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良心的臭东西,忘恩负义,哼,死色狼。”云茉气嘟嘟地看着上官凉的背影,心里愤愤地骂道,如果他知道自己就是那个一直蒙面相见的皇甫羽瑶,他对自己的态度还会这样薄凉么?
云茉抬了腿就要走,却是啊了一声,一拐一拐地拖着右腿在街上走开了,不时引来旁人怪异的目光。
“腿崴了,我背你。”上官凉回过身来,看着云茉一脸吃力地跟在自己的身后,却是有些于心不忍起来,折转身子便要扶她。
“不用大人费心,奴婢贱命一条,就让奴婢厚颜无耻地走回宫好了。”云茉飞了他一个白眼,别扭倔强地推开了上官凉的手。
“你还真是有气性,那句话算我说错了,我向你道歉。”上官凉有些好笑地看了云茉一眼,摊了摊双手。
“什么叫算你错了,本来就是你错了。大人总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奴婢虽然人微言轻,可依旧还是有尊严的。”云茉冷冷地哼了一声,一脸的倨傲之色。
“你真是伶牙俐齿,不愧是皇后身边的人。好,是我错了,你要再这么倔强的话,这条腿回了宫之后就等于废掉了。我可不想回了宫,要面对皇后和太后的兴师问罪,我没有几条命可以赔的。”上官凉释然地笑了笑,却是拿云茉一点办法也没有,不由分说,一把搂住了云茉的腰,将她扛到了肩背上。
“你,你干什么,放我下来,你占我便宜,上官大人,你这样正派的人怎么可以这样?你这是强抢民女。”云茉一边捶着上官凉的肩膀,一边大声地嚷嚷起来,心中却是溢满了甜蜜的幸福。
“你再吵的话我可真的不管你了,没见过你这么难搞的丫头片子。”上官凉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决绝的命令,大声地说道。云茉只好恹恹地住了嘴,脸上浮起一丝狡黠的笑意,双手环住上官凉纤长的脖颈,将头埋在他的后背心里,任这一路的余晖写意悠然地洒满了一身。
片刻光景,已是宫门之外。九重凤阙,亭台楼榭,古往今来,锁住了多少红颜丽粉的清梦春愁。绵绵的伏暑夏日已经到了尽头,天色却是比之前的要晚些了。上官凉背着云茉,朗直地在凤仪宫前停了下来。
夕阳的余晖将凤仪宫浸润在一片柔淡的光华之中,这凤仪宫里,曾有多少权贵女子在这里承载一生的荣耀,写尽一世繁华沧桑。而这里,如今居住的是大梁的第四位皇后,等待她的,将是不可预知的命数和未来。
“好了,我只能送你到这了,你自己辛苦些,跛脚进去吧。”上官凉淡淡然地笑了一下,一边将云茉放了下来。
“怎么这么快。”云茉目光怅怅地看着眼前熟悉的草木,有些聊然地吁了口气,侧头看向了一旁清正挺拔的上官凉,微微地抿了抿唇,如花一笑:“上官大人,谢谢你了。”
“我只是不想受连累罢了,你不用谢……”上官凉一本正经地看着云茉,待要回绝她的谢意,云茉已经踮脚起来,羞赧地在他的右脸上吻了一下,笑得如夏日初开的牵牛花,盈盈地道:“总之谢谢你,云茉没有什么值钱的,只有这一样东西,却是我身上最珍贵的,谢谢你。”一边说着,小雀似地从他身边跳开了,一路小跑着上了台阶。
上官凉怔忡在原地,目光讶异地看着眼前这个杏黄羽扇的娇俏女子,那活泼明丽的姿容一瞬间迷乱了他的眼,扰乱了他的心神。她刚才吻他了,她把她最珍贵的东西给了自己。
上官凉怅怅地笑了笑,呆呆地摸了摸右脸,看着那欢快轻盈的身子,片刻才缓过神来:“你的脚,你可以走路?”
“我没说我不可以走路啊,是大人你非要背我的。谁让大人你欺负奴婢,这是奴婢对你的惩罚,活该。”云茉俏皮地回转身子,眨了眨眼睛,一边做了个鬼脸与上官凉,小跑着进了凤仪宫里。
“鬼丫头。”上官凉唇角勾起一丝开怀的笑意,看着那快活奔放的身影,心情竟是说不出的轻松愉悦。或许自己真的是想得太多太敏感了,这个纯良可爱的少女一点也不似皇后那般深沉狡诈。
在这个寂寂的黄昏斜阳里,他不知道,那个清醇俏丽的女子从此为他赔上一生的等待与幸福也无怨无悔。
寝殿里,若爽正慵懒地靠了软榻上休息,眉眼之间带着一丝疲倦之色。深宫里的日子,显得愈加的清寂无聊起来。若是受宠,每日里可以随着皇上闲庭漫步,浓情蜜意,若是无宠,宫中的生活真的可谓度日如年了。她不明白,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女人争先恐后地要进宫来,这宫里寂寞终老的女人还嫌少么?
