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恩?哼,这也算开恩么?她和太后是一伙的,恃宠而骄,全然不将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长公主轻嗤了一声,有些鄙夷地道,一边看向了一旁的烨泽,温婉地笑了笑,“回来两三天了,四弟你也不来瞧瞧我,可是看不起我这个皇姐么?”
“怎么会了,只是刚刚回京,又要忙着府邸的事情,忙起来就没个时候了。今天本想着去见见皇姐你的。”烨泽朗润地笑了笑,白色的衣袍在阳光的掩映下更显得明媚轻柔,衬得烨泽愈加的玉树临风,昂扬清澈。
“如此的话,那就这么定了。我先回了,准备些你爱吃的点心,咱们姐弟两要好好聊聊。姨娘,要是你有时间的话也一块过来吧,算是蓉蓉提前给你贺寿。”长公主盈盈而笑,水眸清浅而闲适。
“我就不凑这热闹了,你们年轻人好好处吧。下午我想睡睡,人老了,可没有那么好的精力了。”苏太妃淡淡地笑开了,轻轻地吁了口气。
“下午见,四弟。”长公主嗯了一声,已经掉转了身子,莲步姗姗地离开了御花园。不时,烨泽也扶了苏太妃回了寝宫歇息。
凤仪宫。
若爽翩翩地坐了内殿,手中拿了本《女则》,若有所思地翻阅着。半响,云茉已经提了裙裳,恻恻地进了内殿,脸上是满满的释然与欢快,瞧着若爽手中的那本《女则》,不禁取笑道:“怎么看这书啊,莫不是要学长孙皇后做一代贤后么?”
“要当贤后也得有明君才是,你觉得现在的皇帝像么?动不动就发脾气,见了我也没有好脸色,这会子指不准在御书房里诅咒我这个毒后不得好死了。”若爽莞尔一笑,一边合上了书籍,蹙了蹙眉头,“她去慈宁宫了?”
“嗯,去了有一小会了。”云茉点了点头,一边在旁侧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面色变得凝重起来,有些懊丧地道,“小姐,咱们就要一直在她的眼皮底下生活么?一举一动都让她监视了,能不能想个法子除了她。”
“暂时也只能虚与委蛇了。太后精明得很,稍有差池,咱们就露了马脚。映画暂时还不能动,她是太后安插在我身边的棋子,她出了事的话,咱们必是脱不了关系的。不过我有信心,太后已经对我没有那么防备了。目前咱们要做的,也就是让映画在太后面前说我们的好话。”若爽眯了眯眼睛,纤纤素手紧紧地按压在《女则》上,语气中充满了些许无奈。
下山之前,师父送了她十六个字,预先取之,必先予之,谋定后动,一击必中。她素来冰雪聪明,深得师父的疼爱,师父将这样的重责交给她,就算再辛苦她也得咬牙坚持。原本今天的这一场戏演得信手拈来,可是为什么心底的某个角落里会有淡淡的抽搐了,是因为那个温润少年眼中皑皑的揪痛么?今天的这番表现,他一定是认为自己是个恃宠而骄,心狠手辣的蛇蝎女子了吧。
公主府。
丽春四月,木棉轻轻,花香袅绕。高大的乔木碧玉生辉,交错相应,点缀着期间的粉红朵朵,给这朗润的春日里添了几分阴翳,院落重重,却并不显繁复。惠王下了马车,随着早在门外候着的婢女一道进了内府,穿廊过院,亭台水榭,沿着一路的木棉,往后厅过去了。
风姿玉立的身躯消融在寂寂的光影里,那一袭儒雅斯文的白色,衬托出少年的俊秀不凡。阳光跳跃在他的脸上,多了几丝懒散的惬意,闪耀着灵动明润的闲适。白衣翩翩,琼姿挺挺而行。
后庭里,流光水榭,琼楼玉宇,长公主已摆好了精致可口的点心,绿意葱葱的葡萄架下,长公主一身粉紫披身,腰间点缀着金银流苏,袅娜地站了贵妃桌前,卷了袖子,提了白玉酒器往翡翠杯里倒酒。
“公主,惠王来了。”引路的侍婢唤作小桃,领了惠王进了庭院,一面向长公主回复。长公主抬了头,盈盈地对着烨泽一笑,放下了手中的白玉酒器朝着烨泽迎了过来:“来得刚好,酒刚入杯,味道正香正浓。来,你尝尝试试。”一面说着,长公主已经端起了翡翠杯递与了惠王。
烨泽微笑着接过了翡翠杯,放在唇边,轻轻地吸了口气,眉间有淡淡的畅快散开,一边抿了一小口,闭目凝思,脸上一片祥和陶醉的表情,点点明光撒射在他的脸上,更显英武神韵。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倒真是有几分意境了。酒中有葡萄的淡淡酸甜之味,蒸馏之时应是用了葡萄汁熏染。醇正味浓,有高粱和糯米,再加上幽幽泉的朝露,真是人间极品。”烨泽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一脸讶异惊喜的长公主,“皇姐,我说得可对?”
