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她摇了摇头,望向那一丛丛摇曳的栀子花,嗅着那芳香道:“不用那么急的,娘娘每日事忙, 妾只一月去打扰娘娘那么一两回,便很满足了。”
    荣锦棠难得愣了愣神,好在付巧言一门心思赏花,竟是没发觉有什么不对。
    “你,”荣锦棠顿了顿,“之前你那么盼着见娘娘,怎么见了反而不急了?西六宫里人人都想要娘娘的腰牌,偏偏在你手里。”
    付巧言笑笑,声音婉转缱绻,甜得仿佛掺了蜜。
    “陛下,妾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但小事情还是懂的。娘娘每天要见那么多人,处理那么多宫室,明明很辛苦了。妾要是不懂规矩天天去,岂不是叫旁人都觉得娘娘无所事事?”
    “就像这花,等开的时候抓心挠肺,一旦开了,隔三差五过来寻个香,便是十分得宜的。这要是移出一棵放在寝殿床前,非要熏得觉都睡不好哩。”
    荣锦棠若有所思。
    要是旁人荣锦棠定要烦他们见天巴结母亲,可付巧言从里到外都是那么真诚,加上母亲那也对这丫头多有维护,所以荣锦棠倒是能体会出她几分真心。
    确实一点都不令人厌烦,且多个人跟他一起聊聊母亲,也让他觉得舒服。
    去岁刚当皇帝时他没觉得先帝对他的那些临终教诲有什么隐喻,时间久了,冰冷冷的龙椅叫他慢慢清醒,得到父皇认可、初登大宝的那些兴奋都消磨已尽,只剩下孤独、寂寞与深深的疲倦。
    除了母亲和妹妹,没人再能同他说些真心话了。
    因为有太后在,母亲那里他不好经常去。妹妹年纪还小,政事也一概不能提。他偶尔会找老赵大人说些前头的事,也不过是他说老大人笑眯眯听。
    到了今年,是他的太初元年,那种孤独和无力感更深。
    有许多抱负,许多政见,作为皇帝的他却不能一一实现。
    登基前一天,淑太贵妃跟他说了两个词,一个是忍耐,另一个就是等待。
    前几次荣锦棠同付巧言聊天,也发现这姑娘真是蕙质兰心,起码她的等待并没有那么难熬。
    每次跟她讲话,他都觉得舒心,也觉得放松。
    哪怕只听她说最近读了哪本书,最近又做了什么绣品,也能听得津津有味。
    她是在努力生活,过好每一天的。
    跟她谈的这几句,听起来仿佛浅显的只是在闲聊,往深里想却有许多智慧。
    荣锦棠笑了笑,他长舒口气,张开双臂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道:“你倒是会卖乖,总娘娘也不会去见无关紧要的人。”
    付巧言勾起嘴角,向他福了一福:“多谢陛下夸赞。”
    荣锦棠哈哈笑出声来。
    “怪不得娘娘喜欢你,朕也有点喜欢你了。”荣锦棠随口说。
    他这金口玉言,付巧言的脸上一瞬间漫上温柔的胭脂色,她眼睛那么明亮,闪着光地看着自己,荣锦棠也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朕也有点喜欢你了。
    他刚刚意识到自己说了句不得了的话。
    付巧言如玉的脸那么红,仿佛雨后的落日彩霞,又好似清明盛开的牡丹,小姑娘看似淡然的表情之下是微微上扬的嘴角。
    荣锦棠突然觉得一颗心跳动很快,那种说不出的欢愉顺着血管流经他四肢百骸,叫他心生暖意。
    那不过是一句无心之言罢了。
    两个人就这么站在夕阳下对望,橘红的霞光照耀天地,染红了洁白的栀子花。
    付巧言刚刚其实是下意识的反应,前几日在淑太贵妃那听了太多喜欢不喜欢的话儿,猛地在陛下这也听到一回,足叫她羞赧起来。
    她知道陛下可能是随意而为,可听见的人到底是她。
    付巧言嘴里嚼着这几个字,反复品味,心里生出难以言喻的满足滋味。
    哪怕再随意,也有几分真心在里头,最起码陛下并不厌恶她,甚至……可能还有点点喜欢吧。
    付巧言微微低下头去,她举得自己的脸已经烧起来了,连头都不敢抬。
    荣锦棠见她难得这样娇羞,又觉得有趣,努力维持着帝王威仪打趣她:“怎么?朕不能喜欢了?”