云茉见得若爽正在小寐,却不好意思打扰了她,蹑手蹑脚地回了侧间的卧房。
“这么小心翼翼做什么,天色还早着,我只是闲得慌,闭眼养神罢了,你这么躲着我作甚?怎样了,出宫一趟,可让你快活了,瞧你乐不可支的样子,遇上什么事情了,说来与我听听。”若爽微微地撇撇眼角,淡淡轻轻地看向云茉,言语之间带着一股调笑的味道。
“哪能遇上什么事情呀,我哪里有乐不可支了,不过是在外头与嫣然姐姐喝了两口小酒罢了。”云茉叹了口气,娇嗔地斜睨了若爽一眼,自然是不想将她与上官凉的事情说与她听了,要是让师姐知道了,肯定是不会赞同自己这样做的,倒不如先瞒着她为好。
“那喝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了么?情况如何?”若爽笑笑,意兴阑珊地说道。
“与娘娘估料一样,皇上和飞将军有出兵的打算,可能就是在这几天里了。”云茉一本正色地说着,目光柔软宁和。
“哦。”若爽点了点头,神色有些怆然。
“娘娘,要禀报太后么?”云茉小心翼翼地问道,言语之间带着一丝忐忑,从心底里,她希望听到否决的答案。她不希望自己在上官凉的心里是那样一个用尽心机的形象。
“似乎你比我更紧张这件事情呀,告不告诉太后,有区别么?”若爽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云茉一眼,吁了口气道,“这件事情不急,看情况再说。我若贸然禀报太后,反而是刻意去巴结了她一样,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太后有太后的心思,出不出兵,我想她自会权衡的。也许,出兵的机会占了大半,皇上的这招离间计看似不怎么高明,但于他来说,怎么样都是有所收获的。出兵的话,可以彰显他一代帝君的英武决断,不出的话,飞将军和太后左相的关系就会更加恶化,他的心也会慢慢地向着皇上这边,两全齐美的事情。”
“这中间还这么复杂啊。”云茉皱了皱眉头,缓缓一笑,“娘娘您揣摩人的心思真是厉害,连皇上怎么想的你都这么清楚。”
“宫中的日子久了,想不精明点都不行了。我会揣摩皇上的心思,可是却没法看透你的心思。小丫头今天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能说些给我分享一下吗?”若爽打趣地笑了起来,婉婉地看向了云茉。
云茉脸色微微一红,摇了摇头,瞪了若爽一眼:“娘娘你就会拿我开心,不跟你说了。”言毕,小雀一般地跳开了,自回了隔壁的卧间里,兀自沉醉在与上官凉的种种纠缠里,发呆地傻笑起来。
三日后的早朝,飞将军傅云主动请缨前往北疆镇守边关,会一会匈奴的新任首领拓跋野。对于出征与否,朝臣却是分为了两大意见,以傅天为首的是言和派,虽然匈奴军曾经是手下败将,但是如今的匈奴却是不可同日而语,他既然敢屯兵边界,想来定是有了十足把握才敢来犯的。
大梁这几年虽然没有打仗,但是年成却不怎么好,前年瘟疫,去年南岭水涝,今年又是西南大旱,再加上先帝的去世,国运却是每况日下,国库已经日趋紧张起来。
主战派的自然是右相一派之人了,他们认为大梁现在虽然天灾人祸,但是国力依然强壮,万不能做了缩头乌龟,让匈奴人小瞧了去,若是打赢了这一场战役,还可以壮大国势,鼓舞人心,百姓也能从困苦的灾年里得到一丝精神的慰藉。
傅云还因为这事情与傅天再次意见相左,各不相让,父子两没少互相给对方脸色看。这样的局面落在皇上的眼中,自然是万分欢喜的。傅云离京北上,却是为傅家在京的兵力缓解了不少压力。
傅天统管三军,兵权统一由他调度。傅云北上,必定要带去大部分的骑兵与小半步兵,留守京城的便只有羽林军和禁卫军了。禁卫军和羽林军虽然由左权掌管,但他终究不过是一个阉人,欲意成事恐怕天下百姓皆会不耻,军中将士也会有所异议。
傅云的铁甲骑军和步兵一旦调走,傅天手上可供调遣的兵力却是不足十分之二了。况且傅天这些年来不曾领兵打仗,军中将士多半都听从各自当政执事的将领,傅天想要一时间把他们全部凝聚起来也非朝夕之间的事情,而且京城各个将领都有自己的小心思。自傅雷的东门将军一职被削去,吴中当职之后, 傅天在京的军力已经是弱下很多了。
大伙儿现在还会听令于傅天,实际上也是忌惮飞将军傅云的兵力,如今他远走北疆,将领们可以各自为政,而自己可以趁此时间将兵权逐一的抓到手中来。
“太后,您意下如何?骠骑将军请求出战,您同意么?”烨翰看着君臣们各抒己见,微微地撩了撩眉毛,侧眼看向了帘幔里的太后。
“皇上是一国之君,国家大事你自己拿主意即可,哀家没有异议。”水晶珠帘后,人影浮动,沧幽的声音漠漠入耳。
烨翰略略地怔了一下,有些费解地看了那淡定安然的身影一眼,出人意料的,向来主和的太后这次竟然没有反对,倒还真是有些稀奇了。烨翰哦了一声,看着堂下议论纷纷的朝臣,目光正色地望向傅云:“骠骑将军傅云,朕命你领兵二十万,于三日后启程前往北疆,保我大梁北边安定,扬我大梁国威。”
“微臣领命,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傅云一脸肃正地说道,伏地跪拜起来。
“皇上圣裁,皇上英明。”右相面上闪过一丝欣喜自得之色,甩了甩朝服,领着身后的一众朝臣叩拜,铿锵有力的欢呼万岁响彻金銮殿前,显得盛大而磅礴。
慈宁宫。
明光煦煦,和风微醉,若爽正坐了檀木架旁与徐天算对弈棋局,太后则静静地坐了一旁,不时地颔首微笑。余旁各自坐着苏太妃,贵妃,另有一位昭仪和美人。
“草民又输了,皇后娘娘果然聪慧过人。”徐天算一边捋了捋胡须,看着若爽落下的卧槽马,摇头缓缓而笑。
“原是先生承让了,愧不敢当。”若爽宛然一笑,一脸恬静怡然地看着徐天算,自谦起来。
“哈哈,能够赢过当世高人的天算先生,大梁怕是还找不出几个人来,而皇后竟然连着赢了天算先生三盘,当真是妙哉至极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先生,你老了咯。”太后一脸慈和赞赏地看着若爽,开怀地笑了起来。
“后生可畏,大梁有这样的皇后,是大梁的福气,是太后的福气,太后能够觅得这样的皇后,着实慧眼识珠。”徐天算笑道。
“哀家这一辈子最高兴的事情,便是让皇后进宫了。”太后嗯了一声,赞许地点了点头,继而幽幽叹息了一声,“千里马也要有赏识的伯乐才行,就像先生之于哀家,皇后之于哀家。可惜呀,皇帝年少气盛,不能体谅哀家对他的一番苦心。不过这也不打紧,三宫六院之首的始终都会是皇后,永远也不会旁落了去。”一边说着,太后微微地斜睨了一旁的贵妃一眼,如今已是怀胎三月,肚子已经有些微微的隆起了。
苏太妃咬了咬唇,身子略略地颤抖了一下,安然地笑了笑:“皇后贤良淑德,品性纯厚,是咱们后宫的典范。想来皇上也是一时心气不顺,迟早会发现皇后的好的,前段日子,皇上和皇后不也恩爱甜蜜了一阵子么?平常夫妻都要闹矛盾的,何况是君王帝后了。”
“承妹妹吉言,希望如此吧。”太后嗯了一声,轻轻地笑了笑,目光在贵妃的身上落定,“贵妃气色看起来很好,看样子身体调理得很不错嘛。”
“皇上派了最好的御医替臣妾把脉看诊,吃穿用度全是上等,臣妾想不好都难了。臣妾也希望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贵妃一边抚了抚肚皮,一脸欣慰地笑了笑,看起来甚是满足。
“肚皮尖尖的,看样子是个女胎了。”太后一边端起一旁的碧螺春,扣了扣茶盖,漫不经心地道。
“太后,肚皮尖尖的该是男胎才是,肚皮圆才是女胎。”一旁的张美人百无禁忌地开了口,毫不设防地指出了太后的错误。
“啪”地一声,太后缓缓地垂了右手,慢悠悠地将茶杯放上茶几,却是就着茶几的边缘一放,茶杯应声而落,清脆响亮的碎裂之音在屋子里显得格外的刺耳,伴随着太后一声懒散洋洋的哦音。
张美人当即知道自己失言了,一脸惶惶地看着太后,连着从椅子上坐了起来,战战兢兢,诺诺地道:“太后,臣妾无知,臣妾……”
“慌什么,哀家又没有怪你的意思,不小心打破了杯子而已,正巧着这个杯子哀家看着碍眼。”太后微微地斜睨了张美人一眼,轻描淡写地道。
张美人惨白的面色有所松弛,释然地吁了口气,这才宽慰地坐了回去。一旁的贵妃却是面如白纸,紧咬薄唇,瞳孔里已经没有了颜色,微微地握了握拳,小心翼翼地护住了自己的肚子,心里却是复杂万千起来,太后刚才的举动,分明就是不想她怀有龙裔,不想她为皇上诞下龙子,继承大梁的大统。
“相术之说,也不尽其然。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是我们大梁的皇子公主,是皇上的福气,也是太后的恩德。”若爽凝然而笑,语气轻缓而柔软,脉脉地看了贵妃一眼,复又望向一旁的徐天算,冉冉地道,“先生精通易经八卦,可算得出来贵妃娘娘怀的是皇子还是公主了?”