“你真是见微知著,才一小口,就品出个中神韵精髓了,也难怪有人说,偌大的皇城里,就只有你才是知音之人了。”长公主巧笑倩兮,一边看向了正从廊子里端着一碟凤爪过来的林穆。
林穆是先帝老臣林源的独子,林源因为常年征战之故,身上落了疾病,林穆五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先皇体恤林源一家,赐予林源妻子为华国夫人的封号,又安排了林穆在翰林院当值,但是他自小偏好木器酿酒之内的什物,对于朝政之事向来是无心过问的。太后也因此才放心将长公主许配给了林穆。
长公主心高气傲,尝尝抱怨自己终非男儿之身,不能施展她的抱负。嫁给林穆这样无权无势的闲人,对她来说的确是一种耻辱。两人成亲已有一年,长公主人前人后没少给林穆脸色看,总说他男儿气短,窝囊无用。林穆的小木屋也被长公主一把火给烧了。好在林穆人老实,又能忍气吞声,不管长公主对自己如何的恼恨,也不予长公主计较。日子久了,长公主也慢慢地发觉了林穆的好,对他不像从前那般苛刻厌弃。
先皇驾崩之后,长公主哭得死去活来,都是林穆在旁边支持鼓励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渐渐的,长公主的心也软了下来,慢慢地试着去接受身边这个无权无势的男人。
“弄个小卤菜都这么久,真是磨蹭,快点了,赶快把后面的菜烧好了。”长公主一边催促着,有些不耐地看了林穆一眼。略微显胖的身材,一脸的憨态可掬,不如一般王公大臣子弟的贵气,亦没有多金少年的倜傥风流,长公主叫他往西,他定然是不往东的。
林穆呵呵地笑了笑,一边抠了抠后脑勺,憨憨地向着惠王笑了一下:“招待不周,惠王见谅。也只有你,只有你懂得我的酒了。”
“好了好了,啰嗦那么多干什么,你就个酿酒的本事,有什么好显摆炫耀的。快些去忙你的,我和四弟有话要聊,别在这里打扰我们。”长公主挥了挥手,一边瞪了林穆一眼。
“是,是,我这就去,你们慢些聊着。”林穆连连地点头,一边又退开了。烨泽幽幽一笑,看着那个并不伟岸英姿的身影,目光缓缓地移回了长公主的身上。长公主脸上虽然有些薄怒,却有着居家小妇人的甜蜜与满足。
“皇姐找了个好驸马,姐夫待你真好。”烨泽怅怅地吁了口气,开口道。“好什么啊,人家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还真没有错。你看他老实的样子,就是个受欺负的主,成天捣鼓着木器,玩物丧志,木器不玩了,又钻研酿酒,能有什么出息,既不能封侯拜相,又不能为我大梁江山分忧解难。”长公主轻嗤了一声,语气里有淡淡的哀怨,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平凡是福啊,像姐夫这样与世无争,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困扰了。我们都是皇室里出来的人,宫里是什么样的生活,难道还没有受够么?寄情山水,悠然自得,多么诗情画意。”烨泽冉冉地道。
“你说得对,平凡是福。其实我又何尝不想和他这样一辈子平静下去。可是如今的局势,我们可以平静么?张家的天下马上就要旁落,父皇辛苦打下来的江山就要落入外戚之手,你说,如何平静。”长公主有些激动地说着,面上已经敛了一丝怒意。
“皇姐,有些事情你不该管,你只是一个女子,安守本分的和驸马过日子就成了。”烨泽的面色依旧是那么波澜不惊,随性洒然。此番前来,他也深知长公主并非叙旧,而是另有图谋打算。
“我安守本分,可是太后又安守本分了么?我是个女子,可是我同时也是大梁的长公主,是皇上的亲姐姐。我不能让大梁的江山就这样毁于一旦,那样将来死了,我也无颜去面对父皇的。烨泽,太后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我都很清楚,你三哥虽然坐在那帝王宝座上,可是那全是虚的,真正掌权的是那个女人。我们张家的子孙,能容得了外姓人在我们的宫廷里指手划脚么?”长公主慷慨陈词,显得更加的激动,一面又端了酒杯一饮而尽,眸子里是无尽的愤恨,“有我活着的一天,就不能让姓傅的得逞。”
“皇姐,你喝醉了。”烨泽只是浅浅地笑,一边按住了长公主端着酒瓶的右手,摇了摇头。
“烨泽,你也姓张,父皇生前最疼爱的就是我们几个,你就甘心我们张氏一脉任人践踏凌辱。现在能帮三弟的,宫中上下就只有你了。你封王沧州四载,我知道你有这个实力的,现在我们必须齐心协力,才能保住大梁的江山。”长公主摇了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惠王。
“皇姐,你高看我了,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侯王,我所要的,只不过是一方安宁。烨泽没有什么宏大的想法。”烨泽自谦地笑了笑,借词推诿着,宫闱风云,朝廷争斗,历来都是充满了无声的屠戮,他只想洁净一身,安守本分的当他的惠王。
“若是可以,我也宁愿把我当今所处的位置换了和你来做。你想要一方安宁,我又何尝不想天下太平,盛世乾坤了。”听得一声朗朗的惆怅之音,靡靡传入耳畔。廊下的桃李之间,落英缤纷,风姿挺拔地站了一个天蓝开衫的郎阔少年,眉眼分明,气势夺人,正是当今新皇张烨翰。高瘦的身姿在桃李乱红的掩映下,带着一种倔强的落寞与孤寂。
“臣叩见皇上,皇上万岁……”烨泽面色微微一变,已经立起了身子,毕恭毕敬地看着烨翰,双手作揖,便要行君臣之礼。烨翰已跨前一步,捉住了烨泽的肩膀,瞳孔里闪烁着一丝凄凉:“今天这里,没有大梁的皇帝,站在你面前的,是你三哥。皇上这两个字,对我来说形同虚设。”
烨泽略略地怔了一下,淡淡一笑:“是,三哥。”
“还能听你叫我一声三哥,多好。我以为,我们之间的距离也远了。回京之后,我多番想私下召见你,你都以各种理由推掉了。今天,总不能不见我了吧。”烨翰搭住他的肩膀,神情萧索而颓丧。
“三哥误会了,烨泽又怎么会故意避而不见了,只是舟车劳顿,烨泽染了风寒,身体有些不舒服,所以才不去见三哥的。况且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三哥已经是一国之君,自当为国事忧心劳力,总不能像先前那般了,君臣有别啊。”烨泽清浅安然地笑着,洁净渺渺的白衣出尘无暇。
