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坐在椒房殿里,听着詹事来报,说皇帝从平阳公主府里宠幸了个歌女,带进了宫。
阿娇拈针的手微微一顿,半晌,她才听见自己的声音:“陛下怎么吩咐的?”她愣了愣,也只是愣了愣,毕竟,宫里如今也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如今皇帝无嗣,太后去秉了皇祖母,大大方方地从各郡选了一波家人子进宫,便是有名分的,宫里就有四个了。
詹事小心翼翼瞧着皇后的脸色,低声回到:“陛下没有吩咐,只让殿下处理。”他顿了顿,原本略微尖细的嗓音被压得柔和了许多,“殿下可要见见?”
阿娇叹了一口气,把原本就绣得歪七扭八的绣绷放下:“不必了,让永巷令按例安排吧,不必回了。”
她转起身,抖落一身艳阳,天气很好,只是她的心不好。
母亲、太皇太后、太后都让她接受刘彻纳妃的事情,可她就是难受,难受得紧。到了如今,她成了不得不接受。
那四个有位份的女人,就是她被压着不得不低头的证据。
明明椒房殿宽阔得很,她却觉得自己要窒息了,只能扯了扯领口,抬脚往外边走去。
廊下候着的宫人有些惶恐,见皇后就要一脚踩在石板路上,连忙上前奉上木屐。纹着花木纹的木屐很好看,很衬皇后的身份,她踩在脚底,却觉得很是冰凉。
她转头吩咐宫人:“去把我的木雕拿来。”
她想做点什么,不如来雕个自己喜欢的东西吧,院中的那株桃树就很好看,不若雕个桃花簪。
宫人面面相觑,片刻,才有人回到:“殿下,你之前已经吩咐让把木雕的东西都扔了。”
阿娇又愣住了,她颓然退了几步,忽的柳眉倒竖:“那就去重新置办一套,拿着孤的令牌,现在就去。”
她喜欢自己做点小玩意儿,可是别人都不喜欢,母亲不喜欢,刘彻也不喜欢,因为这些玩意儿不需要她来做,反而会让她的手布满了伤口老茧。
她捏着自己纤柔的手指,已经摸不到那些痕迹了。刘彻喜欢柔若无骨的双手,可以拿在手里细细把玩,所以她得把手上的东西都消掉。
阿娇在檐下坐了很久,食官令到椒房殿布膳。她看着比往日丰盛些的饭食,问道:“谁要过来用膳吗?”
食官令恭敬地回答:“回殿下,陛下吩咐,一会儿过来用膳。”
阿娇皱起眉来,她不知道刘彻要来干什么,还是这样没有缘由的,难不成是因为自己没有给那个新进宫歌女一个名分?
她眉眼瞬间冷了下来。
刘彻来得很快,当最后一道菜摆上来,刘彻就到了。
皇帝直接走到阿娇身边坐下,笑道:“皇后看起来不高兴?”
“妾没有。”阿娇的声音冷冰冰的,她感觉自己心里堵得慌,甚至希望刘彻快些发怒,好让自己痛痛快快地吵一架。
刘彻眉毛拉平一些,他伸手把几碟甜食推开一些,让宫人把他爱吃的辣菜端过来。
阿娇伸手按住盘子,说道:“这是妾身爱吃的。”
刘彻不以为意:“我不爱吃,甜腻腻的,怪齁的。”
语毕,他有些诧异地看着阿娇仍没有收回手,甚至看起来更不高兴了——他心里疑惑,为了几碟子菜,就这么生气?
于是他凑近阿娇一些,也不顾宫人在场,把她搂进怀里:“好娇娇,猜猜我今天为什么过来?”
“妾不知。”阿娇想要郑凯文,却没能挣开。
刘彻把她抱得更紧,然后对着旁边伺候的杨得意扬了扬眉。杨得意连忙把手里提着的小盒子送上来。
阿娇烦躁得厉害,奋力把刘彻一推,杨得意猝不及防被波及了。
盒子翻倒,里面的糖果子撒了一地。
阿娇有些茫然。
刘彻更是心烦,他忍不住发了脾气:“陈阿娇你是不是有病,三天两冲着我发脾气,我好心从宫外给你买了糖果子,现在可好,别吃了!”
皇帝一挥袖子就要走,又很不忿,抬脚就对着一颗糖果子踩了下去,不意外地被粘住了。
刘彻:“……”
阿娇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皇帝羞恼,直接脱了袜子,又回身坐下把脚搁在阿娇怀里,不说话。
阿娇撇开:“脏。”
刘彻哼哼两声:“你给洗,在你的地方踩了你的糖弄脏了,可不是要你洗干净。”
阿娇看着刘彻的模样,感觉自己心底的情绪沉的更深了。
宫人自然不能由着两个主子斗嘴,早有乖觉得去旁边端来热水。刘彻脱了袜子,强拉着阿娇的手给自己洗了脚,才又舒舒服服地躺下。
食案上的东西已经换上新做的,两人用了膳,殿内寂寂无声,阿娇感觉自己难受极了。
刘彻拉着阿娇出去走走消食,他一边数落着阿娇又发了脾气,一边又说着这次出宫的见闻。
也没有避讳那名歌女。
“长姐倒是费了心思的。”刘彻捏着阿娇的手,笑道。虽然是处子,却已然很懂得伺候人,在公主府看着很不错,只不过一进了宫,突然发现她生的也不过如此。
阿娇越听心越沉。
她记得刘彻刚开始宠幸别的女人的时候,对着她总是一脸愧疚,到如今也没多久,已然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了,就像是习以为常。
她不喜欢这样的习以为常。
是夜,阿娇没什么心情,刘彻因着白天的事也只要了一回就抱着阿娇睡下了。
刘彻迷迷糊糊之间,突然耳边响起一个声音:“阿彻,我想要个孩子。”他瞬间清醒,阿娇正趴在床上,目光灼灼看着他。
他被阿娇的眼神吓了一下,就像是狼见了肉的模样,他摸了一把额头,才笑道:“怎么?还想要?”他才十八,此时笑得有些促狭。
阿娇虽然不是那种故作老成的性子,但是平时也总是高傲得很,即便在床笫之间也有几分端着姿态,此时这个样子,他有些新鲜。
于是也不觉疲惫了,起身揽着身边人又肆意纵欢起来。
第二天皇帝皇后到临近午时才起的消息传到了长信殿。
太皇太后按着馆陶的手笑道:“母后说得没错吧?孩子的事情啊,你别干涉太多,看看,这不就没事嘛!”