“皇后娘娘刚才也说了,相术之说,不尽其然,草民又怎么能够算得出来了,皇后娘娘可是为草民出了个难题啊。生男生女自有天道,天意不可违,强求不得。”徐天算笑得灿烂如花,摇了摇头,目光叙叙地看着皇后。
“这世上原也有先生强求不得的事情。”若爽低低地笑了一声,亦不再多言。
“生男又如何,生女又如何,虽说是母凭子贵,可是要是做母亲的不会做人的话,那也是空欢喜一场罢了。”太后哼哼地淡笑了一声,说得虽然无关痛痒,但是字字句句却是听得贵妃心里一阵刺痛。
右相与左相大将军一直都是死敌,左相又是太后的亲哥哥,太后对自己不友善也是人之常情,再加之已经过世的太妃姑姑与太后之间的过节,即算自己在这深宫里谨言慎行,也是不得太后的心的。
原本想着肚子里有了龙种便什么都不怕了,可是现下来看,只怕这肚子里的龙种能不能出世也还是个未知之数。皇后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和善温婉,但是内里的手段定然是不简单的,她能哄得了皇上对她倾心相许,自也有法子对付其他的后妃,以后一定得小心提防了皇后才是。
彼时,大家都各自散了,太后单留了若爽下来,有话要与她交代。
丹桂飘香,殿外的秋意已经日渐浓厚,桃李殷实,落落有致地挂满了枝头,却是一个收获喜庆的季节。
“你觉着贵妃肚子里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太后微微地敛了敛凤目,面色清寡地看着若爽。
“臣妾不知。”若爽摇了摇头,显得不以为意。
“那你希望了?”太后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轻鄙。
“皇上至今都没有子嗣,贵妃能够为皇上诞下一子或是一女,都是咱们后宫的福分,也是太后的恩德。臣妾倒没有往深里想过。太后也知道,皇上现在已经将臣妾视为眼中钉了,臣妾也不会有什么奢求的。”若爽清清淡淡地看着太后,宛然一笑。
“你倒还真是放得开,你就没有为你的以后想过么?你给哀家记住了,皇上身边的女人,谁都可以生儿子,就是这个女人不可以,哼。”太后目光变得犀利冷冽起来,言语之间带着一股勃勃的怒意。
若爽神色间带了一丝困惑与不解,默默地低着头,却是缄默无言了。
“哀家知道你心善仁和,哀家这么说,你可能会觉得哀家太过无情了。但是你得明白一件事情,在后宫,尤其是处在你这样的位置,一味的仁慈和忍让只会让你失去更多,到最后连性命也会丢掉。后宫中,最不值钱的就是仁慈。这么多的女人为了一个男人而相聚在后宫,是不可能有什么情意可言的,你不狠心的话,别人就会对你狠心,明白么?”太后怅然地喟叹一声,目光迷离地看着若爽,曾几何时,自己也和她一样,心善仁和,可是又能怎样了。她的真心被帝王无情地践踏,她的姐妹情意却成了她人青云直上的梯子。
“妍儿明白了,妍儿知道该怎么做。”若爽嗯了一声,一脸温婉地看着太后,眸子里掠过一丝淡淡的愁伤。
这后宫里的女子,哪个不曾心善仁和,她们也会感时花溅泪,悲春伤秋地看四季循环。只是环境所逼,他们必须在这巍峨的宫廷里为自己争取一方可以立足的天地,而这寸土之争,势必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殊死相搏。即便荣光万丈的太后,想来她也是经历过了一番后宫的腥风血雨了吧。
“明白就好,哀家再提醒你一句,下手的话要狠,不要留有祸患,斩草除根,免得将来还有第二次。”太后心满意足地笑了笑,一边拍了拍若爽的肩膀,那和善的面容下,裹藏着的是一颗怎样毒辣狠决的心。
“知道。”若爽的眸子秋水微澜,云淡风轻,回答得从容不迫,宁和安静。自己已经当过一次刽子手了,再当一次也不过如是吧。
三日之后,便是骠骑将军启程前往北疆的日子,所有的将士整装待发,全力以赴开往北疆。嫣然自又与云茉于出征前日里小聚了一会,云茉却是从她那儿听得了一些消息,飞将军虽然一腔赤诚保家卫国,但是男儿铁血亦有柔情万丈,自驸马死了之后,飞将军多次上公主府求见长公主,长公主都是闭门不见。
如今又听说长公主抑郁成病,心里却是十分放不下的,每夜里都会在公主府前等候,希望能见长公主一面。
若爽因着驸马之死心存愧疚,如今又瞧见他们二人这样相互折磨,心中多少存了些不忍,用过晚膳,便坐了宫车,去了公主府。
下了车,云茉上前禀明了来意,看守的门卫见得是皇后娘娘,自然是不敢怠慢的,连连地朝着若爽跪拜,却是愣愣地站在门口,没有开门请人的意思。
“都知道是皇后娘娘来了,怎么不开门?要让娘娘陪你们一起站着到天黑么?开门。”云茉吁了口气,目光冷厉地看着门前的两个守卫。
“这……这……皇后娘娘,长公主说了,她现在抱恙,任何人来都不见,皇后娘娘你还是请回吧,娘娘的盛情,卑职会替娘娘传达给公主的。”当中的一个守卫讪讪地看了皇后一眼,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容。
“你们都没有进去禀报知会长公主,怎么知道长公主就不见皇后娘娘了。”云茉有些好气地看着这两个守卫,想来长公主府中的人胆子一个个都比天大,连下人都能自作主张了。
“公主之前吩咐交代,任何人来无须禀报的,云茉姑娘你还是不要为难我们这些奴才了,就算是进去了,也得被公主给骂出来的。”看守的侍卫一脸无奈地望着云茉,苦笑了一声。
“本宫既然来了,就没有想过要白跑一趟。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情使些小性子,如今公主可不比从前,没有了先皇的宠爱,又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寡妇,摆谱地端着给谁看了。本宫还不信,这公主府我就进不得了。”若爽冷冷地哼了一声,目光淡冷地扫了两名侍卫一眼,一脚便将门踹开了,满脸的愠色,跨步进了内院之中。方才的那一番言语却是说得格外的刺耳响亮,怕是府中的人都已经听到了。
两名侍卫虽然谨遵公主的意思,但是皇后却也是不敢得罪的,谁都知道,皇后是太后的人,得罪了皇后,可就是连太后也一块得罪了,当下也只能任由皇后径直入内,不敢多有阻拦。
“何人在外如此喧哗,不是说好了不见客的么?怎么就让人闯进来了,不知道拦着么?真是!”听得一声略显郁结之音,大厅里已经盈盈地走出了一个桃红婢女来,眉眼之间透着不耐之色,见得院中凛凛而立的若爽,面色旋即一变,润和地笑了笑,一面见了礼。
“皇后娘娘,你怎么来了?”婢女小桃有些受惊地说道。
“难道本宫不能来么?”若爽懒懒地挑了挑眉,意兴阑珊起来,“本宫听说长公主抱恙,所以特地前来探望,不想你们公主府的下人这都没有通报了,就开始下逐客令了,到底是公主府呀,做下人的都这么骄矜。”
“皇后娘娘息怒,家奴如有冒犯之处,请皇后娘娘海涵。他们也是奉了公主的命令行事罢了,皇后娘娘也知道,长公主的性子却是不怎么好的。”小桃面上陪着笑,叙叙地看着若爽。
“长公主性子不好,难道本宫性子就好了。”若爽哂笑了一声,面上霜雪加剧,涔涔地道,“那么你是不是预备就让本宫站在这里跟你一直耗下去了?”