“一国之君,哼!”烨翰瑟瑟地抽动了一下唇角,“我算是什么一国之君,大权旁落,牝鸡司晨,宦官挟天子以令诸侯。我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随时都有被傅家拉下马来的可能。放眼朝廷上下,没一个可以帮到我的,连我最信赖的四弟你,如今也要与我划清界限。也是,我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你站到我这一边,如今傅家风头正劲,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也只是明哲保身罢了,又何错之有。”言语之间,满是无奈的怅惘。
烨泽清隽的面容上敛了一丝凝重,苦涩地笑了一下:“三哥的顾虑我又怎么会不明白,只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烨泽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王侯,又远在他方,沧州地寒气裂,百姓贫瘠,纵算我有心也是无力。我虽然远在沧州,但是我的一举一动都在太后的眼皮底下。母妃又长居深宫,她一辈子太辛苦了,烨泽不想母妃受到伤害。”
“老四你一片孝心,我们都很感动。可是难道你愿意看着张家的天下转瞬间落入外人之手吗?如若有一天真的改朝换代了,你以为,姨娘真的还可以毫发无损地住在皇宫里吗?太后就是知道你仁义至孝,所以才用姨娘来牵制你。”长公主情绪有些波动,语气中敛了一丝恼恨。
“皇姐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是我又能如何。之前我已经几次上奏太后,想要接母妃一同回沧州颐养天年,可是都让太后用各种理由拒绝了。事已如此,我也只能这样了。烨泽是一个无用之人,怕是要让皇姐和三哥失望了。”烨泽静静地喟叹一声,面上是深深的无奈。
“好一个无用之人,张烨泽我今天告诉你,既然我今天出现在了这里,就一定要从你这里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我不想听到你的什么推托之词。如若你觉得今日的地位无法满足你,这个皇位我可以让出来。只要父皇打下来的江山不落在奸人之手,我愿意退位让贤。我的处境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也有你一半的责任。如果不是你在城郊出手,老妖妇能让姓郑的贱人出现在我的行宫里吗?我现在的一举一动可以说是全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了。”烨翰语气咄咄逼人,英挺的面容显得愈加的寥落清冽,于愤懑之中带了一丝威武苍茫的气息。
“那些刺客是你的人?三哥,你怎么可以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下那样的毒手。”烨泽清俊的面容闪过一丝讶异,身子孑孑地耸动着。
“哼,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傅清身边的人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的能耐本事大着了,她都可以骑到我的头上来了。这个贱人留在我的身边,只会是个祸害。本来一个左权就让我够头疼了,现在还要防范姓郑的贱人,我已经是四面楚歌了。”烨翰有些自嘲地轻笑了一声,提及若爽,心中总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冲动的怨气来。
“烨泽,今天上午在御花园你也看到了,皇后的确是站在太后那一边的。有她在烨翰的身边,的确是个很大的危险。我知道你心性善良,淳厚忠诚。可是谁叫我们生在帝王之家了,这些争斗我们都无法逃避的。如果我们不去对付她,她就会先对付我们的。”长公主轻轻地吁了口气,一边拍了拍烨泽的肩膀。
“我明白,皇宫就是个尔虞我诈,波谲云诡的地方。就算是让我当一个闲王,我都觉得压抑难受。所以,更别说是主宰这个天下了。我身上流的是皇家的血,这是我永远无法逃避的。你们说得对,不管是谁当皇帝,也定不能是姓傅的。三哥,你有什么用得着烨泽的地方,烨泽一定会尽力而为的。”烨泽的面色渐显凝重,诚挚而热烈地看着烨翰。
“好兄弟,我就知道,你定然不会看着三哥一人孤军奋战的。有你帮忙,我们大梁的江山一定不会落入奸人之手,清君侧指日可待。”烨翰笑靥如花地看着烨泽,欢喜地握住了烨泽的右手,目光明澄如星。
“那三哥欲待如何做?”烨泽轻吁了口气,淡淡冽冽地看着他。
“傅清当然是动不得的,只能从她身边的人下手。宫中耳目众多,我的一举一动都受到了监视。这次我能够出来见你一面,也是用了金蝉脱壳之计。傅天兵权在握,目前而言,我是耐他不何。可是要对付一个太监的话,我想应该还是师出有名的。左权这个阉人,我忍他很久了,先从他开始。”烨翰分析着,说到后头,不禁捏住了拳头,似是有满腔的愤懑要喷薄而出。
“但凡成大事者身边不乏奇人异士,范增之于楚霸王,张良之于汉高祖,东方朔辅佐刘彻成就大汉鼎盛繁荣。现在能够请徐天算出山的人,就只有烨泽你了。如有徐老先生相助,我们的路会走得顺当很多。”长公主浅然而笑,说出了眼下的打算。
“想来徐老先生也是我的莫逆之交,要请他出山相助,应该是不难的。好吧,我试一试。”烨泽点了点头,且接下了这个差事,至于能否玉成其事,就看缘分了,徐天算性格古怪异常,请他出仕,还真非常人所能及的。
“好了,咱们不提国事了,我们姐弟三人已有五年不曾聚在一起了,难得有这个机会共聚一堂,一定要好好地干上一杯才行。”长公主豪爽地笑了笑,一边举起了酒杯,与两个弟弟豪杯痛饮。
傍晚时分,暮光熏染,皇城笼罩在一片流光重重之中。天边的残阳抹着一丝融红,星云摇坠,飞霞流苏,勾勒出暮色下皇城的古朴奢靡。
御膳房。已是到了用晚膳的时刻,今日是初十,按照宫廷规矩,太后与皇上及一众妃嫔要在一起共进晚餐的。太后和苏太妃皆已列席入座,纪贵妃和新晋的何婕妤分坐皇后两侧,正中之首是皇帝的座位。
