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疑惑地回过头,看着他的脸恍然大悟,“你是和我婢女小香订了亲的阿诚是吗?”
阿诚有些不好意思挠挠脑袋,“六小姐走后,小香她没少哭过,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看着她哭干着急。”
生养她的爹娘,伺候她的婢女,亲疏如此。
“我过得很好。”相思从头上拔下一支朱钗递给阿诚,淡淡地道,“就说我送给她的,我很好,让小香别哭了。”
“六小姐……”被看出自己的目的,阿诚很是窘迫,只能呐呐地道,“六小姐你要碰上什么事需要帮忙就来找小的。”
“好。”
她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她只有挺直的脊梁骨正在被一点一点削去,削得她生疼。
相思想,迟早一天,她会彻底抬不起头来。
回门不了了之,可日子还是一样照常过,她除了逼迫自己适应一个破败的桃花巷,一个肮脏的相公别无他法。
“赵六!”又是一声,阿龙光着两只沾泥的脚跨了进来,一袭暗沉的黑衣裹身,死活不肯洗的乱发遮面,显得极是诡异。
在桃花巷呆了十来天,相思差不多能理清阿龙的脾性,脾气差起来整天臭娘们赵老六地叫,脾气好起来便喊她赵六,又或许是要她做事的时候……
“赵六,这鞋破了,补上!”阿龙边说边把手里的黑靴扔了过来。
果然……
相思接过靴子,紧接着一股恶臭扑鼻而来,提起靴子一看,大脚趾处破了个大洞,鞋底踩着灰白的鸡屎,她不是个容易动气的人,可他每天都能变着法地气她,这靴他一天能踩烂三次。
“阿龙阿龙,不得了了,有宫里的人来咱们桃花巷了,我当家的让我来跟你说一声,那些人像是朝你们这屋来的!”
门外响起岳家媳妇的喊声,相思朝阿龙看了一眼,默然地把靴子放下,即便把她逼到如斯境地,她的五姐还是没有打算放过她。
打开门,只见一行跨刀侍卫踢开巷子两边的杂物气势冲冲地朝着她们走过来,一个唇红齿白的年轻太监气焰嚣张地往相思面前一站,上挑着眉眼睨她,声声尖细,“你可是赵府六女赵相思?”
“民妇已经嫁作龙家妇。”相思答得不卑不亢,“不知道公公到此有何贵干?”
太监从鼻间哼出一口气,双手递上一本书折,金漆染的硬薄红线描边,“贵妃娘娘手谕,贵妃娘娘于明日设下午宴,请夫人明日携夫进宫赴宴,一解娘娘的思妹之情。”
思妹之情。
是要看清楚她如今有多落魄么。
相思双膝跪下地来,面容恭顺地伸高双手接过太监手上的手谕,一字比一字更淡默,“贵妃娘娘千岁。”
太监正要拂尘而走,只见相思身旁一黑衣男子紧跟着跪下来,满脑袋烟尘污秽的长发让他不由得皱了眉,再看看旁边生得清清净净的相思,嘴里便逸出一声叹息。
“真是可惜。”白白糟贱了一个姑娘。太监没把剩下的话说完,看着相思摇了摇头便迈步离开。
直到那一行人走远,相思仍旧跪在地上,修剪得椭圆的指尖用力划过手谕表面,一双眼依旧沉默。
“赵六,你做人都到这个地步了?连你姐都恨你入骨,又要你嫁给一个奴隶又要你进宫丢人现眼。”阿龙从地上站了起来,日行一讽地说完,便大步走回屋里。
相思慢慢站了起来,拿着手谕往里走,一抹黑跳入她的视线里,相思皱眉走过去,只见几块大小不一的黑布落在地上,布角斜错,质地全是她拿来替阿龙做靴子的,原来他不是把鞋子穿烂,而是故意弄烂的,若不是那些侍卫把巷子里的杂物全部踢翻,她都不会看到。
摊开自己的右手,以往柔嫩的指尖早被缝衣针刺得血孔满布,又细又密,疼入心底。
“赵六!我饿了,赶紧煮吃的!”阿龙边喊着边跳出屋子,待见到她脚边的几块黑布时高大的身形顿时僵住。
听到他的声音,相思握拢了手抬起头凝望向不远处的他,一双清丽的眼冷漠至寒。
半晌,他朝门板上一靠,从鼻子里哼哼出一声,“呵,下次不能使这招了。”
他显然还意犹未尽。
当晚她又没睡着,自从嫁到桃花巷,她能睡着的时候寥寥可数。
背靠着柜子席地而坐,相思静静地盯着放在地上的贵妃手谕,床上的人早已睡熟,完全没有顾上她。
他们两个不过是陌生人,认识十来天的陌生人。
“赵相思,你跟你娘一样下贱,居然做出私奔这种败坏门风的事。等着瞧吧,你们都不会有好下场的!我娘一定会来报应你们!”
阿龙说得对,她的五姐赵秋思已经憎恨她到骨子里,可若世上真有报应,她赵相思又做错什么要有如此下场。
从赵府带出来的银两已经花得七七八八,她想过让阿龙去种田糊口,可他不乐意,她想自己去找份工做,或许她太过臭名远扬,京城里没人用她,再这样下去,她的日子怎么能熬出头。
天际翻白,相思揉了揉坐麻的腿站起来走到床边摇醒阿龙,自然又是换得他一顿大吼大叫,她看不到他的脸,但应该是红赤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