“奴婢,奴婢……”小桃面色有些惊骇,传言皇后气势凌人,手腕非常,如今瞧见了的确是颇有那种凤临天下的气势,这样强势的一个女人,也难怪不讨皇上的欢心了。
“敝上清寒,皇后今儿个屈尊降贵,怕是有些委屈了。小桃说得对,本公主的性子不好,尤其不善与自己讨厌憎恶之人打交道。”内厅里,一袭素色锦服的长公主趋步而出,眉目清冷,一脸倨傲地看着若爽,也不和她见礼。
“不管怎么说,本宫还是当朝皇后,本宫想来哪里,便去哪里,还由不得皇姐说了算。其实本宫也不愿意来的,只是念及某人,所以还是过来一趟。本宫知道皇姐痛失夫婿,心里很难过,可是死者已矣,还望皇姐节哀顺变,想来驸马在天之灵也不愿意见到皇姐伤心度日的。”若爽也不生气,一脸正色地看着长公主。
“这一声皇姐我还真是愧不敢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本公主怎么过日子那是本公主的事情,与她人无关。你这个时候假惺惺地跑过来做什么,要不是你,驸马,驸马又怎么会死,都是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如果不是你向太后告密,今天的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郑妍,你记住了,你这般助纣为虐,迟早会有报应的。”长公主一脸气急败坏地看着若爽,却是口不择言起来。
“助纣为虐,公主是指太后么?哼,太后活了这么大岁数,也未见得有何报应了,本宫素来不信报应之说,我命由天不由人。公主是个聪明人,何苦钻牛角尖了。太后是什么角色,公主很清楚,即算本宫不告密,你以为你们能够得逞么?”若爽却是不屑地笑了笑,显得一脸的满不在乎。
“啪”地一声,长公主一脸乌青地看着若爽,缓步走上前来,扬起手掌就是一个耳光甩上了若爽的脸,咬牙切齿地道:“这一巴掌是替我弟弟打的,他好心好意对你,到头来你就这样把他的真心和尊严踩在脚下。你尽管得意好了,顺风顺水惯了,迟早会有翻船的一天的,哼。本公主不欢迎你这种居心叵测的人,请回吧。”一边说着,一挥衣袖,做了个请的动作。
“长公主,你太过分了,娘娘她……”云茉却是看不过眼,正要说理辩驳,若爽已经挥了挥手,无事地笑了笑,深深地吸了口气:“本宫只能说一句,皇上错爱了。长公主气也顺了,想来该由本宫奉劝公主一句了,公主如今还可以闷在家里头,守着回忆带着愧疚过日子,可是明天一过,说不定他朝公主面对的将是青山白骨,马革裹尸的飞将军了。公主现在不见飞将军,以后怕是就没有这个机会了,到时候哭都来不及了。本宫言尽于此,只是希望飞将军可以安心出征,战场上一旦有了牵挂与遗憾,敌人的刀枪可是嗜血不长眼的。”
言毕,若爽淡淡地看了云茉一眼,轻轻地说:“咱们回宫吧。”人影孤落而消绝,在这衣香鬓影的黄昏里,显得格外的清冷刺目。
长公主的身子一阵猛烈地颤抖,傲气地背过了身去,缓缓地吸了口气,眸子里有怅怅的光华一闪而过,捏了捏拳头,低声对着一旁的小桃道:“你去准备马车,过一会我们去趟将军府。”
“是!”小桃面上闪过一丝欣喜之色,得令退了下去。待得庭院中已经没有了人,长公主才转了身过来,一脸不解惑然地看着若爽落然而去的孤清丽影,明明是太后的人,明明与他们姐弟两是死敌才是,她为什么还要这样不惜受辱地来公主府受自己的闲气和脸色,这个女人,她越来越不懂了。
“娘娘,您这又是何苦了?”一路上,云茉很是介怀长公主的那一巴掌,却觉得十分憋屈。
“这是本宫欠她的,应该的。”若爽脉脉地笑了笑,摇了摇头,“如若不是本宫的一时心急,也不至于会是今天这个局面。”
“可是要不是您,她和飞将军也不会有今天,他们中间将永远隔着一个驸马,就更加没可能了。”云茉叹了口气,面色有些伤愁。
马车忽然间停了下来,云茉略略地怔了一下,一边掀了帘子来看,却见得一身洁白如雪的男子宛若苍松一般立在了甬道中央,肃正而祥和,却是惠王。
云茉会意地笑了笑,探帘而出,洒洒地看向惠王:“原来是王爷,真巧着了,娘娘这些日子刚刚做了首曲谱,有些地方衔接不好,娘娘唠叨着要请王爷指点一二,准备得空了请王爷赐教的,不知道王爷现在有时间没有,可否替皇后娘娘解忧了?”一边说着,略显俏皮地眨了眨眼。
“能够为皇嫂分忧解难,臣弟荣幸之至。”惠王怆然而笑,文质彬彬地看着云茉。
云茉抿了抿唇,回头看了车里的若爽一眼,一边说了一声:“娘娘请王爷移步车内一叙。”说着便与驾车的侍卫下了马车,惠王道了一声遵命,缓步徐徐地向着马车走了过来,抬了腿跳上了马车,偏偏儒雅的身形一晃,掀帘进了车内。驾车的侍卫也是个懂分寸,放得下心的人,默默地傍着云茉守在甬道一侧,不发一言。
濛濛夜色,疏星点点,昭示着此间的多情年少。因为还未到皇城,是以这一条甬道上却是寂寂无人的。云茉和侍卫相对而立,替车内的人把风起来。
晚风徐徐,从甬道里泠泠而过,奏响秋夜的无边思愁。昏黄的斜晖光华冉冉地投射进车子,染上一层迷离怅惘的情思。
若爽目光清淡地看着进入车中的惠王,却是缄默无言。自那日莲花台失约一事之后,他们却是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不曾见面了。若爽盈盈地看着惠王,一边从衣袖里掏出了一本曲谱来,淡淡地道:“这是本宫近日随性而作的曲子,中间有些地方却是晦涩了些,惠王精通音律,烦劳惠王帮忙看看,本宫日后定当酬谢,感激不尽。”
一面说着,若爽已经曲谱递了过来,目光清和端正,宛若平常的宫中见礼一般。惠王温润的面色有些急躁,接过了曲谱揣进袖袋里,却是看也不看一眼,愁情地道:“难得这样的机会,你就预备和我谈音律么?”
