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细想,云茉掏出了随身携带的纱巾蒙上了脸面,身子一展,宛若月下降临的仙子,右手一晃,几道银光疾射出去,银针正中了围攻在上官凉身侧的几名禁卫军的眉心,堪堪地让他们倒了地。
上官凉却是略显诧异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云茉,云茉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一脚踢开了一人,香衣影舞,左袖跟着一扫,烟弹投开,炸起蒙蒙尘灰来,众禁卫军纷纷捂着鼻子后退,在滚滚的沉烟里不辨东西。待得尘烟退却,早已经没有了二人的身影。
红枫林中,素紫罗衫的云茉扶了上官凉,一边止住了他左手臂的穴道,目光清幽地望着他。上官凉吸了口气,同样蔼蔼地回望着云茉。右手缓缓地向着云茉的面上伸了过去,想要揭开她的面纱一睹芳颜。
云茉翩翩地往侧一让,一脸警惕地看着上官凉,有些羞赧地转了身。
“羽瑶,就让我看你一眼,我们已经有十年不见了,难道,让我轻轻地看你一眼都不成么?”上官凉伤怀地看着云茉,语气有些低落。
“他们十年不见了?都这么久了,他对她还念念不忘,真是重情重义。如果我是她,该有多好。”云茉身子微微地颤栗了一下,心中感怀起来。每一段青梅竹马都有各自的归宿,皇甫羽瑶就是上官凉命里的劫数,云茉忽然羡慕起那个一心复国的前朝公主来,深宫里还有这样一个男人为她牵肠挂肚,那是何等的幸福。为何,还要做那些遥不可及的事情了。
“我知道,你心里还在怨我,怪我投了大梁,还这么忠心地护着皇上,不肯帮你。羽瑶,你要明白,皇甫王朝的覆灭是因你父皇和皇兄一手造成的,就算大梁不灭皇甫,百姓迟早有一天也会揭竿而起的。如今太平盛世,你还要执着过去不放,这是为什么?”上官凉一脸的落寞惆怅,宛然不似平素见到的那个冷面威武的御前侍卫。
“我,没有怨你,也不恨你。这一切都是天意,我已经想通了。”云茉咬了咬唇,清咳了一声,刻意地压低了声音,却是变了声。
“真的吗?你不怪我了?那,那为何你会出现在宫里的?难道你一直潜伏在宫中?你,你还是不肯死心?”上官凉有一瞬间的欣喜,旋即想起了什么,仍是不可置信地看着云茉。
“这个,你没有必要知道。今天幸好是我看见了,搭了你一把手,也算是还你上次的人情。以后,我们就谁都不欠谁了。你继续当你的御前侍卫,我继续过我的日子。你放心,我自己是什么实力我很清楚,不会乱来的,也不会让你难做。”云茉轻哼了一声,撇撇淡淡地说着。
“可以让我知道你现在在哪一宫吗?不必告诉我你到底成了谁,我只要知道你在哪里,我就安心了。”上官凉哦了一声,目光浅浅地望向云茉,缓步向着云茉走了过来。
“那你能告诉我今晚你去太庵宫做什么吗?”云茉幽幽地笑了笑,有些戏谑地反问起来。
“我……”上官凉迟疑了一会,有些犹豫地看着云茉,还未说下去,云茉已经轻笑着打断了他:“不说就算了,你还是不信我的。既然如此,你也没有必要知道我现在是宫里的什么人,再见。”言毕,衣影缭绕,云茉翩翩地腾空而起,消失在了莽莽的黑夜之中,独留上官凉唏嘘在一片遗憾中伤神愁怀。
翌日晌午,若爽却是留了凤仪宫中思虑着要怎么样才能将李建章贪污犯罪的证据给送出宫去,太后与皇上的关系明面上虽然依如以前一般和善,但暗地里她对皇上已经是很大的不满了。
吏部的肖重已经失势,如果李建章再倒的话,傅天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坐以待毙的。证据看样子还是不能再次交到纪丞相的手中,如此的话,太后和傅天定会联手起来将纪丞相拖下台的。
“娘娘。”帷幔轻轻撩开,一袭杏黄薄纱裙的云茉袅袅地进了屋子,神色间带着一丝凝重,微微地抿了抿唇,“太后让你过去昭阳殿一趟。”
“去昭阳殿,做什么?”若爽有些疑惑地看着云茉。
“说是慰问龙孙,溪贵妃怀上了龙裔,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了。”云茉一字一句地说着,悠悠地叹了口气。
若爽哦了一声,神色有一刹那的恍惚,微微地笑了笑:“明白了,你去准备轿辇,我先收拾一下,咱们这就走。”
云茉领了命,自去了外边准备车辇。若爽精心收拾打扮了一番,又备了些平素里进贡过来的补品,一一携带了方是往溪贵妃的昭阳殿去了。
昭阳殿偏安西北,却是不比凤仪宫的大气威仪,落落的和风依依地吹着,却是给这夏日添了几分清凉。云茉扶着若爽下了车辇,昭阳殿外把守的宫女和太监纷纷跪安朝拜,若爽微微笑开,在云茉的随同下,莲步生辉地进了昭阳殿的内寝之中。
“臣妾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吉祥。”溪贵妃对于若爽的到访却是有些意外,正坐着软床的她连地起了身,向着若爽叩拜。
“妹妹不必多礼,如今你是有身子的人,可要小心些才是。”若爽宛然笑开,一边扶起了溪贵妃,暖暖地道,“姐姐我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恭喜妹妹,贺喜妹妹。皇上总算是有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了。”
“是啊,如今有了孩子,妹妹我也就什么都不求了。托姐姐的福,妹妹才有今日。”溪贵妃温和脉脉地望着若爽,喜悦之情却是溢于言表的,完全不似昨日里见着的那般颓废沮丧。
“为什么要托皇后娘娘的福了?是皇上姐夫让姐姐你怀孕的,跟皇后娘娘有什么关系。”一声不冷不热的话语响了起来,带着几分嘲弄和不屑,开口说话的却是一旁站着的穿杏红云袖裙的俏丽女子,做大家闺秀的打扮,身量与溪贵妃相等,眉目之间隐有几分相似,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只不过是因为年龄稍小的缘故,却是比溪贵妃少了一份婉约婀娜的风韵,多了一丝少女的懵懂无知,身上有着一股清冷于世的傲气和不羁。
此言一出,却是惊骇住了溪贵妃,一旁的春香面色发白,连连地扯了扯那少女的袖子,摇了摇头。
若爽神色泫然地看向了那傲慢无礼的俏龄女子,微微地蹙了蹙眉头。
“皇后娘娘,这是臣妾的三妹冉溪,她年纪还小,不懂规矩,望皇后娘娘莫要见怪。”溪贵妃一脸歉疚地看着若爽,一边瞪了冉溪一眼,“还不给皇后娘娘赔罪。”
“我又没有说错,哼,我为什么要赔罪。”纪冉溪傲气地将头一扭,冷冷地斜睨了若爽一眼,却是漫不经心得很。
“冉溪。”灵溪却是气得一脸煞白,扬了手起来就要打冉溪的耳光,若爽却是淡若秋风地笑了笑,娓娓地扣住了灵溪的手:“你都说了她年纪小,还是小孩子,不懂规矩,我又怎么会跟她一般计较,大人不计小人过。”
“皇后娘娘宽宏大量,臣妾铭感在心。”溪贵妃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一脸感激地看着若爽。
“其实她说得也对,妹妹怀有龙裔,那也是皇上的功劳,何曾与本宫有半点关系了。妹妹能够为皇家开枝散叶,姐姐却是很高兴的。听说妹妹最近胃口不怎么好,所以我特地带了些酸芒果来,可都是波斯大使进贡过来的,味道不错了,却是很适合你这般有了身子的人吃。”若爽目光濡濡地看着溪贵妃,一边回后看了云茉一眼。
云茉施施然地步上前来,手中提了个篮子,却是清橙黄亮的芒果,还透着新鲜劲。溪贵妃目光怔忡地看了若爽一眼,一边示意了春香将篮子接过来,一边向着若爽道谢。
春香接过了篮子,正要寻了地方放好,冉溪已经走上前来,从篮子里掏了一个芒果出来,目光玩味地看了若爽一眼道:“皇后娘娘,姐姐,我也爱吃芒果了,我尝尝,看着就好吃。”一边说着,又从袖口里掏了一根金针出来刺进了芒果肉中。
云茉面色有些不大好看,目光清冽厉冷地看着冉溪:“三小姐这么做是什么意思?是认为这芒果有毒么?皇后娘娘要害贵妃娘娘吗?”
