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后,这山中的倾心相许依然是若爽心中萦绕不散的梦靥。如果那时的自己,从此跟了他浪迹天涯,不再回到那个不见天日的深宫里,结局是不是就不会如此残酷,落花成冢?
一个时辰后,若爽与吴中和云茉在法华寺的后山别院里碰面会合了。吴中也因着一直没有找到皇后和惠王而担心,见到二人平安无事,这才松了口气,至于其他也不多问,一行人等及夜回了宫中。
太后垂帘,宦官独揽内政,外戚拥握兵权,如今又加上前朝的人横插一脚,这一条宫廷之路,若爽觉得越来越难走了。
夙夜的风声瑟瑟地穿过永巷,一如白头宫女的寂寞哀叹,在这孤凉的子夜里,更添了几分萧瑟苍冷。
“拿到他贪污受贿的证据了么?”内殿里,云茉泡上一杯龙井端到了若爽的跟前,一边低低地道。
“嗯,都已经拿到了。这个狗官贪污了不少赈灾用的银两,难怪去年西南大旱会死那么多人了。”若爽有些忿忿不平地道,“京兆尹的职位非同小可,他贪污了这么多,虽然是傅天的娘家舅子,但是我想太后也不敢公然包庇的。”
“这个李建章,早就该死了,天子脚下也能这样放肆,可见傅家一脉的人是多么的嚣张跋扈了。娘娘,你把证据给我吧,等会我就去办。映画去了太后那里,刚好是时候。”云茉恨得有些咬牙切齿,生平最厌恨的便是这些贪官污吏了,他们杜家也是遭了贪官的陷害而导致满门惨死。
“现在还不是时候,这阵子风声有些紧,不能太过了,等过了太后这一关再说吧。这一次患病,太后怕是有所警觉了。”若爽吁了口气,摇了摇头。
“你是说太后开始有些怀疑我们了?不至于吧,如果真要对我们动手的话,应该已经有所行动了。”云茉有些讶异,想来他们谨言慎行,要露出马脚绝非易事,何况映画的眼睛也没有以前盯得那样死了。
“总之不能大意。”若爽蹙了蹙眉头,略略地沉思了一会,面色忽而凝重起来,“映画去太后那边有多久了?”
“差不多两个时辰了。”云茉抿了抿唇,两人对视了一会,似乎感觉到了这凤仪宫中的气氛有些异常起来。
不时,便听得宫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四个太监已经提了灯笼进了大殿,正中间的青衣红袍太监是大内总管左权。若爽和云茉起了身,收住了话匣子,去了外殿相迎。左权眉开眼笑地向着若爽行了个礼,一边甩了甩袖袍道:“太后有旨,请皇后娘娘去慈宁宫一趟。”
“有劳左公公了。”若爽微微一笑,欠了欠身子,“太后的病可是好了?不知太后召见本宫有什么事么?”
“有皇后娘娘亲自前往法华寺为太后祈福,太后的病能敢不好么?太后啊,听说皇后娘娘在途中受了惊吓,心里着急了,想慰问关心一下娘娘。”左权呵呵地笑了笑,一边勾了勾兰花指,唇角扬起一丝阴翳莫名的笑容。
若爽知道从他嘴里也套不出什么话来,也不好多问什么了,只得随了他一路前往了慈宁宫面见太后。
进了慈宁宫,太后已经在软榻上坐着,因得大病了一场的缘故,面色却没有先前那般开阔清明。花嬷嬷侯在一旁,一边给太后拿捏按摩,精锐的眸光偶偶地向若爽瞥了过来。
旁边的香炉里,青烟潺潺,缭绕纷飞,却不同以往提神醒气的檀香,有一种清醇的山楂味溢溢而出。若爽抿了抿唇,与云茉一道向着太后跪拜了下去,问了安。
太后抖了抖五色彩甲,淡淡地笑了笑:“听说皇后今儿个去法华寺为哀家祈福了,难为你一片孝心了。”
“只要太后身体安康,长寿无疆,臣妾做什么都可以。如今见着太后大病初愈,凤体好转,臣妾的心也跟着宽裕起来了。进宫之前,爹就跟臣妾说了,太后对我们大恩大德,臣妾一定要尽心侍奉您老人家。臣妾的娘去世得早,进了宫只有太后可以依傍,臣妾不想太后受苦受难,进宫这么久以来,在臣妾的心里,太后就像娘一样维护疼爱我。”若爽一脸至情至善地看着太后,说到后来,眼里已蓄满了泪水。
太后跟着闭了闭眼,怅怅地叹息了一声,目光怜怜地看着若爽:“皇后能够这么想,哀家甚感欣慰。只是,关心哀家,你也要小心一下自己才行。听说今天在法华寺遇上了刺客,哀家听了是吓了一大跳啊。这还好你没事,要是出了事可如何了得。”
“托太后的洪福,臣妾总算是有惊无险,多亏吴将军赶到了,臣妾这才幸免于难。”若爽一边傍着太后身侧坐了下来,柔柔地道。
“下次出去,记得多带些人。这都是什么狂徒,居然这么大胆敢谋害皇后?”太后有些轻微的困惑愤懑,哼了一声,目光中敛了一丝凌厉。
“回太后,好像,他们好像是前朝的余孽。”若爽一脸肃然地看着太后,如实地禀报了出来。
“什么,前朝余孽?”太后的脸一下子有些青黄不定,目光犀利地扫向了一旁的左权,拍了一下桌几,“左总管,这是怎么回事,前朝余孽怎么还会活在这世上?你不是跟哀家说过,都铲除干净了吗?”
“太后息怒,太后恕罪。当年搜查前朝余党的时候,前朝昏君和太子的确是喝毒酒身亡了。这一点,花嬷嬷可以作证的,臣,臣真的不知道前朝余孽怎么又会出现的。”左权诚惶诚恐地跪了下去,连声地告饶起来。
“太后,这一点倒是真的,他们的确是死了的。至于皇后说的前朝余孽,奴婢也是困惑不解啊。”花嬷嬷吁了口气,一脸郑重其事地看着太后。
“挟持臣妾的并非男人,而是一个女子,她说她是前朝公主。”若爽接口道,“这一点吴将军和惠王都听到了,他们可以证明的。”
傅清缓缓地吐了口气,脸色稍有释然,漠漠地笑了笑:“一个小女人而已,也生不出什么大风浪来。左总管,前朝公主的事情就全权交由你来负责了,务必要斩草除根。哀家以后不想听到有关任何前朝的事情,明白了吗?”
