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她坐在这里,前朝后宫都不可能这样平稳。她这样疲惫,也是因为身上压力不轻。
王家要她去把控,后宫要她来打理,六十的人了实在有些熬不住。
想到这里,荣锦棠心里不由升起些不忍来,他微微握了握王太后的手,十分轻柔道:“母后也别太过怀念先帝,儿子见您这样也是十分难过。”
他顿了顿,道:“看母后十分疲累,宫里的事您就多跟母妃商量着来,能不自己经手的就不用那么操持。待会儿儿子就安排太医院过来给母后瞧瞧,总像是有些病了。”
这一番话说的确实有几分真心实意。
王太后现在比以前可柔软得多,见他目光温柔地看着自己,也是难得红了眼睛:“陛下是好孩子,知道体恤母亲。”
“太贵妃那里事情也不少,她年纪也不小了,也不能事事都麻烦她去办。”
几位妃嫔里面,王太后同淑太贵妃关系最好,皇子里面她也最喜欢荣锦棠,要不然当时也不会那样用力。
“陛下……要是有喜欢的女子,无论哪个且记得给我们讲,将来后宫的事儿还要陛下您的后妃去操持,母亲们不年轻了。”
王太后说罢叹了口气。
她扶了扶发髻上有些松的玉簪,也是真心实意说:“只要人是你喜欢的,就行。”
荣锦棠一时间没说出话来,他原本以为她是想让王昭仪更往上走几步的,结果没想到听到耳中的却是另外一番意思。
“母后……”荣锦棠有些迟疑。
王太后拍了拍他的手,目光恍惚地看着手上剔透的白玉镯:“去看你母妃吧,好些日子没见着你许是想了。”
荣锦棠从前殿出来的时候脸色十分不好,他叫来冯秀莲:“母后病了那么久,怎么不叫御医来瞧?也没人去前头禀报?”
冯秀莲手心都是汗:“请陛下怪罪,近日娘娘茶饭不思,已请了御医瞧过的。只御医说娘娘身子倒是康健,可心里头却不那么痛快,娘娘说这些都是小事,不让去前头耽误您的大事。”
荣锦棠眉头还是没有松开。
从小到大,他眼中的王太后一直是相当庄重威仪的,她对皇子公主们很和蔼,但宫里的大事却从不犹豫半分。
原本先帝殡天,荣锦棠心里更担心的是母亲淑妃,结果现在看倒是王太后先要倒下。
他没在说话,皱着眉一路往后殿去。
慈宁宫比坤和宫小一圈,前后殿依然是五开间,只少了殿前与殿后的院子。
淑太贵妃搬到慈宁宫后殿,也很是住的开,原先跟着她的宫女黄门一个都没换,这样能让她舒服些。
夏日午后,正是她读书抄经的时刻。
荣锦棠踏进书房时,看见的就是她一身素青,端坐在那里抄书。
同王太后相比她的状态要好得多,写字的手稳健有力,一点都不抖。
荣锦棠没打搅她,直到淑太贵妃停了笔,才说:“母亲抄经还是这般认真。”
淑太贵妃抬起头来,一张脸倒是没有些许变化,只整个人看上去更沉静了,仿佛心里的许多事都放开,有些出尘的飘逸。
“今个儿皇儿怎么有空过来?前头事不忙了?”
荣锦棠笑笑,亲自过去扶她起身,母子两个就站在窗边叙话。
“事情总是忙不完的,隔三差五躲个懒,也没见出乱子。”荣锦棠这般说着。
这话一出口,他不由想到那日小姑娘一脸满足说:“躺上一天也是有的。”
真是过得好惬意。
淑太贵妃见他脸上表情十分放松,就知道他今个心情好:“怎么?近日里有好事?”
荣锦棠没回,却问她:“母亲,刚朕去前头看望太后,怎么她……”
先帝殡天一年有余,现在又是太初元年,无论如何王太后都得表现出儿子孝顺过得舒坦的满足样子来。
她心里头难受,吃不好睡不好的,不让宫人去乾元宫禀报也是情有可原。
但这实在是没给新帝面子。
淑太贵妃拍了拍荣锦棠的肩膀,:“她不是故意的,或许过阵子就好了。”
王太后这一年来其实比她还不容易。
“她没有孩子,连记名的都没有。这一辈子就指望先帝一个人活着,先帝就是她的主心骨。我跟她不一样,我有你和你妹妹,哪怕先帝故去了,我也想好好看着你们长大成人多子多福。”
“人一旦没了依靠,那股子心气就散了,再拢回来很难。”
她说的这些,荣锦棠又何尝不知。
只王太后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她总要振作起来。
“可……母后刚才同朕讲,将来选皇后要选自己喜欢的,到时候后宫就让她来打理,她就不管了。”
淑太贵妃点了点头:“她其实一直对你都是挺好的,你也能感受到些许。她这么跟你说,也许是想到了自己吧。”
“因为她不是先帝最爱的那一个,所以这些年过得到底是锦绣满堂还是荒草遍地,谁也不知道。”
荣锦棠到底年轻,不懂那些情情爱爱,闻言只问:“喜不喜爱,真有这般重要?”
