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烨翰右手一甩,重重地打在了若爽的凤冠上,若爽身子一个趔趄,栽倒在了鸳鸯被里,伤口上的鲜血洒在被子里,诉说着洞房花烛夜的讽刺与可笑。
若爽紧闭着双眼,嘤嘤出声。从她进宫的那一刻,原本该鹣鲽情深的帝王皇后却走到了敌对的位置。
“觉得很委屈是不是?你是不是又想在太后面前参朕一本?说朕不够怜惜你。郑妍,今天晚上你给朕听清楚了,朕既然有能力坐上这个帝王宝座,就有能力和本事一直坐下去。朕娶你,也是形势所逼,朕知道你是太后的人,她把你放在朕的身边,想监视朕的一切,你尽管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朕要让那个女人知道,这天下终归是我们张家的,她想江山易主,改朝换代,休想。你不是说不想让鲜血阻挡了你通往母仪天下的康庄大道么,你想要荣华富贵,朕今日给你,朕给你天下女人最遥不可及的地位,朕让你当皇后,只是这个皇后,是一个没有男人的皇后,哼!”烨翰愤怒地一甩龙袍,淡漠疏离地看了倒在被里低低啜泣的若爽,已经转身过去,大步流星地出了内殿。
若爽怅怅地吁了口气,心底却是满满的惆怅。内殿里,只有少年君王冷酷无情的讽刺,她亦不知道这个骄傲霸气的少年君王是什么样子,他连她的红盖头都懒得揭开,只抛下冰冷决绝的话语拂袖而去。
自己又在计较什么了,从接受师命的那一刻开始,今日的结果就该在预料之中了,只是没有想到会来得这样的迅猛无比。他恨她,那是应该的,在他的眼里,郑家是太后的爪牙,而自己就是他身边的毒瘤。
门外的太监宫女只听得内殿中的声响,彼时,看到了面色严峻的天子气势凛然地出了内殿,冲着荣贵喊了一声摆驾回宫,已经急急地离了凤仪宫。云茉心头却是紊乱起来,恭送了皇上离开,一边嘱咐了其他人在外头看着,匆匆地进了内殿,看到了伏倒在鸳鸯被里的若爽。床上刺目的嫣红晃得云茉一阵晕眩。
“皇后,皇后。”云茉急急地扶了若爽起来,看着她右臂上乍裂的伤口,正汩汩地冒着血,面色一阵雪白,不可思议地看着若爽,“是他干的。”
若爽的右手却是摇摇无力,晃荡起来,显然已是脱臼了。“云茉,帮我把它接起来。”若爽扯掉了头上的凤冠,面色虚白地看着云茉,唇边亦是咬出了血。云茉鼻子一酸,嗯了一声,一边捉住了若爽的右手臂,用力一捏,骨头脆生生一响,若爽牙齿紧了紧,方是重重地吁了口气,额头上已是厚厚的一层冷汗。
“他真是太过分了,他难道不知道我们……”云茉却是气愤不已,哼了一声,若爽已经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巴,摇了摇头:“云茉,我没事,你放心。你忘记进宫之前我怎么跟你说的么?忍,只能忍。你记住,我是皇后,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这宫廷里,步步危机,处处陷阱,隔墙有耳,我们不可以前功尽弃,你明白么?”
“但是我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样子,他今天这样对你,以后的日子,你要怎么办?”云茉闭了闭眼,嗯了一声,眼角有泪水潸然而下。他们是为了保他的大梁江山而来,可是这个残酷决绝的少年君王,新婚之夜就这样对待他的皇后。这一条艰辛的后宫之路,何时才是尽头。
“放心吧,顶多他今晚就是对我发泄一下而已,有太后给我撑腰,她不敢拿我怎么样的,除非他真的不想要这个江山了。”若爽淡淡地笑了笑,一边挥了挥手,“你下去吧,不要有任何的表现,什么也别说。”
“嗯!”云茉抿了抿唇,点头应了,整理了一下情绪,莲步姗姗地出了内殿。若爽凄瑟地笑了一下,这样的结果,不正是自己想要的么?身子晃转间,衣兜里的银黄布料跌落床上,不同于烨翰的明黄刺眼,看着这宁静安然的银黄,若爽怅怅地失了神,那个一面之缘的温润少年,会是什么来历?
翌日清晨,若爽梳洗打扮了一番,略略地施了些薄粉,头上斜斜地插了一只金凤钗子,眉间点一颗淡红的美人痣。上身是粉红华菱纱,外间系了淡绿百褶对开裙,围一层薄薄银色软羽,腰间丝绦袅绕,铃铛环佩,雍容不失高贵,朴素中见威仪。
宫中有规定,后宫妃嫔每日里都要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的,若爽自然不敢怠慢。整理妆容过后,云茉与映画二人陪了若爽,去了太后的慈宁宫。
晨曦的皇宫,氤氲在一片薄薄的雾气里。东边朝霞破日,染红一方天幕。凤仪宫在东侧,太后的慈宁宫在北面,穿过几处回廊,经上元门,便是太后的寝宫所在。
外殿当值的赵公公见得若爽,福身跪拜下去,一边宣召皇后娘娘驾到。若爽抬步进了内殿,目光清然地看向了高阶上的太后。水晶珠帘,帷幔轻摇,依稀可见一个风姿卓然的身影,垂垂地坐了软椅上,隐隐绰绰的身姿衬得殿内满室生冷。
台阶前,萧然而立了一名老嬷嬷,眼里透着精气,却是太后身边的主事花嬷嬷。
“臣妾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安康。”若爽盈盈地跪拜下去,云茉和映画也跟着下跪。
“起来吧,有心了。”朗润宏阔的声音自珠帘后传了出来,带着一股慑人的威严。若爽再欠身子,谢过太后,施施然地站了起来。不时,侯在旁边的太监已经搬来了高椅,太后吩咐了若爽坐下,若爽这才坐了下去,只坐了三分之一。
“到底是一国之母啊,问安也这么早,可谓后宫典范。”太后嗯了一声,朗朗地道。
“晨昏定省,本是儿媳分内之事。”若爽淡淡而语,自谦起来。
“不愧是郑萌的女儿,教出来的孩子都是这般知书达礼。”太后语气中掠过一丝赞许,微微地点了点头,“皇后这个位置也不是其他妃嫔想坐就能坐的。”
彼时,便听得门外太监宣召,却是苏太妃前来问安了。若爽略略地福了福身子,侧目扫向门口,却见得一名四十上下的妇人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神色谦卑,目光若若,穿了一件青紫宫裙,本是极艳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却一点也不显厚重华丽,多了几分简淡精致。苏太妃的脸上施了淡淡的粉,虽是素颜,却端得清丽脱尘,眉目之间隐现淡淡的清愁。
