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琮。”
金穗心跟着念了一遍,却长久的没有出声。
黑暗之中,人的感官变得比平常更加敏锐。俞故笙能听到她轻微的呼吸声,她同样也听得到他等待的、沉稳的呼吸。
好一会儿,金穗心才接着说道:“我一直以为,我会嫁给李琮,就这么无风无浪的过一辈子。”
俞故笙握着她指尖的手不由一紧,他便要松开了去。却反过来被金穗心握住。
她往他怀里去,主动伸出纤细的手臂来,将人圈住:“你信我,我和他没什么。我骗他,也不过是为了能够寻得机会逃出去找你,我没让他碰,真的。”
她一边说,一边簌簌的发抖,像是在害怕什么。
俞故笙先愣了一愣,反应过来,才想到缘故。她这是误会了,以为他这么问,是想要知道她在南京跟着李琮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心头极大的震动,一是为自己的鲁莽感到懊悔,一是因令她伤了心,感到心疼。越发把人往怀里带,俞故笙牢牢抱着怀中的软玉温香,比先前越发压低的声音里,带了自责和温存:“傻孩子,我何尝怀疑过你什么。”
“那你......”
她嗓子有些哑,问出来的声音也带着忐忑与不安。
俞故笙不禁无奈的牵了牵嘴唇,道:“李琮死了。”
果不其然,金穗心大大的一怔,呆在了那里。
他连着喊了她两声,她都没能反应过来。
俞故笙黑暗里的面色不大好,但事前早就已经料到,倒也还能忍耐得住。只是不晓得她接下来会作何反应,便也没有声响,只等着。不过搂着她的那双手臂,却没有先前那样抱得紧,虚虚松开了一些。
金穗心好半晌才能回过神来,脸上有些凉,她抬手要摸,却被俞故笙先一步摸着了脸上冷了的泪。
他不作声,她也能感受到他心里的不愉快。
金穗心嘴里苦涩,心里也酸苦得厉害,不晓得该怎么开口,又该开口说些什么。再怎么着,她都没有想过李琮会死。是,他亲手扼杀了她的孩子;他将她困在南京城里不得出去;他甚至差点儿就要了俞故笙的性命。可由始至终,他对她都是好的。他变得那样癫狂,也都有她的缘故。
她总想着,也许还有再见面的机会。进城之后,俞故笙虽然没有当面跟她提过他,但是金穗心知道,李琮只是被关了起来,性命方面是没有妨碍的。她对俞故笙有一种天然的信任,相信他不会杀李琮。所以她等着,一是不知怎样开口去跟俞故笙说想要见他,也有因为在南京城里的那段时间,令她无法选择一个合适的态度来面对他的缘故。可她总想着,他们是会再见的。她也想着,再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能够释怀,也希望见到一个洗去戾气,褪去躁欲,恢复如初的李琮。却万万没有想到.......这就死了......
“是,他......”
“自杀。”
俞故笙在她抖着嗓音问出来的当下,就给了答案。忌惮着房间歪头、隔壁的人,他的声音并不大,只有两人可闻,但那音调里的冷,不加掩饰。
金穗心摇了摇头,她声音轻轻的,也颤颤的:“不,不可能,他不可能会自杀。”
“是吗?”
俞故笙的反问显得很冷漠,又奚落:“你对他倒是知道得多。”
金穗心这会儿没法儿顾及到他有多不高兴,她只晓得,李琮死了。陪着她从小一块儿长大,她曾经以为会一块儿走完这辈子的那个人死了。那个,为了找她,违背家中长辈的意愿,孤身找到上海去寻她的那个人死了。
瞬间,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化成了飞灰,能够想得到的,都只是他对她的好,是他温柔看待她的眉眼,是轻声唤她“十一”时的模样。
她哭起来,压抑着,不敢被任何人听到,连跟前的俞故笙也不敢。可是,她又没法儿瞒得了眼前这个人。
她会当着他的面,为那个没出息的小子哭,也在俞故笙的预料之中。只是,他虽料想得到,真正到了跟前,却还是感到无法接受。
自己的太太,当着自己的面,为另外一个男人哭得全身都蜷缩起来,委实是在考验他的忍耐力。
但他又不得不受着。谁让,她是他的人。他让她受了这么多的委屈、波折,实在不能够再让她因为他这点子坏脾气,再受什么委屈。
待金穗心抽噎的声音缓下来,俞故笙才将搂着她肩膀的大手轻轻拍了两下:“从他被关在警察厅开始,我就让季修年留意着,别叫有心人接近他,谁晓得还是给人钻了空子。程阁老出事,我怀疑跟东洋人有关,便去了一趟警察厅想探探他的口风,看他知不知道东洋间谍在南京城里的老巢。有人给他支招,让他以自杀来离间你我夫妻之间的感情,好叫人从中策反你。”
金穗心倒抽了一口气。
他虽然只说是“有人”,可这个“有人”是谁,却是一目了然的。
“敏杰?”
她说出这两个字的声音抖得厉害,人也往俞故笙的怀里更钻了去。
俞故笙将她陡然间冷下来的一双手拢到了掌心里,宽慰似的紧了紧:“暂且还不晓得。你也不必这样紧张。不过跟你说一声。”
“如果真是他,会怎样?”
俞故笙一瞬间也沉默了下来。
假如真是金敏杰,背叛兄弟的人尚且不能留,背叛家国的,还能留着他的命吗?如何告慰叫那些被他害死的同胞?
金穗心自然也是知道的。她虽知道,却还是忍不住的想要问,想从他这里得到一点儿可能的、期望的回答。
然而,眼下,却只有一条路。倘若他肯自动的来坦白,弃暗投明自然还有一线生机,否则.......
除非金敏杰并不是东洋间谍,否则,执迷不悟,他只有死路一条了。
渴盼的相逢,最终得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无论如何,她都是不愿意接受的。
感觉到她的僵硬与悲伤,俞故笙侧首吻了吻她,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说什么都是无用的。有些事,既然做了,总要有人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