    他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不停捏着衣袖的手出卖了几分紧张。
    付巧言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刚才还觉得陛下青涩得可爱,这会儿他又跟这佯装镇定。
    “陛下,传膳吧,已经日落了。”
    一阵微风扶来,吹散了两人身上的燥热。
    张德宝远远跟着,好半天才瞧见皇上挥了挥手。
    他忙吩咐传膳,忍不住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这大夏天的,也难为付选侍陪皇上站大日头下赏花。好歹这会儿日落了,要是再早点得捂出一身汗。
    乾元宫的黄门都激灵得很,上监一说传膳,不过一刻钟就都摆了上来。
    今日的晚膳还是摆在望春亭里,因为荣锦棠“特地”吩咐了两句,这会儿上来的菜明显更偏小姑娘的口。
    有酸酸甜甜的宫保虾仁,有甜到心里的拔丝山药,甚至还有一盘松子玉米。御膳房识趣,不仅特地给付巧言准备了陛下吩咐的乌鸡汤,还有一碗清口的银耳莲子羹,只她这碗里有红枣和枸杞,荣锦棠那碗里就只有雪梨了。
    皇上年富力强,大夏天里再吃点红枣,可不要上火。
    付巧言喜食甜,这么多好吃的摆一桌就有些受不住,听雪这日照例来伺候她,因为付巧言吃的太快她有些忙不过来。
    荣锦棠微微皱了皱眉头,总想去管一管她,纠结半天还是打破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训斥道:“不能挑食。”
    付巧言右手顿了顿,一双筷子不由自主在拔丝山药上戳了两个圆滚滚的洞,发出噗嗤一声。
    望春亭里顿时安静了。
    付巧言低下头去,一张脸都要埋碗里去,简直丢死人了。
    荣锦棠盯了半天小姑娘的发髻,突然笑了笑:“行了,用你的吧,只不能太挑。”
    付巧言乖巧地应:“诺,多谢陛下。”
    荣锦棠没再管她。
    要是一直去看她吃饭,总是忍不住想念叨她。怎么一直在吃虾球?为什么不用些野鸭羹?拔丝山药有那么好吃吗?碗里的米就那么一小勺,都用的好慢。
    林林总总,荣锦棠憋着自己吃自己的,好半天才觉得松快点。
    不一会儿御膳房那又来送菜,这是刚出锅的橙酿蟹,这会儿蟹子还不算太肥,不过吃个新鲜。
    宫里的菜总是精致小巧的,不过那么一小碟橙酿蟹,荣锦棠和付巧言面前一人摆一份,就没多的了。
    付巧言只在书里看过这菜,这会儿是实打实第一次见。
    鲜香的螃蟹味随风飘散,里面参者清甜的橙子香,是道名吃。
    付巧言用小银勺从橙子里挖蟹肉,伴着甜甜的果粒,一口下去鲜嫩软甜,蟹肉特有的甜味完全被激发出来,咽下肚去还有回甘。
    这佳肴一上,付巧言就不管别的,只闷头用这一道了。
    荣锦棠又要吃不下饭了。
    这一共就上了两份,小姑娘那的都快吃完了,他动了动银勺,终于没下得去手。
    荣锦棠看了一眼张德宝,张德宝这回实在是没体会出圣意。
    都已经快点灯了,他还热的满头大汗,不停跟那擦。
    陛下……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吩咐一句行不行?张德宝苦着脸,没做声。
    荣锦棠轻轻推了推那莹白的碟子,冲张德宝点了点头。
    张德宝……思索了一会儿,终于悟了。
    他忙上前把那碟子端到付巧言跟前:“赏付选侍,橙酿蟹一道。”
    付巧言捏着勺子的手顿了顿,抬起头来冲荣锦棠甜甜一笑:“多谢陛下赏赐。”
    荣锦棠顿时觉得通体舒畅,就连舌尖都是甜的,仿佛那蟹子被他吃进了肚子一样。
    他一下子就忘了刚才对她用膳习惯的挑三拣四,这会儿不停安慰自己。
    这般年纪的小姑娘,都是这样的。
    虽说吃的过程十分漫长,但其实付巧言并未用多少。乾元宫这的饭碗都只巴掌大,纤巧一个,付巧言都不敢用力捏。
    等两人都用完了,荣锦棠才放下筷子,叫上茶。
    膳后的茶都是清淡解腻的,两个人在晚风吹拂下相顾无言,气氛倒是一点都不僵硬。
    华灯初上,点亮沉默的宫殿。
    荣锦棠放下茶碗:“回吧。”
    付巧言又红了脸:“诺。”
    第64章 新衣
    过了几日尚宫局那特地来了个小宫女, 问付巧言:“选侍都喜欢什么料子?要做秋装了, 局里的姑姑说必给选侍做几件可心的穿。”
    付巧言这才发现已经是六月中旬, 该提前安排做秋装了。
    尚宫局里的织造居一直都很忙碌,一年四季衣裳鞋袜, 都要给大小主子们备齐了才行。
    荣锦棠是新帝,还是正长身体的青年人,每每翻过几个月,旧衣就短小穿不得了。织造居因此还单独分出十人,专门赶制陛下常服礼服祭服等种种衣裳,忙得不轻。
    好在新帝后宫人数不多,位份也都不算太高,每季的新衣就没那么难做了。
    这一年半来可从没见尚宫局特地过来问的, 总是做好了往各宫一发就走,哪来的功夫关心一个小小的淑女喜不喜欢。
    付巧言坐在主位上, 看那小宫人十分客气的样子,心里多少有数。
    她笑:“姑姑姐姐们的手艺都好得很,我这里也没什么好挑剔, 只秋装选些柔软的料子,四身的花样都不重复便很好了,多谢姑姑们惦记。”
    小宫人向她福了一福:“小主不用这般客气, 赵姑姑特地吩咐过的,务必把小主秋装做得妥妥帖帖,您好歹给奴婢个吩咐吧,要不奴婢回去要挨骂的。”
    她这意思, 显然是尚宫局不敢胡乱敷衍了。
    作为西六宫里唯一升了位份、得了淑太贵妃腰牌、连连侍寝石榴殿的,除了她也没别人了。
    哪怕只是个小小的选侍,谁知道以后成不了下一个苏贵妃?要知道当年苏贵妃也是做过淑女的,还不是一步登天成了娘娘。
    尚宫局里那帮人精,绝对不会现在就去得罪她。
    要得罪……也得等她再也起不来那天。
    付巧言可是听过晴画和晴书说尚宫局里那些事,听了这话立马就懂了,不过她只笑笑没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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