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麻烦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推开车门,往里挪出了位置,今萧攥着手机摩擦两下,想到方才收了人家的钱,现在没道理不给面子,于是顺从地钻进了车厢。
驾驶座上的助理小刘从后视镜看了两眼,一时没能将她与刚才那个浓妆艳抹的陪酒小姐联系在一起。
“你好像很喜欢戴鸭舌帽。”周措淡淡看着她。
今萧愣了愣,诚然道:“怕被同学撞见。”
“还在上学?”
“嗯,随便上上。”
随便上上?他失笑:“你住哪儿?”
“学校宿舍。”说着顿下,反正躲不过了:“理工大学。”
周措点头:“原来理工大学是随便就可以上的。”
今萧没有接话。
小刘安静地驶往理工方向。车里有浅淡的古龙水的气味,像香薰,又像他身上味道。两人之间隔着他的西服外套。今萧脱下背包,放在腿上,两手揣进卫衣口袋,转头去看窗外街景。
车里这样静,仿佛无言以对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周措轻轻揉捏眉心,他今晚确实喝多了,脑子昏沉晕眩,浮游飘荡,真不喜欢这种不能自控的感觉。好在身旁的人一直保持静默,没有叨扰他的神经。
约莫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理工大学门口。
今萧背上双肩包:“谢谢周总,您早点休息,我回去了。”
周措望着窗外:“理工大的夜景一直不怎么样,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清。”
今萧一条腿已经跨出车门,听见他这话,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还行吧……几栋大楼挺明亮的,就是小路有点黑。”
周措“嗯”一声:“那我送你一程,顺便散散酒气。”
他没有在跟她商量,说完自顾推开车门下了车,今萧眉宇微蹙,绕过车尾,不言不语走在他身后。
十月的忘江城,深夜已微凉,她把卫衣帽子罩在鸭舌帽上,两手抱着胳膊,目光淡淡的,看着他颀长的身影走在路灯下,一会儿满载昏黄,一会儿陷入幽暗。
剩下的就只有沉默了。
他送她,但并没有交流的打算,就像刚刚在车里,他似乎只是想要一个安静的人陪在身边,与他一起安静片刻而已。
到不得不开口的时候,今萧停下脚步:“周总,我走这边。”
他转过头,问:“学生宿舍不是该往左吗?”
他竟然知道学生宿舍的位置,今萧心下疑惑,但嘴上没说,只回道:“我住教师公寓。”
这下换他疑惑了:“你是老师?”
“不是,”她略微迟疑,虽然不想透露个人信息,但更不愿这样模棱两可,让别人误以为自己是什么名校高材生,于是解释说:“我读的成人教育,不是统招生。”
他并不在意这两者之间的差别,问:“成教不安排宿舍吗?”
“有宿舍,但也有门禁,而且,”她稍许停顿:“我去千秋上班以后每天晚归,不适合跟同学住在一起,所以这学期租了教师公寓的单间。”
周措默然,依稀回忆起什么:“我考研究生那段时间也住过教师公寓。”
今萧一愣:“您是理工大的?”
“嗯,”他笑起来:“所以,我也算你师兄,虽然已经毕业十几年了。”
今萧闻言直直看着他:“你……”
周措知道她想说什么,坦言道:“我今年三十七。”
今萧点头:“那你不能算师兄了,应该是师叔才对。”
他嘴角轻撇,佯装恼怒,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今萧放松下来,有那么一瞬,甚至忘了对方是她坐台陪酒的客人,也忘了自己是会所里与人消遣的小姐。
但也只有那么一瞬,她很快告诫自己警醒。
“对了,你这周五有空吗,”周措打断她的思绪:“南华市有一个商务酒会,我需要带女伴参加,希望你可以作陪。”
“南华市?”
“嗯,”他说:“当天就可以回来,车程两个小时而已。”
今萧爽快地答应:“我周五下午没课,什么时候走,您打电话通知我。”
周措拿出手机存下她的号码:“到时我来接你。”他说。
今萧回到公寓,另外两个房间的室友早已经睡下,她轻手轻脚拿毛巾去共用的浴室洗澡,洗完轻手轻脚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关上门,换上睡衣,给母亲打了一通电话,然后转一笔钱过去。看看时间,凌晨十二点半,她躺在床上翻看六级单词,不多时困意袭来,她关灯睡去。
***
周五下午一点,接到周措的电话,询问她现在是否可以出发。今萧已收拾妥当,提着旅行包下楼,见他把车开了进来,停在公寓前等候。
她今天穿纯棉白t,黑色牛仔裤,黑色运动鞋,因为天气有些凉,手上拿着棒球服外套,倒是没戴鸭舌帽,头发束成高高的马尾,就这么走入午后明媚的阳光里,猝不及防让人眼前一亮。
周措打开后备箱让她放置行李,她坐上副驾驶,打了声招呼,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解释说:“晚上要穿的裙子和鞋子我都带了,到那边以后再换。”
周措说:“不用紧张,只是个简单的酒会而已。”
她点头。
“你今晚还去会所吗?”他问:“去的话我尽量早些送你回来。”