“谨遵太后懿旨,微臣一定会把这件事办好,处理得干干净净,决不让太后烦心的。”左权连声地哎了几下,噗噗地跪拜在地上,惟恐恼了太后不高兴。
“听说早些天皇上来凤仪宫比较勤,你和皇上相处可还愉快么?”傅清抿唇轻笑,转了个话题,目光玩味地看向了若爽。若爽略微怔忡了一下,面上敛了一丝羞赧:“皇上也就是在臣妾那小坐一会,没别的事情。”
“虽然说哀家不赞同后宫专宠,但是你是一国之母,和皇上成亲也有几个月了。哀家也知道皇上对你有些误会,可是啊,你们是夫妻,不能一辈子闹僵着,你是正宫娘娘,将来你的孩子是要继承大统的,你明白么?性子放柔和一点,哀家知道新婚当日皇后受了委屈,可是这后宫之中,哪个女人不委屈。在后宫里,见好就收,点到即止这是长久生存的基本法则。你明白么?哀家也想你和皇上能够好好相处,这样才是我们大梁之福。过些日子,哀家可不想听到皇上只是在你那里小坐的事情了,想听到小住的消息。”傅清柔软地笑着,一边握住了若爽的手,语气清淡,却有一种不可忽视的逼迫,眸光里隐含了某种命令。
“臣妾谨记太后教诲,一定不会让太后失望的。”若爽嗯了一声,脸色有些微微的尴尬,一边欠了欠身子。
“好了,哀家身子有些乏了,你回吧,好好休息。”傅清一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微微地笑道,却没有了进来时的那一种防备和警惕。
若爽一面领了命,带着云茉一道回了凤仪宫,纤纤的风姿在柔和的灯光中显得别样的风华绝代。
“不是她,看来你多心了。”待得若爽走远,太后方是站起身来,凝重地吐了口气,一边又看了看一旁的香炉和花嬷嬷。
“不是皇后,奴婢也宽心了。”花嬷嬷有些歉意地看了太后一眼,淡淡地道,眉头微微地蹙了一下,“看来要找出这个下毒谋害太后的人要费一番心思了。不是贵妃,也不是皇后,难道是……”话到这里,花嬷嬷的面色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他要是敢跟哀家玩花样的话,哀家也不会任由了他胡来的,哼。想要哀家死的人,哀家也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傅清愤怒地一甩凤袍,一旁放着的紫玉茶壶跌在地上,碎成了无数片。
慈宁宫的那一番长谈,让若爽觉得太后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对付。如果不是自己事先有了警惕,那么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午后的阳光慵懒而闲适,若爽静静地泡在水清池中,闭目养神起来。云茉一旁提了花篮,不时地往水池里撒些花瓣,看着面色凝重的若爽,低低地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娘娘你何苦还劳神了,总算是过了这一关了。”
“我们虽然过关了,可是事情却越来越复杂了。太后实在是小心翼翼,哪怕我为她挡过一刀,她对我还是有戒心。这次如果不是我有所警觉,在法华寺的时候洗去了身上的云萃,恐怕昨儿晚上我就要没命了。”想到这里,若爽就有些心有余悸。
“是啊,山楂味中和了云萃,就能淬炼出冰火毒来。原本以为在太后身边暗中下毒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没有想到还是让她发现了。可是知道用山楂味中和云萃的人,除了我们千门的弟子,还有谁知道?”云茉点了点头,亦是满脸的困惑不解。
云萃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长期使人吸入的话能够让人精神消退,身体受损,尤其是太后这样年纪的人,稍有不慎就有性命之忧,如若中和了山楂汁的话,则会变成奇毒无比的冰火毒,下药之人立马会全身溃烂而死。
“不管是谁,总之下毒这样的手段以后是没法用了,傅清身边的人都厉害着。经此一事,她会更加小心提防的,皇上的路又更难走了。”若爽叹了口气,目光有些飘离起来。这后宫的女人,为了生存,为了权力,可以踩着别人的尸体不断地往上爬,傅清就是在这样尔虞我诈的宫廷里成就了她今日高高在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这和皇上又有什么关系?”云茉有些不解地看着若爽,到底年纪尚轻,这中间的利害关系却是没有若爽看得那般透彻。
“我问你,这件事与我无关,与其他人无关,那么太后最会怀疑的人是谁了?”若爽扯了扯嘴角,淡淡地笑了笑。
“是……皇上。”云茉抽了口气,面色有些隐忧起来,吁了口气,“如此一来,他们的关系就算是彻底僵了。就算有人弹劾了李建章,证据确凿,太后也不会松口,一定会力保他的,她定然不会任由皇上实力坐大。那,那我们要怎么办?”
“也不是没有办法,起先我还有些头疼了,刚才却有些清醒了,这一次前朝余党的重现,也是我们铲除身边人的好机会。映画盯得我们太死了,太后会怀疑到我头上来,多半也是她从中说了什么。不如,我们就来招移花接木好了。”若爽宛然一笑,一边附在了云茉的耳边嘀咕了几句。云茉连连点头,面上闪过了一丝喜色。
凤仪宫,庭院里,映画行色匆匆地往侧门那边过去了,不时地拿眼瞅瞅四周,见得无人这才放了心。行至偏门旁,已经有一个酱衣小太监在那里候着了,脸上带了谄媚的笑意。
“找我什么事情?”映画吸了口气,一脸肃然地看着小太监。
“信!”小太监抿唇一笑,掏了一张信封出来,在映画的眼前晃了晃。映画面上露出一丝欢喜之色,伸手就要将信封夺了过来,已经让小太监给藏到身后,撅起嘴巴道:“小德子最近手头有些紧,映画姑娘,你看……”
“拿着!”映画瞪了叫小德子的太监一眼,从袖口里掏出了一锭银子,翻了翻白眼,“满意了吧。”
