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叮嘱完太子,闭上眼,再想睁眼,却发现不能了。他感觉自己的力气和意识在一点点流失。
他死了。
但是这种情况似乎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再次睁开眼了,睁开眼,就看见他自己躺在床榻上,他的太子、也是他的儿子刘弗陵领着一众人等哀哭不已——看来他也变成鬼了。
他想四周转转,但是炎炎日光让他难以承受,只能继续待在屋里。哭声像是夏天的蚊子吵得他头疼,想着之前阿娇还是鬼身的时候喜欢窜在房梁上,他干脆也想飘上去。
然而他还没动,就被人抓住了肩膀:“这位陛下,别玩了,我们该回地方了。”
枔生看着刘彻,麻溜地带着他飞到黄泉路口。
刘彻一路被带飞,飞行之余他还能转过头来说:“这位鬼差大人,你慢一点,我有点晕。”
枔生:“......”
他只能慢下来,到了黄泉路口,把刘彻放下来。
刘彻有些惊奇:“这就是传说中的黄泉路吗?”
“是的是的,陛下快走吧。”枔生知道这个皇帝对地府是有所了解的,也知道他就是云合在凡间的爹,还知道他是沈致媳妇的侄子兼女婿,说实话,他有些好奇。
但是刘彻表现太过正常让他心里没什么新鲜感了。
好容易走过黄泉路,他带着刘彻一路往审判司登记,然后带他去懿都。身为一个做得还不错的皇帝,他可以在懿都分到一块地。
门口领了官牌,刘彻对懿都内的景象有些惊讶,人间固然也有大城市,可是却不能带给他这种雄浑威压之感,最重要的,是那些宅院看起来似乎不远,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枔生一边给他领路,一边介绍,路过文景二帝的宅院,刘彻就要进去参拜,但是被拉住了。
“别急别急,以后有的是时间,我先带你把流程走完。”他抓着刘彻的手臂。
刘彻分到的宅院不远,等枔生教会他使用官信,他就开始把自己陪葬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
枔生看他做得不错,于是继续问道:“你身为皇帝,但是只能从你生前的皇后里面选择一个人陪伴自己,所以你可以选的就只有......卫子夫,但是她还没死,你先单着吧。”
“什么?”刘彻惊讶了,“怎么只有她?阿娇呢?”没说废后不行啊,只说祭过天地就可以,难道阿娇果然......他眼眶就热起来。
“陈阿娇啊,陈阿娇已经是地府鬼差了,不在你的选择里面。既然还选不了,你就......”
刘彻打断他:“那我不选了。”
“不选,你确定?”
“不行吗?”
枔生连连摆手,笑道:“可以,当然可以啊,只不过你是第二个没选的罢了,之前那个嬴政你知道吧,他也没选。行了,基本都告诉你了,你的官信和令牌记得拿好,丢了补办很麻烦的。”
始皇帝......刘彻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然后点点头。他既然说阿娇是因为鬼差的缘故才选不了,那么说明阿娇应该还活着,当年估计只是受了伤,如今还在地府休息吧。
他想了想,停下布置宅院的动作,起身往景帝府上去。
刘启不在府内,此刻只有王娡一人在里面,母子许久未见,刘彻也不大习惯突然以孩子的身份和人亲近,于是只交谈片刻就往文帝府上走去。