“云茉姐姐误会了,我只是看看这芒果鲜嫩不鲜嫩。瞧瞧,还能滴出水来,味道肯定是不错的。”冉溪一边取出了金针,柔柔地笑了笑,一边剥了皮,这才将芒果肉放入了口中,酥酥地吃了起来,不忘朝着若爽恭身福了一福,“谢皇后娘娘赏赐。”
溪贵妃已经紧张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拽紧了手,一脸气恼地看着冉溪。平素冉溪在家里的时候没大没小也就罢了,没想今日里在皇后面前也是这样尊卑不分,她是不要命了,还是想连累自己一起没好日子过么?
“喜欢吃就多吃点,本宫那边还有。三小姐要是喜欢吃的话,改天我再叫云茉送些与你。”若爽自然是懒得跟这样的女人计较,她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多谢皇后娘娘。”冉溪爽朗一笑,一边甩了甩手中的帕子,天真无邪地看着若爽。云茉心中却是一阵怄火憋气,懒懒地斜视着这个三小姐,却觉得这女人心思不是一般的深沉。表面上一副大大咧咧,蛮横无理之样,内里却不定藏了什么乾坤。
未几,若爽便辞了昭阳殿,与云茉一道往凤仪宫回了。途经重阳门的时候,却是遇上了进宫来的长公主。
日光熏染,飞云入际,红衣如火的长公主无论何时何地总透着一股女子的精明能干,风情豪迈的她就那么昂扬勃发地从若爽的轿辇旁边旖旎而过,只淡淡地扫了若爽一眼,轻哼了一声。
若爽也不与她计较,在长公主的心里,自己和太后一样,是觊觎他们大梁江山的坏人,她对自己没有好脸色也是理所当然。只是没有料到,长公主会是这么傲慢,偌大的重华门,她竟然可以视皇后的轿辇如无物,招呼也不打一下。
夹道的梧桐树上,几名小宫人正站了树杈上修剪枝桠,发出吱吱的声响。蓦然间听得一名宫人的尖叫声,手中的剪子握牢不住,直直地从树上掉落下来,正要砸到长公主的头上。余旁过路的宫女太监也是一阵惊呼,惶然不已地望着长公主。
千钧一发的时刻,一身银灰戎装的男子疾速地奔了过来,右手一推,整个身子向着长公主压了下来,滚落到了一旁,紧紧地将长公主纤弱的身姿裹在了怀里,冷冽的眸子里是满满的关切和担忧。
长公主亦是心如鹿撞,这样熟悉的味道,这般温暖厚实的拥抱,这世间除了他能够给自己这样舒心安全的感觉,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长公主目光飘渺地看着压在身上的傅云,她是多么的想时光就到此为止,不退不进。那些以为遗忘的悸动在这一刻又如此清晰美丽的还原。
傅云,明明情已断,可是为什么我还会觉得被你抱着是如此的幸福满足,你是我的仇人,是我要恨的人啊。长公主心情一阵缭乱不已,感觉胸口有一口气要缓不过来了。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公主和将军饶命。”那失手将剪子掉下地来的宫人已经从树上爬了下来,在地上一阵猛烈的叩头,脸色白如宣纸。
长公主方是从迷乱中回过了神来,见得傅云仍然是紧紧地抱着她不放,自己已经出嫁从夫,如今又跟别的男人这样,要是叫人瞧见了,指不定要怎么想她这个长公主了。
“放手。”长公主挪动了一下身子,有些懊恼地看着傅云,挣扎着从他的怀里脱离出来,酿酿地站了起来,面色有些青红不定。
傅云目光有些揪痛,跟着起身,施以君臣之礼:“微臣得罪了,如有冒犯之处,请长公主见谅。”
“哼。”终究是拉不下这个脸来,长公主只是傲气地哼了一声,恹恹地别过了身去,有些愠色地看着那个粗心大意的小宫人,撇了撇嘴道,“就没有见过你这么粗心大意的,你是想谋杀本公主么?今天幸好是本公主命大,不然的话就要冤死了。笨手笨脚的,留在宫里也没有用处,赶紧收拾了东西滚出宫去。今天是我长公主不予你计较,要是落了厉害之人,你十条贱命都不够赔的,滚。”
“奴婢谢长公主不杀之恩,谢谢长公主,谢谢。”小宫人感激涕零地看着长公主,颤颤地起了身,诚惶诚恐地退了下去。余旁看热闹的太监宫人也纷纷退散,各自忙活去了。
“飞将军,您的腿被剪子扎伤了,奴才陪您去太医院走一遭。”一名青红褂子的小太监向着傅云迎了上来,怯怯地看着傅云被扎伤的左腿,嫣红的液体正顺着他的小腿肚蔓延开来,刺目惊心。
傅云只是摆了摆手,摇了摇头:“不用了,忙你的去吧。本将无事,小伤而已。”傅云淡淡地笑了笑,见得长公主却是连看也不愿意看他一眼,心中却是无比的落寞怅惘。一面凄然地转了身,一瘸一拐地沿着长公主相反的方向去了,嫣红的血迹点点地缀了青石地板。
几个宫人想要上前扶傅云一把,都让他拒绝了,俊冷的面庞上透着倨傲与顽强。大家都知道傅云是大梁鼎鼎有名的飞将军,年少成名,威赫四方,北方鞑子听着他的名声也要畏惧几分的。
长公主双手紧握成拳,缓缓地侧身过来,看着傅云远去的萧落身影,那样孤单那样忧伤,喉咙里忽然像是给什么哽住了一样,泪水就那样汹涌地流了出来。
依稀记得四年前,他第一次出征北疆,一战成名的他带着一身伤回来了,整只右手臂差点就给废掉了。她在他旁边哭得稀里哗啦的,可是他却安慰她,还说笑话逗她玩儿,那时美好的记忆是她这一生最美丽动人的缅怀。
他们相识于豆蔻年华的情窦初开季,以为相守便是幸福的结局,可是上天还是给他们开了一个玩笑,他有他的家族,而她亦有自己不容侵犯的骄傲。他们彼此相爱,却只能在这跌宕的皇权争斗中为了各自的亲人,舍了属于自己的幸福童话。
到底,她还是狠不下心,诚如在任何时候他都不愿她陷入危险。长公主猛然间转了身,一路小跑着追上了傅云,一边扛住了他的肩膀,只淡淡地道:“我送你去太医院包扎。”
傅云清冷疏落的表情有些凝滞,目光中敛了一丝悸动,摇了摇头:“不用了,小伤而已,战场上的伤比这厉害多了,我自己回家处理一下就行了,谢长公主关心。”
“这里是皇宫,不是你的战场,我看见了,就得我说了算,你去还是不去?”长公主抬了头,一脸倔强地看着傅云,哽咽了一声,“难道要本公主背你去么?”