御膳房的厨子已经上好了菜,只等皇上前来。太后凤目微敛,面上平静祥和,端端地坐着,却叫人生出一股畏惧来。暴风雨前的宁静是最可怕的。苏太妃正襟危坐,淡淡地扫了一旁的太后一眼,心中思忖起来:“都什么时辰了,皇上怎么还不来。不该这样的,忍了这么多日子,他该知道太后的厉害的。奇怪了,不应该的啊。难道,他出宫去了?去了公主府见烨泽了。”想到这里,苏太妃面色不由紧了一紧,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贵妃亦是坐立难安,右手微微地颤抖着,心里为烨翰捏了把汗,不时察颜观色。何婕妤面上亦是有些尴尬之色,在这些人面前,她名分最低,且是新晋,任何人一个眼神都能将她杀死,只有抓住了皇上,有了这个靠山,她的将来才算妥当安稳。是以皇帝的缺席,却叫她如坐针毡。何婕妤一边拿眼斜睨了皇后一眼,但见得皇后云淡风轻,端得是从容随性。
“都什么时辰了啊,皇上怎么还没有来?”太后微微地吐了口气,慵懒的语气中生出一股森冷来。
“不如让臣妾去龙霄殿一趟,许是皇上忙得忘了时辰。”众人缄默无言,何婕妤一心想在太后面前表现,自然是要趁此机会显示其温婉贤惠了。苏太妃身子微微地战栗了一下,将目光投向了太后。
“何婕妤真是有心啊,不枉皇上疼你一场。”太后淡淡地扫了何婕妤一眼,不咸不淡地说道。
“这是臣妾该做的。”何婕妤清清而笑,一边向着太后行了一礼,转了身就要离了御膳房。
“慢着,哀家有让你去请皇上了么?小小一个婕妤,这上边的贵妃和皇后都还没有出声,何时轮到你去龙霄殿了。哀家生平最恨的便是一朝得势,鸡犬升天。今日你自行主张要去龙霄殿请皇上,他日是不是就可以替皇上审阅奏折,越俎代庖了啊?”太后一声清扬的厉喝,目光凛凛地看向了何婕妤,不怒自威。
何婕妤身子一个趔趄,连着跪倒在了地上,面如白纸地看着太后:“太后息怒,臣妾绝无此意。臣妾是见大家等得有些久了,所以才……”
“哦,原来是等得不耐烦了啊。算算看,你进宫已有两年了吧,该是先帝在位之时最后一批进宫的秀女。按理来说,先皇驾崩,尔等没有名分之人该发配静安寺削发为尼,静心修行。哀家念在你们进宫不过十三四岁,故将你们留在了宫中。既是留在了宫中,就得安守本分,规矩行事,缘何耐不住寂寞,红杏爬枝了。这宫里的女人我见得多了,你的那些伎俩哀家一清二楚。哀家不介意子宠父妻,但是哀家决不许越俎代庖之事在哀家的眼皮底下发生,皇上喝醉了,你也跟着一起醉了吗?小小一个婕妤,什么时候有了批阅奏折的权力了啊。”太后一字一句地道,却是掷地有声,叫人辩驳不得。
何婕妤面色已经乌青惨白交加,跪在地上,紧咬着嘴唇,却道是触犯了太后的忌讳。若爽翩然自若地坐了一旁,唇角边勾起一丝轻轻的讥讽。这深宫里的女人,一个比一个厉害,一个比一个有手腕,何婕妤以为一夜恩宠就能青云直上了,却不知这巍峨的宫墙之内,真正的掌权人是当今的太后。
纪贵妃面色亦是有些微微的不自在,这个新冒出来的何婕妤让她很是难以释怀了一阵子,如今落了太后的手里,她的心里竟是有些微微的畅快,却又有些淡淡的失落。同为女子,他们将命运依附在了一个男人身上,可是在她最危险的时刻,那个男人却不在自己的身边,这是一种怎样的伤怀和失落。
御膳房内,坠针可闻,众人屏息以待着太后对何婕妤的处置。
“皇后,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何婕妤?”太后将目光移向了一旁若有所思的若爽,面上一派威严肃穆。苏太妃和纪贵妃亦是同样震诧地看向了皇后,何婕妤亦是抬了头,梨花带雨,凄楚哀怨地看着若爽,目光中敛了一丝深深的乞求。
“宫规不可废,自当是依法处置了,即刻起,取消她的婕妤晋位,贬去浣衣局挑水房。”若爽盈盈起身,眯了眯凤目。
何婕妤生前虽为宫女,但是却常在御花园做些修剪活儿,且是领头,自是没有怎么吃过苦的。她与皇上的露水情缘也因御花园,先前入宫之时,本以为凭借自己的花容之姿可以一朝得势,博得先帝的一瞥,但因太后善妒,且对后宫晋位之事管得十分严厉,以至于她沦落为了先帝的未亡人。如今好不容易攀上新帝,不想又遭了太后和皇后的刁难。宫中的女人都知道,进了浣衣局,这一辈子就别想着翻身了。
“要取消我的婕妤晋位,也当是圣上说了算。你一个无宠的皇后,有什么资格取消我的名分。”何婕妤却是忿忿不平,也来了脾气,一脸昂扬地看着若爽,目光中带了一丝不屑。
“你……”若爽面色有些难看地看着望着何婕妤,原本这样的处罚已经是够宽容为大的了,但没有想到这何婕妤心高气傲,竟不伏法,当着这么多人顶撞皇后。
“放肆,小小一个贱婢,不过封了你个婕妤而已,皇上也不过宠了你一天而已,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敢这样和皇后说话,罚你去挑水房够轻的了,这是皇后的仁德,你居然不识抬举。不想活的话,就死吧。来人啊,给哀家把这个贱人拖出去斩了。”太后猛的一拍桌几,桌上摆放的一只玉瓷碗砰地一声掉落在了地上,一双清目里是森森的戾气。
命令一下,门外已经进来了两名随从侍卫,一面将何婕妤押了起来。何婕妤扭动着身子,一改先前的卑贱之态,面上傲气泛泛:“放开我,放开我。我即为婕妤,要取消我的晋位,当由皇上说了算。”
“哀家掌管三宫六院以内,厉害的角色见得多了,恃宠而骄,不会有好下场的。皇后是后宫之首,处置你一个小小的婕妤的权力还是有的。”太后冷冷地哼了一声,没有料到何婕妤会蛮横成这般模样。
“既是后宫之首,就该母仪天下,容得了后宫的雨露均沾。何婕妤是朕的女人,谁敢动她。”听得房外一声凌厉犀冷的男音,一身明黄长袍的烨翰已经威武挺拔地走进了御膳房中,俊武的面庞上敛了一丝微微的怒意,目光冰漠敌视地看着一旁的若爽。
御膳房内的人连着行礼,席间,只剩下太后皇后和皇上的对视。何婕妤的面上闪过一丝难言的欣喜,目光里藏着一丝缱绻的留念,楚楚地看了烨翰一眼,缓缓地吸了口气。
“皇后欲待如何处置何婕妤了?朕事务繁忙,何婕妤善解人意,温柔体贴,是朕的红颜知己,她犯了什么错?朕虽然没有翻过皇后你的牌子,可是朕心里却是天天惦念着皇后你的了。”烨翰似笑非笑地看着若爽,语气里充满了嘲讽。
若爽低了头,微微地握紧了拳头。皇后不得皇上欢心宠爱,宫中传言已久,却没有想到今日里皇上竟当了这么多人的面说了出来,可是存了心要让若爽无地自容。
“皇后不过是执行宫规而已,何婕妤做过什么,她自己最清楚。皇帝这么说就是有失公允了。不管你对皇后有多么大的误会,她始终都是大梁的正牌皇后,岂是一个小小的贱婢所能比的。”太后面色有些不受用,一脸威仪地看着皇上,“今儿个是什么日子,皇帝难道忘了?久未现身,可是对哀家有所不满啊。哀家虽不是你的母妃,但好歹也是大梁的太后,起码的尊卑礼仪该是有的吧。”
烨翰的面色紧了一紧,看着太后如此袒护若爽,心中却是对他们二人恨到了极点。太后引了这番话出来已是在警戒他了,自己也当小心为上,处处赔着不是。