“妹妹见过姐姐,姐姐金安万福。”苏太妃福了福身子,毕恭毕敬地道。“嗯,妹妹有礼了。姐姐听闻妹妹昨日里染了风寒,今日还能过来请安,费心了。”太后语气有些懒散和漫不经心,挺了挺下颚。
“多谢姐姐关心,妹妹身体已经好多了。”苏太妃低着头,一步一步地往后退了去,两名丫鬟已经搬了椅子过来,苏太妃犹疑地看了太后一眼,经得太后点了头,这才坐了下去。若爽默默地瞥了苏太妃一眼,太妃亦报以温和的笑容,略略地点了点头。
“平常都是妹妹来我慈宁宫最早,如今却是换人了。”太后轻轻地吁了口气,若有若无地道。“皇后贤良淑德,母仪天下,姐姐应是在后宫之中大大嘉奖,好让宫中妃嫔见微知著,人人以皇后为榜样。”苏太妃嗯了一声,笑笑而语。
“妹妹说得不错,这后宫之中,就该赏罚分明,这样才不废了规矩。”太后朗声而笑,凤甲微微地抓了抓靠枕。
“溪贵妃到。”随着太监的宣召之音,门外已经急急地走进了一身素淡如菊,白衣淼淼的妃嫔来,徐徐地朝着坐首之上的太后跪拜起来:“臣妾参加太后,给太后请安。”苏太妃见着溪贵妃的这身打扮,眉头不由蹙紧了,神色中流露出淡淡的哀伤来。
若爽淡淡地扫量了跪在地上的纪灵溪一眼,却见得她身段窈窕,仙姿玉立,一张瓜子脸,眉目风流,翩跹如画中走出来的女子,身上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高雅贵气。
“溪贵妃来得真早啊,让哀家好等。”太后阔阔而言,虽是简单的一句话,这里面却裹藏了无尽的力量。
溪贵妃身子轻轻一颤,颤声而言:“臣妾知错,求太后原谅。臣妾昨夜休息不整,故而今早起得晚了。”
“休息不整?贵妃可说来听听,如何个不整之法啊。可是那昭阳殿不合贵妃的心意了?”太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凛凛地问了起来。
“臣妾,臣妾身体有所不适,故没有睡好。昭阳殿很合臣妾的心意,谢太后的赏赐。”溪贵妃小心翼翼地说着,面色显得更加的发白起来。
“是么?身体不适,身体不适就可以起晚了,连规矩也不要了吗?太妃感染风寒,依旧及早问安,也未有半点埋怨。你刚刚进宫,就诸多理由了!哼,我看你不是什么身体不适,而是心有不满吧,哼!”太后一声清喝,右手一拂,旁边放的一盏茶盅也甩手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发出烈裂之音,人已经从椅子上坐了起来,掀了水晶帘,目光寂冷地射向了溪贵妃,涔涔如锥。
苏太妃的身子一阵颤栗,骇然不已地看着太后。云茉也给太后这样的举动吓了一跳,却见得太后面寒如霜,虽上了岁数,没有太妃的婉约之姿,但有一股雷霆万钧的气场,让人无法忽视她的锋芒。
“臣妾不敢,臣妾冤枉。”溪贵妃已经吓得面如白纸,哽咽地摇着头。
“如此说来,是哀家之错,是哀家的不是了?是哀家血口喷人了。”太后一步一步地走下了台阶,在溪贵妃面前站定,目光森森。
“不,不是,是臣妾之错,是臣妾的怠慢。太后息怒,太后息怒。”溪贵妃嘤咛出声,抬了头,绝美的容颜上泪痕斑斑,一边扬了右手掌,开始甩自己的耳光,不停地弯腰求恕,清脆的耳光声响彻在慈宁宫里,震得人心里惶惶的。
太妃默默地叹息了一声,只别了头去,不忍再视。云茉有些夸张地看着眼前的情形,没想溪贵妃竟会这般害怕太后。若爽却是相视无言,只当是自己没有看见好了。这后宫,太后是天,纵算她是错的,别人也不敢反驳的。天,从来就不会有错。
“停手。”慈宁宫外,响起一声男子的呼喝声,却是烨翰进了屋子,英俊刀削的面庞上敛了愠怒之色,一把捉住了溪贵妃的手,再次高喝,“朕让你停手。”一边凛然地看向太后,咬了咬牙:“敢问太后,灵溪犯了什么错,要如此惩戒她。”
太后敛了敛凤眸,昂着头:“溪贵妃,你自己说,哀家有惩戒你么?”
“没有,是臣妾枉顾后宫条律,是臣妾自罚。”溪贵妃低着头,喃喃而语。
“皇上你听清楚了么?哀家从头至尾可没有说过半个罚字。是溪贵妃自己要领罪的。皇后,你说说,刚才哀家有说过要罚溪贵妃了么?”太后昂首而笑,淡淡地扫了皇上一眼,转头看向了皇后。
“太后宅心仁厚,宽宏大量,当然没有了。”若爽盈盈起身,淡淡地笑了笑。烨翰只是哼了一声,冷冷地扫向了开口说话的若爽,目光略略怔忡了一下,旋即浮起一丝厌恶来。若爽却是波澜不惊,面无忧色地看着烨翰。
“来,灵溪!”烨翰一边扶了灵溪起来,许是跪得太久之故,灵溪脚下有些站不稳,一旁的丫头已经搬了靠椅过来,灵溪这才颤身地坐了上去。
太后的眸光蓦然间凌厉无比,脸色阴郁可怕,扬声道:“哀家还没有发话,有让你坐了么?”
溪贵妃唇角轻咬,身子簌簌地战栗起来,仓皇间已从椅子上跌坐下来,双手撑地,诚惶诚恐地道:“臣妾知错,臣妾无礼,太后恕罪。”
“灵溪,起来。”烨翰一脸乌青地看着太后,伸手扶了灵溪的肩膀,便要将她拉了起来。灵溪却是跪地不起,抿紧了薄唇,泪水涟涟地捉住烨翰的手,摇了摇头:“皇上,皇上,是臣妾的错,是臣妾的不是,臣妾不懂宫中规矩,冒犯冲撞了太后,臣妾甘愿受罚。”
太后轻轻地笑了笑,微微地撇了撇唇角,懒懒地看了烨翰一眼,洒洒地抚了抚袖口:“皇上看起来似乎很不服气啊,可是在心里怨恨哀家?皇上要是觉得哀家有错,从此以后,这后宫之事,哀家不插手就是了。”
烨翰清瘦的身子僵直了一下,清润的眸子显得愈加的苍冽,捏紧了拳头,心里头仿佛有无尽的怒气要发作出来。灵溪紧紧地抓住了烨翰的手,低低地唤了一声:“皇上。”
僵直的手臂终究还是荡荡地松软下来,烨翰轻轻地吁了口气,淡淡然地笑了笑:“儿臣怎会不服气,又怎敢怨恨太后了。自儿臣登基之初,太后替朕打理后宫繁琐事物,外摄朝廷臣子,太后对儿臣的这份恩情,儿臣莫不敢忘。”
“难为皇上了,还记得哀家为皇上所做的一切。”太后朗朗地笑了笑,冉冉地望向跪在地上的溪贵妃:“起来吧,你既然知道错了,哀家也就不费心思教你这些规矩了,以后记着了,可要长长记性。学学皇后,她名分虽在你之上,但是却赶早第一个来给哀家请安的。”
“是,臣妾谢过太后教诲,臣妾从今往后一定谨小慎微,不敢再犯,太后恩德。”溪贵妃嗯了一声,讪讪地道,一边站起了身子。烨翰心疼地看着灵溪,扶了她又要坐下来。
“嗯!”太后轻轻地咳了一声,目光悠然地看着溪贵妃,“刚刚说过的话,又不记得了?好歹也是名媛闺秀,怎生一点礼节都不知道。你们纪家,都出这样尊卑不分,恃宠而骄的女人么?”