“好,我去。”傅云吐了口气,清俊疏朗的面容上有一丝浅笑漾开。他素来是个寡冷清漠的人,人前从来不苟言笑,许是傅天从小对他管教极严的缘故,养成了他闷骚的性子。
每次进宫,他都是淡漠冷清的,宫中的人暗地里又叫他冰山将军,从来就没有人见过他笑过。可是谁又知道,只有在面对长公主的时候,他可以笑得那样轻松和释然了。
“你别想太多,我这么做,只是不想欠你的。你是为我受了伤,我就得对你负责。我,我已经嫁人了。”长公主吁了口气,一边扭了头过去,不再望身边的这个男人,眼圈发红得厉害。
“知道了。”淡淡的语气中夹了一丝哀伤,傅云昂起头,在长公主的搀扶下往太医院过去了。
不远处轿辇里的若爽,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缓缓地将轿帘放了下来,怅怅地吁了口气。多好的一对璧人啊,却在残酷的皇权争斗中渐行渐远。若爽蹙了蹙眉,唇角忽而间扬起了一丝淡笑,似乎有什么瞬间理通了一般。眼前的傅云,不就是一个绝佳的人选么?
朗月星稀,残风夜漏,公主府的最后一盏灯笼也熄灭了,府中次第安静了下来。
香墨房,长公主的寝休之地。窗户忽而间吹开,凉凉的夜风灌入房中,虽不是太冷,却还是惊醒了浅睡中的长公主。长公主翻了个身,却见得窗边盈盈地站了一名乌纱蒙面的女子,清冷皎然的月华泄于其身,宛若月光中沐浴的如花美眷。
“谁?”长公主警觉性地坐起身来,一边握紧了拳头。
“长公主不必大惊小怪,我是不会伤害你的,若要动手的话,岂容有你翻身的机会。”窗边窈窕的女子淡淡然地开了口,语气寒冽清绝。
长公主蹙了蹙眉头,婉婉地笑了笑:“是吗?那么姑娘来此有何贵干了?”
“素闻长公主巾帼不让须眉,爱管天下不平之事。今日前来,自当是讨教的。我手中有京兆尹李建章贪赃枉法的证据和线索,不知道长公主有没有兴趣?”阴影中的女子缓缓地蠕动了嘴唇,语气森森。
“是吗?”长公主面色微微一变,吁了口气,有些懒洋洋起来,“本公主不过是女眷罢了,出嫁从夫,也不是什么皇室中人了。姑娘既然有京兆尹贪污枉法的证据,似乎也不应该找上我来,而是应交由吏部去调查处理。我怕是要让姑娘你失望了。”
“交由吏部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吏部现在是纪广漠大人当职的。好像升职才不久吧,那也是因为肖重失势所以才接位上去的。听说,肖重的失职也与丞相大人的弹劾有关,肖重和李建章都是国舅爷和太后一手提拔起来的。如果李建章再倒的话,公主认为太后和国舅爷会让纪家有好日子过么?”乌纱女子轻软地笑了笑,言语却是耐人寻味。
“你就是收集了肖重渎职证据,送给丞相大人的那个神秘人?”长公主面色变得郑重肃然起来,这中间的关系知晓如此清楚,看来此人定非太后之流了。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长公主心里希望傅家倒台么?”女子避轻就重地绕开了这个话题,淡淡地笑了一下。
“当然想。”长公主咬牙切齿地说着,一边站起身来,目光里是满满的幽愤。
“那就行,接着,这里面所列的都是李建章这些年来贪污所得的数目,以及赃款窝藏之地。”女子嗯了一声,素手一甩,一封信笺向着长公主射了过去,落在了她的手中。
“我虽然希望傅家倒台,但是我毕竟是个女儿身,何况如今已经是嫁人了。朝堂的事情,我插不上什么手。你把这个交给我,我也未必能够达成所愿的。”长公主握住了信笺,面上透出一股无奈之色。
“公主英气豪迈,我相信公主一定可以办到的。私吞军饷可是大罪,公主身边难道就没有戎马生涯的知己么?比如,一战成名的威武将军。”乌纱女子银铃般地笑了笑,却是意有所指。
长公主面色有些不大受用,冷冷地凝视着窗边的女子:“你究竟是什么人?你的目的是什么?凭什么要这样做?”