何婕妤忽而一声朗朗大笑,身上的轻纱蓝羽翼脱落于地,脸上带着轻蔑和不屑,哼了一声:“傅清,你口口声声说我越俎代庖,替皇上批阅奏折。没错,我就是做了这些,那又怎样。可是这些都是出自一个女人对自己心爱男人的关怀,没有参杂任何的权力之争。你自己呢,垂帘听政,把持朝政,牝鸡司晨,自古后宫不得干政,你又以身作则了么?你能有今天,全都是耍了卑鄙的手段,如果说要执行宫规的话,第一个该受罚的便是你这个祸国殃民的老妖妇。大梁的江山迟早要败在你这个卑鄙无耻的老女人的手上。今天我就是死,也要拉着你这个老妖妇陪葬。”一语毕了,何婕妤惨然一声冷笑,猝不及防地夺过了一旁侍卫手中的佩剑,双手紧握,奋力地朝着座首的太后刺了过去。
一桌子的饭菜也全都在众人惊慌失措的呼喊声撞翻了一地。苏太妃面如白纸地往后一退,险些摔倒在地,幸得一旁的贵妃扶住了她,须臾之间,何婕妤的剑已经朝着太后送了过来,咫尺之间的距离,便是天翻地覆的棋局对弈。太后面容失色,有些怔忡地看着那把送过来的长剑。若爽斜睨了一旁的烨翰一眼,却见得他俊朗的面容上敛了无数的杀机,深邃的眸子里看不到对何婕妤的怜惜和爱护,反而是一种蓄谋已久的自得。
贵为天子,就可以将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当棋子一般利用么?若爽忽然感觉到了这个年少天子的帝王心术,感受到了他的残酷无情,为了天下和帝王宝座,身边的人对他而言都是虚幻飘无的。
这一剑,要么改朝换代,要么永不翻身。若爽在何婕妤那决绝的身姿中看到了她瞳眸里雾蒙蒙的悲喜交加。
身后,有一股汹汹的杀气卷到,是太后身边的花嬷嬷。平日里仗势欺人,前倨后恭的她竟然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太后,小心。”若爽吸了口气,一边挡在了太后的跟前,何婕妤的长剑贴着若爽的左肩擦了过去,与此同时,何婕妤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银色的光芒一闪,发出叮的声响,那柄长剑已经被花嬷嬷的右手夹住,轻轻一扭,断成了两截。花嬷嬷飞起右脚,何婕妤像一尾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踢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了门外的石柱上,如碎絮一般跌落下来,口中鲜血汩汩而出,胸口的断剑绽放着惹目的嫣红,一如这春日里华丽盛开的玫瑰,惊心动魄。
何婕妤的眼睛依旧睁着,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迎向了殿堂里那一道鹰隼般的眸光,看到他眸子里一闪而逝的失落和心痛,这才安然地合上了双目,清丽飒然的风姿铸就了她人生中最美的篇章。在这个衣香鬓影的萧萧黄昏里,若爽永远地记住了这一抹惊艳的风华,她用自己的生命为了心爱的男人的皇权之路劈波斩棘。于后宫,她不过是众多千娇百媚中殒落的一个而已,她的牺牲,在这个年少天纵的帝王心里又是什么样的位置了。
大伙儿都被这电光火石的巨变给吓懵在了那里,贵妃扶着苏太妃,战战兢兢地没有回过神来,目光呆滞地看着门外那一袭香消玉殒的芳姿,前一刻,他们还同一桌,下一瞬间,已是阴阳两路。
苏太妃没有想象中那么害怕惊恐,素丽清渺的面容上闪过一丝震惊,离离地看了花嬷嬷一眼之后,迅速地敛藏了瞳孔里的讶异和狐疑。
“皇后娘娘!”一旁站着的云茉惊慌地奔了上来,看着若爽受伤的手臂。柳绿的轻软丝纱上已经浸润了一层嫣红,面上一派哀哀之色,蹙紧了秀眉。
“皇后!”傅清有所感激地看了若爽一眼,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即使面对刚才那样凶险的境地,也是波澜不惊,一面检查着皇后的伤势,一面吩咐了人赶快去请了太医过来给皇后包扎诊治。
这一顿晚宴便在何婕妤刺杀太后的风波之中寥寥结束。何婕妤以上犯下,杀太后在前,伤皇后在后,太后下令诛其九族,且将其尸体投入枯井之中,以硫磺销毁,寓意其永世不能翻身。烨翰虽然有所不忍,但是何婕妤犯下杀戮的滔天之罪是不争的事实,且太后的态度坚决硬朗,不容置疑辩驳,是以他也没有法子保全何婕妤一个完整的尸身。
凤仪宫,太后,皇上与贵妃全都聚了一屋,若爽斜斜地躺了吊椅上,面色有些微微的浮白。太医为她包扎好,又开了几贴外敷的药,让映画记好,随同他去了太医院取药。
“幸得皇后福泽绵厚,总算是有惊无险。皇后,这几日里且安心养伤,早安就不必来慈宁宫了,养伤要紧。这次多亏有你,要不受伤的就是哀家了。”太后嘘嘘地叹了口气,一脸和善地看着若爽。
“小伤而已,不碍事的。谢太后关心,太后平安就好,叫太后受惊了,臣妾不察何婕妤的反逆之心,是臣妾的失德,请太后责罚臣妾。”若爽浅浅地摇了摇头,一边又负荆请罪起来,脸上带着懊恼和自责。
“哎,这又如何怪得了你了。那个贱人以下犯上,她是死有余辜。以为仗着一夜恩宠,就能平步青云,她倒是忘了,这后宫之中,到底是谁说了算。”太后冷冷地哼了一声,目光威严地扫向了一旁静默无言的烨翰,“皇帝,这个就是你口中所说的贤良淑德,善解人意么?目中无人,恃宠而骄,居然连哀家都想行刺,要不是皇后和花嬷嬷,哀家只怕早已经死在了那贱人的手上了。是不是哀家死了,有人就能够为所欲为了啊。哀家活了这么多年,什么风浪没有经历过。她一个小小的婕妤,就想扳倒哀家,简直是痴人说梦。想要哀家的命,哀家就要将她挫骨扬灰,尸骨无存,三魂六魄不能归位,永世不得翻身。”
这般声色俱厉的回答却是叫贵妃听出了一声冷汗,素闻太后手段狠辣,灭何家九族已经是极致之罪了,对何婕妤的尸首也是这般严酷的处罚。
烨翰的面色有些灰白,青白的十指骨关节扣得碎响,缓缓地吁了口气:“是皇儿的不是,皇儿误被奸人蒙蔽,让太后受惊了。皇儿以后一定谨小慎微的,请太后放心。”
“还有以后么?”太后斜睨了皇上一眼,轻嗤了一声,撇了撇嘴,“是真的被奸人蒙蔽了,还是受人指使,这个只有皇帝你自己最清楚了。皇儿啊,你还年轻,缺少历练,遇人不淑哀家也不怪你,不过经此一事,哀家希望你看清楚,什么样的女人才是真正的贤良淑德,善解人意。皇后不但高贵大方,遇事又处变不惊,这么好的女人放着身边你不看,却被些狐媚所惑,后宫之事处理尚且如此,国家大事你又如何应对了。”