小德子欢喜的接过了银子,笑嘻嘻地将信封递给了映画,扭身走开了。映画小心地揣着信封,打了开来看,不由蹙了蹙眉头,脸上露出一个畅怀开心的笑容,小心地将信纸藏好。回头瞅见了正往凤仪宫过来宣召的全公公,不由变了变脸色,一面请了安,这才回了自个儿的住处。
今儿个晚上太后在雍和殿安排了戏目,请了梨园的小生花旦唱戏,各宫娘娘都在邀请之列,算是为太后大病初愈庆祝。
若爽与太妃挨次坐着,言笑晏晏地欣赏着看台上的戏目。“皇后昨儿个去法华寺受惊了吧,我都听惠王说了,真是凶险得很。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这儿有些惊风油,皇后抹了的话晚上可以睡安稳些。”太妃一面看着戏,一面与若爽闲谈起来,一边拿出了小羊瓶递给了若爽。
“臣妾谢过太妃娘娘了,昨儿晚上还真的没有怎么睡好,想想就害怕,那人也不知怎么的,说什么要用臣妾的血做什么引,真是吓死我了。”若爽笑意盈盈地看着太妃,微笑着受了她的惊风油,一边揉了揉额头。
“凤凰血引,妹妹在古书上看过,说什么用了凤凰血再加上巫蛊之术可以令人起死回生的。这,这,姐姐你以后出入要小心些啊。”一旁的贵妃敛了敛眉毛,将话题接了过来,有些面色悚然地看着若爽。
若爽的身子跟着战栗了一下,有些惶然地看着贵妃,咬了咬唇。“简直是无稽之谈。”一旁的太后面色变得肃穆庄重起来,冷冷地哼了一声,有些不悦地扫了贵妃一眼,一干人等只得泱泱地住了嘴,不再多言。
蓦然间,台下响起一阵喝彩之声。流光飞舞,火树银花,看台上青烟袅袅,焰火四散着冲上了天幕。恍惚间,看台上的一名青衣女子纵空而起,眼里闪过一丝凌厉的冷光,遥遥地从看台上飞扑而下,袖子一抖,银冷的剑花一摇,手中长剑向着座下的若爽直刺而来。
看台下陷入了一片慌乱之中,湮没在一片惊慌失措里。青衣蒙面的女子转眼间就扑至若爽跟前,手中长剑一削,向着若爽的胸口挑了过来。
花嬷嬷身子一个回旋转,右手一摇,中间两指一夹,扣住了向若爽送过来的长剑,跟着一个飞空跃,逼开了青衣蒙面女子,两人在空中大打出手,一个青衣渺渺,一个老态龙钟却不显吃力。
“啪”地一声,两人在空中一掌对开,各自往后退开了半步。青衣女子有些懵然地看了花嬷嬷一眼,面上闪过一丝苦楚之色,咬了咬牙,转身回环一跳,便要纵上屋顶逃走。
“大力金刚掌!”一身青红袍大褂的左权飞空而来,对着遥遥远去的青衣女子一掌击开,一个金色的虚幻掌印朝着青衣女子的后背盖了过去。青衣女子呃了一声,身子一个踉跄,在屋顶上停了一下,一个翻滚,已经跳出了雍和殿外,消失在了茫茫的苍穹之中。
“追!”左权一脸愤懑地看着那消失在半空中的人影,领了一伙侍卫朝着雍和殿外追了出去。若爽面色一阵惨白,身子晃了两晃,簌簌地发抖起来。
西门永巷,映画穿了一身青衣袅袅而行,面上带着满足的笑。猛然间,背后一阵冷风疾呼而过,映画警觉性地转过了身子,左耳却还是被人一扑而过,耳环已经落在了背后出手之人的手里。来人亦是一身一模一样的青衣装束,面上蒙了纱巾。
“你是谁啊?”映画有些惊惧地看着来人。
“索命人。”青衣女子冷冷一哼,纤纤素手一翻,猛地朝着映画的后背心一掌拍开,映画呜地一声,口中吐出了嫣红的血迹,身子软软地向着墙壁靠了过去。
“追,那边。”几名太监已经向着这边赶了过来,青衣女子随手从衣袖里掏出了一块青色纱布,蒙在了映画的脸上,转身就要飞出永巷,却觉得身子一阵乏力,气血翻涌起来。
“好厉害的大力金刚掌,死太监。”青衣女子吁了口气,一边单手靠着墙壁,看着越来越近的追兵,不由地捏紧了拳头。
“走!”蓦然间一道黑色的身影纵空而下,不由分说便搂住了青衣女子的纤腰,翻身跳出了永巷。
月黑风高夜,永巷的风声如无边落木萧萧而下,已是亥时,璀璨的繁星已经没有了初时那么明亮,缓缓地阴暗飘淡了下去,躲在了团团的云层后面。
红枫林中,一黑一青两道人影飞空而下,刚刚落下地来,青衣女子反手一斩,已经推开了救她出永巷的黑衣男子,身子一偏,就要飞空而去。
“羽瑶公主,我知道是你。”黑衣男子蓦然间叫住了青衣女子,语气中带着一丝沉重和哀伤。青衣女子身子微微地颤了一下,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缓缓地侧过身来,目光楚楚地看着对面威武昂藏的身影。
“是我,上官凉。”黑衣人扯去了头上的面巾,银白的月光映衬着少年俊逸不凡的脸,青衣女子眸光里闪过一丝讶异,有些怔忡地看着英姿挺拔的上官凉。
“羽瑶,你放手吧,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不要再想着复国了,单凭你的力量,这是完全不可能的。如今天下安定,百姓也还算安居乐业,无论是大梁皇朝,还是皇甫王朝,都再经不起战乱了。你要为天下的百姓想想,兴,百姓苦,亡,亦是百姓苦。我知道你怪我不帮你,但是我只能这么做,我不能背叛皇上。皇上虽然现在没有实权,但终有一日,他一定可以睥睨天下的。我相信皇上可以给百姓更好的生活。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你不应该再背负那么多,做回一个正常人吧,过普通女子过的生活。我,我会一直等你的。”上官凉凄凄地吁了口气,言语之间满是淡淡的酸楚,目光中敛了一丝深情,缓缓地向着青衣女子走了过来。
青衣女子若有所顿地看着上官凉,翩然间转过身去,飞空一纵,宛若一只青鸟一般眨眼就消失在了茫茫的苍穹之下。
上官凉有些失落地看着那远去的青衣惊鸿,漠漠地闭上了眼睛,转身也跟着离开了红枫林。
“映画,怎么会是她?”慈宁宫中,若爽目光恍然地看着奄奄一息的映画,只觉得头脑有些昏眩,喃喃地道,“怎么会,她,她为何要杀我?”
“看样子,她便是前朝人派来潜伏在宫里的。”苏太妃哎了一声,有些可惜地看着映画的尸体。
太后一脸的肃穆庄严之色,有些狐疑地扫量了在场的人一眼,目光萧索而迷离起来:“真是想不到,她居然会是前朝派来的奸细。怎么会的。”一边说着,太后又揉了揉额头,看向了左权,“左总管,你确信她就是方才刺杀皇后的人么?”