“我这么做,只要不会威胁到公主和皇上的地位,这不就好了吗?公主又何必这样刨根问底了。东西已经给公主殿下了,接下来要怎么做,全任公主处置,告辞。”一语言毕,窗边的女子皎皎一笑,衣舞翩跹,闪身纵出了窗户,融入了淡冷无华的穹幕里。
及至亥时末,若爽依旧仍未归来。残月黯黯,疏星阔阔。云茉守了外殿,却是屏气凝神,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不时地向着窗外探望,翘首期待着什么一般。
忽听得凤仪宫外一阵喧嚷,有屡屡的脚步声传来,门口守值的两名太监一边随声应和着全公公好,旋即淹没在整齐有律的步伐里。
云茉心头一跳,侧身看向了外殿,只见得一身青红袍子的太监全公公领了一拨禁卫军朝着凤仪宫中进来了。全公公是左权手下的得力干将,仗着左权的庇佑,平日里也是个趾高气扬的主,威风八面得很,没少作践下人。
这么晚了,全公公忽然带了禁卫军来凤仪宫,又是什么用意了?云茉心下揣量着,眉宇间不动神色,步履从容地从内殿中走了出去,仪然地立了回廊之上,双手环扣于下腹,洒然自得地看着全公公。
“最近晚上宫廷不宁,左总管特命了小的前来视察凤仪宫,保皇后娘娘安全。”全公公笑眯眯地看着云茉,细声细气地道。
“那就劳烦公公代为传达左总管了,娘娘安全得很,多谢总管大人挂心了。”云茉淡淡一笑道。
“方才有禁卫军发现凤仪宫这边有些异动,咱家有些话想要与皇后娘娘说,还望云茉姑娘代为通传一下。”全公公笑得有些渗人,眸子里透着一股精明。
“此刻娘娘已经安歇了,有什么话你跟我说就好了,我自会转达皇后娘娘的。”云茉神色略略地变了一下,清清冷冷地回话。
“平素里皇后娘娘都歇息很晚的,今晚怎么不到子时就睡下了。安全起见,咱家还是得亲自跟皇后说一声才行,不然总管大人那边咱家是没法儿交差呀。”全公公一如既往的笑着,那笑里分明藏了犀利的刀刃,凉凉地划过云茉的心坎。
“可是扰了皇后娘娘清梦,娘娘要是不高兴了,我又向谁交差去啊。全公公,您还是请回吧,凤仪宫安全得很,不费您的心思。”云茉巧笑嫣然,摇了摇头,一边做了个请的动作。
“云茉姑娘这样拦着咱家,莫不是心里有鬼么?我就在门口唤一声皇后娘娘,听到她的声音咱家也就是宽心了,云茉姑娘你觉得了。”全公公似乎孤注一掷,执意要与皇后通生气儿,想来怕是发现了什么。
云茉却是紧咬着唇,一言不发地看着全公公,自己如若这般推托,的确是惹人起疑,可是如果任由了这个太监闯进去,让他发现皇后不在歇息,到时候又该如何收场,那这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了。
“都什么时辰了,何人还在外殿喧哗闹嚷,本宫还要不要清修,云茉,你不知道本宫不习惯晚间有声响的么?”清绝朗朗的女音从内殿中传了出来,带着几分苛责和训斥,眉目清冷的女子从内殿中走了出来,脸上盛满了怒意。
全公公面色一阵尴尬,连连地跪了下去:“回皇后娘娘,是奴才在奉命夜查,以防有所差池,怕有坏人对娘娘不利。”
“是么?那全公公可有查出什么东西来了么?说来与本宫听听,你要是说得好,本宫听得进,你扰了我的清梦,本宫就不予你计较。要是你说不上个所以然来,这本宫被人一闹,晚上就很容易失眠,一旦失眠了,第二日心情定然是不好的,可要找人降降火的。”若爽轻轻地哼了一声,甩了甩如云广袖,目光犀冷地扫视着全公公。
“奴才,奴才暂无所获。”全公公虽然是左权的爪牙,平日里素来张狂无礼惯了,但是在心高气傲,威仪凛然的皇后面前还是不得不低眉顺目的。不管这宫中形势如何变故,太后都是这宫闱之中的最高人,而皇后又是太后钦点,这中间的利害关系谁都晓得。
“混账东西,既然搜查不到,跑来本宫这里瞎嚷嚷做什么?还不快滚,去查别的地方。”若爽风姿决然地看着全公公,扬手就是一个耳光甩上了全公公的脸,面色有些虚白,“本宫是六宫之首,这凤仪宫岂是你这种下贱的东西说来就来的。你眼里还有没有尊卑之分,明儿个我倒要好好问问左总管,是他教你这么目中无人,尊卑不分的吗?”咄咄的言语满是凌厉的逼迫之意,全公公只吓得腿脚发软,连声地说着奴才该死,一面战战兢兢地领了禁卫军退出了凤仪宫。
“这个狐假虎威的东西,娘娘你今天这么一闹,指不定他以后要怎么在背后咬我们了。”云茉满是轻鄙地哼了一声,想起全公公刚才盛气凌人的态度,却是让她不舒服起来。
“无妨,且让他叫嚣了去。”若爽摆了摆手,淡然而笑。
“长公主那边能成么?即算成了,娘娘你能保证那人会肯站出来?”云茉秀眉弯弯,淡淡如水的夜色里,纤弱的身姿却是格外的挺直昂扬。
“那就看他对长公主的情意究竟有多深了?即算他不站出来,也是无事的,牵扯不到我们这里来。他不会愿意看到自己喜欢的女人出事,已经伤过她一次,决不可能再伤她一次了。他是个情种。”若爽惬意地笑了笑,似乎对此胸有成竹。
性情豪迈的公主,年轻有为的将军,本该铸就英雄美人的旷古佳话,却不想,这皇室中的山盟海誓终究是一段远去的童话。即便他们还彼此深爱,但中间已经隔了太多太多。自己了,又何尝不如是了?