“本宫不是请王爷来谈音律的么?不然王爷要谈什么?”若爽懒懒地斜睨了惠王一眼。
“无边夜色,当是谈风月。”惠王洒然而笑,一脸深情地看着若爽,一边拉过了她的手,小心地握在手心里。
若爽却是慌忙地从他的掌心里抽脱出来,目光有些戒备:“王爷还是庄重些为好,若是想谈风月,尽管去了别处,本宫现下可没有这个心情。”话语里却是有些淡淡的酸楚和委屈。
“好,那我们现在就去了别处谈风月,去莲花台上如何。”惠王一边扯过若爽的手,便要下得马车去。
“疯了吧,你,干什么。”若爽却是坐着不动,微微地撇了撇嘴,漠漠地哼了一声。
“还生气么?”惠王目光谦和朗朗,一脸戏谑地看着若爽。
“本宫是皇后,有什么事情要值得本宫大动肝火,王爷要是有什么话快说吧,天黑了的话,本宫就要耽误回宫的时间了。”若爽懒懒地飞了他一个白眼,终究还是放下了矫情,噗嗤笑了一声。
“妍儿,上次我不是有意要失约的,我……”惠王吁了口气,表情有些惆怅和落然。
“你不用解释,我都明白。其实那一次你来不来,结局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区别。”若爽显得很是无奈颓丧,幽幽地苦笑了一声。
“怎么会没有区别,也许我可以阻止皇姐和皇兄这么做的,那样的话,驸马也不用做出这样的牺牲。”惠王闭了闭眼,显得更加的清苦起来,一边握紧了拳头,“是我,是我害了他们,还让你背上了良心债。”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挽回不了。其实,这一切早晚有一天也会来的。知道吗?我很疲倦,从来没有想过,皇权的争斗要付出这么多流血的代价。太后的精明狠辣远非我所料想的那样,如果不是天算先生的点拨,今天我未必还能够坐在这里和你说话。”若爽嗤笑了一声,瞳眸愈加凄迷惘然,皇宫是个牢笼之地,而自己不知道还要在里面挣扎多久,是否要耗尽她的青春韶华,明天是个怎样的变数,永远都是一个猜不透的迷局。
“这样的事情,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妍儿,相信我,以后我绝不会让你一个人承担这样的狂风暴雨,是生是死,我都陪你扛,陪你一路走下去。”惠王郑重其事地看着若爽,语气坚决,谦和的目光里参杂了一丝笃定。
“嗯。”若爽宁和地笑了笑,缓缓地向着烨泽的身旁靠了过来,将头埋在他的肩上,目光流转,澹澹而语,“其实,我并没有生你的气,相反的,那天你没有来也是件好事。百行孝为先,太妃娘娘身体抱恙,你若是过门不入,只想着和我见面的话,那也不是我喜欢的惠王。我不是一个处处以自己为中心的人,太妃身体不好,你应该多陪陪她才是。”
“你总是这么为他人着想,从来就不懂得照顾自己。刚才,皇姐打疼你了吧。妍儿,你这又是何苦了?不若我跟皇姐将一切说明了,也省得她每次见了你都存着怒气怨恨。”烨泽宽厚的手掌抚上她娇嫩的花颜,爱怜不已地看着她。
“我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安全。也许我那一巴掌可以解开长公主的心结。她已经失去了驸马,我不想她再错过飞将军了,他们错过了那么长的时间,该是时候了。”若爽润润地摇了摇头,却是非常的坦然轻松。明明相爱的两人,她不想他们在彼此的回避中错过,铸就无可挽回的遗憾。
“什么时候,我们才可以不用这样遮遮掩掩了,我要我们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惠王低低地叹息了一声,言语之间有一股说不出的苍凉。
“总会有那么一天的。”若爽缓缓地仰头,目光清澈地看着烨泽,有些不舍地道,“下车吧,我该回宫了,晚了的话怕是不好。”
“我们相处的时间为什么总是这么短。”烨泽苦笑了一下,目光中亦是缱绻的深情,唇角一扬,“那我下车了,你好生保重,万事小心。”说着已经掀了车帘,便要下车去。
“记得帮我看曲谱,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若爽哎了一声,柔婉地冲着烨泽一笑。
“一定。”烨泽点了点头,温润朗朗地笑开了,浅白的衣尾一摆,琼姿玉立的身影与这淡黑的苍穹融为一体,更显出几分磊落洒然来。
一旁的云茉会意地朝着烨泽笑了笑,徐步缓缓,一边朝着烨泽行了个礼:“劳烦王爷为皇后娘娘改曲谱了。奴婢替娘娘谢过王爷。”一面说着,已经与车卫上了马车,娉婷袅袅地坐了回去。
车卫已经打马扬鞭,古色装重的宫车奔驰在甬道里,滚滚的车辙之音伴随着马蹄的声响,在青石板上显得格外的响亮,大咧咧地朝着宫门的方向潇潇而去。
翌日晌午,骠骑将军傅云带领十万大军开赴北疆,皇上亲自于登高台上为其践行。长公主自然也不例外地前来为他饯别,因得昨日里若爽的那一番话却是让她醒悟过来,经历了这么多风雨,她不能再让生命留有遗憾。
浩荡的行军队伍一路向北而去,黑压压的一片显得庞盛而庄重,旌旗飘飘,壮士出征就在今朝。若爽站在烨翰的身侧,目光蔼蔼地掠过他挺拔的身姿,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已然成长为一位运筹帷幄的深沉帝王,那若有若无的笑容背后,隐藏了怎样的故事?站在皇城的最高处,俯瞰着这一片富饶强盛的土地,那是一种怎样的大气磅礴。
秋风瑟瑟地拂过若爽的面庞,缭乱了她的秀发,身侧的英伟帝王豪言而语:“终有一天,不单是朕脚下所踏的这一片土地是朕的,山的另一边,海的另一边,大漠的另一头,都将是朕的。皇后,你信么?”
