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在方公馆还会长了腿跑吗?那个画、花瓶、装饰别带了,还有那个书!抄写本那么厚,你还要带呀?”关玉儿忍不住又去翻了一遍箱子,“啧啧,方金河,这些、这些、这些!你也要带?你不嫌累呀?”
关玉儿又拿了些东西出来,阿香听了命令摆回原处,方金河将抄写本和同意书抢救了回来:“这些得带吧?万一被人看见了,可不好呀!”
关玉儿翻开一看,一下子就脸红了:“哼,你爱带不带,反正我是不心疼你的,这么多东西……”
抄写本是关玉儿抄的那本《花》,中英双语,方金河捧着看了好几遍,当时还一本正经地拿着“惩罚”的名义,想出了许多花招,那同意书就是关玉儿签字的亲亲抱抱的书。这些要是给别人看了,指不定要怎么笑。
方公馆里下人们打扫着,没了主人在家,万一乱翻了,说不定要在后头议论,简直要羞死。
关玉儿换了双好走的高跟鞋,拿着个漂亮新潮的包,身上打扮得干净鲜亮,备上了大衣和围巾,又去给方金河挑衣衫。
方金河的西装是她挑选带的,关玉儿自己也没带几套衣衫,只不过方金河挑来挑去,觉得这件漂亮,那件也好看,关玉儿的东西——衣服、鞋子、首饰,样样都是千挑万选的,方金河每次陪她去做衣服,听着关玉儿说的门门道道,他觉得那一件衣服、一个首饰,关玉儿的考虑实在太多,花了不少时间,这样千挑万选肯定是喜欢得不行,所以他一件一件都往行礼里带,一不小心就带了特别多。
后来关玉儿给他下了命令,他才住了手。
关玉儿给方金河挑选好了西装、鞋子、大衣、围巾,又吩咐好下人们怎么照看方公馆,从里屋到花园,全部仔仔细细吩咐了一遍,甚至写好了怎么照料的细则,两人再去关家辞了别。
方金河拿着公文,牵着关玉儿上了车。
汽车立刻启动,关玉儿回头看了一眼。
梧桐树的叶子全部掉了光,远处的枯叶随风轻轻卷了起来,方公馆尖尖的屋顶顶着灰蒙蒙的天,隔着车窗感觉到方公馆墙壁的冰冷以及内里的温度。
门口点亮着西洋灯在没有阳光的阴天暖黄,方公馆越来越小,渐渐地被一棵一棵的老树枝叶掩盖,拐了个弯,终于消失不见。
关玉儿回过头靠在方金河的肩上,方金河给她暖了暖手和脸蛋。
她的眼睛看着汽车直行的前方。
遥远的前方、汽车的终点是上元——传说中繁华奢靡的销金窟。
无数人才怀着梦想来到这里,机遇、钱财、权利、美色,这里应有尽有,风险与杀机并存。
这是名利场,这是兑梦机。
关玉儿缓缓的闭上了眼,方金河枕着她的脑袋,让她舒服地睡。
“到了就叫你,宝贝儿,安心睡吧。”
第48章 抵达上元
上元从前只不过是个港湾,旧王朝死死闭着国门, 关起门来做梦, 不通外界, 搁置外患, 后来食了恶果。
旧王朝的兵力与兵器着实太差, 乱政的文官武官也是大把, 大约是诸位权贵隐隐约约晓得要破灭了, 索性露出本性,大把的牟利,只顾自己, 不管国家,也写了各类耻辱条约, 更加迅速地败了国。
而上元是个港湾, 国门被强硬的打开, 港口总是首当其冲,人来人往的多了,居然发展了起来,新的东西总是最先流入, 久而久之竟成了一大繁华之城。
关玉儿与方金河抵达上元之时,已然是第二日傍晚。
上元的华灯初上,隔着房屋与巷道,霓虹灯的光影恍惚, 远远地传来了舞女的歌声与靡靡的西洋乐曲。
方金河的车停在路口, 行道上立了一排西装革面的男人, 个个人高马大,身后是几辆汽车,见着方金河的车停下,立刻就有人迎了上来。
关玉儿的睫毛一颤,汽车停顿之时她醒了过来,方金河垂头看她,声音轻而温柔:“宝贝儿要不要再睡一会?前边是饭店,此时菜还未上全。”
关玉儿眨了眨眼睛,从车窗外透过来的各色灯光映得她眼睛有些刺,她适应了一两秒才望清楚了周遭,霓虹灯一闪一闪地,她看见了繁华的街道,明白已经到了上元。
她从车窗看见站了一排的男人,方金河立刻解释:“这是我从前的熟人,今日知道我来上元,特意过来接风。”
这些其实算是小弟之类的,但是和关玉儿介绍当然不能这样说,否则江湖味太重,恐怕跌了形象。
关玉儿一听是方金河的熟人,赶紧整了整仪表,拿着小镜子瞄了一眼,见妆容都算是整洁才收起了镜子,方金河戴上眼镜,见关玉儿是要准备下车,才开了车门。
他的车门一动,外边立刻有人帮着拉开。
“方爷!”说话的是大龙饭店的老板陆晖,他拉开车门,脸色是恭维的笑,“听说您回来了,鄙人立刻就备了饭菜,正等着您呢!”