连着三日,朝堂上却没有什么动静,李建章的事情却是无人提及。这样一块巨石投入湖中,似乎没有惊起任何的波澜,娓娓地沉溺了下去。第四日的时候,傅云突然抱恙在身,连着三日没有来早朝。
一场狂风暴雨即至,等待的将是太后与皇上的正面对决。七月的最后一天,骠骑将军上书皇上,弹劾京兆尹李建章及军部吏史文雄私吞军饷,延误军机,论罪当诛。
朝野上下震动,皇上大发雷霆,下令要严惩不贷,立即将二人打入天牢,于五日后在菜市口公示问斩,举家几百口人全部充军塞外。
左相大将军傅天鼎力求情,希望免二人死罪,从轻发落,太后也执意不许大动干戈,希望事情调查清楚再行处置,取消了他们的斩立决的判书,交由大理寺全权负责调查此事。皇上与太后意见相左,两人在朝堂大起争执,最终在太后身体不适昏倒的场面中收场。
连着几日,太后都不曾垂帘听政了,烨翰询问文武百官对此事的看法,大家都应允沉默,不敢妄言,除纪丞相和他的几个门生之外支持皇上的做法,全都赞同太后和大将军的冷处理,一边倒地站在了左相大将军傅天这边。
原以为私吞军饷的罪名便足以扳倒李建章及盘根错节的一系,而今事态的发展却朝着若爽预期的背道而驰。朝堂之争,远非自己想象得那么简单。江湖之远,庙堂之高,皆离不开一个利字。李建章和傅天是一体的,而傅天却抱着太后这棵参天大树,要连根拔起,除非太后失势。而华发染鬓的太后却并非耄耋的老人,正是如日中天的吕后。
太后与皇上的关系经此一事算是彻底恶化了,早晚的请安皇上也都懒得去了,却是将脸皮都撕破了。后宫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肃穆凝重起来,宫人们却是步步谨慎,唯恐恼了主子不高兴。本就闷热的夏日也因了京兆尹贪赃一事而变得更加的躁动烦闷起来。
午休之后,若爽决定去慈宁宫走一趟,看一下太后那边的情况如何。到了慈宁宫,却被主事花嬷嬷拦在了外面,说是太后抱恙期间任何人都不想见。
“花嬷嬷,太后连我也不见么?”若爽蹙了蹙眉,善意涓涓地看着花嬷嬷。
“皇后娘娘请回吧,太后身体抱恙,正在病榻上歇着了。皇后娘娘的关怀,奴婢会代为转达的。”花嬷嬷神色谦和地看着若爽,已然是不容置疑的。若爽知道若是再执意进去的话,只怕会恼了太后不高兴,只好依言打道回府。
出得外间庭院,却听得里间有帘子的声响,徐徐的脚步声沉稳地迈了出来,却是头戴方巾,手摇羽扇的天算先生从内殿中出来了,与花嬷嬷低头说了几句,神色泰然地离了慈宁宫,往西苑行馆那边过去了。
若爽出了慈宁宫,绕东华门,跟着往西苑行馆过去,漫步追上了天算先生。夏日的午后有些酷热,即便是在树荫之下,若爽的头上还是出了细细的汗珠。
“天算先生,留步。”若爽微微地喘了口气,一边朗朗地唤道。徐天算止了步子,回身看向若爽,姿态儒雅,气貌悠闲,微微地向着若爽做了个揖:“草民叩见皇后娘娘。”
“先生不必如此多礼。本宫刚才瞧见你从慈宁宫出来,可是见太后去了?太后,她还好吗?”若爽闲适宛然地笑了笑,一边扶过徐天算的手,和润轻柔地望着他。
徐天算面色从容淡定,微抿了唇,目光中闪过一丝戏谑:“皇后娘娘想要从草民口中知道些什么了?好与不好,又如何了?”
若爽却是被徐天算这话有些噎住了,面色有些青黄不定,随性地笑了笑:“本宫只是关心太后凤体而已,当然是希望太后身体安康了。太后已禁了外人前去探视,唯有先生可以自由出入,本宫当然只好来问问先生了。”
“皇后娘娘会下棋么?不如与草民去西苑对弈一盘如何?”徐天算谦和有礼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却仿佛蕴藏了无尽的深意。
“能与当世高人较量,本宫何其荣幸。”若爽略略地思虑了一番,笑着应下了他的棋局,同他一道往西苑行馆去了。
摆上棋盘,奉上茶盅,棋局开始,只不过片会功夫,若爽便输了一盘。接着再下,较之第一盘却是有所长进,又延长了半个时辰,还是输了,直至第三盘,若爽方是觉着摸中了徐天算下棋的章法,步步小心翼翼,眨眼间就剪去了他不少棋子。
若爽抬起棋子,用車吃他的马,方要落棋,徐天算忽然轻轻咳嗽了一声:“皇后娘娘想清楚了?”
“那是当然。”若爽盈盈一笑,已经吃了他的马,徐天算却是颔首而笑,来了个卧槽马,又以将军迎战,却是叫若爽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原本看似有些希望的局势一下子兵败如山倒。
“本宫又输了,先生好棋艺。”若爽无奈地摇了摇头,凄凄地笑了笑,显得很是惨淡。
“皇后娘娘输在一个急字,倘若平稳平打,步步防范的话,还有赢草民的机会,可惜太急于求成了,往往会适得其反,这样很容易赔了夫人又折兵。草民埋伏在你身边的不过是过江之卒,皇后娘娘将其解决了以为可以松口气,却不知草民在窥探你的一举一动。虽然你吃了我的車,那也不过是让你尝尝鲜罢了,并非就真能让你得逞了。你又急于除去草民的马,而草民暗地里的马已经过江卧槽,将军逼位了。我无相你有相,可是相之所及,也不过方寸,到了危急关头,还是起不了作用。所以,皇后娘娘必输无疑。倘若不吃草民的马,而是自行防护的话,绝不会输得这么彻底迅速。留草民的马一条生路,有时候反而还有意想不到的效果。根基不稳,就想着反将,如何不输了。”徐天算一边捋了捋胡须,洒洒地笑开了,开始分析起棋局来。
若爽缓缓地抬头,目光怔忡地看着眼前斯文儒雅的中年儒士,眉眼分明,姿态慵懒,看似漫不经心的话语里却似乎隐藏了另一种深沉的含义。那如晦还迎的目光让若爽有些捉摸不透起来。这个恬静悠闲的午后,若爽在棋道中又有所顿悟。
“原是这样,本宫受教了,待得本宫他日心宁气静之时,再与先生讨教。”若爽颔首而笑,一面盈盈起身,提了如云裙摆,悠悠地离了西苑行馆,一路心中索索。
徐天算的一番棋艺之道,却是让她心中通明清朗起来。她一路小心翼翼防护了这么久,何以会做出这样轻率的决定了。
这样一步险棋并不高明,有可能将烨翰逼至绝路。许是在宫里待得久了,她倦了,她累了,太后的屡屡试探,少年天子的真情假意,她几乎快要分不出来了。为什么当初师父要选择她进宫,为什么要她承担这些风云跌宕。甚至是自己唯一希冀的爱情,她也只能远远地观望,走错一步,说错一句,就会将他置于死地。
前面的路已是这么难走了,后面,更加没有了退路,这巍巍宫廷之中,还有谁能扶她一把,助她一力。烈日当空,阳光刺眼地投射下来,拉长了她萎靡萧条的倩影。若爽忽觉头脑有些昏眩,双腿无力地往地上跪了下去。
恍惚间,栽入了一个强健有力的臂弯,不同于烨泽的淡淡馨香,带着粗犷的男子气息,亦如新婚当晚那暴虐的狂躁。发怒的他,生气的他,微笑的他,层层地重叠。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那个阴晴不定的少年天子。
若爽回过神来,一边睁了眼过来,却见得自己已经被横抱在了少年天子的怀里,棱角分明的面庞上敛了一丝怜惜。
“皇上。”若爽有些惶然地看着烨翰,一边挪动了一下身子,“你放臣妾下来吧,臣妾自己走。”
“别动。”烨翰淡淡地道,低眼看着若爽,“你就这么害怕与朕接触么?朕真的有那么可怕么?这么大的太阳,出来也不知道坐轿辇,存了心要中暑么?就让朕这样抱着你,也当一回平凡夫妻,丈夫抱着生病的妻子,走在归家的路上,不是很好吗?”温软的话语里蕴含着寻常百姓的温馨与感动。
若爽呆呆地看着这个变化莫测的少年帝王,却是很难置信这样一番话能够从他嘴里说出来,而且是对着自己说的。这一刻,不管他是真情还是假意,在自己最脆弱无助的时候,他的确感动震撼了自己。
若爽放下了心中所有的戒备,安心地窝在他的怀里,享受着属于平凡夫妻间才有的默契同和睦。多年以后,回想起这个艳烈的午后,她的心里仍是满满的幸福与甜蜜。
烨翰抱着若爽回了龙霄殿,将她放在了龙榻上,又让荣贵去遣了太医过来为若爽看诊,却是照顾得细致入微。经太医的诊断,若爽却是中了署,加之晚上着了凉,所以才会无故晕眩的。
当即太医开了几味解暑去风的药,烨翰吩咐太医院那边煎熬了,又让荣贵亲自端了来,自个儿给她喂药。
“皇上,还是臣妾自己来吧,臣妾自己行的,皇上是一国之君,不可……”若爽见着烨翰要亲自喂她吃药,心中却是过意不去,一边支起了身子,便要自己端了药过来。
“朕说让朕来喂你,就让朕来喂你。朕乃天子,难道连喂自己妻子喝药的权力都没有么?”烨翰一脸威仪地看着若爽,语气坚决,一边舀了一勺药放在唇边轻轻地吹了吹,温情暖暖地看着若爽,“来,张嘴,喝完药之后好好在床上歇息下,出身汗就没事了。”
若爽有些迷茫地看着烨翰,这样温柔平和的烨翰,还是以前那个和他针锋相对的少年天子么?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
若爽缓缓地张了嘴,一边将药喝了下去。“苦吗?”烨翰轻轻蹙眉,关怀地问道。若爽微微笑了一下:“皇上忘了,臣妾出身医药世家,父亲大人又是先帝时的主管御医,臣妾自小便与医药接触,又怎么会觉得苦了?”