“皇上是天子,说什么便是什么,臣妾不敢不信。”若爽心里一动,有些诧异地看了烨翰一眼,目光旋即恢复了宁和安静,悠悠地吐了口气。
“怕了么?等到那一天,不知道皇后还有没有机会与朕在登高台上看尽这天下沧桑了,呵呵。”烨翰目光咄咄地看着若爽,语气森森。
“是么?那等那一天来了的时候再说吧,现在,言之过早了。”若爽不卑不亢地抬眸,一脸倨傲如霜地看着烨翰,目光清澈明朗,纤直瘦弱的身影在这高台上一点也不逊色于帝王的英伟夺目。
烨翰的身子僵直了一下,目光怔忡地看着这个孤高的女子,唇角扬起一抹复杂难测的笑意,狡黠腹黑如一只漂亮的公狐狸,心里的那个答案更加清晰明确,这一生,能够与他比肩的女子也只有眼前的她了吧。
眨眼间,已是十月末,秋意渐渐浓烈,宫中的一些碧树已经开始簌簌凋零,枯叶如雨,坠落满地,宫人们却是忙开了。
“娘娘,药已经拿过来了。”云茉莲步徐徐地进了内殿之中,将一包药放在了桌几上,小心地摊开来,却是暗红色的干花,带着一股清新怡然的味道。
“太医院那边都记档了么?”若爽嗯了一声,小心地捏了一朵干花在手上,慢条斯理地把玩着。
“都记档了,刚才也给花嬷嬷看过了。”云茉点了点头,有些不解地看着若爽,蹙了蹙眉,“娘娘,这些红花是要放在贵妃娘娘的补品里么?真的要这么做么?”
“不是,这些红花本宫要留着自个儿用,最近筋脉有些不大活络。贵妃娘娘的补品我放的是安胎药,这种有损阴德的事情本宫不会做的。”若爽笑得一脸的从容闲适,宽慰地看了云茉一眼。
“可是太后那边怎么办?太后已经暗示娘娘要对贵妃娘娘下手了。”云茉显得有些犯难,语气显得很是低落,“真是不明白,不管怎么样,都是皇室的子女,何苦要这样做了?”
“皇宫里,只有权力争夺,人与人之间的亲情就像一张薄纸一样。贵妃娘娘的姑姑与太后过节很深,右相又与左相不和,总之,贵妃娘娘的日子很难过,只怕是这孩子生出来了,也未必是什么好事。”若爽叹了口气,进宫的这些日子,所有的一切都已经看得通透了。
虽然现在自己已经取得了太后的绝对信任,可是等待她的路途将更加的凶险难走,傅清似乎想将自己打造成她那样手腕厉害的风云人物,而要达到太后那样的境界,势必要经过后宫的一番腥风血雨的厮杀,让后妃滑胎只不过是通向权力巅峰的垫脚石而已,这只不过是开了个头罢了。
“你将补品送给贵妃娘娘去吧,记着,要亲眼看见她喝下去,就说,这是太后和皇后共同的赏赐,希望能够保佑她多子多福。”若爽轻轻地将衣袖一拢,如花秀颜上漾过一丝融融的笑意,看着篮子里的乌鸡凤血汤。
“是。”云茉得了令,微微地笑了一下,纤纤素手已经将篮子提了起来,退出了内殿之中,自带了两名宫女与侯在外间的花嬷嬷一同前往贵妃娘娘的昭阳殿。
昭阳殿的人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件事,彼时的昭阳殿,已然浸润在一片凄风苦雨之中,却是比这清寂萧冷的秋日更多了几分薄凉与哀伤。
贵妃已经身姿伶仃地站在内殿中央,绝美的面庞上覆着一层冷冷的淡漠与苍凉,眸子里透着些许敌视与抗拒。
太后与皇后联合炖制补品乌鸡凤血为贵妃娘娘安胎,这看似荣耀无限的背后隐藏的又是一场怎样的阴谋了,不言而喻,大家心里都清楚,太后和皇后是想打掉贵妃娘娘肚子里的胎儿,而且是这样的光明正大。
“臣妾谢过太后和皇后娘娘的一番美意,有劳花嬷嬷和云茉姑娘了。”贵妃微微地笑了笑,春香颤抖着接过了篮子,目光有些惶然与紧张,仿佛手上拿着的是一剂致命的毒药。
“娘娘还是趁热喝了吧,这时辰一过,药效就不好了,不能给娘娘安胎了。皇后已经吩咐了奴婢,要亲眼看着娘娘喝了乌鸡凤血汤才能回去复命的。”云茉纤纤而立,目光淡若秋水,语气轻缓柔和,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抗拒。
“本宫刚刚喝过安胎药,用量不宜过多,等晚上了本宫再让人加热了喝。”贵妃娘娘面色有些虚白,一边紧张地抚了抚肚子。
“娘娘这是要违抗太后的旨意么?太后她老人家可是一番盛情好意的,娘娘要是不喝的话,太后那边怕是说不过去的。恼了太后不高兴,娘娘该知道会是个什么后果,即便是怀有龙孙又怎样,是龙是虫,可不是在皇宫里谁说了算的。”花嬷嬷目光犀利地凝视着贵妃,出口甚是逼人,却不与贵妃含糊其辞。云茉听了身上也冒了一丝冷汗,到底是太后身边的心腹,处事作风颇得太后的真传,不给人留下任何的余地。
“你……”贵妃一脸忿恨地看着花嬷嬷,捏了捏拳头道:“嘴长在本宫身上,本宫有喝与不喝的权利。本宫不爱喝这样大补的东西,不若就让嬷嬷帮本宫喝了吧。”
“奴婢喝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奴婢会将一切如实禀报太后,到时候,贵妃娘娘恐怕要喝的就不是补品了,当年纪淑妃喝的是什么,贵妃娘娘可有曾听右相大人说过?”花嬷嬷讪讪地笑了笑,眸子里冷光讪讪,语气有些寒人。
此言一出,贵妃整个身子都踉跄着往后一退,一脸惊恐骇然地看着花嬷嬷。纪淑妃,也便是自己的姑姑,早年的时候与太后争宠,被太后设计喝下了堕胎药,导致终身不孕,从此整个人精神恍惚,疯疯癫癫的,在宫里伤了不少人,最后被灌下鹤顶红而死。
那个心高气傲的女子,也许曾经荣宠六宫,可是又能怎样了,君心薄凉,到头来却是那样凄楚惶惶的下场。这深宫里最不牢靠的便是帝王的恩宠,今夜他还可以在你耳畔呢喃着后宫三千独爱你一人,明天他就可以绝情残酷地推你入地狱。
张烨翰,如今的你又在何处,即便我身上有她的影子,难道你就不能为了那一丝仅有的影子怜惜我一次么?溪贵妃心里怅怅地想着,那期许已久的皇上驾到的声音并未响起,只有这仲秋无边的萧索与孤寡之意弥散在凄冷哀愁的昭阳殿中。
“娘娘,趁热喝吧,这是皇后亲手炖制的,可别浪费了皇后娘娘一番心意。”云茉吁了口气,一边从篮子里将那一盅乌鸡凤血汤呈到了贵妃的面前,目光清澈纯明地看着溪贵妃,友善地笑了笑。
溪贵妃有些犹疑地看着云茉,这个看似纯真善良的宫女,自己可以信任她一次么?那个心思深沉的皇后,她真的会这么好心仅是让自己安胎么?