“太后,灵溪刚才已经给你跪安过了,这教训也得了,太后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烨翰咬紧了牙关,看着逼人太甚的太后,她到底想羞辱自己和灵溪到什么时候。
“对哀家,她的礼数算是尽到了,可是对皇后,她似乎一点表示也没有啊。皇后是三宫六院之首,妃嫔都得向她问安。可是溪贵妃了,却对皇后视而不见,这是藐视皇后的凤威。”太后低着头,一边摆弄着长长的假指甲,语气虽淡,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威严。
“是,臣妾知错了。臣妾这就给皇后请安。”灵溪毕恭毕敬地点了点头,已经松了烨翰的手,摇摇地向着若爽的跟前走了过去。若爽一边站起身来,看着楚楚婉约的纪灵溪,心中却是无限的惆怅。这个纤尘如雪的女子,在这波獗诡诈的宫廷里,以后等待她的折磨只怕是更多。方才太后只不过是杀鸡儆猴罢了,借此打击皇上的自信,她是在向皇上警示,这深宫之中,谁才是真正的主宰。
“臣妾见过皇后,皇后吉祥。”灵溪欠了欠身子,朝着若爽拜了一拜。苏太妃身子一颤,不自觉地抓紧了袖口,一脸惊悸地看向了太后。
太后面色上盛满了怒意,踱步走到了若爽的跟前,目光凌厉地看着溪贵妃,一边捉起了若爽的右手,冷冷地道:“红为喜,白为丧。溪贵妃一身素白朝拜皇后,是在诅咒皇后终生无宠,是要祭拜皇后么?”一边说着,已经拉了若爽的手,狠狠地抽了纪灵溪一个耳光,清脆而又响亮。
溪贵妃一脸懵然地看着太后,一脸委屈地道:“臣妾不敢,臣妾绝无此意,臣妾……”
“放肆,皇后还没有发话,有让你抬头么?没有大小,不懂尊卑。只要她还在皇后的位置一天,你就得天天跪拜。她是皇后,就永远是皇后。不管世事怎么变,大就是大,小就是小。就如我跟太妃一样,她见了我,我让她往东她就得往东。这一巴掌,是告诉你,在这后宫之中,谁的位置坐得高,谁就是胜者。”一边说着,太后捉了若爽的手,甩手又朝着溪贵妃的左脸打了一个耳刮子。
烨翰却是沉不住气了,面色已经铁青一片,抬了步子就要上前理论。苏太妃急急地扯住了烨翰的衣角,摇了摇头,眸子里有隐隐的泪光闪烁不明。
云茉咬紧了唇角,身上竟起了一丝冷汗。早就听闻当今太后厉害无比,今日这一番发威,却是让她见识了,她的毒辣心狠,决绝残酷颇有汉朝吕后的风范。
若爽面色亦是一阵难堪,手腕一阵发麻,胆战心惊地看着太后。
“红为喜,白为丧。凡级位低者朝见位高者,一律不得以白衣示人,这是当年先皇的贤妃娘娘立下的规矩,也便是溪贵妃,你的亲姑姑立下的规定。哀家今日不过是代替她秉公执法罢了。没想到啊没想到,当年她教训哀家的条律如今也叫她纪家的人受教了,哼!”太后一字一句地道,目光灼灼地看着溪贵妃肿胀起来的娇颜。
烨翰紧紧地握住了拳头,目光忧愤地看向了太后,他发誓,今日所受的屈辱,他朝一定要千倍万倍地讨回来。愤懑的目光跟着转过若爽的脸上,对上若爽淡漠无尘的双瞳。四目相交,却只有无尽的恨意。
若爽轻吁了口气,心中一阵凄然,太后这一招寓意颇深,明面上是打压皇上,暗地里却也对自己的立场有所保留,她对自己的身份似乎并不尽心,好个心机之深的女人。看来,要取得她的信任,也非朝夕之间的事情。
“皇后,你听清楚哀家说的话了么?”太后略略地笑了笑,一边松开了若爽的手。“臣妾谨记在心,他日若有人再犯,臣妾一定不会轻饶,决不会乱了后宫的规矩,不让太后失望。”
“说得不错,这才是皇后,这才是后宫之首。哀家没有看错人啊,没有看错人啊。”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懒懒地斜了溪贵妃一眼,“你可记住了,听清楚了?”