“朕倒是忘了,朕的国丈是当世名医。”烨翰哦了一声,一边放下了药碗,宽和地道:“你好生睡一觉,睡醒了就无事了。朕小的时候也是这样,然后皇姐就哄着我喝药,睡一觉之后就什么都好了。好好休息吧。”
“臣妾已经不觉得那么难受了,臣妾还是回自己的寝宫去,臣妾不想打扰了皇上清修。”若爽一边起身,便要离了龙霄殿,却给烨翰按在了床上。
“怎么,在朕的寝宫歇息,难道还怕朕吃了你么?朕又不是什么大恶人,皇后为什么要这样躲着朕?难道那些日子的相处,皇后还不清楚朕的为人么?同朕好,太后那边,皇后也好交差吧。”烨翰眉间流露出一丝不悦,语气也透着淡淡的不快。
若爽有些惶惑地看着烨翰,咬了咬唇:“臣妾没有别的意思,皇上想多了。皇上对臣妾这样好,会不值得的。”
“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而是朕自己的决定。朕喜欢皇后,想对皇后好,朕也没有要收买人心的意思。你都是朕的女人了,难道还畏惧歇在朕的寝宫里,朕现在想要做些什么,难道皇后可以抗拒么?”烨翰笑得有些邪魅,一边凑近了若爽,眸子里透着如火的光华,英武俊逸的面庞上抹着一丝戏谑,那是一种让女人无法抗拒的蛊惑。
“臣妾歇息了。”若爽只觉得耳根子有些发热,不敢再碰触这个男人魅惑的目光,一边拾了锦被,和衣躺了下来,侧身对着烨翰。
烨翰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轻轻地吁了口气,又小心地替若爽将被子掩好,拍了拍她的肩膀,起身出了内殿之中,自去了外边的房间在案几上坐了下来,开始翻阅最近的奏折。
隔着一重帷幔,看着那疏朗伟俊的身影,若爽心里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情愫。这个喜怒无常的少年天子,到底哪一面才是属于他的真实了?
如果不是自己心里已经有了人,也许她真的要融化在他暧昧温暖的目光里了,那是一种让人无法舍弃的魅惑,看一眼,便深陷其中。
恍惚间她明白了何婕妤为什么甘愿为他赴死了。他是一只漂亮狡猾的公狐狸,所有的温柔深情不过是个死亡陷阱罢了。深宫中寂寞的女人,谁能抵挡帝王的风流年少了。
这么想着,若爽心中有些释然了,喝了药之后,一时困意来袭,磕了磕眼睑,若爽沉沉地睡了过去。
将近黄昏,若爽依旧在昏睡之中,这一觉,却是睡得很香很稳。
“怎么样了?一切准备得如何了?”帷幔外边,烨翰正朗朗地立了桌几一侧,神色泰然地看着一旁的上官凉。
上官凉刚刚从外边回来,却是受了烨翰的命令办事去了。上官凉微微地斜睨了内榻上安然入睡的皇后一眼,面有戒备之色,犯难地看着烨翰:“皇后娘娘也在这里?”
“不必顾忌,她喝了安神药,睡得很沉,有什么就说吧。”烨翰淡淡地扫了里间一眼,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大理寺那边,太后娘娘已经暗地里传下了懿旨,无论如何都得保住李建章和文雄。看样子,指望大理寺执法公正是不可能的。”上官凉吁了口气,面色有些怅然。
“朕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如今整个朝堂都是傅天和老妖妇的人。哼,想要留住他们的性命,休想。好在朕还有二手准备,你即刻出宫通知皇姐,今天子夜后动手,绝对不能让那两条蛀虫还可以看到明天的太阳。”烨翰面色有些阴翳,瞳眸里闪过一丝腾腾的寒意,握紧了拳头。
“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公主府。”上官凉应了一声是,一边向着皇上做了个揖,跨步退出了龙霄殿。
烨翰缓缓地抬头,回首看了里间的若爽一眼,眸子里闪过一丝怅惘迷离之意,复又背了身去,看着窗外西沉的辉光发呆,俊逸的面庞叠起万千复杂的玩味来。
与烨翰用过晚膳,若爽便辞了皇上,回了凤仪宫去了。
“云茉,你现在出宫去惠王府一趟,告诉惠王,说我有事情要跟他商量。”回了凤仪宫,若爽便急急地嘱了云茉出宫去惠王府走一遭。
看着若爽神色惶急的模样,云茉应了一声是,也不多问,袅袅地出了凤仪宫,自长门僻落离了宫廷,去了惠王府。
因得是夏日,天色暗起来却是不比寻常那般早,这会子惠王在内室里看兵书。云茉不想太过显眼,悄悄地潜入了内室之中。
“王爷。”云茉悄悄地立了外间的回廊里,低低地唤着正在窗户旁边拿着书卷的惠王。烨泽略略地怔了一下,一边推了门出去,有些诧异地看着云茉:“云茉,你怎么来了?有事?”
