影纤姿,像是神话故事里的天神一般,壮阔昂扬,气宇轩昂。烨翰的眼眸眯成细细一线,唇角闪过的腹黑笑意转瞬间湮没在若爽投来的目光里。
“那么皇上了,可认同臣妾的国母身份?”若爽目光寂冷地看着烨翰,玉影阑珊,秀颜上敛了一丝淡淡的忿然。
“朕的认同,并不重要。虽然你是国丈的女儿,但终究不是郑妍。不过太后既然都不追究了,朕再纠缠这些也没有什么意思。太后,你认为儿臣说得对吗?”烨翰的表情带着一丝倦怠的随意,语气有些讥讽,云淡风轻地看向了太后。
“方才郑爱卿也与皇上解释了,妍儿得了她母亲的遗传病,倘若贵为国母的话,却是有失体统的。郑爱卿也是为了皇室脸面考虑,其情可悯。再说了,皇后进宫的这大半年,统领六宫,协助哀家打理后宫之事,尽心尽责,堪为后妃表率,论姿色,论能力,敢问后宫还有谁可与皇后比肩。”太后词严厉色,依旧不改高贵雍容的气度。即使面对皇上的冷枪暗箭,总是泰然而处。
“娘娘高贵无双,以德服人,雨露均沾于后宫,却是当得起母仪天下这四个字的,臣妾折服。”纪灵溪漫漫起身,秀手纤纤,朝着若爽叩拜,温言襄赞,脸上浮起一丝痛惜之意,“臣妾失德,没有看管好舍妹,惊扰了皇后娘娘,臣妾甘愿受罚,请皇后娘娘降罪。”
“妹妹言重了,此事你方才也说了,却是全不知情的,纵算要降罪,也是降到有心人身上才是。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妹妹不但没有受有心人蛊惑,还能这般高抬本宫,却是本宫的好姐妹,也是后宫的祥和之兆,亦是皇上的福气。”若爽淡若幽兰地一笑,一边将她扶起,轻软温和地凝望着她。
贵妃既然能够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为自己说话,想来已然明了真相,却是对纪冉溪的所作所为痛恨不已,定然是不会再留她身侧,养虎为患了,自己要对付纪冉溪,也是朝夕之事。这个看似单纯骄横的女子,没有想到心机却是如此深沉。
“不,不,这不可能,不会的。姐姐,姐姐,你别抛弃我,不要抛弃我,你说过要照顾冉溪一辈子的,你求求皇后好不好,求求她。冉溪,冉溪以后再也不敢了。”纪冉溪噗通一声跪在纪灵溪的身侧,哭得梨花带雨,哀哀地恳求起来。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跟你说过的,人各有命,做人要安守本分,存了妄想贪恋,只会害人害己的。”纪灵溪闭了闭眼,语气宛然而酸楚。
就是这个口口声声喊着姐姐的亲妹妹,竟然想要谋害自己。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她感觉整个世界都坍塌了。
她一直认为冉溪只是个骄纵跋扈的女子,没有后宫女子这么多的心思,可是她想错了,冉溪再也不是那个闯了祸事往家里跑,要自己和大哥收尾的淘气妹妹了,她变得圆滑,变得世故,变得深沉。
流年寂寂,岁月静好,姐妹情深终究只是儿时梦回的一段斑斓剪影。冉溪在成长,灵巧秀丽的丫头已不再单纯莽撞,而自己,沉婉恬淡的性子也在这惶惶的深宫里变得内敛阴鸷起来。看着身侧怡然自得的少年帝王,灵溪的心里泛起一丝难言的酸楚。若有重新选择的机会,她还会义无反顾地踏进这寂寥虚伪的后宫吗?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她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填补他心里的那一丝伤痕,却发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和可笑。
即便他有一天伤痕不再,治好他的良药也不会是自己。冉溪为命运奋斗,自己屈从了命运,殊途同归,她们都是命运摆弄操纵的一颗棋子罢了,完成了各自的使命,自有终结之日。而冉溪的使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皇后娘娘,请开恩,皇后娘娘,您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您了。”比起荣华富贵,冉溪更加在意的是自己如花似玉的豆蔻生命。