“臣妾……明白。”菱溪嗯了一声,木木地点了点头,泪水姗姗而下,捂住了娇美的脸颊,纤弱轻袅的身姿飘飘如飞扬的柳絮。
“听说烨泽昨日里已经回来了,妹妹如今身体不适,有儿守在身边,总算是宽心了吧。”太后薄唇轻抿,淡淡地看向了一旁的苏太妃。
“全仗姐姐恩典,我和烨泽才能母子相见。”苏太妃微微的做了个揖,浅浅一笑。
“罢了,我就要去佛堂礼佛了,你们且跪安吧。”太后嗯了一声,微微地挥了挥手,两名宫婢已经上了前来,扶了太后往侧边的佛堂过去了。
“太后万福。”一干人等连连施礼道。不时,大伙儿已经辞了慈宁宫,各自回了寝宫。溪贵妃因为受了教训,心中满腹委屈,早早地辞别了烨翰等人,回了昭阳殿。因得一路上皆是太后和左权的人,烨翰心中虽然有气,却也不好当面向若爽发作。
凤仪宫与龙霄殿皆在东面,若爽与烨翰走的自是同一条路。一路上,晨光碎碎,烨翰走了前头,高高瘦瘦的身影在明细的阳光里跳跃闪烁。若爽与云茉映画跟了后头,看着那个颀长昂扬的明黄背影,却是一言不发。
蓦然间,烨翰止住了步子,在长亭里停了下来,缓缓地转身过来,阴郁沉沉地看着若爽,望了望身后的两个丫鬟:“朕有话要同皇后讲,你们两个先回去。”
映画微微地福了福身子,道了一声是,已经先一步离开了。云茉却是耿耿地站着,咬了咬唇不动声色。
“怎么,还要朕再说一遍么?你是不是没有长耳朵,还站着不走。不要以为有太后给你们撑腰,就有恃无恐了。朕终究还是皇帝,杀个宫女的权力还是有的。”烨翰的面色更加苍紫起来,冷冷地瞪着一旁的云茉。
云茉却是硬着性子不肯挪步,捏了捏拳头。“云茉,你先回去。”若爽回身过来,命令道。
“小姐,他会打你的,他……”云茉一脸犯难地看着若爽,忧心忡忡起来。“回去。”若爽的声音变得淡冷清冽起来,高声地喝道。云茉跺了跺脚,似有不愿,瞧着若爽的面色有些难看了,这才三步两回头地走远了。
“她还真是个忠心不二的丫头,居然敢跟朕叫板。”烨翰昂着头,一脸冷凉地看着若爽。
“云茉自小随我身侧,对我忠心那是自然。不知道皇上留了臣妾于此,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若爽轻轻地笑了一下,闲适安然地看向烨翰。
“当然是好好欣赏朕的皇后了,昨夜里,朕没有来得及瞧见皇后长个什么样子,没有想到朕的皇后生得这样美艳,真是国色天香啊。”烨翰拾步向前,缓缓地靠近了若爽,目光灼灼。
“谢皇上谬赞。”若爽淡若清风地笑了笑。
“可惜啊,这样貌美如花的女子,心地却如蛇蝎一样毒辣。”烨翰目光变得凶狠起来,一边捏住了若爽的下颚,“生为皇后,却和乱臣贼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眉来眼去,朕真想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那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你今天很得意,很过瘾是不是?太后给你出气了,你威风了,抽菱溪抽得很满足是不是?贱人。”一边说着,扬了手就要甩若爽的耳光。
若爽昂头直视,目光凛凛,一点也不畏惧,轻轻一笑:“既然皇上也知道我有太后撑腰,你也该知道,这一个耳光下来,贵妃妹妹以后的日子可不是今天几个耳光和响头这么简单的。你打啊,你加在我身上的,自会有人替我讨回来的。”
“郑妍,你……你……真的以为朕不敢动手么?”烨翰的右手僵直了一下,脸色发青地看着若爽。
“皇上当然敢,皇上是一国之君,天下之事,能有什么不敢的。你要打本宫,本宫也无话可说。只是皇上要记住了,也许你这一打,打掉的很有可能就是整个江山。皇上也不过是在臣妾面前摆摆君王威严罢了,在太后和左大人面前,敢问,皇上有此能耐么?”若爽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随性地笑了笑。
“啪”地一声,烨翰的手掌挥了下去,却没有落在若爽的脸上,而是拍在了一旁的亭杆上。烨翰无比愤怒地看着若爽,咬牙切齿:“郑妍,你给朕记住,总有一天,朕会打得下来的,朕会让你们付出代价。”说着已经凄恻地转过了身子,昂首阔步地回了龙霄殿。
若爽一边捋了捋头发,轻轻地嗤了一声,提了裙摆,目光斜斜地扫过一旁的假山,唇角勾起一抹嘲弄,跟着回了凤仪宫。
假山后面,钻出一个青衣小太监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边折了身,回头往神策府的方向过去了。
龙霄殿中,积怨已久的烨翰终于忍不住雷霆爆发了,回了寝宫,便将案几上的奏折全都甩飞到了地上,一面推翻了一旁的玉器架,噼里啪啦的碎响在龙霄殿中响彻开来。
荣贵守了外殿,面色虚白,却是大气也不敢出。这个时候,皇上正在气头上,说什么也听不进去的。方才上官凉便在内殿里劝了皇上许久,都被皇上赶出来了。
不时,便见得一身绛紫衣裳的女子盈盈地进了龙霄殿,眉目清明,身姿孑然。荣贵一边叩首,唤了一声长公主。长公主嗯了一声,玉步前移,已经进了内殿之中。前脚刚踏进内殿,烨翰甩手一本奏折扔了过来,正落了长公主的怀里。
长公主一脸威然地看着怒火中烧的烨翰,望着满地的狼藉,微微地抿了抿唇,一边俯下身来,一本一本将奏折捡了起来。
“捡起来了又有什么用,朕在这皇宫里,不过是个打杂的,朕就算批完了所有的奏折,到了那个毒妇的手里,也不过是一堆废纸而已。”烨翰紧紧地咬着牙,愤怒地吼道。
“只要你穿着龙袍的一天,你就是皇帝。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过是一点小小的挫折而已,你就这样。你忘记了当初你是怎么在我面前保证的吗?你说过,你要把这江山夺过来,你要名正言顺地批阅奏折,你要让大梁的百姓安居乐业,要让大梁的江山繁荣昌盛,这些,你都忘了吗?”长公主摇了摇头,激动不已地说着。
“那是从前,可是现在,现在我什么都不是。你知道吗?我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都保护不了,看着她受委屈受屈辱,我竟然连还手的资格都没有。就连郑妍这个刚入宫的贱人,她也可以踩到我的头上数落我的不是,我当的是什么皇帝,这个世上,还有比我更窝囊的皇帝吗?我受够了,受够了,这江山,这皇位,我不要了,统统都不要了。”烨翰哼哼地冷笑了一声,一脸讽刺地看着长公主,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吼起来。
“啪”地一声,长公主扬起手掌,一个耳光甩上了烨翰的脸,一脸愠怒地看着烨翰:“我没有你这样不争气的弟弟,父皇也没有你这样懦弱胆小的儿子。当年父皇是钻了狗洞才得了这个天下,今天,你只不过是被一个女人羞辱而已,就这样要死要活,你还是个男人吗?张家的儿女,从来就不会出懦夫。他们越是这样打击羞辱你,你就更应该振作起来,你更应该证明给他们看,今天的羞辱,他朝定让他们百倍偿还,你要活得比他们更加的风光精彩。”