云茉只是略略地点了点头,低低地道:“娘娘要我带话与你,半个时辰之后,在莲花台一见,要事相商。”
“什么事情这么急?”惠王有些疑虑地看着云茉。
“奴婢也不知道,娘娘只是这么吩咐奴婢的,话已经带到了,王爷务必准时,奴婢先走了。”云茉摇了摇头,清冷淡然地看着惠王,转过身来,身子一纵,有如白鹤一般飞上了屋瓴,洒洒地翻出了墙垣,从惠王府后巷匆匆地回宫去了。
正要进得府院的柳黛音看着那后墙中翻越而出的袅袅黄白身影,却是骇了一跳,目光疑惑地看着那一抹纤纤风华,蹙了蹙眉:“是她?皇后娘娘身边的婢女,她会武功?她来这里做什么?难道……”想到这里,柳黛音倒抽了一口冷气,却步于侧门前,咬了咬唇,提了裙摆打倒回宫。
一个时辰后,惠王的宫车入宫,在西华门前停了下来,烨泽嘱了车夫在西华门等候,便要去了莲花台与若爽碰面。
行至长庆殿附近,却见得一袭翠绿柳缎的女子急急地朝着他奔了过来,却是已为母妃身边婢女的柳黛音。
“王爷,王爷,可找到你了,太妃娘娘旧疾复发,刚刚吐血了。”柳黛音面色焦虑地看着烨泽,落落有风地道。
“什么?”烨泽面色一阵发白,一脸紧张地看着柳黛音,“找太医了没有?太医怎么说?”
“太医已经瞧过了,开了些药。可是太妃娘娘看上去很不好,口里一直嚷嚷着要见王爷,说什么自己怕是捱不过去了,奴婢正准备出宫去找王爷你,王爷你赶快去看看太妃娘娘吧。”柳黛音咬了咬唇,一脸的清愁之色。
“好,我这就去。”烨泽看了看莲花台的方向,又望了望渐显苍凉的夜色,捏了捏拳头,转身随着柳黛音一路往琼花宫去了。
夜色潇潇,几许苍凉。
莲花台上,一袭水绿舞纱绫的若爽盈盈地立了栏杆处,不时地眺望着下面的甬道,清丽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焦虑,一边扣紧了衣袖。
云茉小心地侯在一旁,不时拿眼瞧着下面,却是空寂无人,长长的甬道里未曾有任何的动静,一边蹙了蹙眉头道:“都快两个时辰了,惠王怎么还没有来。”
若爽面色凝重地看着天上那一轮清辉皎月,拧了拧眉毛,吁了口气,表情有些失落:“算了,不等他了,咱们回吧,估计这个时候要进宫很难了。”
“娘娘,再等等吧,说不定王爷就要来了。”云茉一边劝阻起来。“等不及了,事已至此,看样子今晚只能我们自己行动了,咱们回去准备吧,不然明天就要出大事了。”若爽有些懊丧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转过亭台,已经下了楼阁。
云茉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恹恹地跟了若爽的身后,随其打道回府。
“娘娘,奴婢不解,杀了这两个贪官不好么?为什么要阻止皇上这样做?”云茉一脸忧思地看着若爽,抿了抿唇。
“触犯了太后的底线,只会适得其反的。弄不好的话,皇上的帝王宝座都坐不下去了。原本我以为,面对民间舆论,再加上朝堂的部分压力,太后一定只好舍了这两个人的。现在看来,事情远不是这么简单的。李建章虽然贪污了军饷,但是也并没有对边境的将士造成什么损伤。而且李家还涉及了整个大梁的商业,倘若李家满门遭殃的话,势必也会影响到大梁的经济。这一点,我之前却是没有看透的,还好有人提点了我。”若爽叹了口气,一边摇了摇头。想起午后天算先生的那一番话,却是心有余悸起来,太后那么精锐的人,又怎么可能不会有所防范了。
二人一路说着,远远地便见了一队禁卫军过来了,只是守值的却并非内伺监的禁卫,却是东门将军吴中。
“微臣叩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吴中面色温吞地看着若爽,一边行了个礼。若爽微微一笑,有些诧异地皱了皱眉:“吴将军怎么今天晚上来皇宫守夜了,皇宫里似乎一直都是左总管在负责的。”
“微臣也是临时被左总管抽调过来守夜的,左总管那边现在缺人,似乎有别的事情要去办,所以由微臣代劳了。”吴中淡淡一笑,目光谦润地看了若爽一眼。
“缺人?”若爽心头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左权掌管了整个大内禁卫军,何以会缺人的,想来这也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若爽一脸肃正地看着吴中,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吴将军,本宫现在有件急事要你去做,你愿意替本宫走一趟么?”
“微臣说过,只要是皇后娘娘的命令,微臣定当幸不辱命。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尽管差遣微臣便是,微臣定当替皇后娘娘分忧。”吴中说得却是义正言辞,凛凛生风地看着若爽。
若爽嗯了一声,一边附耳过去,在吴中的耳边嘀咕了几句,吴中频频点头,却是听得一脸骇然。
“请娘娘放心,微臣一定会竭尽所能的,微臣这就去办。”吴中面色庄重地看着若爽,铿锵有力地应下了若爽的吩咐。言毕,已经领了手下的羽林军往太和门去了。
云茉静静地侯在一旁,却是有些费解起来,待得羽林军走远,讪讪地看向若爽道:“娘娘,咱们什么时候做准备。”
“不用了,咱们回凤仪宫休息去,明天早上听消息便是。”若爽赧然一笑,秀眉轻轻一扬,施施然地往凤仪宫回了。看样子太后和左权是早有准备了,这件事情交给吴中去处理正是恰到好处,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不至于暴露了自己,而且还能为皇上留条后路。
琼花宫。
转眼间在琼花宫已经留到了子时,烨泽却是心忧如焚起来,看着面色虚白的母妃,今夜里她却是咳出了血,心里不由一阵泛酸,可是复又想到今夜失约于若爽,想起她在莲花台上满心希冀的等待,却独不见良人踪迹的委屈无奈,他的心里就忍不住难过疼痛起来。
月亮已经沉了下去,惨淡的月华影影绰绰地投射了回廊,显出别样的清寂寥落。烨泽行至窗前,润和的目光里参杂了一丝痛楚和自责。也不知道若爽现在是不是还在莲花台上等自己。
烨泽回身看了一眼床前伺候着母妃安枕的柳黛音,凄迷地笑了一下,缓缓地走了过去:“黛音,你下去歇息吧,母妃今天晚上我来照顾好了。”
“还是我来吧,王爷你休息吧,一晚上你都在担心,定是累了。黛音习惯了伺候人,不妨事的,再说我伺候了太妃娘娘有些日子了,娘娘晚上要做什么我都清楚。”柳黛音柔软清和地笑了笑,一边从银盆里取了热毛巾出来便要给太妃娘娘敷额头。