“还有以后么?这后宫里的女人,最忌讳的就是以后。以后,这个词语太宽泛了,本宫不喜欢。输了就要认命,接受惩罚,方才你言之咄咄质问本宫的勇气哪里去了,你不是说过,所言有虚的话,天打五雷轰的么?你既然走了这一步,就该为自己的一言一行承担责任。皇宫不是相府,本宫也不是相府的使唤丫头,可以由着你的小姐性子来。”若爽目光凌厉如鹰,一脸萧萧地看着纪冉溪,语气带着一种不可违拗的冷漠傲然。
纪冉溪瑟瑟发抖地看着若爽,目光清怜地转向了一旁的烨翰,柔柔地抽泣着:“姐夫,姐夫,你说过的,无论冉溪做错什么,都不罚我的,你是皇上,你不可以……”
“这次你犯的错实在是太大了,朕也帮不到你。你只能自求多福,看看皇后的心到底有多仁慈了。皇后既然是一国之母,就算要降罪于你,总该会看着右相和你大哥的一点面子。后宫之事,朕不宜插手。”烨翰目光清和宁静,一副置身事外的冲淡表情,写意轻佻地看向若爽。
若爽淡淡而笑,缓缓地吐了口气:“皇上说得对,本宫贵为国母,自有母仪天下的风度。本宫不会对纪冉溪做什么处置,这件事情,就交由刑部尚书纪广漠来处理好了,他既然掌管了司法之位,相信他一定会秉公处理,绝不会让人落了口舌去。这件事情他要是能处理好,也不枉皇上对他的一番苦心提拔了,皇上认为臣妾这样做,可行么?”
“皇后既然都决定了,又何必来问朕了,这件事情的主动权在皇后的手上,皇后想要怎么处置,朕没有任何异议。朕提拔起来的人,自然也是担当得起朕对他的厚望的。”皇上清隽的面容闪过一丝怏怏之色,淡漠无双地回答着。
太后一脸赞许地看着皇后,会心地笑了笑,却是对若爽这样的做法甚是满意,心里那原有的一些疑虑也消失了,却是没有了任何的顾忌。花嬷嬷目光狐疑地扫视着若爽,霜漠的面容上没有任何的悲喜,兀自静默一侧,仿佛在盘算什么。
自此,有关皇后身份不明,并非正统之事也算是告了一段落,后宫里的一场疾风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纪冉溪被冠以以下犯上的罪名押入大牢,等候刑部尚书的最终处置。
纪广漠虽然是纪冉溪的亲哥哥,却也不能徇私的。若爽又派了云茉前去向纪广漠传达自己的心意,希望纪广漠秉公处理,莫要坏了刑部的名声,自己的声誉,亦不是一个毫无身份的丫头说毁就能毁的。既然走了一步,就该知道此事的后果。
纪广漠无奈,翻阅了史书后宫处置的一些案情,最终判了纪冉溪剃度出家,削发为尼,终身监禁感业寺,静思己过,算是绝了纪冉溪的红尘念想,一入空门,从此世事茫茫。
若爽也不想太过为难了纪冉溪,这样的判决也正合了她的心意,她并非冷血无情之人,对于一个已然没有了任何威胁的女子,她亦不用赶尽杀绝。
太后因为心有愧疚,对若爽的态度也是一日千里,比之平日更加亲厚,又另赐了京中府邸与郑萌,加派太医协助郑萌,希望能够治好郑妍的遗传病。
此番刀尖上的独舞却是叫若爽心有余悸,如若不是郑萌的及时出现,恐怕所有的一切都毁于一旦了。而这样的侥幸,当世又有几人有之?
而更让若爽抑郁不安的却是自己与郑萌的血亲关系,滴血认亲自然是不会有错的,什么时候,自己成了郑萌的长女,对于这个新出的身份,若爽一时半会却是缓不过劲来。
云茉能够及时带着郑老爷出现在静心阁,也全赖了吴中的帮忙。若非他日夜兼程从济州将郑老爷请了过来,这一场身份混淆之争却是不会如此轻松了结的。翌日晌午,若爽在凤仪宫亲自接见吴中,聊表自己的感激之意。
天光云影,晓风澹澹,虽是深秋,但是凤仪宫并不显得颓废寥落。院前栽种的秋海棠姿妍秀丽,团团如簇,馥郁芳菲,暖暖的香味融合在熏风醉气里,映衬着此间的衣香鬓影。
若爽锦衣素服,头上带着淡银色的金步摇,挽着流云发髻,粉色的花钿清雅别致地围簇额间,即便是这样平常的打扮,亦是将若爽衬托得娇花照月,天香秀色,比之海棠,更添了几分清韵淑雅。
云茉上身是鹅黄小缎,系了一条桃红水纹裙,玲珑可人,玉秀清婉,云淡风轻地立了一侧,目光娴雅地看着吴中,为他斟酒满杯。
英雄,美人,佳酿,原是世间最动人的风雅情致,此刻在吴中的眼里,却是无关风月。他有些怅然若失地看着眼前一双玉人,举杯品茗起来。这样闲情雅意的生活,如花红颜的相伴,不正是天下男子最为写意的追求么?