烨翰低着头,微微地喘着气,目光里已经没有了那股焦灼之气,神色也不复先前那般愤怒,漠漠地抬起头来,一脸惆怅地看着眼前的风姿玉立的长公主,叹息一声:“对不起,对不起,皇姐,我害你伤心,害你难过了,我错了,是我错了。”
长公主哽咽了一声,轻轻地抽泣了一下,一边揽过烨翰的肩膀,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脊:“小翰,我知道你心里很委屈很难受,依着你的性子,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姐姐很佩服你,姐姐很高兴,你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母妃从小就离开了我们,对姐姐来说,你就是我的全部。有姐姐在的一天,我一定不会让任何人夺走属于弟弟你的东西。我们,我们一定可以坚持的,父皇在天之灵,他一定会保佑我们的,一定会的。”
“我也发誓,等我真正掌权的那一天,我一定要给皇姐你天下女子都难以企及的幸福。傅清,傅家的每一个人,左权,还有,还有郑妍,我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烨翰挺直了背脊,气势昂扬地道,纤长冷硬的十指发出怵怵的声响。
人间四月天,缤纷落满庭。料峭的春日,阳光明媚,百花盛放。皇宫里,亦是一派繁荣娇艳的美态景象。
这几日里,若爽晨昏定省,每日里都按时与太后请安,却是博得了太后的喜欢。溪贵妃自那日受罚之后,亦是不敢怠慢,早早地便来了慈宁宫给太后请安,不得不失。因着那日被若爽的手抽得狠了,滑嫩的面容有些臃肿,但并不遮掩了她的气质如兰,反添了几分娇颜之态,见了若爽,多了几丝惴惴不安。
自成婚当日烨翰来过凤仪宫一趟,其余时间却是再不涉足了。若爽却也不以为意,每日里闲在凤仪宫里,或是领了云茉和映画在宫里闲走散心。
这日里,若爽领了云茉在院子里种植木槿,外边围了一层篱笆,若爽穿了淡绿的绣墨裙,身姿翩跹地摇曳在花圃之中,映衬着竞相争艳的名花,红花绿叶,却不知是花比人娇,还是人比花媚。
“参见长公主。”殿门外,看守的侍卫双手作揖,礼节性地向着踽踽而来的紫衣女子叩首。长公主嗯了一声,微微地抬了绣花小鞋,玉步怜怜地进了门,目光如许地看着花圃中欠身浇花的绿衣女子,盈盈洁洁,淡淡如柳,却没有烨翰口中所说的那般骄纵跋扈。若是能拉了她站在他们这一边,也是一件好事。
“长公主!”一旁正晒着花茶的映画见得长公主,面色略略地怔了一下,一边行了一礼。云茉也停下了手中的活,从花圃里走了出来,跟着向长公主请安。
若爽提了水壶,小心地浇灌着木槿,却是细致入怀。待得壶中水尽,方是转了身子,从花圃里走了出来,淡淡地看了长公主一眼:“见过长公主!”神色清冷漠然,语气中带了一丝淡淡的不屑。
长公主也是个心高气傲之人,见了若爽这般反应,心中腹诽:“好个心气高的女子,也难怪老妖婆会选了她当皇后了。”心中虽是有所不悦,但是礼数还是要尽到的,双手交错于胸前,清浅地笑了笑:“我也不来那些虚文了,如今你贵为皇后,便是我弟弟的妻子,算来,我该称你一声弟媳的。没有想到,皇后会有这样的雅兴,浇水种花,还真是诗情画意啊。”
“我也是闲来无事罢了,在家的时候,也就爱好这些东西。长公主认我是弟媳,我心里却是欢喜的。只不过,宫廷里头终不比寻常百姓家那般随意。太后也跟我说过,当了皇后,就该有个皇后的样子。臣妾不敢逾越,想来咱们还是以各自尊称唤对方好了。公主虽是皇亲,好在已经出了宫,宫廷里的事情也牵扯不了多大关系了。而臣妾就不同了,还要在这宫里一辈子。也只有担着皇后这个称呼,别人才不敢在我面前那般放肆。长公主认为臣妾说得对么?”若爽淡若秋风地笑了笑,却是话中有话,一时之间长公主却是有些语塞,面色青黄不接,原本要拉拢若爽的热心一下冷凉了下来,喉咙里仿佛卡了东西,添堵闹心得很。
“也是,皇后说得有理,原是烨蓉怠慢皇后了。想来皇后还有事情要做,就不叨扰了。”长公主薄凉地笑了一下,语气里有着一丝愤愤然,颇是傲气地看了若爽一眼,哼了一声,扭了身子就要出了凤仪宫。
“太后驾到。”殿门外,太监的宣告声响了起来。不时,四名衣着华丽的宫婢前头引路,另有两名老嬷嬷扶了一身青衣金线纹,花开富贵点缀腰间的太后进了殿中。
“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外庭中的人,太监宫女跪下,长公主和皇后各自欠身相拜。
“长公主也在这里啊。”太后淡淡地笑了笑,随意地扫了长公主一眼。
“是啊,皇后进宫也有些日子了,我也抽不上什么时间来瞧瞧,所以今儿就过来一趟,话话家常。”长公主嗯了一声,面色有些不怎么畅快。
“难得长公主有这份心,能过来瞧皇后。好歹你们也是姑嫂,理应相互来往的。长公主也是皇帝的姐姐,得空的话,该劝劝皇帝多来凤仪宫走走,毕竟,这凤仪宫才是六宫之首啊。后宫荣宠,雨露均沾才是正道啊,可不要厚此薄彼了才行。”太后微微地敛了敛眉毛,一脸正色地看着长公主,话语中有着凌人的逼迫。
长公主自然是听得出这弦外之音了,笑了笑:“太后说得极是,烨蓉当是切记在心的,得空一定好生跟皇上说说。”
“皇后也是,你是后宫之首,应当协助皇上打点后宫,减轻皇上烦忧。一日夫妻百日恩,皇后总该有个皇后的样子。你父亲于哀家有恩,如今哀家让你进宫,可不能让你父亲觉着来了宫中受了委屈,那哀家这个脸面,也是过不去的。”太后淡淡然地笑了笑,一边摸了摸右手上的银环玉镯。
“臣妾明白了,谢太后关心。”若爽嗯了一声,已经领会了个中深意,施施然地躬了躬身子。太后有意无意地看了一旁的长公主一眼,悠然抬头,怅然地吁了口气:“今儿个天气不错,皇后与长公主可愿意陪着哀家去御花园一趟。想来啊,先皇走了之后,哀家已经很久没有去过御花园了,也不知道如今是个什么样的光景。”语气中结了一丝清浅的凝伤。
“太后想去御花园的话,臣妾当然是乐得自在了。”若爽泠泠一笑,眸子微微一斜,扫向了一旁的长公主,“就不知道长公主是否一同前往了,方才长公主说是还有事情的。”
“哦?是吗?”太后面上闪过一丝淡淡的不快,一边看向了一旁的长公主。
“也没有别的事情,就是府里的个手脚不净之人犯了事,等着落个处置。太后想去御花园,烨蓉当然陪着了。天气晴好,百花盛放,想来啊,这宫廷里又要换上一番新颜了。”长公主无事地笑了笑,低着头,心里却是思量开了,这个郑妍倒是有些手段的,不领情就算了,还想着让自己在太后面前落了个不是,真不是一般厉害的女子,幸得这宫里的尔虞我诈见得多了,应付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如此甚好,咱们就去御花园走走吧。”太后安然一笑,已经转了身,几个宫婢前头领路,一路繁花相送,气派威严,给人一种压迫之感。若爽亦是跟上了前,小心翼翼地伴在了太后的身畔,一边扶了她一块走,脸上一派讨好之色。这般谄媚阿谀的功夫自然是落在了长公主的眼中,心里却是对这个皇后的印象坏透了。虽是跟在后头,却完全没有什么心思跟着他们游园赏花。