馆陶蹙着眉还是有些担心:“母后,你知道阿娇的性子,她素来讨厌皇帝纳妃的,平阳这个死丫头,我平日里待她也不薄啊!”
太皇太后叹了一口气:“你同先帝亲近,谁不眼馋呢。”只可惜现在的天子不是她的启儿,刘迎那个丫头更是做不了她的馆陶。
太后带着刘迎来长信殿请安。本来不必来得,但是昨天那事总让王娡有些担忧。
陈阿娇没有闹出乎了她的意料,不过也算是好事,省了麻烦,太皇太后这边还得继续安抚好。
三代人聚在长信殿,各怀心思。馆陶明里暗里讽刺了王娡和馆陶几句,又想着阿娇没出事自己也出了气,便觉得此事算是过去了。
另一边皇帝皇后也没有急着起来,他们在榻上又玩了一会儿,才起身洗漱,用完膳,刘彻回了宣室殿。
阿娇坐着愣了片刻,突然喝道:“孤昨日吩咐的东西呢,准备好了吗?”
***
阿娇觉得自己的生活就像是一潭死水,似乎再也搅不起半分波澜,皇祖母教给她的“不必在意”,她似乎也做得不错。
她的确可以看着那些女人花开花败。皇祖母说,且让皇帝作万年松,自己做千年杏,管什么花花草草呢!
可是当卫子夫有孕的消息传到椒房殿的时候,她只感觉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是贴身女史哭啼着道:母亲知道她晕过去,要去绑架卫氏的弟弟泄愤,结果被陛下知道,陛下大怒。
也顾不得穿衣穿鞋,她就要往外跑,她知道皇帝不能真正对母亲做什么,可是母亲是那样高傲的一个人,她怕母亲受不了这个皇帝侄儿的反驳顶撞。
还没走出椒房殿,又有人传来消息:刘彻升卫氏的兄弟为侍中,赐金。
她有些恍惚,又问:“那太主呢?”
宫人头压得极低:“太主出宫回府了,连半路太皇太后派去的人也没有理会。”
阿娇只感觉自己仿佛又要晕过去,她扶着宫人,吩咐:“备车,孤要去宣室殿。”
一路上掐着自己的手,她终于到了宣室殿,皇帝不在。
——皇帝去看他的第一个孩子了。
阿娇扶着墙,感觉整个世界都旋转起来,她努力想要站稳,可是入眼皆是混乱斑驳景色,让她的头脑几乎要裂开。
“去皇帝那里,那个女人安置在哪里?去。”她吩咐。
皇帝摸着卫氏的肚子,眼里是掩不住的开心,忽然有人传道是皇后驾临。
刘彻愣了片刻,没有说话,连脸上的喜色都冷淡下去。不过是后宫有了一个孩子,姑母竟然喊打喊杀 难不成还要效仿吕后不许后宫有子吗?
他思索着,看见阿娇走了进来,脸色很是苍白,不由一惊,连忙走过去:“娇娇,你怎么了?”
他一时心软起来觉得姑母做的事情或许不该牵连到娇娇,毕竟从前总是她在太皇太后身边为自己周旋的。
卫子夫神色黯淡下来,这个人透出一股楚楚可怜的气质,甚至见了皇后有几分瑟缩之意。
“我没事,只是有些累。”阿娇抬头,努力让自己不去看那个半躺在床上的女人。
刘彻这才笑道:“那就好,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娇娇,过来我的孩子,来,摸摸。”刘彻牵着她的手去摸那个还没有显出形状的肚子。
阿娇僵住,刘彻也顿住。
他才回复一些喜悦的心又冷下来:“娇娇是来做什么的?”
“阿彻,我母亲一向骄傲,此番和你起了冲突,她一定难受极了,你已经赏赐了别人,能不能再派人去安慰安慰我母亲,给她一个人前的脸面。”阿娇反手握住刘彻的手。
刘彻满眼不敢相信:“娇娇,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阿彻~”阿娇感觉自己又晕了起来,眼前的刘彻都成了重影。
“姑母既然不顾我的脸面做出这样的事情,也不怪我不给她脸面,娇娇,我知道此时和你无关,你回休息吧。”刘彻转身背对着阿娇,不再去看他。
他心里腾起火气——阿娇居然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为了别人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阿彻!”阿娇去扯刘彻的袖子。
“无需多言。”刘彻甩开。
“啊!”背后响起卫氏的尖叫。
刘彻连忙转身,就看见阿娇整个人砸在卫子夫的腿上。他心猛地一跳,心想还好不是肚子。
“殿下,殿下,殿下又晕过去了!”
“又?什么叫又?”刘彻惊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