扣响门,来开门的是馆陶。
刘彻看着眼前娇俏的姑娘,一瞬间有些迷茫,看起来很像阿娇,但是又不像,他一时间搞不清楚这是谁了,于是试探道:“阿娇?”难不成姑姑在地府里面还生孩子了?说起来的确看着比阿娇年轻。
馆陶没好气地转身离开,她是希望阿娇和刘彻在一起,但是那是当年,更何况,阿娇已经为了他几乎魂飞魄散,说是没有芥蒂,那是不可能的。
王娡有些尴尬,只好拉拉儿子,小声提醒:“别胡说,那是你姑姑。”
刘彻:“......”自己亲娘好歹还能看出点年纪来,为什么姑姑是一副小姑娘的模样。
怀着满心的疑惑,他走了进去,见着众人,先规规矩矩行了大礼。屋里只有薄姬和窦猗房,两人一见着晚辈心里就是无限地柔情,上前拦着孩子哭了起来。
已经在人间活了七十岁的刘彻被俩长辈抱在怀里有些不自在,但是好歹没有挣开。他也是许久没有享受到这种温暖了,如今还能再祖母怀里待一会儿,也是一大幸事。
王娡素来不是嘴笨之人,这会儿儿子在跟前,更是助长了她的气势,被馆陶压了几十年的她仿佛又成了那个长袖善舞的王美人。
几人言谈笑论,好不开心,只有馆陶想着阿娇到现在还没有恢复的迹象,悲从中来,竟不自觉淌下泪来。
本来刘彻一边说话一边在想着阿娇怎么还没出来,又看见姑姑的模样,心上疑窦更大,不禁问道:“姑姑,娇娇还没有回来吗,几时散值啊?”听说祖父和父亲如今都在地府担着一个临时职位,且自己好像也得去。
馆陶一听这话,心里几乎绷不住愤怒:“陛下安安稳稳自然不知道阿娇受过什么苦!”
窦猗房见场面一时间凝滞下来,忍不住拉了拉馆陶,开口:“好了,阿嫖,这也不都是彻儿的错,咱们都盼着阿娇好好的。”
刘彻急忙问道:“阿娇怎么了?”他本来都怀着阿娇已经灰飞烟灭的绝望,可是枔生的话又给了他希望,这会儿......
馆陶捂着脸哭起来:“阿娇差一点点就再也回不了了,她如今还没成个人形呢!”
“什么意思?”
窦猗房连忙从中调停,又把阿娇这些年的事情讲给刘彻听。等到一切说清楚,刘彻沉默了。
黄泉水滚滚流逝,却没有半点生命的气息。
这是刘彻到地府的第十个年头,不知道是不是姑姑在背后做了什么,反正他好巧不巧就被分到了轮回司,也逐渐知道了一些从前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他那个聪明伶俐的小儿子其实是地府两位大神的儿子,又比如他登基十年了还没有孩子。好歹也当了人家十几年的爹,他旁敲侧击文过一次,然后得到的回答是:云合大人是神,所以不能在人间留下血脉的。
别说再过十年,就算是再过二十年三十年,也不会一一儿半女。
这些年里,他也见到了几个故人,比如韩说在他死后的第六年也死了,又比如始元四年卫子夫不老实借着皇帝无子想扶持刘据的孙子、刘永的儿子为太子,结果被拒后竟然纠结诸侯王起兵造反以致于十数万百姓罹难,好在刘弗陵皇位坐得稳当利利落落平了反。
刘据几乎后嗣全灭,只有长子刘进的儿子刘询因为主动服罪才逃过一劫,刘弗陵也不肯背个屠戮兄弟满门的罪名,所以也格外开恩给刘询封了个侯,但是没有封邑,在长安赐了侯府不诏不得出府。
按着地府规矩,一条命就是罚一年的罪,要不是地府禁止徇私报仇,刘彻真的恨不能把卫子夫一脚踢得在十八层地狱里面各滚一圈。
气死了!