“回太后,千真万确,微臣的大力金刚掌还在,不会有错的,就是她。”左权眯了眯眼睛,回答得信誓旦旦,一边翻过映画的身子,将她的后衣襟撕开了一些,白嫩的肩背上还印着一个掌印。
“花嬷嬷,这是怎么回事?这个映画可是你亲自挑选出来的,这会子竟然成了前朝的卧底,你是怎么办事的,哼。”太后怒不可遏地看着花嬷嬷,气急败坏起来。
“奴婢该死,是奴婢疏忽了,请太后责罚奴婢。”花嬷嬷面色灰白地看着太后,诚惶诚恐地道,连连地磕了几个响头。
“这宫中居然让前朝余党给混进来了,看来得好好彻查一番才行,太后你说是不是?”烨翰唇角勾起一丝轻讽的笑意,一边看向了一旁的若爽,“今日幸亏有左总管护驾,不然皇后就真的很难说了啊。敢公然在皇宫里行刺,这些个前朝余党真是太猖獗了。”
“皇上言之有理,看来这宫里是得彻查一番了。传哀家懿旨,宫中所有宫人及婕妤以下,全部查清原籍,记档存封,凡有造假者,一律抄斩,乱贼映画,尸体吊于午门,鞭尸十日,以儆效尤。此事交由左总管全权负责。”太后点了点头,一边扣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道。
“微臣遵旨。”左总管颔首一笑,谦谦地领了命,不时又令了人将映画的尸体抬了出去。
“太后,臣妾斗胆请求让映画安然入葬。她虽然是前朝余党,但是死者已矣,又何必还让她死后不得安宁了。不管怎么样,她生前多少伺候过臣妾,请太后开恩。”若爽面色有些苍白,显然是未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听得太后要将映画午门鞭尸,心中一阵凄楚彷徨,便要开口求太后。
“宫有宫规,国有国法,哀家这么做,就是想警告那些无风不起浪的前朝余孽,再有妄为者,下场跟她一样,不用多说,抬下去,悬挂午门,鞭尸十日。”太后满目威严,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凌厉和决绝,慈宁宫陷入了一片萧萧的肃寂之中。那年迈四旬的妇人,夺目绚烂,气势逼人。就那样孤高傲决地站在万人中央,荣光万丈。
凤仪宫。
之前看戏的时候云茉一直傍在了若爽的身侧,后来若爽觉着有些乏力,便令了云茉去御膳房取些银耳过来食用。
没有了映画在宫中守值,这内殿之中从此以后就云茉一人了。外殿的宫女太监这会子已经歇下了。进了内殿,若爽方是将门关好,急急地进了内厅之中。
内厅里,灯光有些昏暗,闪闪烁烁,层层的帷幔中,软榻上依稀卧坐着粉紫裙褂的少女,正靠了墙壁养神。
“云茉。”若爽慌忙地奔上前去,扶住了打坐的云茉。昏暗的光芒下,是一张虚弱苍白的脸。云茉听得声音,一边睁开了眼睛,低低地唤了一声:“师姐。”
“别说话了,好生坐着,我帮你疗伤。”若爽蹙了蹙眉头,一边按住了云茉的肩膀,跟着坐上了软榻,盘膝而坐,目光凝重肃然,双掌一推,解开了云茉的衣衫,但见得掌间蓝光汹涌翻卷,源源注入云茉的体内,呜地一声,云茉身子一颤,口中吐出一口乌红色的血来。
“吓死我了,没有想到左权的武功会这么厉害,刚才看你挨了他一掌,我的心都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看到他们把映画的尸首拖上来的时候,我几乎以为就是你了。这次幸好穿了金丝甲,不然这一掌真是要了你我的命了。”疗伤完毕,若爽方是松了口气,一边心有余悸地看着云茉。
“他们相信了映画就是刺杀你的人了么?说真的,如果不是我把一半的金刚掌的余力用移花接木传到了映画的身上,恐怕我也坚持不了多久。”云茉面色稍有红润,一边皱了皱眉。
“暂时应该是相信了吧,毕竟这件事情牵扯到的是前朝人,映画又的确中了金刚掌,再加上又将云萃涂到了她的身上,太后还发现了冰火毒,想要不相信都难了。放心,没事的,一切都过去了。”若爽微微一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将映画的尸首要被午门鞭尸十日的事情隐了去。映画不死,死的就是他们,这宫里的现实,就是如此残酷。
“那就好。”云茉舒心地笑了笑,眉角轻轻弯开,吁了口气道,“其实我本来差点就脱不了身了,移花接木耗费了我很大的内力,是有人救了我,师姐,你猜那个人是谁?”
“哦,有人救你?”若爽一脸诧异地看着云茉,“是谁?”
“皇上身边的御前侍卫上官凉。”云茉一字一句地道,“他以为我是皇甫羽瑶,所以才出手相助的。”
“如此说来,他也是潜伏在宫中的前朝奸细了,真没有想到啊。”若爽怔了一下,这宫中,果然处处都是眼线,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
“他应该不是前朝奸细,也许只是和皇甫羽瑶之间有些说不清的纠缠。他说了,不会背叛皇上,还劝我……不是,是皇甫羽瑶放弃复国的计划,以天下百姓为重。我想,他应该是出于私情才会帮助皇甫羽瑶,故而将我错救了出来。他对皇上,不仅有君臣之情,还有手足情谊,他是个忠臣。”云茉一边说着,一边回忆着永巷里的那一幕,他搂着自己脱离险境时眼中的那一份关切和焦虑,靠在他肩头飞翔时他身上舒适安全的温暖,红枫林里他怅然落落而立,那如水脉脉的柔情竟让她有些迷离失神起来。第一次,有个男人如此关心平凡渺小的她。
子时,阴翳的乌云剪剪,一场暴雨倾盆而下,洗刷着这一晚血腥的罪孽。入宫以来,若爽第一次失眠了。恍惚的梦境里,是映画一身血污的吊在午门,凄厉悲号,慑人的眸子里是喷薄而发的怒意,有如黑夜的鬼魅,惊得她一身冷汗涔涔。
空山新雨后,晨风拂晓,朝阳微醉。昨夜的一场大雨,涤荡了皇宫的浑浊之气,明光丽影,亦显得色彩斑斓起来。
神策府那边传来了消息,昨夜有人失足掉进了清波池中,死者是浣衣局里曹公公手下的一名小太监,叫做小德子。
一大早,宫中的太监宫女就为了这事议论着,毕竟,昨天晚上死了两个人,一个是皇后身边的贴身侍婢,一个是浣衣局的小太监。
“听说那些被午门鞭尸的亡魂半夜的时候都会找一个替身减轻鞭尸的痛苦,让另外一个替死鬼给他分担一下。你说这小德子会不会是给映画勾魂去的了。”几名宫女一边侍弄着花草,聚了一处,小声地议论着。
“我看啊,多半是的了,谁那么大晚上的下雨出来啊,小德子公公平素又不喝酒的,就是爱贪些小便宜。他出事之前我还见过他了,那个时候可是机灵着了,他人那么滑头,我还真不信他会是失足掉进清波池的,一定是给映画勾魂去的。”另有一名宫女随声附和,说得却是煞有介事。
“哎呀呀,那这么说,这几天晚上我们都不能出门了,一个不小心的话就给映画勾魂去了。”另有一名宫女言辞凿凿起来,此言一出,大家纷纷吓得面如土色,提心吊胆地看着对方,又望望四周,却见了廊子里站了一名粉黄女子,梳着丫鬟髻,大大的眼睛,神色略显苍白虚弱,却是皇后身边的另一名婢女云茉。
云茉抿了抿唇,低了头不再听下去,折身就走,仓促间却与迎面过来的一名戎装男子撞了个满怀,身子一个踉跄,险些磕到了一旁的石柱上。
“小心。”戎装男子疾疾地扶住了云茉。云茉恍惚间回过神来,抬起头对上了一双清如星华的眸子,一如昨晚的细腻柔和,却是皇上的御前侍卫上官凉。
“谢谢上官大人。”云茉吁了口气,欠了欠身子,低低地道。“不客气。”上官凉洒洒地笑了笑,一边又瞅了一眼那些三五成群的宫女,无事地笑了笑,“云茉姑娘你也别太在意了,这些个宫女就喜欢闲言碎语,以讹传讹。神策府那边已经有定论了,小德子确实是失足掉进去的,姑娘大可不必介意那些神力鬼怪之说。”
“怎能不介意啊,我,我跟映画在皇后娘娘跟前伺候了几个月,我们的感情,你是不会明白的。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样子。这人说没就没有了,还要在午门鞭尸,太凄惨了。”一边说着,云茉忍不住有些小小的抽泣来。
“云茉姑娘,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对,对不起,惹你伤心了。我不是……”上官凉也是一番好意,本想安慰云茉一番的,却反而惹了她的情绪上来,一时间倒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了。
“我没事,谢谢大人对小女子的关心,大人你忙吧,我回凤仪宫了。皇后娘娘因着映画的事情有些犯病,我得回去伺候她了。”云茉淡淡地看了上官凉一眼,微微地折过身子,一路往凤仪宫回去了。
“小德子也死了?”若爽一边拿着梳子整理着发髻,听得云茉将小德子的事情一说,却是有些震惊和不可置信起来,一边又看了看神色有些古怪的云茉,“云茉,你,你干吗这样看着我?”