方金河澄亮的皮鞋踩在了青石板上,头顶是大龙饭店显眼的招牌,陆晖刚想帮忙关上车门,只见方金河弯着腰,将手伸向里头。
不断闪耀的霓虹灯下,他看见了方金河的掌心托着一只白皙纤细的手,软软的搭在他手心上面,方金河轻轻握着。
这是女人的手,光看那只手的骨相,就可预见是名美人。
紧接着那美人的脸从昏暗的车里显露出来,陆晖一瞬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连忙退了两步。
这位美人惊艳到令人发冷,陆晖阅人无数,从未见过这样的美人,就像夜幕降临里突然出现的美丽精怪,不经意就要令人神魂颠倒。
他管住自己的眼睛不再去看。
这是方金河第一次带女人来,还是这样殷勤亲昵,当然不可怠慢。
他眯着眼睛笑道:“这位是?”
方金河冷淡的看着他:“我太太。”
陆晖一愣,太太?!方金河成婚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人知道?
他用余光瞥了眼等候在一旁的人,这些人算是方金河的下属,听了这个消息也是懵了一瞬。
这位大名鼎鼎的方太岁,接了个官府的任务去了外地,接连消失了大半年,一回来就带了个媳妇,还是这样漂亮的!
陆晖心里嘀咕,反应却也快:“方太太请!方爷最喜欢来我们饭店吃饭,从前兄弟们都嘀咕着方哥总是孤身一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请喝喜酒,没想到一回来就带了您这样美丽的太太!方哥什么都好,连眼光也好!”
陆晖看得出方金河对他这位太太是不一般,总之恭维是没错了。
关玉儿笑了起来:“他也说这边的饮食顶好,说了几回贵馆,我正是想来尝尝的,没想到来了上元,汽车立刻就停住了这里!实在是太好!”
陆晖受宠若惊,既觉得方金河竟然这样夸赞他这小饭店,又觉得这位太太极会说话,看得出很有涵养,他连忙说:“夫人过奖了!您请进,仔细脚下!”
方金河瞥了他一眼,见他还挺会说话,姑且不与他计较,她牵着关玉儿的手刚走两步,里头早就等候的几人立刻迎了上来——
“方哥!”
“您不在的大半年可想死我们了!”
“哎呀这位是嫂子呀!嫂子貌美如花,和方哥是顶配!”
……
关玉儿坐在方金河的旁边,饭桌是一大圈,圆桌正好坐了二十几人也不挤。
方金河座的是上席,关玉儿瞥了一圈人,方金河立刻在关玉儿耳边低声开口:“是我此前做生意时的熟人,有下属有伙伴,往后也许要时常见面,我想让他们认识玉儿,玉儿不必管他们,想吃什么我来夹。”
方金河本来只是打电话说今日到上元,本意是让人来接行李,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
他其实也想把关玉儿介绍给大家,但是又怕关玉儿不适应,如今人是来了,而且关玉儿也没有露出任何不耐的神情,他也就坐下吃饭,反正饭是要吃的,人也是要介绍的,免得将来不识得,关玉儿被人冲撞了。
只有关玉儿高兴,什么都好。
“这是我太太,关玉儿。”
诸位闻言只愣了一瞬,立刻就开始恭维,关玉儿一个一个认人,方金河一个一个介绍。
关玉儿记忆力很好,她全部认了个透,名字职位记得清清楚楚,作用也了解了个大概。
方金河夹了几样名品在碗里,关玉儿只吃了两口,就有人过来敬酒。
“嫂子!初次见面!这是弟弟我敬您的!您一定要给面子!”