云茉与映画在最后面,若爽的这番举动自然是落在了云茉的眼中。云茉微微地抿了抿唇,一边斜了一眼一旁的映画,却见得她俏丽的面容上染了一丝淡淡的光晕,唇角有自得的笑意飞扬开来。
绿柳点翠,娇花袭人,春风送暖,带着熏熏的醉意。四月的皇宫,景致怡然,艳丽风流。池塘里,莲荷酥酥,水光潋潋,红色的小金鲤在水中翩然游荡,细碎的鹅卵石圆润光泽,清晰沉于池底。
花香袅袅,蝶舞翩翩,暖暖的春光弥散,氤氲成御花园的奢靡繁华。太后一行人等来了御花园,欣赏着春日的美景。繁花似锦,春意盎然,美人在侧,更添了一番风韵。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想当年,哀家进宫之初,这宫中的妃嫔亦如这花园中的百花一样,姿态万千,妖娆妩媚。可如今了,还能够到这园中赏花的又有几人了,除了哀家,也就只有苏太妃了。”太后敛了敛眸子,含蓄地笑了笑。
“太后凤命所归,当是受得了这个福的。这御花园啊,太后还可以游览百年。”花嬷嬷得意地撇了撇唇角,有些不以为意地看了一旁的长公主一眼,“以色伺君,独占君恩又能怎样,树大招风必摧之。这宫里啊,每年都会有更年轻的身体,更妖娆的美人,一时的盛宠也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要笑到最后,就得做这宫中的最高人,就如太后一样,如今又有谁敢对您不敬了。”
长公主的脸色微微一变,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花嬷嬷这话却是影射她的母妃风贵嫔。当年先帝最宠爱的便是她的母妃了,只可惜母妃天性善妒,在宫中又不懂得转圜,独占君床,终究招来祸患,在生下了烨翰之后不久于人世。宫中有关风贵宾的事情她也只略略地知道一些,似乎大家对这件事情特别的忌讳,但是有一件事情她明白,太后和母妃之间是有过节的。后宫争宠,靠的不是美貌,而是手段。傅清能有今日的荣光,当然是有些能耐的。
西面的琼花树下,莹白渺渺,粉红摇曳,春风剪剪,一袭紫黄宫裙的苏太妃正立了树下,身侧站了一个白衣少年,玉树临风,挺拔昂扬,一如春日的融光一般暖和闲适。身后还跟了两个宫婢,亦是目光怔忡地看着那一树琼花。
“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苏太妃微微地抿了抿唇,怅然地叹息一声,目光中涌过一丝寂寥,“这一棵琼花树是我入宫的时候栽种的,一眨眼的功夫,就这么多年了。也只有在这琼花树下,我才能闻到家乡的味道。”
“母妃要是想回家乡的话,孩儿愿随母妃去扬州一趟。”白衣男子风朗气清地笑了笑,一脸柔和地看着苏太妃。
“烨泽你有这份孝心,母妃已经很感动了。我也只是心里想想,活了这把年纪了,还能够在这宫里安享余生,已经是我天大的造化了,哪敢再做其他奢想啊。母妃现在唯一的期盼就是帮你选一位德才兼备的王妃,好好照顾你。你也不小了,要不,母妃找太后商量一下,帮你物色一下。”苏太妃怅怅然地摇了摇头,一脸爱怜地看着儿子烨泽。
“母妃,儿臣不急的。这事儿,先搁着吧。父皇刚刚大行不久,儿臣没有心思想这些。”烨泽面色微微一变,推辞了起来。
“说得也是。”听到父皇二字,苏太妃的眉头也揪紧了,这事情也就暂且不提了。
春风碧树下,盈盈地来了三个宫女。为首的女子一身粉白宫装,身段高窕,虽是宫婢打扮,却有一股清绝之气,柳眉积翠黛,杏眼闪银星。跟在身后的是两个梳着丫鬟髻的丫头,一派皎皎之态。
“奴婢参见太妃娘娘。”为首的女子徐徐地跪了下去,向着苏太妃请安。苏太妃微微地抿了抿唇,一派祥和地道:“快快请起,柳掌制!”
“多谢太妃娘娘。”柳掌制嗯了一声,拂拂起身,一边看了身后的两名宫婢一眼,“采青,秋桐,把太妃娘娘的流云祥瑞百褶裙呈上来。”
“是!”两名宫婢应了声,缓缓上前,双手托着长木盘,里面折叠了一件衣服,莹莹闪闪,耀眼璀璨。
“这是……”苏太妃有些困惑地看着柳掌制,摇了摇头,“这衣服是做给我的?我不记得什么时候让尚宫局做这些了啊。”
柳掌制微微一笑,福了福身子:“四月初八,是太妃娘娘的寿辰,太妃娘娘忘了,司制房的名册上都有记载。宫中规矩,后宫各房,逢妃嫔以上,过寿辰者,司制房都要有所表示的。”
“原是如此啊,柳掌制不说的话,我倒是忘了,有心了,谢谢。”苏太妃恍然大悟起来,哦了一声,脸上露过一丝惬意的笑容。
“本王也在此谢过柳掌制,望柳掌制代本王向易尚宫说声谢谢。”烨泽温润如玉地笑了笑,甩了甩白色的袍角,明净清澈地看向柳掌制。
柳掌制略略地怔了一下,有些懵然地看了烨泽一眼,脸上微微地拂过一抹红晕,卿卿地道:“王爷不必客气,这些都是奴婢的分内之事。”一边说着,柔柔地看向了苏太妃,“奴婢也不知道太妃娘娘喜欢什么样的服饰,亦不敢冒昧打听。奴婢知晓太妃娘娘贤良淑德,沉静淡然,素爱淡色,所以就做了一件流云祥瑞百褶裙。以轻纱为料,织锦贯穿其间,白锦象征天上流云,清逸空灵,金丝镶边,代表祥瑞之气。裙边百褶,愿太妃娘娘长命百岁。”一边说着,两个宫婢已经将那流云祥瑞百褶裙展了开来。金丝晃眼,在融融的春光中,群裳舞舞,衣袂飘飘。
“柳掌制真是有心了,不错不错,这料子,这款式,却是我没有穿过的。绣工精巧,质感柔顺,雍容却不失高雅。”苏太妃却是爱不释手地看着这一件流云祥瑞百褶裙,赞不绝口起来。烨泽目光中闪过一丝欢悦,亦是赞许地点了点头,友好地向柳掌制报以微笑。
柳掌制有些娇涩地看了烨泽一眼,微微地移开了目光,春日的丽光沐浴在她的身上,更显出一分别致的清雅风韵来。她也不过是十七岁的年纪,正是少女情怀时,平素出入尚宫局,打交道的就是些太监而已,就连当今的皇上,她也是不曾见过的。不过宫中一直传言,皇上硬朗霸气,四皇子惠王翩翩如玉,谦谦有礼,如今见了,却是比传说中的还要朗润温雅。琼花树下他皎然而立的身姿,却是比那琼花还要美上几分,颇有潘安之貌,卫介之风了。
“太后,是凤凰朝日。”花嬷嬷眯了眯眼睛,脸色微微地变了变,看着苏太妃手中的那一件流云祥瑞百褶裙。太后甩了甩宽厚的袖袍,脸上却是一派肃穆之态,眸子里闪过一丝轻鄙的光芒。随后的几个宫婢亦是脸色苍白,看着琼花树下的苏太妃。
长公主脸色亦是有些难看起来,一边察言观色地扫了太后一眼。若爽却是淡然自若,平静如水。
“这后宫之中,还有如此巧手,能够做出这样精致的衣袍。哀家去年四十寿辰,怎生就没能做出这样的衣物了。妹妹真是好人缘了,这衣服真是跟你很称。金丝镶边,有如凤凰尾翼,日照乾坤,凤凰朝日,寓意其深啦。”太后脸上带着笑,碎步徐徐地向着苏太妃走了过来,语气虽是轻柔缓和,却敛了一丝锐利的冽寒。