“不用,我已经请过假了,要在南华待两天。”
周措愣了下,随即道:“也好,那边有几个不错的景点,我可以带你到处逛逛。”
今萧闻言顿住,知道他误会了,忙说:“不是,我弟弟在华沙医院住院,我每周都会去看他的。”
周措恍然大悟,难怪那天她答应得那么爽快。
“其实忘江大学的附属医院就很好,为什么要去华沙呢,来回也不方便。”
今萧说:“忘江是比较方便,但全省最好的烧伤科还是在华沙。”
周措转头看她,见她脸色淡淡的,不是很想深聊的样子,他也不好再多问。
下午三点,抵达南华市,晚宴地点安排在一个度假酒店,下了车,今萧随周措走进大堂,没想竟在这里碰见了两个眼熟的人。
ailsa和那位俄国老外,罗伊别洛夫。
周措是早知他们要来的,而今萧和ailsa关系一般,双方也都不是热闹的性格,加之ailsa为人高傲,不大喜欢与千秋的“同事”来往,见今萧同自己打招呼,也只是略点了下头示意。
登记入住的时候,前台小姐看了今萧两眼,转身与经理低语两句,然后才把身份证还给她。
周措说:“你的房间在三楼,可以先去休息一下,酒会大概七点才开始。”
今萧拿着房卡上楼安放行李,时间还早,她待在房里无所事事,酒店风景不错,但环境陌生,她不想到处乱跑,于是小睡了半个钟头,醒来接到周措的电话,大约也怕她无聊,遂邀她一同前去休闲馆打球。
今萧找到室内羽毛球场时,看见周措和ailsa已经在场上开打了。
他换下衬衣西裤,穿一套黑色运动服,动作灵活,反应敏捷,手臂肌肉紧绷,线条十分流畅,远远看去,倒真不像年近四十的样子。
这场球没打多久,ailsa节节败退,她虽然身材高挑,四肢纤长,但并没有运动的习惯,体力跟不上,几分钟后右手发抖,喘息不止,连挥球的力气也没有了。
对手太弱,周措兴致缺缺,想起夏露来了,四下寻望,见她在场边有条不紊地做着热身运动,似乎准备大干一场的样子。
“跟我打么?”他笑了。
“嗯,好啊。”
今萧应着,拿起球拍,上场前对工作人员说:“麻烦计下分。”
周措见状又笑了:“这是要来真的吗?”
今萧神情专注,没有花拳绣腿随便应付的意思,周措看她如此,倒也认真起来。
将近二十分钟的较量,两人打完一局,周措险胜,比分咬得很紧,今萧觉得自己只是输在男女体能差异上而已。休息一会儿后,两人接着又打了两场,你追我赶,势均力敌,双方都很尽兴。
“算我怕你了,”周措随手接过ailsa递上的毛巾擦汗:“连小姑娘也这么厉害,真是后生可畏。”
今萧仰头喝运动饮料,脸颊热烘烘的,气息还有些喘:“你也很厉害,周总,主要是太狡猾了,有好几次假动作,我以为你要发短低球,结果变平快球,或者杀球变吊球,非常狡猾。”
他哭笑不得:“网前勾对角球就不狡猾吗?”
今萧仍一脸正色:“因为我发现您有些轻敌,每次见我落下风就放松警惕了,这个时候反击稳赢。”
“原来是这样,受教受教。”他心情愉悦,拿起手机查看时间:“我们去餐厅吃点东西,补充体力,不然等下去酒会可要饿肚子了。”
今萧说好。他们叫上ailsa和别洛夫,一行四人离开了羽毛球场。
第3章
中西结合的餐厅,正好适应每个人的口味。
周措与别洛夫交谈,ailsa做翻译,今萧默默在旁边吃饭,没有加入聊天的打算。
他十分体贴,不时为大家添茶倒水,动作本能且随意,是长年养成的温和与周全,让人感到自己被关照,心里非常舒适。
“他说,离开中国前要开一个告别派对,想邀请你参加……”
ailsa有些局促,当她翻译的时候,周措的目光落下来,让她没办法坦然对视,而当他转过头与别洛夫说话的时候,她又忍不住神情专注地看着他的脸,双眸变得很深很深。
桌上手机震动,打断了美妙的气氛,周措接起。
“喂……怎么了?我明天回去……嗯,那你把卷子放在书房,我帮你签就是了……”
不多时,通话结束,他摇头笑说:“我女儿琰琰,考试考砸了,不敢让她妈妈签字,只能找我帮忙。”
闻言ailsa脸色微变,握着汤勺的手僵住,瞳孔里的光芒瞬间黯下去。她反应太过明显,今萧看在眼里,倒不以为然,这并没什么好意外的,试想一个三十七岁的男人,相貌英俊,事业有成,他怎么可能到现在还孑然独身呢?瞧那左手无名指的婚戒,他从未掩藏自己的婚姻状态,他有家庭,有妻女,只是不知道ailsa与他之间发生过什么,竟一直自欺欺人到现在。
桌上气氛变得有些微妙,ailsa神情落寞低头不语,周措却依旧谈笑自如,好似什么都没有察觉。转头看看夏露,由始至终,置身度外。
别洛夫也完全在状况之外,他不晓得身旁的翻译小姐为何缄默,自己用英文问道:“周,你的孩子多大了?”
“八岁,小学三年级。”他说。
后来,直到酒会开始,ailsa的情绪一直无法缓解,她喝了很多酒,与很多人碰杯,酒精让她不再拒人千里,原本的高傲仿佛只是自我保护的伪装,她心里其实有柔情万千。
而今萧恪尽职守地跟在周措身侧,随他穿梭于衣香鬓影之间,杯盏交错,谈笑风生。她换上了天鹅绒的连衣裙和一字带高跟鞋,都是新买的,西方大众品牌,款式简洁优雅,性价比高,不说也看不出这一身统共花费不到五百元。
酒会进行过半,她已经对这个环境非常适应,一开始有些紧张僵硬,不知该说什么,也怕别人问话的时候自己答不上来。但渐渐就发现,她只是周措的陪衬,抑或说装饰,没有人会真正关注她,她只需要保持基本礼貌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