眼前的宁和唯美让吴中有些沉溺,只是一会便好,这一世能够有上一段这样美好流光,终究是无憾了吧。
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后,而自己,只是她坐下的朝臣,他的功成名就,亦是她的提拔。他们之间的身份,就像天与地的距离,他不敢想,亦不能想,因为她是那个万人之上的人心里的一滴朱砂泪。
“本宫这次能够安然无险,全仗吴将军的忠勇相助,这份恩德,本宫敏记在心。”若爽姗姗而语,“本宫敬将军一杯。”说着拂了云袖,碰杯而饮。
如花丽影,娇笑媚态,千军万马的烽火厮杀,亦抵不过眼前女子的嫣然一笑吧。吴中跟着相干为敬,好想就此醉了。美景佳肴,亦如眼前美眷秀色可餐。
“为皇后娘娘分忧解难,是微臣的福气,皇后娘娘厚赐,微臣担当不起。”吴中一脸正色地看着若爽,自谦而语。
“这些都是你应得的。”若爽笑道,面色有些狐疑起来,“本宫也不与将军虚话了,你我共同交心,荣辱与共。本宫对于此事还有很多不明了的地方,想听听将军的解释。本宫从未派人让你去济州,本宫的难处,亦未与人说起,何以将军的动作会如此迅速,出现得这般恰到好处。将军何以这般笃定父亲大人会跟你来京,替本宫解围,要是本宫真如外间传言一般,并非正统,父亲大人进京不是来帮助本宫的,而是要除掉本宫的,将军有想过这些么?”
寥寥数语,却是精简威严。若爽目光煦煦,闲散地吁了口气,似笑非笑地看着吴将军,静静等待着他的解释。
吴中身子一怔,目光变得纠葛迷离起来,眼前的这个女子,果然是心细如尘,细腻如发。迎上若爽有些探究的目光,吴中抿唇一笑:“事出紧急,微臣也是听了坊间的传言才会这么做的,微臣不想娘娘水深火热,娘娘过得不好,微臣也会过得不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微臣只想着帮助娘娘解脱困局,其他的,想不了那么深远。”
“你倒是对本宫挺忠心的。”若爽姗姗地笑了笑,纤纤素指在琉璃杯上轻轻扣动,“将军既不想与本宫坦白,本宫也不勉强。来,咱们再干,本宫刚才的疑问,就当将军没有听过。”
吴中举了酒杯,目光有些泫然怅惘,无奈地叹了口气,一边说道:“无论怎样,只要娘娘相信微臣便好。娘娘请记住,不管什么时候,如若有需要微臣效劳的地方,微臣绝对不会推辞半句的。娘娘今日的困局,就跟当初与天算先生的那盘棋局一样。”
若爽释然一笑,有些感慨地看着吴中:“是么,看来得拣个好时日,本宫要再与先生对弈一盘了。”
吴中一脸冲淡地看着若爽,自失地笑了笑,心中暗自惆怅:“娘娘,请放心,不管何时,微臣都会在你身边为娘娘劈波斩浪,这是微臣的使命与责任,也是微臣的心甘情愿。微臣不能说太多,娘娘知道太多的话,对娘娘也未必是一件好事。就这样吧,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微臣的难处,也会知道那个一直用另一种方式守护着你的人。”
一番对饮,几番交心,在凤仪宫呆了一个时辰之后,吴中方是起身告辞,继续守卫着皇城的安宁。
若爽目光湝湝,涣然若失,秋日的融光暖和地照在身上,温暖舒心。院前海棠正盛,娇花美人,写意风情。若爽轻轻地摘了一朵海棠,置于鼻尖,细细轻嗅,袅袅花香,却是这个秋日里最快乐的慰藉。
“这两次都是先生暗地里相助,之前先生投效太后,我还甚是不耻,没有想到,先生却有自己的心思。”云茉朱唇喃喃,脸上有宽慰的笑意泛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