“是,皇儿明白,谢太后教诲,皇儿以后一定多向皇后讨教学习的。”烨翰面上带着慵懒的笑意,散散地应承了下来,一边扫了皇后一眼。若爽愕然地望着烨翰,那短短的一瞥中,带了几许狡黠,参了几丝戏弄,更多的是无比的憎恶恼恨。
“奴婢恳请太后,将太妃的寿宴之事交由其他人处理,让皇后安心养伤。”云茉徐徐地看了太后一眼,盈盈地跪倒于地。
“是啊,哀家倒是忘了这事了,寿宴将至,如今皇后受伤,怕是无暇分身其他了。如此就将此事交由贵妃操办好了,贵妃,你能担得下此事么?”太后嗯了一声,点了点头,略略思索一番心中便有了计较打算。
“臣妾却之不恭,毕当尽力而为。”贵妃甜甜地笑了一下,有些欢喜地看了烨翰一眼。
“还是由我来吧,此事我已经办得有些眉目了,这个中路数就我清楚,不必劳烦妹妹了。我只是一点点小伤,无妨的。太后,太妃的事情还是让臣妾来操办吧。这是臣妾进宫以来办的第一件大事,臣妾想独立一人做好,将来才能掌管后宫,母仪天下,像太后一样精明能干。”若爽一面起了身,微微地屈了屈身子,态度甚是坚决。
“姐姐有伤在身,不应再操劳的,这事就交给妹妹好了,姐姐放心,妹妹一定会妥善办好的。”贵妃温软地看了若爽一眼,语气中有着淡淡的关怀之意。
“谢妹妹的盛情好意,不必了,我自己能处理好。”若爽淡淡冽冽地说着,一番抢白,倒叫纪灵溪有些尴尬起来。
“灵溪都说了能够办好太妃的寿宴的,皇后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身体伤着了,就该好好养着,免得到时候又出问题。”烨翰有些看不过眼若爽这样的执拗,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
“既然皇后坚持己见的话,就随皇后吧。贵妃你从旁协助就行。”太后也是一心想树立皇后的权威,彰显才能,这次的寿宴不失为一个表现的机会。
“是!”灵溪只得应道,面色有些无可奈何。不时,太后摆驾回了慈宁宫,临走之前,却是千叮万嘱皇后好生养伤。
“皇上,不如咱们也走吧,姐姐受了惊吓,又伤了手臂,让她好生静养吧。”贵妃见得太后去了,与烨翰在凤仪宫呆着也是无事,且天色已晚,该是安寝的时辰了。
“你先回昭阳殿吧,朕要留在这里,陪着皇后,朕还有话要同她说了。”烨翰在高椅上坐了下来,淡淡地道。灵溪的面色有些发白,咬了咬唇,似有什么话要说,终是欠了欠身子,怅然失落地离了凤仪宫。
沉烟静静,晚风怅怅,宫中已经陷入了一片灯火通明的繁盛奢靡,璀璨绮丽之中。烨翰坐了高椅之上,看着吊椅上斜斜卧躺的碧柳女子,眸子里升腾起一股尖锐冷厉的光华来。
“你,出去。”烨翰漠漠地看了守在一旁的云茉一眼,语气萧冷疏离。云茉怔了一下,又看了看卧躺在吊椅上的若爽,若爽却是微微地合着双眼,一边养神。
“奴婢要在这里伺候娘娘,娘娘习惯了奴婢晚上在跟边伺候着,不然她会失眠的。天色已晚了,请万岁爷回龙霄殿安歇吧,让娘娘好生静养。”云茉咬了咬唇,站在一旁却是不动。
“放肆,你一个小丫头而已,居然敢命令朕。朕今晚就要留宿于此,滚出去,朕不想看到不相干的人在这里碍眼,滚。”烨翰面上已经怒气翻卷,猛地一拍桌几,面色乌青地看着云茉。若爽亦是睁开了眼,淡淡地扫了烨翰一眼。
若爽会意地瞥了云茉一眼,点了点头。云茉只得恹恹地转了身子,便要出了内房,却与掀帘而入的映画碰了个对面,手里提了一些太医院开的外敷药。
“皇后娘娘,刚才卢太医已经将用药的方法告诉奴婢了,这药每天得……”映画信步姗姗地走了进来,话还未完,烨翰随手将桌子上摆放着的一只茶壶甩飞了出去,哐当一声碎响,茶水溅了一地,烨翰面色铁青地站了起来,双手负后,俊目里是涔涔的冰寒之色:“要朕说几遍,你们才听进耳了?滚,滚出去!”
“是!”映画见得形势不对,面色苍白起来,连着提了药方和云茉一道退出了内厅,又将房门掩好关上。房间里,便只剩下了若爽和烨翰。在这沉寂冰冷的子夜里,气氛显得格外的压抑。
“你的丫头可真是有能耐,居然敢吩咐命令朕。”烨翰轻轻地吁了口气,缓缓地走到了若爽的身边,俊眉修目,笑得一脸邪魅。
“云茉也是为皇上着想,况且时辰不早了,皇上该回宫了,明日里还要早朝了。”若爽低了头,淡淡诺诺地说着。
“朕的皇后可真是贤良淑德啊,朕怎么就没有看出来了。来,让朕好生瞧瞧。”烨翰一边勾起若爽的下颚,龙颜贴了过来,笑得有些放肆孟浪。
“皇上请自重。”若爽别过头去,便要站坐起身来,却给烨翰一把按了下去,强健的双臂紧紧地将她箍在了怀里。
“这可是太后的意思,皇后进宫一月有余,纵算我们之间有些误会,可毕竟还是夫妻嘛,夫妻就该做夫妻之间该做的事情,这不也是皇后梦寐以求的么?今儿晚上,朕就留在这里了,好好疼你。”烨翰冷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种阴凉的酷冷与讽刺,不由分说,已经横抱起了若爽,大步流星地朝着床榻走了过去,奋力地将若爽往床头重重一抛,男人雄健威武的身躯已经排山倒海地向着若爽压了下来。
“皇上,臣妾今夜不行,臣妾有伤在身,不能伺候皇上,皇上还是去贵妃妹妹那里吧。皇上。臣妾……”若爽一边推着压在她身上的烨翰,一边恳劝着。
“贱人,装什么,你不是早就想要了,朕今晚就满足你。”烨翰一边按住若爽的左肩伤口,故意用力地挤压起来,疼得若爽倒抽了一口凉气,眼泪都溢了出来。烨翰却是视若无睹,紧紧地箍住了若爽的双臂,身躯覆压在她娇弱的身体上,看着她性感凸起的樱桃小嘴,强势猛烈地吻了上去,攻城略地,带着一种占有性的掠夺,一边开始撕扯起若爽的衣裳来。
他只不过是想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只不过是想狠狠地折磨虐待一下这个女人而已,可是当碰到她娇艳柔软的红唇时,他竟然有一丝怅怅的迷失,有一种越陷越深的感觉,所有侵略性的侮辱竟然变成了一种欢快的享受,她生涩抵触的吻技更加激发了男人强烈的征服欲望。
热浪一阵一阵袭来,若爽呆呆地看着身上这个俊武英睿的少年君王,他霸道强势的掠夺让她一阵眩晕,这个硬朗神武的少年,眼里是灼灼的恨意与恼羞。这样炽热的吻,却是若爽承受不起的。虽然她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失身于他,但是绝对不能是在这个时候。猛然间,若爽想起了那个温润儒雅,白衣翩翩的少年,文采精华,见之忘俗。马车上的那轻轻一搂,弥散了豆蔻少女的早春时节。
若爽暗暗提了点内力,张嘴一咬,狠狠地在烨翰的嘴唇上咬了一下。烨翰吃痛地放开了若爽,一边捂着嘴巴,有些气愤地看着若爽,薄唇被若爽咬掉了一块皮肉,渗出了嫣红的血迹。烨翰蹙了蹙眉,神态之间有些孩子的稚气与顽劣,一边抬了头,懊恼不已地看着若爽:“你,你居然咬朕。”