“小德子是你杀的吗?”云茉有些伤怀地看着若爽,“他大可不必死的,师姐你太小心翼翼了。我让他送纸条给映画的时候,是易容成了太监的,他根本就认不得我。映画死了也就算了,还要午门鞭尸,我……”云茉的声音有些哽咽,却是说不下去了。
“杀映画那是迫不得已,不是她死,就会是我们死。云茉,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可是你要明白,我们是在宫里,宫廷就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地方。映画是太后派来监视我们的,不除掉她,我们就放不开手做事情。我也不想这样做,昨天晚上我也失眠了,做了整夜的恶梦。一旦我们失败了,皇上的江山不保,我们千门也会被连累的,你明白吗?小德子我连见也没有见过,我,我何苦这么做。”若爽有些怅怅然起来,缓缓地吁了口气,一边安抚地拍了拍云茉的肩膀。
“难道真的是失足掉进清波池的么?会不会太巧了?”云茉依旧是一脸的狐疑,淡淡地道。
“也许吧。”若爽泠泠一笑,侧首看向了窗外,雨后的宫廷显得别样的清新亮堂,没有了那一双紧盯不放的眼,以后的路似乎要走得轻快些,又似乎更多了一层牵扯。诚如云茉所说,小德子的死,仅仅只是个巧合么?或者,这宫里还有一股不为人察觉的势力也渗入进来了。
龙霄殿。
“什么,徐天算不肯出山?为何?”烨翰捏紧了拳头,笔直英武的身子耸动了一下,眉目之间带着一丝焦虑,困惑不解地看向了对面长身玉立,温润谦和的白衣男子,略略地蹙眉,“你不是说跟他是音律之交么?沧州的时候,他还去你的府上做过客,怎么会请不动他?”
“我与徐老虽是相交多时,可未必就能够请得动他,他这人性子古怪,是不会为强势所迫的。皇兄要是不信我的话,你可以问皇姐,今儿个我是和皇姐一块去的。”烨泽亦是显得非常无奈,忧然地看向了一旁的长公主。
“是啊,我也和徐老有些交情,其实之前我就求过他的,可是他不肯。心里想着这次我和老四一起去,多少要给我们两个一点情面吧,没有想到还是不肯出山,我和老四都跪下求他了,他也无动于衷,我们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啊,金钱权势他都看不上,还说了句不会逆天而行的混账话来气我们。”长公主恹恹地匝了匝嘴,一边揉了揉额头。
“逆天而行,哼,朕看他是浪得虚名罢了,什么审时度势,指点经纬,全都是借口,他就是贪生怕死,怕了那个老妖妇。罢了罢了,朕就不信,没有了他,朕不能成就千秋霸业,不能坐拥江山了。”听得长公主这么一说,烨翰心头更是来了气,心里对徐天算的印象是坏透了。
“皇兄又何必急躁了,刘备都要三顾茅庐才能请动军师诸葛,我想,徐老先生既然是诸葛之流,定然是不会看着这天下风云变色不管的,也许是我们缺少了诚意,不如明日皇兄亲自去请,说不定徐老先生就愿意了。”烨泽温和一笑,好脾气地劝抚着烨翰。
“名人义士都是这样的怪脾气,摆谱拿乔着,弟弟,还是明日你自己去吧,他要是不出山,你就来个三顾茅庐又有何妨。”长公主轻嗤了一声,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惟其如此了,朕就学一回刘备三顾茅庐,但朕不会像刘备一样无能懦弱,朕要学始皇嬴政,一统天下。”烨翰默许地点了点头,重眸里闪烁着坚毅的光彩,那掷地有声的话语,亦如身上的蛟龙纹身一般,威武决绝,霸气凌人。
因着映画之死的缘故,若爽以身子不适为由在凤仪宫里大门不迈二门不出,每日里都派了云茉去太医院取些药材过来,这么一来,宫里的人也都知道皇后因为映画的事情受了惊吓,身体不好。如此,太后对她也不会有什么怀疑了。
休息了三日后,趁着晴光丽日,云茉陪了若爽去御花园散步宽心。已近夏日,天气有些酷酷的炽烈起来。两人穿了薄衫,闲闲地在御花园里漫步着。平常的时候,也就宫中的小主和娘娘们来御花园赏玩,一般的婢女都有各自的活儿要忙,却是不曾踏足的。
烨翰登基半年有余,后宫之中除却皇后和贵妃之外,另有几位美人昭仪,多半在后宫中各自生活,大伙儿都知晓太后的铁腕手段,轻易不敢魅惑当今皇上,且皇上的心也没有在他们身上,平素去得最多的便是贵妃娘娘的昭阳殿了。多半的时间还是在自己的寝宫休息,这位年轻的帝王,似乎不怎么近美色。先帝大行一年未到,宫中也不会再添新人了。至少在今年,这后宫是平静的,不会有那些个女子为了荣宠勾心斗角起来。
“皇上那边的情况如何了?”两人一路走着,便到了观景亭中,云茉扶着若爽在长椅上小坐了起来,一边又拿了扇子替她扇风。
“今儿早朝之后又出宫了,似乎这两天脸色不怎么好,估摸着是受了气。”云茉吁了口气,轻轻地道。“明白了。”若爽哦了一声,点了点头,抬眼看了看天空,摇了摇头,“这太阳有些烈,咱们还是回凤仪宫吧。”一面说着,便起了身,就要出了观景亭。
绿柳花丛间翩翩地走出一名白衣少年来,浅笑如园中的樱花漫漫,安然闲适地看着若爽。若爽抿了抿唇,微微地笑了一下。
“我去把风。”云茉识趣地看了若爽一眼,握了握她的手,纤纤地走出了观景亭,远远地站了一旁。
“听宫里的人说,你身体有些不好,怎么又来这御花园了。天气有些干燥,还是在呆在屋里头比较好。”烨泽温和地看着若爽,言语之间尽显关怀。
“老呆在屋里头也要憋疯的,你觉得我身体会不好么?”若爽浅浅地笑了笑,复又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是啊,原是我多虑瞎操心了,你这样深藏不露的女子又怎么会不好了,只有让其他人不好。”惠王幽幽地叹息了一声,目光中划过一丝惆怅,“其实,我很怀念我们城郊相遇的那一瞬间,那个时候,你就像一张洁白的纸一样纯净美好,可是现在的你,我真的不懂。这样隐藏自己,你不觉得很辛苦么?”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不用拐弯抹角的。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是一张白纸,隐藏我自己也是逼不得已的,不然随时都有性命之虞。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对映画很残忍?认为我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是吗?”若爽吁了口气,蹙了蹙眉头,一边站起身来,莹莹地望着长身玉立的羊脂英容的男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除掉映画,我明白的,她是太后的眼线,这样你才能更好的活动。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还要对小德子下手了,不错,他是和映画有些牵连,但平常只是靠给宫人从宫外买些小物件而已,不至于要让他死啊。”惠王摇了摇头,目光里有着淡淡的哀婉。