“太后万福!”苏太妃却是面如白纸,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诚惶诚恐地看着太后,“妹妹绝无此意,请太后明鉴。妹妹真的只是觉着这件衣服漂亮,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姐姐统领后宫,是为后宫表率,姐姐才是这后宫中的凤凰,孤星又怎敢与皓月争辉。”
“哎,妹妹何须如此紧张了,姐姐又没有怪罪之意。哀家也只是赞叹这绣工精巧,寓意别出心裁而已。难得惠王回京为妹妹过寿,哀家又怎么会是这般没有肚量之人了。妹妹很多年不曾过寿,今次又有皇儿陪在身侧,许是兴奋过头了而已。至于这后宫之中谁是凤凰,哀家倒也不介意。何况哀家如今已是太后,凤凰二字,如今也只有皇后担当得起了。”太后轻轻地笑了一下,不疾不徐地道,一边扫了一旁的若爽一眼。
“奴婢知错,奴婢该死,求太后责罚,此事皆是奴婢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求太后不要迁怒太妃娘娘,要罚就罚奴婢,是奴婢不懂忌讳,冲撞了太后。”柳掌制连连叩首,将责任全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一脸的惶然。
太后微微的勾了勾嘴唇,锐利的眸光向着柳掌制扫射了过去,轻轻地吁了口气,目光中带着几分惑然,冷冷地笑了一下:“好一句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啊。没有想到,你不但生了一双巧手,还生了一张巧嘴。如此说来,哀家要是真追究起来,倒是哀家显得气量小了,成全了你这个伟人,铸就了哀家这个小人!你叫什么名字,来宫里多久了?哀家怎么没有在尚宫局见过你!”
“回太后,奴婢柳黛音,是去年秋天进宫的。”柳黛音身子微微地颤了一下,低眉顺目地道。
“去年秋天,到如今也不过半年而已。看你年纪也不大,居然就做了掌制,倒是有几分能耐啊。那衣服,做得也算得上是哀家见过的最精致的,易尚宫也算得上是任人唯贤了。”太后嗯了一声,默默地点了点头,旋即面色一变,“可惜啊,就是不大懂规矩。主子说话,什么时候能够轮到奴才插嘴了。妹妹啊,她可真是对你尽心尽责啊。”
“求太后开恩,从轻处罚柳掌制,妹妹愿同柳掌制一起受罚。”苏太妃面如白雪,一脸虔诚地看着太后,说着又磕头谢罪起来,“妹妹甘愿禁足两年,诚心祷告,为太后积福,为大梁积福。”
“太妃娘娘,是奴婢的疏忽,是奴婢的错。太后要罚就罚奴婢,所有的一切都与太妃娘娘无关,太后明鉴。”柳黛音极力地将责任全部揽起,希望太后能够不与太妃为难。
“小小的一个掌制,如此不分尊卑大小,你有这个资格要求太后么?贱婢。”花嬷嬷目光中闪过一丝精光,扯了扯嘴角,哼了一声,施施然地走上前去,甩手就是一个耳光打上了柳黛音的脸,柳黛音身子一个趔趄,匍匐地倒在了一边,右脸上已经多了五个鲜红的手掌印。花嬷嬷一脸恶毒地看着柳黛音,抬脚就要向她的小腹蹿下去,仓促间,一袭翩翩的白衣已经将柳黛音往后一拉,扯了她站立起来。花嬷嬷一脚落空,下盘不稳,哎呦了一声,却是摔了个跟头。
柳黛音心头亦如鹿撞,一脸惊骇地看着拉她起来的白衣少年,却是温润文雅的惠王,那一双星辰般的明眸里敛了一丝淡淡的薄怒与怜惜。
太后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冷冷地凝视着惠王,厉冽的声音从薄唇里轻飘而出:“怎么,哀家连教训一个下人的资格都没有了吗?后宫之事,何时轮到惠王要插上一脚了。”
“太后恕罪,惠王并非有意要冒犯太后,只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太后统领后宫,威仪万千,朝廷上下,无不敢伏。请太后看在柳掌制也是为了母妃的寿辰费尽心意的份上,就饶了她这一回吧。”惠王淡若春风地看着太后,文质彬彬地说着,神态谦和,语气温吞。
“惠王说得极是,太后素来以仁义统领后宫,又何必为了一个区区宫婢而斤斤计较了,如此一来,倒真是显得太后小气了。花嬷嬷也打了她,脸上还留了印,算是教训了吧。再说了,这凤凰朝日之说实在是有些牵强了。只是一件衣服而已,上面也并没有绣上凤凰啊。单是因为镶了金丝,花嬷嬷就要说这是凤凰羽翼,是不是有些指鹿为马了。那花嬷嬷头上戴的钗子也是金银色,岂不是凤钗了。何况,太后素来不信天命,纵算是真的,又能怎么样了,试问,这宫廷之中,还有谁能够有太后这样的风范。”长公主走上前来,淡淡地笑了笑,也开始说情起来。
太后的脸色有一瞬间的不悦,旋即恢复了平静,淡淡地看了长公主一眼,意有所指地道:“你说得对,哀家从不信天命,哀家的这个位置,就算是让出来了,也没有人有这份魄力坐上去。”一边说着,又看了看一旁的若爽,“皇后,你的意思了?这件事情就如此算了么?你是后宫之首,给哀家拿个主意。”一边说着,又微微地眯了眯眼睛。
长公主听着这话却道太后是不想就这么轻易算了的,势要给这宫婢一些颜色瞧瞧,怕也是杀鸡给猴看。这柳掌制的生死,就握在了皇后的手里,依着他们沆瀣一气来看,柳掌制怕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若爽的身上,柳黛音亦是侧了头,一脸茫然地看着太后身后的绿衣女子。
若爽缓缓地迎上前来,目光炯然地看向了惠王身侧的柳黛音,漓漓地掠过惠王。没有想到,再一次的见面,竟会是这样的局面,他是王爷,她是皇后。依旧风清如玉,依旧儒雅随性,却多了一丝贵族的气度和皇室的身份。
烨泽见到若爽的时候,亦是诧异不已,宫车上那惊鸿的身影,怀中那一刻的温香软玉,这些日子让他心心念念着,他以为她只是京城的某家官宦小姐,却没有想到在这春日的御花园里,她顶着天下女子艳羡的身份与他重逢。她,竟是太后的人,也是三哥的结发妻子。
“依本宫之见,柳掌制一双巧手,可以绣出这样的衣物,却也是后宫之福。太妃娘娘寿辰将至,柳掌制也是出于一片好心,她也是奉行宫规罢了。才半年而已,就能够当上掌制,足见其能力非凡,尚宫局就需要这样出众之人。”若爽淡淡地笑了笑,吁了口气。听得她这样一说,大家也才松了口气,太后的眸子里却闪过一丝狐疑,有些不悦地看了皇后一眼。
“不过,能力出众是一方面,宫廷礼仪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长公主方才说花嬷嬷的凤凰朝日是牵强附会,这也是因人而异。本宫刚才看了那件衣服,也觉得衣服上就好像有一只凤凰在对日展翅。自古凤凰者,只有皇后才担当得起的。太后会生气,也是不想让本宫受了委屈。长公主说太后不信天命,可是本宫却是信得很了,本宫相信自己是天命所归的皇后。不管怎样,这件衣服终是争议颇多的,是为不祥,应当及早将它烧了。另外,柳掌制即刻起降为女史,并罚去浣衣局半年。还有,杖责二十。”若爽话锋一转,盈盈地看向太后,“不知臣妾这样处置,太后意下如何?”