若爽匆匆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披好了衣衫,面色有些虚白,起伏不定地看着烨翰:“臣妾身体不适,请皇上不要勉强。”
“朕若是偏要勉强了。”烨翰邪气地笑了笑,看着身姿伶仃的若爽,竟觉眼前的这个女人也不似那般讨厌,如果她不是太后身边的人,那该有多好。烨翰心里想着,忽然间被这个可怕的念头震住了。这个嚣张跋扈的女人,自己怎么能对她存了这样的念想,想起何婕妤的惨死,烨翰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又恢复了往常的孤高傲气。
“我会咬到你不勉强为止。”若爽淡淡冷冷地看着烨翰,语气亦是一如既往的高傲气性。
“你……”烨翰有些吃瘪地看着若爽,清冷的眸光里闪过一丝黯淡,沉沉地吁了口气。继而再次向着若爽走了过来,眉宇间竟带了一丝关切,不由分说便拽住了若爽的左手。
若爽一脸惊骇地看着烨翰,扭动着身子便要甩开了烨翰。
“别动!”烨翰清冷地说着,目光专注地看着若爽的左手臂,看着那一圈一圈渗开的嫣红,闭了闭眼,从袖口里掏出了一方白色的雪缎手绢来,小心翼翼地替若爽包扎起来。那样认真细致的神态,完全不似平日里那个心高气傲,年少天纵的英武皇帝,就那样低着头,剑眉紧蹙,疏朗分明,英姿玉立的身形浸润在一片柔软的光华之中。
若爽怔怔地看着他,第一次他们这样平静相对。高挂的宫灯,心动的玉面萧郎,此间的花月美人,如此安谧静暖的气氛,相濡以沫的怜惜,凝成一幅温暖的画卷。
“好些了么?我,是不是对你有些过分了?”良久,烨翰才放开了若爽的手臂,语气轻柔,面色也不复往昔的凌厉阴冷。突如其来的,他放下了世间那个最尊贵的身份,不再是朕,而是我。
若爽摇了摇头,对于烨翰这样的突然转变却是困惑起来,平静淡然地说:“你是皇上,这世间的一切都是你所有。你有这个权利去糟蹋属于你的东西,包括那些……无悔的付出。”若爽顿了顿,想起了何婕妤那一双凄迷幽怨的眼睛,这深宫里,又还有多少双眼睛等待着这个男人的垂青怜爱。
何婕妤,那个昙花一现的女子,燃尽了生命的所有光华,却只为在这个男人的心里镌刻一丝印痕。而这个印痕,又可以维系多久了?
烨翰英挺的面容有些扭曲抽搐,一边握紧了拳头:“你说话非要这么刺人么?我们就不能好好的说一次话,朕,想了解你,想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皇上不是已经很了解臣妾了么?我是太后钦定的皇后,是皇上厌恶至极的女人。臣妾进宫,一切都是太后的安排,荣华富贵,琼楼玉宇我都得到了。皇上心里认为臣妾是什么样的女人,那么臣妾便是什么样的女人了。”若爽有些轻讽地笑了笑,眉眼之间带了一丝玩弄。
“郑妍,你一定要这么盛气凌人么?好,很好,我看你能够傍着太后这座大山多久。总有一天,朕会让你知道,这大梁江山到底是谁家天下,朕会让你的荣华富贵,琼楼玉宇全都烟消云散,哼!”烨翰彻底被若爽这样的态度激怒起来,发狂如年轻的雄狮,掷地有声的字句一如城楼古钟的绝响绵绵。
说完这些,烨翰冷清淡漠地看了若爽一眼,一甩明黄的龙袍,踱步出了内厅。若爽微微地抿了抿唇角,看着那潇潇漠漠的伟岸颀姿,低头瞥了一眼左臂上的那一条白丝手绢,右手微微握成了拳头。原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丝缠绕,却因为这个夜晚,缠绕一生。
休息了两日,又加之太医院开出的药方,若爽的左手臂已经见好了些。云茉每日里跟前伺候周到,小心侍奉。这日里,太后那边有打赏下来,命了映画前去领赏,内厅中便只剩了云茉与若爽。云茉帮着若爽上了药,一边唏嘘着:“这进宫不过月余罢了,倒好了,你的两条手臂都挂彩了。右手刚恢复,左手又来了,真是没个消停,看来你跟这皇宫八字相冲。也不知道下次要伤哪里了。”
“就你话多,行了,别管我了,去看看那些宫女的舞练得如何了。”若爽笑了笑,一边推了推云茉。
“放心吧,有我亲手教他们,不会出错的。只是我不明白了,不过是太妃的寿宴而已,皇后你又何必这般重视了。如今太妃的寿宴你要压轴献艺,改明儿太后那边的寿宴你要做什么了。”云茉一边帮着若爽换下了纱布,又取了一朵粉色的丝质花结给若爽别在左肩之上,更显精致起来。
“到时候自有法子的。”若爽嫣然一笑,已经坐起身来,“后天就是太妃的寿宴了,怎么说也是四十大寿,到时候文武百官都会到场的,咱可不能丢了场子。”主仆两有说有笑,一路出了凤仪宫,往长乐宫去了。
“瞧你的认真劲,还真是有皇后的范儿。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重视太妃的寿宴了。”云茉笑得一脸诡异,语气中带了一丝俏皮,附耳在若爽的耳边,“是因为惠王。”
“死丫头,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巴。”若爽哎呀了一声,臊得一脸通红,瞪了云茉一眼,追着她往长乐宫的方向去了。翩翩的酒红身姿追逐着那一抹青春的紫色,形成宫廷里一道靓丽的风景,合着长乐宫里传来的琵琶之音,更显灵气脱俗。
花圃的另一边,白衣飘飘的惠王信步而来,温润安详,儒雅俊洁,手中挥着一把纸扇,画上却是一副牡丹图,酒红的颜色却是与眼前的若爽相得益彰。
若爽却是没有注意到一旁而来的惠王,莲足点点,与侧面而过的烨泽撞了个满怀。娇弱的身姿就那样瘫软无力地栽了下去。
“小心!”惠王右手轻轻揽过若爽的腰肢,温暖宁和的气息再一次扑面而来,若爽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惠王,暖暖的,淡淡的,像是三月的春风,柔润了江南,白衣磊落的恬美少年,那一双眸子里,总是掩了几许蔼蔼的呵护。
四目相对,亦是同样的动作,只是少了当初的惊心动魄,再回味,就像春城飞花的飘絮,落在脖颈,痒痒的,融融的,甜美静好。那一刻,若爽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漏的响声。而温润如玉的惠王,俊美无双的玉面上也泛起了一丝心动的酡红,看着她的目光,带了一丝陶醉和痴迷。
良久,惠王方是察觉了自己的失态,一面扶稳了若爽,小心翼翼地放开她,面色有些尴尬地向着若爽行了个揖:“臣弟见过皇嫂,皇嫂见谅,臣弟刚刚多有冒犯。”