“我连小德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我干嘛这样做。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对别人下手的,映画也是看我太紧,知道太多了,所以我才这么做的。即便我不是其他人,就算皇后要处置一个宫人,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也许,惠王你希望携手一生的女子是温婉贤惠,善良可人的大家闺秀,那么很遗憾,我只能告诉你,我让你失望了。如此也好,趁大家还来得及回头,我们就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本宫身体不适,惠王自便。”若爽有些愤懑地看着惠王,她不喜欢别人这样质疑她的人品处世,不喜欢她爱着的男子因为一件事就否定了她的一切。云茉会那样想她不生气,可是连他也这样想,她觉得自己很委屈。
“妍儿,你别这样,我不是这个意思。”惠王一把拉住了若爽的手,吁了口气,“你这样说,我当然信你。只是小德子死的那天晚上,我亲眼看到他是被人推下清波池的。那个人的武功路数和你一样,甚至连形态都与你有几分神似,所以我才以为……”
“小德子不是失足落水,而是蓄意谋杀的?”若爽一脸震惊地看着惠王,“但是那天晚上我真的什么也没有做。”
“好了,不说这些了,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不管是谁杀了小德子,死者已矣,又能做什么。这宫里的太监宫女,命一个比一个不值钱,今天不死,或许就是明天死。许是我在外头惯了,一时间还适应不过来宫里的生活吧。不管你以后说什么,我都信你,对不起,原谅我好么?”烨泽温情款款地看着若爽,一边捉住了她的肩膀,语气有些歉疚。
“是我太冲动了,你怀疑我也是对的,连云茉和我生活了那么多年,她也以为是我,又何况是你了。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来告诉了我这些,如此看来的话,这宫里还有一股我们不知道的势力,或者是前朝的人,又或者是其他。”云茉苦笑着摇摇头,淡淡然地看着惠王,“我不生你的气就是了。”
“那就好。”惠王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一边掏出了一方手绢,细腻柔情地在若爽的额头擦了起来,“别动,我帮你擦汗。”
他眼中的似水关怀,有若一股清泉一般注入了若爽的心里。最幸福平凡的生活,不就是这样两个相爱的人,眼中看着的唯有彼此,做着最简单却充满了温情的动作么?
“徐老先生请到了么?听云茉说,似乎不大理想。皇上又去了?”若爽平复了一下心绪,转移了注意力,往后退了一步,温温地笑了笑。
“是啊,今天是皇兄第三天去请徐老先生了,但愿这三顾茅庐可以请得动他。”烨泽收了手绢,双手负后,悠悠地吐了口气。
“娘娘,王爷,有人过来了。”正说着,云茉已经走了过来,提醒二人。若爽微微地欠了欠身子:“我先走了。”说着与云茉一道离了御花园,匆匆地回了凤仪宫去了。
烨泽怅然若失地看着她远去的清丽身姿,甩了甩白色的衣袍,转身也要离了此处,却听得左侧的碧阴下传来一声女子的哎哟声,带着几分吃痛之意。
“谁?”烨泽闻声而去,却见了月季圃下,姗姗然地坐立了一个浅杏衣衫的女子,正抱着右脚,眉头紧蹙,膝盖至脚踝处被荆棘给缠绕住了,却是那柳黛音。
“柳姑娘。”烨泽舒展了一下眉角,一边迎了上去,按住了女子的肩膀,“别动,这是乱棘,越挣扎的话缠得你越紧,我帮你弄开,你忍着点。”一边说着,低了头,用手将缠绕的荆棘给拨开了。
“奴婢谢过王爷。”柳黛音咬了咬唇,便要站起身来给烨泽行礼,身子却是一个踉跄,哎了一声,往后就倒。
“小心。”烨泽有些慌张地一揽柳黛音的腰,酥软的身体向着他倾倒过来,扎进了他的怀里,也乱了青涩少女豆蔻的心扉。柳黛音一脸怔忡地看着烨泽,只觉得脸颊好像都要烧起来了一般,那一双温柔缱绻,宁和祥雅的眸子,任何女人都是无法抵挡的吧。
烨泽有些恍惚地看着柳黛音,自觉有些唐突造次了,一边放开了她的腰,低低地道:“没事吧。”
柳黛音摇摇头,细小的两对酒窝像涟漪一样荡开,轻轻地吁了口气,一边捏了捏手指,仰头看着蔚蓝如洗的天幕,缓解了心头有些激荡的情绪。
“在浣衣局过得还好么?你,你怎么会来御花园的?”烨泽皱眉,冉冉地看着她。“嗯,还好,就是每天挑挑水,晾衣服而已。很快啊,眨眼五个月就过去了,再过一个月就可以回尚宫局了。奴婢来御花园是想看看月季开得如何了,好找个花样,尚宫大人马上要过生日了,奴婢想做件衣裳与她,尚宫大人最喜欢的就是月季了。”柳黛音低低地笑了笑,眉眼间是淡淡的如水温柔。
“你心肠真好,这后宫之中,难得见到你这样善解人意的好女孩了。”烨泽温润而笑。
“王爷谬赞了,这些都是奴婢愿意的,对别人付出真心,别人也会对你付出真心的。只要你肯相信,这个世界就不会那么复杂。奴婢还有事,就不跟王爷多聊了,谢王爷。”柳黛音巧笑倩兮地看着烨泽,恍然间想起了什么,便要离了御花园,刚刚挪步,却是哎呦了一声,痛得眉心都皱了起来,纤纤的玉腿上渗出了丝丝血迹。
“一定是给乱棘伤到骨头了,流了这么多血。来,我送你去太医院包扎一下。”烨泽一脸宽和地看着柳黛音,蹲了身子,“来,到我背上来,我背你。”