“皇后娘娘说了,贵妃娘娘体质偏寒,当是要吃这些补品的。皇后娘娘是医药世家,是不会判错的。”云茉一脸昂扬地看着贵妃,又凑近了些许,低低地道,“娘娘,放心喝吧,不会有事的。”
溪贵妃目光略显柔软地看了云茉一眼,怅怅地笑了一声,知道自己若是再这样下去,太后追究起来的话,遭殃的可不止自己一人了,如今爹在朝中已然不及左相,太后虽然没有对他动手,可是必然也不会任由了他在朝中与之抗衡的,她不想因为自己而牵连到整个纪家。
今天不喝,明天了,自己可以每次这样拒绝么?不若就赌一次吧。溪贵妃右手颤颤地握紧汤勺,舀了一些起来,唇角抽动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喝了起来。
周遭的宫人面色亦是惨白一片,静寂无声地看着内殿中喝着乌鸡凤血汤的溪贵妃。索性到了最后,贵妃直接一饮而尽,闭了眼,任由眼角的泪水姗姗而下。
“臣妾叩谢太后和皇后的赏赐,这般美味佳肴,本宫喝得痛快。”预料中的阵痛并没有袭来,溪贵妃反而觉得自己整个人更加精气了不少,颔首一笑,目光蔼蔼地看着云茉。
一旁的春香亦是一脸诧异地看着溪贵妃,一边扶住了她,目光感激地看着云茉。云茉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缓缓后退,目光清朗纯明:“娘娘爱喝便好,奴婢告退了。”一边说着,已然转了身去,悠悠地看着花嬷嬷,“嬷嬷,咱们走吧。”
花嬷嬷目光犀利地扫了溪贵妃一眼,唇角扬起一丝轻鄙的笑意,嗯了一声,领着一队宫人退出了昭阳殿。
出得殿外,长长的永巷里,日光惨淡阴柔地照在宫墙上,斑驳了几许阴影。这冗长凄冷的永巷中,绵延了多少宫娥的宿命。绣花鞋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冰冷绝寂的响声,一如这日复一日的宫中生活,干枯而没有生命力可言。
永巷的另一头,纪冉溪与上官凉并肩而行,眉间带了几丝急促与不安。上官凉的脸色亦是显得肃穆庄严无比,步履沉重。
云茉面色孤漠地看着那并肩而行的一双男女,纪冉溪看到云茉与花嬷嬷的时候,面色更是惨白无比,一个踉跄,险些没有站稳,幸得上官凉牢牢地将她扶住了。
云茉的面上闪过一丝淡淡的酸楚来,目光飘淡地越过上官凉。上官凉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一边慌张地放开了纪冉溪的纤腰,目光变得尴尬局促。
“你们给我姐姐喝药了?她全喝完了?”纪冉溪有些激动地看着静默无言的云茉,一边走了过来,摇着云茉的身子,“你们会遭报应的,你这个恶毒的婢女。”说着扬起手来,就要打云茉的耳光。
花嬷嬷趋步上前,一把扣住了纪冉溪的手腕,目光凛冷:“三小姐还是收敛些为好,这里是皇宫,不是右相府。云茉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一品女官,还由不得你来教训。这样蛮横无知,实在是不应该常在皇宫走动的。太后和皇后娘娘赐补药与贵妃娘娘,那是贵妃娘娘的恩德,很多人盼都盼不到了。三小姐这样说,可是在影射太后和皇后别有深意么?就算有,那么老身也告诉三小姐一声,泱泱后宫,终究还是太后跟皇后说了算的。死个把人,滑个别胎,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三小姐,明白么?”
“你……”素来胆大妄为的纪冉溪也被花嬷嬷这一番寒气森森的话语给震到了,一脸惊恐骇然地看着笑得有些渗人的花嬷嬷,颤颤地将手收了回去,目光怨尤地看了云茉一眼,傲气地哼了一声,潇然地转身而去。
云茉淡然而立,沉寂的眸光略略地扫过那一身银白的侍卫戎装,迎上他有些凄落不解的眼神,两两相望,却是沉默无言。
他黯然失落的表情已然告诉了她,在他的心里,自己想必也和三小姐心中所想的那般,早已经不是什么心慈仁善的豆蔻女子了。云茉苦楚地笑了一声,忽然理解了师姐心中的无奈与萧楚,他们只能忍气吞声地吃下命运给他们的苦果,没有任何辩驳的机会。
终究,他们还是各自背转了身去,走向了属于彼此的宿命轮回。明明是咫尺的距离,仿佛隔了千山万水,秋日的淡冷光华黯淡了他们风华的背影。
转眼便是两日,后宫之中依旧一如既往的平静宁和,并没有生出什么风浪来。昭阳殿那边传来了消息,当日晚上皇上还亲自去了贵妃的寝居,两人却是恩爱和睦,丝毫没有听到贵妃流产的风声。
及至第三日的早晨,却有风雨满楼之势,贵妃娘娘一觉醒来之后便觉得头晕乏力,太医风急火燎地前去看病,发现贵妃腹中的胎儿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胎死腹中,必须用药将胎儿强行打掉,否则的话对身体损害很大。
贵妃娘娘怎么也不肯打掉胎儿,宁死也不相信自己怀的孩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没有了,终究还是皇上前去,心悦诚服地劝说之下,才让贵妃娘娘缓过劲来,同意了打胎。
原本喜庆洋洋的昭阳殿一下子变得凄风苦雨起来,宫中流言四起,是太后授意了皇后将贵妃娘娘肚子里的孩子给打掉的。
若爽却是置若罔闻,每日里赋闲在凤仪宫中,研磨作画,乐得自在,闲暇了的时候便去太后那边听佛理禅,与徐天算下棋解闷。
贵妃躺在床上修养便是数日,每日里都是精神恍惚,烨翰只得天天过来陪她,开解她一番,对于孩子流产一事,也不愿意多提。自己先在太后的尾巴上拔了毛,如今她只不过是小惩大诫罢了。
溪贵妃也只能将这一份委屈憋闷在心里,孩子的牺牲换来帝王日夜的不离不弃,总算不枉他在自己的肚子里呆了三个月之久。只是一想到孩子的死,她的心就无端地生出一股恨意来。仿佛在这一个秋天,那个文弱纤婉的贵妃娘娘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若爽这个时候自然不想去探望慰问,徒增了别人对她的恨意。