敬酒的叫孙贵,年纪比方金河还要大,他跟着方金河不久,在俱乐部没当什么大职位,属于保安的领头,能力平平,没什么出挑,但是却是急于出头。
今日难得能和方爷同在一桌吃饭,得了兄弟的们的便宜喊一声“哥”,这可是天大的机会!又有方爷带了夫人过来,按照惯例当然是要敬酒的!他又是辈分小,当然是首当其冲,也许能给人留个印象。
关玉儿一愣,方金河立刻就放下了筷子,那筷子放得很轻,但是碰着瓷碗发出了清脆的声响,那声响很脆,却很冷。
方金河冷冷地看着他,这一瞬间房间里已经鸦雀无声。
“她不喝酒。”
方金河话音未落,孙贵的手就抖了起来,他立刻明白自己做了不合时宜的事,惹了方金河不高兴,他都手抖得差点摔了酒杯,他浑身冷汗顷刻就冒了出来,寒意渗进了骨头了,手软脚软的几乎要下跪。
关玉儿眉毛一挑,突然温和地笑了一声:“我是不喝酒的,”她斟上了茶,站了起来,声音高了点儿,但是腔调依旧是温和,“诸位从前都是照应着我们家方金河的,我是初来乍到,刚刚认识大伙,本该是敬酒相谢,却是喝不了酒,那我以茶代酒敬诸位,请不要见怪。”
众人连忙说不敢,又瞥见方金河的模样不再发冷,个个斟上了满酒,小心翼翼的和这位美丽的夫人碰了碰杯子,孙贵手抖着轻轻碰了一下,看见关玉儿笑得温和,他仰头一口干了杯,又颤颤巍巍坐下,见方金河没有再看他,才稍微松了口气。
还好方夫人不怪罪。
关玉儿又说:“我们家方金河也是不喝酒的,喝了酒可难受了。”
诸位简直三观炸裂,方金河从前喝过多少酒,那酒量可以说是上元少有,这一桌子加起来都不是他对手,现在他夫人柔柔弱弱的说他是不喝酒的,骗鬼吧!
方金河咳了两声,一本正经说:“我太太说的没错,我是不喝酒的,一喝就难受,她也不喜欢那酒味。”
众人琢磨了一下,总算听了明白,是方太太不喜欢!这才是关键!
众人瞥了眼桌子上的酒,连忙识相的撤下,个个也应和着说喝了酒难受。
方金河也没空理人,偶尔应上两句,大多时候是帮关玉儿夹菜,剥几个虾壳,或是切牛排。
大小正适合关玉儿吃,沾不沾酱、沾什么酱方金河都清清楚楚。
熟练的模样简直令人跌了下巴。
一顿饭下来,在座的别的什么也没有打听到,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
这位方太太可是方爷心尖上的宝贝,样样以她为先,她喜欢什么厌恶什么,方爷也跟着,她不准就是不能。
姑且不知道方爷能新鲜多久,但是目前来说是如此的,这事得记住。
而且这位太太,貌似心肠很软。
众人过来接风,本身是想打听方金河的想法,因为他退了幕后,只拿股份,俱乐部还是夜总会都让别人管着。
几大管事今日也在这房间里,本来是想打听一下方金河的意思,因为他即使口头上说着要退居幕后,不再管事,但如今又回了上元,谁知道他要做什么。
而且就算他真的退居了幕后,余威仍然在的,他说要走正道走白道,但是手段和品性是变不了的。
他要在上元做商会会长,这个变数实在太大,诸位不管如何,都是为利,本身是不需鸟什么商会会长下什么指令、要人怎么去做,从前也没人敢这样命令。但是这个人换成了方金河,可就不一样了。
有的时候,不听也得听。
众人各怀鬼胎的回了家,方金河让人搬着行李,和关玉儿回了新的住处。
孙贵带着人搬完行李依旧是心有余悸。
他回到家中哆哆嗦嗦的拿了根烟点上,心里忽上忽下地依旧怕方金河怪罪,点烟点了好几下还没点着。
他旁边突然‘咔嚓’一声点起了火,烟头终于燃了起来,他吸了一口才往旁边看去。
“怎么又回来了?今天不上学?”
没了叶子的梧桐上靠着个高挑的女孩,她点了根烟吸了一口:“哥都没钱了,我上什么学?母亲还病着,我上了学又有什么用?如今也二十岁了,一分钱也赚不了,哥哥又不让我帮你做事,倘若不上学,早早嫁个有钱的男人,如今家里也不这样紧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