“正合我意。”太后点了点头,满足地笑开了。长公主脸色却是一阵难堪,哼了一声,有些愠怒地看了皇后一眼,恹恹地转过了身子。惠王温润的面上亦是闪过一丝惊讶和揪痛,微微地捏紧了拳头,有些茫然地看着若爽。
“奴婢谢太后恩典,谢皇后恩典,奴婢一定在浣衣局静思己过。”柳黛音一边又跪了下来,向太后和若爽谢恩。
依着太后以往的性子,若有宫婢做出这样忌讳的事情,定然是不会轻饶的。苏太妃和太后共事多年,自然知道太后的脾性。是以皇后这样的处罚,却是叫太妃颇为感恩戴德的。
“难得出来赏景游园,哀家也不想因了这事扫了兴致。再过五日便是妹妹的寿辰了,妹妹可想要怎么过了,不妨说与哀家听听。”太后轻轻地咳了一声,收敛了肃穆威严之色,淡淡地笑了笑,看向了太妃。
太妃低着头,却是谨小慎微,盈盈一屈身子:“小事一桩罢了,太后无须为妹妹多费心思。妹妹会在寝宫吃斋念佛,保佑大梁安康繁荣,为江山社稷谋福祉。”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既然是妹妹的寿辰,自当重视了。如今这宫中的老人,也就剩了哀家和妹妹你,先皇在世之时,妹妹过寿,先皇可是必当厚礼相待的。如今先皇人虽然不在了,哀家也不能因此而冷落了妹妹你,免得遭人话舌,说哀家心胸不够豁达,权势欺人。何况,自惠王去沧州封王已有三年,这也是惠王第一次在身边陪伴妹妹,一切可不能从简了。惠王,你觉得哀家说得是吗?”太后眯了眯眼睛,意味深长地看向了惠王,唇角勾起一丝惑魅的笑意。
“烨泽谢太后恩典。太后体恤为怀,烨泽离京的这三年,承蒙太后照顾母妃,烨泽感激不尽。如今又得太后恩准,可以返京,能够侍奉在母妃身侧一尽孝道,烨泽铭感在心。太后既然想要为母妃贺寿,烨泽自无异议,在此谢太后垂怜之恩。”烨泽双手作揖,一脸诚挚地看着太后,语气轻柔冲淡,却难掩其中的欢喜之情。
先皇在世之时,为了防止历代兄弟因皇位之争而手足相残的悲剧发生,皇子年满十五都会受封,派遣去封地,除朝中有重大事情发生,平常是不许回宫的。
大皇兄因为一场疾病变成痴傻,与幼童无异,自然是不能继承正统的。而二皇兄却在五年前无故失踪,至今都没有音信。理所当然的,三皇兄自然是继承先帝之位的最佳人选。而此次太后突然恩准自己可以回京,个中曲折烨泽心里当是明白的,她想用自己来牵制三皇兄。
“哀家也是念及你一片孝心,所以才恩准了你可以回京的,其他的几个兄弟可没有你这样的福气哦,这份来之不易的福气,你也当好好珍惜才是,也希望你能明白哀家的一片良苦用心。”太后嗯了一声,点了点头,有意无意地扫了一侧的长公主。
“烨泽明白。”烨泽脸上一派谦和之色,毕恭毕敬地回道。
“如此,就这么说定了。”太后仰着头,一边侧了身子,看向了若爽,“皇后啊,太妃娘娘的寿辰可就交给你来操办了。你是后宫之主,万不能叫人小瞧了去。哀家把这事交给你来做,可以么?”
“臣妾谢太后提携,臣妾一定幸不辱命,不让太后失望的。”若爽盈盈而笑,欠了欠身子道。
“那哀家就拭目以待了。好了,哀家身子也有些乏了,大家该干嘛的干嘛去。”太后凤目轻瞌,旋旋地昂了头,转了身子,在宫婢的搀扶下,引道回了慈宁宫。
“我们也回吧。”若爽清浅地望了惠王与太妃一眼,微微地侧了侧身子,领着云茉与映画回了凤仪宫。翩然若仙的风姿,扶风弱柳的腰段,那一抹清冷素淡的冰绿,凝成了惠王眼中一抹哀哀的揪痛。
“柳掌制,害你受罚,我真是过意不去。难得你一双秀巧之手,如今被调去浣衣局半年,却是大材小用了。等事情淡了,我再去求太后,看看能不能网开一面。”苏太妃一脸歉意地看向柳黛音,怅然地叹了口气。
“太妃娘娘言重了,应该是黛音过意不去才是,险些连累到太妃娘娘,黛音好心办坏事,太妃娘娘不但不怪罪我,还为我求情,太妃娘娘的这份大恩,黛音一定会铭感在心的。去了浣衣局之后,黛音也不会荒废了自己的手艺的,请太妃娘娘放心。奴婢先行告退了。”柳黛音柔软地笑着,对于这样的处罚却是显得特别的豁达和若无其事,一边向着太妃行了礼,又感激地看了惠王一眼,清丽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淡淡的羞赧,领了两个丫头回了尚宫局接受处罚。
“这柳掌制倒是个识大体,知恩图报的人。方才那件流云祥瑞百褶裙做工精细,清尘脱俗,却是与太妃相得益彰。可惜了,就这么给烧了。看来啊,他们是明摆着要欺负我们了。”长公主微微地翘了翘唇,语气里透着淡淡的不悦。
苏太妃却只是莞尔一笑,并不怎么介意:“衣服毁了便毁了,只要人无事就好,就是难为柳掌制了,她确实是个心灵手巧的人,让她去浣衣局却是有些屈才了。总算皇后开恩,没有太多的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