淑太贵妃轻声笑了。
“你这孩子……都当皇帝的人了,还是没长大。”
说罢她摆了摆手,没让荣锦棠反驳她。
“要不怎么好些丫头在石榴殿等你,你看一眼就走?”淑太贵妃说起这个就有些想笑,又莫名有些欣慰,“便是不喜欢对方,就不要勉强,等到以后你找到你真正喜欢的那一个就好好对她,让她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将来你自己也没一丁点遗憾。”
第59章 晚膳 二更
荣锦棠看着母亲眼睛里的落寞, 自然十分心疼。在他看来母亲哪里都好, 温柔婉约美丽大方, 就连王太后也是端庄贤明的世家千金,无论怎么看都不惹人讨厌。
可偏偏先帝没有过份宠爱哪一个。
过去的事许多细节他是不知道的。他只知道先帝终其一生心里头都只有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少年早夭,带着他的长子一起陨落,留下他一个人空遗恨。
先帝同显庆皇后的故事举国皆知,就连十几岁的荣锦棠也有所耳闻。
“母亲,显庆皇后,真的那么好吗?好到……”
“好到叫先帝念念不忘,好到满宫女人都记恨她?”淑太贵妃接过话头。
她温和而又慈爱地看着年轻的皇帝,他才十八九岁的年纪, 未及弱冠,甚至都没多少胡须, 光洁干净的下巴昭示着他的年轻和单纯,他或许在政事上极具天赋,可感情里却还是懵懂的少年。
“不是她如何好, 只是在先帝心里,她是不可替代的。”
荣锦棠眼睛闪了闪,他仿佛懂了什么, 却又好似还没摸索到那条路。
“朕或许明白了。”
淑太贵妃摇了摇头,她拉着儿子坐下,亲手给他泡茶。
她泡茶的动作优雅而美丽,十分赏心悦目:“最近前头事忙, 陛下也被累坏了自己。太后那里里母亲会照看,她不是个会轻易认输的人,陛下不用太过担忧。”
两个人紧接着又说了一会儿沈家的事和朝里的事,荣锦棠看淑太贵妃书桌上放着好多薄厚不一的书本,不由想到那小书呆子。
“母亲,付选侍你可还记得?前头朕过来你还要朕特地赏给她书。”
淑太贵妃看着他脸上难得的温柔笑意,心里那颗石头总算落了地。
他或许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体会出来,但起码巧言没叫他厌恶就已经很好。
“当然记得,那丫头我可是很喜欢的。怎么?”
荣锦棠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他自己丝毫未意识到自己是个什么样子:“没什么,只听她说喜欢读书,所以儿子就多给她赐了些书,没叫给锦缎布匹之类。”
淑太贵妃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怎么连这些事都要同她来细谈了?她心里头有些欢喜,又有些担忧,只问:“这丫头你觉着如何?可还合心?”
“挺,挺好的,母亲这般喜欢她,儿子也不会为难她。”荣锦棠突然觉得有些热,他悄悄擦了擦手上的汗,认真回答。
淑太贵妃又给他倒了杯茶,轻声道:“她很是会体贴人,先帝病重那一年,全靠她日日陪我读书抄经,我才挺了过来,是个很好的孩子。”
“你就多照顾照顾吧。”淑太贵妃这样定论。
荣锦棠点了点头,囫囵吞枣灌了一杯茶,又讲了几句就走了。
淑太贵妃留在书房,听到外面脚步声歇,突然笑出声来。
“这孩子,早点懂事就好了。”
从淑妃那里回去之后就到开始忙太初元年的恩科。
这一次恩科按年份正是应当,也是恩正并科,主要是隆庆四十二年并未举行正科,所以这一次应考的学子相当不少。
大越的文武百官都要靠科举而出,只各省各市父母官及重要官署皆为进士出身,其余乡县也可由贡生出仕。因大越各地皆有幼学、平学或县学,还有更高一级的书院。在最早选生员初,需有幼学毕业证明方可参与童试,平学或县学佼佼者,连续三年同级岁末终试前三名可免考,而书院优等生则不用参与童试,连续三年书院前五名可直接参与秋闱,也就是乡试。
因为有许许多多的幼学以及县学,大越普通百姓也多数识字,每年童试也都相对顺利,这一级的考试都不用考院出面,直接由各省布政使司安排。
过了童试的便是生员,也叫秀才。他们需要在各省、市、县里的考院学习半年,到八月初秋进行乡试。
乡试的开始才是一年恩科的起点。
换句话说,成为秀才,只是拿到乡试的敲门砖。
如今是五月末,各地童试早就结束,乡试的试卷和各科考官也要审核选派,这是荣锦棠登基以来的第一次恩科,关系到未来十年政令是否能通达,他是相当谨慎的。
前朝事忙,他也就忘了后宫那些美丽动人的小妃子,直到六月中旬时换了薄袜,才想起当日同付巧言的那一句戏言。
到底年轻气盛,当即他就看不进去奏折了。
“叫敬事房来。”
荣锦棠站起身来,在博古架那若有所思把玩前朝的博山炉。
张德宝忙退出去安排,没一会儿就回来了:“一会儿沈义就过来,陛下是否要先叫晚膳?”
荣锦棠想了想,不知道怎么地不想叫人看出自己心里头那几分热切:“晚膳摆在石榴殿正厅吧,弄得细致些。”
张德宝心里头微震,面上却丝毫未显:“回陛下,石榴殿那地方小,十分的摆弄不开,如今天色暗的晚,不如在望春亭摆膳?那边的栀子花都开了,很是有一番景致的。”
荣锦棠心里一动。
他随意地点了点头:“你倒是有情趣,就那么办吧。”
张德宝笑容满面,左手向房门处微微招了招,外面沈义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拜见陛下,陛下大吉。”
荣锦棠见他手里捧着那个多了几块牌子的托盘,很是漫不经心。
“不用翻了,就……长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