若爽抿了抿唇,四下里又看了一番,只有云茉退了一旁的柱子边偷笑,幸得此刻无人,若叫人撞见了,怕是免不了一场闲言碎语。一面捋了捋额前的一束发丝,淡冷清清:“无事,该是本宫要多些惠王刚才扶了我一把,不然本宫就要摔倒了。”
“应该的。”惠王谦和地笑了笑,旋即意识到了什么,面色有些不自在,低着头,不敢直视若爽。若爽亦是愕然了片刻,方是注意到了他折扇上的那一幅牡丹图,仙姿玉影的婷婷少女流连于牡丹之间,以酒红色下笔,眉目之间却与眼前的若爽有些神似。
“这里是长乐宫,惠王何以会来此处?”若爽收回了目光,面色清冷淡然,一边问道。
“是被这长乐宫中的琵琶声和宫娥的歌声吸引过来了。这宫里,许久都不曾有过如此清丽之音了。若我没听错的话,该是卓文君的《怨郎诗》了。不过,诗词未变,曲调却不似文君之初衷,原该是充满哀怨惆怅的意境,可是细细听来,却是清丽悦耳,洒脱自得,一点也没有悲伤的感觉,激昂豪迈。改这曲调的人真是不简单。”惠王附庸风雅,酷爱音律,如今听了他这般分析,却是所言非虚。若爽看着惠王眉飞色舞的神色,淡淡地笑了一下:“惠王果然是好才情,竟能体会这个中意境,不愧是大梁第一风月才子。”
“哪里,哪里!”惠王面色有些窘迫,连连地摆手道,“我不过是爱些音律罢了,那些虚名都是外人强加的。”
“外人强加也好,名副其实也罢。本宫还是要提醒惠王一下,这里是后宫之所,惠王来此,怕是不妥的吧。本宫贵为皇后,可不能让人废了这规矩。惠王是不是该避嫌一下了。”若爽恢复了往日的孤高威仪,语气中带了一丝警告。
惠王面色有些挂不住,尴尬地看了若爽一眼:“臣明白了,是臣越界了,谢皇后提醒,臣这就告退。”说着,提了白色的袍角,有些留恋地看了长乐宫一眼,摇了摇头,哀哀地叹息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惠王既是爱好音律之人,音律必然也不会亏待惠王的。这首歌赋,惠王以后还有机会听到的。”若爽泠泠地站着,面容安详清绝。
惠王回过神来,温暖如玉地看了若爽一眼,点了点头,勾起唇角,扬起这个春日里最明媚灿烂的笑容,煦日的阳光投在他轻舞飞扬的白衣身上,衬得他更加的玉树临风,风华无双。
待得惠王远去了,云茉才从石柱后面蹦了出来,面色有些颓气,不解地看着若爽:“为什么不请他来长乐宫看看我们的歌舞了,他对音律歌舞很有研究,可以给我们一些指点的。”
“他是个男人。”若爽昂着头,面无表情地说着,“后宫场地,除了皇上,其余男眷一概不许随意进出,我也是为了他好,免得他受无妄之灾。那些宫娥只是负责跳舞,可是不负责管住自己嘴巴的,人多嘴杂,出了岔子怎么办?” 云茉闻言亦是缄默无声,难怪师父慧眼识珠会选三师姐进宫了,沉稳隐忍,心思细腻,相较而言,大师姐关欣然就有些相形见绌了。
经此何婕妤的刺杀一事,太后明显的对若爽他们有了几分信赖,只是太后越宠,皇上怕是要越恨了。
一日后的寿宴很快就到了。是日,宫中张灯结彩,流火飞花,却是喜气洋溢。文武百官皆数到场。
皇上与太后坐了正首,余下的便是贵妃和太妃分立两侧了。长公主与驸马自坐了一条长椅,惠王则傍着一侧,旁边还空了个席位。不时,傅天及傅云傅雷三人也到了场,傅天与傅雷坐在了一处,傅云寻了四下,皆已满席,独剩惠王与长公主之间还有个席位。
“云儿别站着了,赶快列席吧,就坐在惠王旁边吧。”太后微微地抿了抿唇,浅浅地道。傅云面色有些尴尬,清清冽冽地扫了惠王一眼,惠王抱以温润宽和的笑意,算是打过招呼了。
傅云在旁侧坐下,英挺清朗的面容,高瘦的身躯,说不出的贵气,相交于一旁的驸马林穆,更添了几分英武俊朗。无论怎么看,他与长公主才是天造地设,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
“驸马,我帮你削梨。”长公主轻轻地吐了口气,笑语盈盈地看着一旁的林穆,从桌几上拿了个梨子,便要替林穆削梨起来。林穆有些困惑地看了长公主一眼,表情有些无措:“我,我……”他素来不爱吃梨,这是他的习惯,家中的仆人都知道,可是自己的妻子却不知道,一股难言的失落从心底怅怅地涌起。
看着她身侧的傅云,那个用兵如神,伟岸绝伦的英姿少将,望着风华璀璨,美艳袭人的长公主,再想想自己,平庸无奇,一事无成,竟可以成为当朝驸马。她的心里,到底是放不下他的。自己,终究只是她疗伤逃避的一个港湾。
“啊!”长公主忽然嘤咛一声,手中的匕首已经跌落在了桌几上,右手的无名指却是不小心割破了一块,嫣红的鲜血滴了下来。
“怎么这样不小心。”几乎是同时,傅云和林穆纷纷向着长公主靠了过来,傅云的眼里含着痛惜,和林穆同一时间捉住了长公主的手臂。长公主怔怔地看着傅云,一边抽出了手臂,别过了脸去。林穆已经拉过她的手,将她的无名指放在唇间小心地吸吮起来,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是一个丈夫对妻子的所有关怀。
“伤过一次了,又忘记了,你呀,总是让我这么操心。”林穆吁了口气,一边放开了长公主的右手,无名指上的血也算是止住了。长公主抿着唇,只是看着林穆,温柔浅浅的笑。
那样的相濡以沫,这般温情的画卷,看在傅云的眼里,却是万般的疼痛和伤感,冷峻的面容显得愈加的疏离落寞起来。
对坐的傅天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有些愠怒地看了傅云一眼,一旁的傅雷则是一脸不羁之态,懒散洋洋,目光开始流连在逐个进宫的舞姬身上。
衣香鬓影,花红柳绿,随着琵琶声响,十来个身材婀娜的舞姬翩翩进场,水袖轻拂,腰肢盈盈,簇拥着中间一名粉黄女子,款款进场。铮铮的琵琶声合着舞姬轻轻地伴唱,氤氲成春日里的香气。
“《怨郎诗》。”惠王蠕动了一下唇角,面上闪过一丝欣喜之色。场中一时安静了下来,目光聚焦在了正中间那一名未露真容的粉黄女子身上,那婉转悠扬的浅唱,哀伤叹惋的歌词,却是让人不禁遐想绵绵。
长公主目光幽幽,听着那一句句的吟唱,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中秋月圆人不圆,七月半,秉烛烧香问苍天,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一曲曲,一幕幕,宛若自己哀伤的往事。长公主身子忍不住颤抖了一下,目光不经意间与一旁的傅云碰触。四目相交,仿佛涌藏了无数的伤心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