但是刘弗陵因此也算是短暂放弃了继续造儿子的想法,把燕王、广陵王和吴王的儿子各取一嫡子接入京城,记在自己名下。这下几个蠢蠢欲动的兄弟不生事了,不仅不生事还表尽忠心只希望皇帝能选择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
刘彻知道了这些事情也只能感慨两声,毕竟自己已经死了其它都只能让孩子自己去折腾,况且刘弗陵还做得很好。
他在前两年的不适应以后,现在已经不得不习惯地府的生活了,也不得不习惯不是皇帝的生活。
然而阿娇还是没有动静,他的那位新姑父、轮回司的最高位上司每年都要潜入黄泉看一次,听说阿娇的魂魄在慢慢合拢,但是依旧没有人形。
他听了虽然惆怅但是也很是开心:在合拢,就是在慢慢恢复,反正他如今是鬼了不老不死,等得起。
等到阿娇恢复了,自己一定要告诉她:自己想她了。
嗯,是真的想她了。
元平元年,林皋已经年纪不小了,当年刘彻杀了江充之后让他接了绣衣使的职位,后来刘弗陵上位要提拔自己人的时候他就麻溜让位,后来还混了几年丞相当当,两年前他六十岁,本着到年纪就退休的思想,他告老辞职,带着皇帝赏赐的钱财和老伴一起搬去霸陵邑,顺便找皇帝要了几块田,过着优哉游哉的养老生活。
但是今年不一样,历史上的刘弗陵就是在这一年死得,死时不过二十一岁。虽然他如今所在的大汉朝的刘弗陵已经和历史不一样了,但是谁又知道会不会也逃不过历史的轨迹呢?
当年武帝驾崩第二年,他就担惊害怕过一阵生怕这个刘弗陵也死在了二十一岁,好在他虽然大病一场但是最终挺过来了,如今只怕又是一个坎儿。
他不知道原本历史上刘弗陵是几月死得,所以今年从正月开始他就很不安,顺便以回长安看儿子为由如果劝皇帝要好好保重身体。
四月,皇帝出游。林皋听闻御驾半路遇险的消息时,好半天说不出话,然后才问:“陛下他,还好吗?”
仆人哭着回到:“陛下只受了轻伤,皇后殿下,薨逝了!”
林皋又是好半天说不出话了,末了,叹息一声,回长安服国丧。
平元三年十月,皇帝自奉高封禅归长安,下令立昭平侯陈选之义孙女陈织为后,复陈家堂邑侯、隆虑侯的爵位。
林皋听到这个消息还叹息了一声,毕竟皇帝不能生,人家小姑娘还没有十八岁,真是糟蹋了,他知道陈选的那个义孙女,听说是个孤女,两年前无意间救了夷安公主才被破例收为孙女赐了陈姓。
他看着那个小姑娘活脱脱像极了阿娇的模样,突然间就有点伤怀,听说阿娇还沉在黄泉底下,未成人形。
林皋是和他的夫人曲云姁一起离世的,两人牵着手等来了鬼差,又牵着手走过了黄泉路,也牵着手看见了在黄泉边上探头探脑、长吁短叹的刘彻。
“陛下,您怎么在这儿啊。”林皋喜滋滋地把自己十六朵云水纹的文录官官牌拿出来挂在腰上,向着刘彻走过去。
刘彻愤愤地在林皋的官牌上盯了许久,然后捏着拳头阴阳怪气:“难怪你知道那么多,原来是个鬼。”
林皋嘿嘿笑起来:“陛下你不也是个鬼了吗?哎呀您在这里等陈娘娘啊,那我就不多陪了,云姁,咱们走,回去收房子。”说完还在两人紧紧牵着的手上亲了一下。
曲云姁只感觉好笑,但是也强行应和着自己突然幼稚的丈夫。
林皋走出去几步,又回过身来摆摆手:“哎呀,我们家云姁最近睡觉总是不老实,压得我手臂都麻了,陛下你有什么好法子吗?哦。瞧我忘了,陈娘娘还没回来,哈哈哈哈!”
妈的,想当年自己给他跪了多少次,现在不气回来简直就不正常!
神爵二年,上崩于未央宫,终年四十六岁,谥孝昭,葬平陵。
云合回地府的那一天,沉寂千年的黄泉突起风浪,浪头把一个精致的小瓶子抛了出来,瓶子落地而裂,里面钻出个明艳动人的女子。
担忧阿娇出什么意外的刘彻急急忙忙跑到黄泉边上,只一眼,就愣在原地:“娇娇!”
他跑上前去,一把把人搂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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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续断断续续可能有番外,如果我把现在的坑填完了,说不定还会有地府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