这日里,若爽独自一人去了御花园小坐。秋日的御花园虽然仍有些花在绽放,但终究没有了春日里的那份喜气艳丽,在这萧萧的冷秋,平添了几许惆怅感怀来,宫里的太监宫女见了若爽无不是战战兢兢,惶惶不安,私下里议论着皇后的狠辣阴毒。
若爽正斜斜地倚了栏杆,看着清波池中自由翱翔的小金鲤,闲适宛然地笑了笑,绿色的轻纱织锦给这秋日增了几分朝气与活力。
忽而间背后有急剧的杀气卷了过来,若爽眸光骤变,暗自敛了内力在手,缓缓地回过身来,却见得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凌厉刚猛地朝着她指了过来,与此同时,身侧有另一股力量回旋而来,银白的长剑反削过去,撞开了刺向若爽的剑锋。来人正直挺拔,威武昂扬,却是东门将军吴中。而行刺之人却是一身玄色华服的袍子,面若中秋之月,皎皎冷人,厉冽的眸子里是一股森森的寒气。
“纪大人,小心了,咱们可是说好了,比武点到即止,你可是差一点就伤到皇后娘娘了。”吴中淡淡地笑了笑,一边回转身来,歉意地看着若爽,“刚才让皇后娘娘受惊了,是臣等的疏忽,不知娘娘也在此处,惊扰冒犯了娘娘,请娘娘责罚。”
“下次注意便好,无事。”若爽吁了口气,一边摆了摆手,目光流转,沉寂宛然地看向对面的玄色男子,“纪大人,可是右相的长子,贵妃妹妹的兄长,如今的刑部尚书纪广漠。”
“正是微臣,微臣叩见皇后娘娘,请娘娘责罚臣的一时失手。”纪广漠收了剑回鞘,一面向着若爽见礼请罪,方才还是戾气盈身的他顷刻间就变成了知礼守节的王公贵族。
若爽当然明白他不是什么失手,多半是冲着贵妃的事情来找自己撒气来了,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敢在宫廷里对当朝的皇后动手,足见其胆大妄为,这个看似张狂鲁莽的男子,恐怕未必就如表面所见的那样简单吧。
“那要是纪大人刚才如果失手到底的话,有想过会是什么后果么?”若爽嫣然而笑,美目盈盈,半带调侃地说着,“说句实在话,要不是刚才吴将军说你们是在切磋武艺,本宫还以为纪大人是要为贵妃娘娘鸣不平了,听了宫中的谣言,认为是本宫一手促成了灵溪妹妹的流产,要来为灵溪妹妹讨个说话,或是为灵溪妹妹出口恶气了。”
纪广漠身子略略地颤抖了一下,有些尴尬失措地看着若爽,传言果然不假,皇后果然是这后宫之中难得的厉害人物,莫说是她的手腕如何高明了,单是她这样似怒非怒地一问,竟是叫自己有些哑口无言了。
这个步步为营的女子,果然是极不简单的,原本心里存着的那一丝不平和怨恨此刻间却因为皇后这样随性闲适的交谈而烟消云散。她既然这般不避忌,如要对付贵妃,自也不会出那样阴损的招数。
吴中也一时间僵在了那里,不知道要如何化解这个局促而尴尬的场面,亦不明白若爽心中想要做些什么。
“那么臣敢问皇后,是否问心无愧,真的没有做过对不起贵妃的事情么?贵妃的滑胎,与皇后娘娘没有任何的关系么?”纪广漠坦荡昂扬地抬头,看着眼前风华无双的皇后。
“纪大人,请慎言。”吴中一脸焦灼地看着若爽,目光回转至纪广漠的身上,他也太口无遮拦了些,居然敢当面如此质问皇后。
秋风拂面,这看似无意的一番反问,仿佛敛了无尽的波澜凶险。若爽清姿独立地看着纪广漠,微微地挑了挑眉,心里也对这个有些平润的男子刮目相看起来,不愧是刑部的尚书,说话的口气与作风无不彰显着办案的风格。
“身正不怕影子歪,本宫自然是不会做这样的小人行径。贵妃的滑胎,与本宫半点关系也没有,纪大人信么?”若爽眉目清冷,一脸正色无畏地看着纪广漠,回答得甚是干脆坦然。
“微臣当然相信,皇后娘娘是人中龙凤,又怎么会做出这样有伤国体的事情。”纪广漠没有片刻的疑虑,回答得亦是爽朗明快,一脸正气凛然地看着若爽。
“难得纪大人不怨恨本宫,皇上的眼光,果然是独到不错的。本宫倒有一事相问,倘若他朝纪大人身边的亲人犯了事,纪大人能否像今日对本宫这般无畏权势,无畏亲情了。”若爽嗯了一声,赞赏地点了点头,言笑晏晏地看着纪广漠。
“自然是大义灭亲,秉公执法了。微臣既然深受皇恩,坐在了这个位置上,就一定不会辜负皇上的厚爱。”纪广漠一字一句地说着,铿锵有力,目光澹澹。
“纪大人的为人,本宫折服。”若爽宁婉而笑,微微地欠了欠身子,一边看向了吴中,“吴将军既然要和大人在此切磋武艺,本宫便先回了,不打扰二位。”一边说着,提了裙袂,冉冉地看了纪广漠一眼,消失在路径隐香处,独留有些怔忡惑然的两个男子。
“你也胆子忒大了些,敢如此质问皇后。”吴中心有余悸地看着纪广漠,语气中有些责备之意。
“习惯了,本官当了这个刑部尚书后,就有了这种职业病。”纪广漠双手抱胸,笑得甚是洒脱自然,“皇后果然是别有风范,皇上太不懂得珍惜了。”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又怎么知道皇上……”吴中面色有些寡然,怅然地吁了口气,眸子里忽而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哀伤。
“什么叫别有风范,她就是个无恶不作的女人,姐姐真是可怜,就这样被她给毁了,大哥你还来夸赞她。”听得一声娇愤之音,却是纪家三小姐纪冉溪过来了,一路分花拂柳,俏丽的面容上添了几许恼意。
“三小姐慎言,隔墙有耳,不然是要吃苦头的。”吴中面色有些淡淡的不快,纪家三小姐为人骄横无礼已是不怪,却没有想到她到了宫里还是这样口舌没遮,实在让人欢喜不起来。
“怎么了,我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又不是我一个人说,宫里的人哪个不晓得是她送了补药过来,害得姐姐流产的。”纪冉溪恹恹地撇了撇嘴,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也是嘛,你这个东门将军是皇后娘娘一手提拔起来的,在你眼里,她自然是你的活菩萨大恩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