“我来吧。”烨泽融融地看着柳黛音,一边从她手里拿了热毛巾过来,柳黛音有些迟疑地看了烨泽一眼,却是不肯松手。
“母妃为我吃了很多苦,如今我伺候一下她,这个权利我总是有的吧。”惠王暖暖一笑,一边扳开了柳黛音的手。柳黛音抿了抿唇,面上闪过一丝愁苦难耐之色,慌地将右手收了回去,神色有些不自在起来。
“你的手,怎么流血了?”惠王目光怔忡地看着柳黛音的右手腕,却见得袖口处染了一圈嫣红。
“哦,是吗?是今天早上不小心被划伤了,也许伤口又碰裂了,我自己处理一下就好了。”柳黛音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一边站起身来。
“我看看。”惠王一把握住她的手,捋起她的袖子,面色微微一变,目光有些冷寂地看着柳黛音,又望了望一旁苏太妃吐血的手帕,咬了咬牙道:“这分明就是新伤,是刚刚划伤的。母妃这手帕上的血,是你的吧。”
“我,我……不是,是我……”柳黛音面色一阵发白,身子微微地颤抖起来,却是有些语无伦次了。
“你们骗我,母妃根本就没有什么事情,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真是太可恨了。”惠王澹澹如水的面容上闪过一丝不可抑制的愤怒,哼了一声,一边甩开了柳黛音的手,踱步就要出了房间。
“泽儿,你给我站住。”一旁假寐的苏太妃从床上坐了起来,素丽的容颜上是一脸的威仪,“你这是什么态度?怎么跟黛音说话的?是母妃让她这么做的,此事跟她没有关系,你不要冤枉好人。”
“儿臣不明白,母妃为什么要这样欺瞒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惠王转过身来,一脸愁思地看着苏太妃,纤长如玉的身影浸润着窗外漏进的冷月华光,更显忧郁怅然。
“母妃这么做,自然有母妃的道理。母妃就是想你多陪陪我,如此你满意了吗?”苏太妃轻吁了口气,语气一如既往的谦和平静,却蕴藏了一股巨大的力量。
“可是也不必让儿臣陪母妃一夜吧,母妃既然无事,那么儿臣就先回了。”惠王闭了闭眼,竭力地控制着自己烦闷的情绪,只冷冷地哼了一声,拂动衣袍,便要离了房间。
“这个时候宫门已经关了,难不成你又要再爬一次长门的墙么?还是想去夜会某人啊。”苏太妃从床上起身,目光凛凛地看着惠王。
惠王面色有些发白,不可思议地看着苏太妃:“你,你怎么会知道的?你,你跟踪儿臣?”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母妃才没有兴趣去跟踪你,是那天晚上母妃从藏书阁回来误了时辰,不小心碰到了而已。幸得是母妃看见了,若是别人的话,你早就死了百次千次了。母妃是怎么跟你说的,你怎么就是不听?你非要等到事情败露丢了性命你才死心是不是?”苏太妃痛心疾首地看着惠王,言语之间满是焚忧与不耻。
“是,儿臣就算是丢了性命也不会死心的,这是我和她之间不悔的承诺。母妃不必劝我,儿臣很明白清楚的告诉母妃,儿臣的心里,今生终她一人。天崩地裂,海枯石烂,亘古不变。”惠王目光郑重而炽烈,说得却是信誓旦旦,天地间任何的力量都无法瓦解他对若爽的那一份坚守。
苏太妃一脸煞白地看着惠王,纤柔病孱的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眼中有惊慌,不解,哀怨。柳黛音咬了咬唇,瞳眸里有涌涌的雾气扩散开来,怅怅地吸了口气,有些怨尤地看着眼前风清如玉的男子。
那个澹澹如水的温情少年,那个柔润如风的翩翩公子,固执起来却是如泰山一般不可撼动。这深宫里,有这样一个男子如此对自己的话,生命又还渴求什么了?她忽然无比的羡慕皇后,顶着世间女子艳羡的荣耀尊贵母仪天下,还拥有这样至死不渝的痴心相守刻骨绝恋,世间所有的美好都加诸到她身上了。
“儿臣告辞。”看着静默无言的母妃,惠王轻吁了口气,转身洒洒地便要离了房间。
“张烨泽,你今晚要是敢踏出这里一步的话,明天母妃就将所有的一切全都告诉太后,让太后来处理这一切。哀家就算是失去了你这个儿子,也不能让大梁的皇室成为一个天大的笑话,皇叔与皇后有染,你想让你父皇死不瞑目吗?”苏太妃十指扣紧,一脸绝然地望着惠王,字字句句,如铁一般沉重。
迈出去的步子无力地停留在了原地,惠王双手紧握成拳,咬了咬牙,琼姿玉立的身影显得清寂肃冷,一如窗外靡靡的夜色一般空寂无依。一边是他用生命去爱的女人,一边是生养自己的母妃,原本他以为可以在这中间找到一个契合点,他以为恬淡怡然如母妃必然也能接受若爽那样乖巧善良的女孩子,没有想到她的反应竟然是这样的激烈。
烨泽缓缓地走至门帘边,心痛愁靡地蓦然回首,眼中有痛惜的潮水泛滥,缓缓地在门帘边跪了下来,潇潇黯然地看着苏太妃。
苏太妃只是无奈地吁了口气,一边摆了摆手,缓缓地侧过了身子,复又进了内房之中,颓然沮丧地朝床榻上一坐,目光迷离寡淡起来。母子两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肯让一步。
“太妃娘娘,地上潮寒,王爷这样跪着不是办法呀,反正都已经这个时辰了,不若就让王爷回去吧。”柳黛音心里却是有些不忍起来,一边想着法子劝解起来。
“让他跪,一直跪到天亮,跪到他清醒为止。哀家这是做了什么孽,怎么会……”苏太妃摇头叹气,一想起烨泽的事情,心里就烧得慌,对若爽也是更多的怨言与痛恨。
柳黛音也不好多说什么,一边噤了声,小心地服侍了苏太妃躺下,待得她心绪宁静之后,安然入睡了这才起身离开。
“王爷,地上湿气重,您起来吧,别跪了,去侧间睡一下吧。”柳黛音缓缓地走至门帘边,一脸伤感地看着烨泽。
“你别管我,我要跪在这里,跪到母妃不再反对我和妍儿的事情为止。”烨泽却是不肯起身,凄凄地笑了一声。
“您这又是何苦了?值得吗?皇后是皇上明媒正娶,昭告天下的妻子,您想和她在一起,这怎么可能?即使她和皇上没有感情,天下悠悠之口,王爷您就不在乎吗?这是有违伦常的事情,王爷您为什么要犯糊涂?”柳黛音一脸惑然地看着烨泽,实在很是费解烨泽何故会对皇后这般死心塌地。
“你没有爱过一个人,不会清楚这个种的感受的,跟你说了也不会明白的。我与她的幸福,无须受到旁人的指点,世俗怎么看我们,根本就不重要。生活是我们自己的,只有我们自己才可以选择快乐与不快乐。就算背负了天下骂名,能够和她在一起,我也是幸福和满足的。”烨泽目光融融地看着柳黛音,如水似月的眸子里有一种温暖人心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