“不可以的,尊卑有别,奴婢不敢。”柳黛音惶恐地摇了摇头,怯怯地不敢上前来。
“你不是说,对别人付出真心,别人也会对你付出真心么?本王想对你这样的好女孩付出我的真心。虽然那件流云祥瑞百褶裙母妃不能穿,但是后来你又偷偷做了一件款式不同的给了母妃,母妃常常念叨着你的好,本王不能为你做些什么,但是背你去太医院还是可以的。”一边说着,烨泽也不由了柳黛音的意愿,将她负上了宽阔的肩背上,贴身的那一刹那,柳黛音只觉得心好像从喉咙里跳了出来,面颊发烫得厉害,慢慢地环住了他的脖颈。落英缤纷的绚烂里,遇上一个风清如玉的男子,踏着一路的草蒲,闻着空气中弥合的淡淡花香,感受着这个男人身上春日般温暖的气息,柳黛音不自觉地扬起唇角,璀璨的明眸里有涌涌的羞涩情怀徜徉开来。
薄暮时分,太后派了人来请若爽去慈宁宫用膳。云茉帮着若爽收拾了一番,坐了宫轿,方是往慈宁宫去了。
慈宁宫里,太后已经让人摆上了宴席,菜肴不同以往的丰盛奢靡,都是些简单的家常小菜,平淡中却又透出一丝独特。太后自坐了一处,因得映画的事情许久未曾展露笑颜的她第一次显得这样舒适随意,人也没有了平素的威仪和戒备。旁边坐了一个月白牙衫的儒士,四旬开外,双目虽然促小却显得格外的精明,头上戴了一顶方帽,下颚的胡须显得有些稀疏,但不失他的孑然风采,颇有一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若爽却觉得这中年男子有些眼熟,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向太后行了礼仪之后,便在席间坐了下来。
“草民徐行之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中年雅士缓缓地站起身来,向着若爽行了个礼。
“先生请起。”若爽颔首一笑,会意地点了点头,身子略略地怔了一下,细细地打量起徐行之来。
“皇后啊,你可知道他是什么来历么?”太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臣妾愚钝,不知。”若爽清浅盈笑,摇了摇头。
“他是我大梁的天纵之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黄道之术,琴棋音律更是他的囊中之物,大家都称呼他天算先生。徐天算你可曾有耳闻过?”太后爽朗地笑了笑,谈及徐天算,眼中亦是一片钦佩和赞许。
一旁候着的云茉身子略略地颤动了一下,有些诧异地看向了徐行之。若爽面色有一瞬间的讶异,旋即回复了平静,一脸崇敬地看着徐行之:“原来是天算先生,臣妾今儿个算是遇上名人了。素闻天算先生有诸葛之名,世间之事无一不晓。”
“惭愧惭愧,不敢当啊,皇后娘娘言重了。”徐行之一边捋了捋胡须,摇了摇头。
“怎会言重了,天算先生周游列国,深得各国推崇,曾经以一盘玲珑棋局化解燕齐两国的恩怨,避免了一触即发的血战。永兴元年,大梁北部发生瘟疫,几成死城,驻守边疆的战士也全都染上瘟疫,北胡蠢蠢欲动,先生以一人之力不但制止了这一场瘟疫的全国蔓延,让数十万将士得以生还,还用空城计成功地活捉了北胡的征南将军,分解了北胡的势力。这样的大智慧,世间有几人担当得起的。原本臣妾以为天算先生该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才是,没想会是个孺人雅士。”若爽侃侃而谈,却是不吝口舌地赞美起来。那一天的城郊,他只是惠王身边的一个小小医者,平凡而不起眼,而今天却一跃而成了太后身边的座上之客,果然是神通广大,倒叫人有些好奇起来。
“皇后倒也是博古通今了,郑萌教了个好女儿啊。哀家今儿高兴,来,天算先生,哀家在此敬你一杯。望你以后好好辅佐哀家左右,打理好大梁江山。”太后畅怀地笑开了,一边举了酒杯与徐行之对饮。
“承蒙太后看得起,草民定当竭尽全力为太后办事,不负太后的知遇之恩。”徐行之举起琉璃酒杯,对饮而上,觥筹交错,环佩叮当。若爽蹙了蹙眉头,有些不解地看着徐行之,皇上三顾茅庐的请他,他就这样的来到了太后身边,成了太后的谋士,未免也太不给烨翰面子了。看来皇上今晚,注定要失眠了。这个徐天算,他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用过晚膳,一行人等也纷纷请辞。今日的这一顿晚宴,却是吃得若爽心里七上八下的,回了凤仪宫亦是坐立不安。
“娘娘,这个天算先生到底是何用意?他是要帮太后做事么?这样一来,皇上想要夺回权势,岂不是更加的困难了么?还记得咱们进宫时候见到他,他还和傅雷杠起来了,不像是个畏惧强权的人才是,怎么会……”云茉抿了抿小嘴,有些困惑不解起来。
“是啊,他突然这么插进来一脚,都让我有些手足无措了,也不知道他是敌还是友。小心为上,我们以后行事须得防着他才行,他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我们任何的一个细小动作都有可能被他看穿。好在我们是在暗处,这阵子先静观其变吧。李建章的事情暂时还不宜张扬出来,必须找个合适的机会才行。”若爽面上亦是一片愁色,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嗯,知道了。”云茉淡若秋水地点了点头,微微地蹙了蹙眉。进宫的这半年来,她显得愈发的沉稳内敛起来,少女的纯真烂漫在这红墙绿瓦的宫廷里渐渐地蜕成了淡漠隐忍,她亦深知,只要走错一步,她和师姐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在这巍峨却充满了阴霾的宫廷里,只有师姐才是她相濡以沫的人。她静静地看着师姐被要保护的人羞辱误会,看着师姐面对自己喜欢的人只能深深地隐藏那一份跳动的火热,师姐的一生,也会是自己的写照吧。
“皇上驾到。”凤仪宫外,荣贵的声音响了起来,外殿传来一阵叩拜声,旋即淹没在烨翰急促厚重的步伐里。
“臣妾见过皇上。”若爽步履轻盈地走了上去,看着那一张颓丧郁结的脸,年轻的帝王没有了往日的英姿勃发和沉默隐忍,挫败的失落溢于言表。
云茉已经习惯了这个男人总是莽撞无礼地闯进凤仪宫来,淡淡地看了若爽一眼,知趣地退出了内殿,一边将门关好。
烨翰一言不发地看着若爽,表情很是受伤,身子踉跄着往软椅上一靠,冷冷地哼了一声:“你的丫头却是越来越识趣了,今天不用朕赶,她居然自己就出去了。”
“刚刚进宫的时候不懂规矩,现在都半年了,总该要懂的。”若爽低低地道。
“是吗?懂规矩了,哈哈,朕看她是翅膀硬了,刚才她看朕的表情分明带着不屑和嘲弄。皇后现在心里也很得意,也在看朕的笑话是不是?听说今天晚上太后请了你去用膳了,吃得很开心对不对?徐天算,天算先生,现在太后身边有了这样一个军师,朕这个皇帝,真,真的是没什么用处了。皇后,皇后你也大可以放心,朕拿你没辙,没办法了,哈哈……”烨翰大声地笑了起来,语气中带着自嘲和轻讽,和着酒气,身子左摇右晃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
“臣妾没有这么想,皇上想多了。”若爽低着头,轻轻地叹了口气,她知道他的无奈和委屈,一个帝王,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和身份三顾茅庐,换来的是却是别人的琵琶别抱,而对手,恰恰是自己最想处之而后快的人,这是一种怎样的打击。
“是吗?你没这么想,哼,朕看你就是很得意。”烨翰一边凑过身来,捏住了她尖细的下颚,“是,老妖妇现在身边有了徐天算相助,整个皇宫都被她玩弄于鼓掌之间,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朕掌不了权,做不了该做的事情,既然朕当不了秦皇汉武,那不如就做一回商纣好了。她要朕当昏君,朕就当昏君。朝堂上的事情朕是没有办法做主,可是闺房里的事情,朕还是做得了主的。朕既然征服不了天下,那么就征服女人好了。哈哈……”一边说着,强健的身躯已经向着若爽压了过来,有力的大手紧紧地将若爽箍在了怀中。他醉眼迷离地看着她,像只受伤的狮子一般,凶猛地朝着她扑了过来。
“皇上,皇上,你喝醉了,你别这样,皇上。”若爽一边推耸着烨翰,挡开了他凑过来的嘴唇。
“朕清醒得很,朕没有醉。郑妍,你不是很嫌弃朕么?认为朕没有本事么?那么,就让朕这个没有本事的男人彻底占有你,朕要让你明白清楚,不管你怎么骄傲清高,老妖妇既然让你当皇后,朕就有这个权利来践踏属于朕的东西,而你,就是朕要践踏的其中之一。朕要让你明白,即使朕落魄无能,你也是属于朕的。”烨翰自嘲自讽地冷笑起来,疯狂地将若爽压在了身下,一边扳开了若爽挣扎反抗的手,按住她的肩膀,右手开始撕扯她的衣衫。
若爽咬了咬牙,任由了这个男人在自己的脸上放肆的轻吻,原先的反抗也渐渐地停止了,淡淡地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身上有的,只是这个男人的酒气熏天。
“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挣扎?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给我动一动,听到没有?”那种征服的欲望随着若爽的冰冷表现偃旗息鼓起来,烨翰脸色发青地看着若爽,嘶声吼道。
“臣妾是皇上的皇后,皇上想要臣妾,臣妾也没有话说。不过臣妾不会满足皇上你的征服欲的,如果皇上觉得这样侮辱占有臣妾就可以改变眼下的事实的话,那么你就尽管征服吧。梦醒了,酒解了,睁开眼来,明天的江山,依然还是太后的天下,你永远只是太后操纵的一只木偶而已。一只木偶,连挣脱提线的勇气都没有了,那么它真的就跟一堆废物没有什么两样了。”若爽抿了抿唇,哼哼地冷笑了一声,一脸鄙视得意地看着烨翰。
“郑妍,真以为朕不会杀你么?”烨翰气急败坏地看着若爽,脸上的青筋缕缕可现,又恢复了往常的隐忍霸气,目光咄咄地看着身下这个挑战他权威,轻视他尊严的女子,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你是皇上,天之骄子,要杀一个人,什么时候都可以。”若爽静静地看着烨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哈哈,哈哈,朕是废物,你说得对,朕现在真的是个废物,朕不敢杀你,杀不了你。”烨翰蓦然间翻卷身来,颓丧地坐到了一旁,斜斜地靠着软椅,英武的面容上是浓浓的凄楚愁怨,萧索离忧地看着虚空,无限苍凉地叹息了一声,那是壮志难酬的悲凉骊歌。长长地叹息在沉沉的子夜里化作一声低低的悲鸣,年轻的帝王眼里有孤绝的泪水愤愤而下,继而是他孤独落寞的哭泣,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看着眼前米黄的英睿少年,望着他那彷徨无奈的表情,听着他心碎无助的抽泣,若爽心中的那片柔软跟着抽搐了起来。她用这样讽刺挖苦的漠视无情地打击一个想要出人头地建功立业的豪情帝王,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男人的软弱,从来不会在女人面前表现出来,多少年后,若爽依稀记得那个年少天纵的帝王在她面前放肆无助的哭泣。那一夜的悲凉,柔软了少女的心房。
若爽心中升起一股怜惜,缓缓地坐了过去,掏出了纱巾,小心地为他擦着眼角的泪水,低低地道:“对不起。”
烨翰忽然矮了身,一把钻进了若爽的怀里,又将她的手环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抱着我,就抱着我一夜,不要松开。虽然你我不同路,可是这一刻,我只想把你当做我的妻子,就当是安慰一下我好吗?我不想让你看到我不争气的样子,我不想以后让你有更多的理由来嘲笑我。我哭了,我是个男人,我居然哭了,而且是在我讨厌,处处与我作对的女人面前哭了,真可笑。”烨翰一边吸着气,一边忍不住啜泣着。
若爽抿了抿唇,这个坚强孤傲的少年,此时此刻就像个撒娇淘气的孩子一般可爱。想到这里,若爽不自觉地笑了笑,出于女人的母性,她本能地抱紧了他,给他最温暖的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