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揣着心思,他们仨在正月初四那天夜里坐上了回程的火车。值得一提的是,宋银川买到了卧铺票,三个人回去没遭什么罪。
一觉睡醒,还有俩小时才到站,陈绯晕晕乎乎地从上铺翻下来,去简单洗漱。
回来的时候,宋银川还在酣睡,肖策已经把早餐准备好了,是他们提前买好的自热饭。
陈绯坐在下铺肖策的床边,拆开一次性筷子挑了两筷子菜,嚼在嘴里,好像味觉失灵,尝不出半点味道。
陈绯提不起精神,脑子里乱糟糟的,她伸手拽过桌边的可乐,抠开易拉环,一口气喝得见了底。
肖策看得愣神,忍不住开口:“一、二、三……”
陈绯:“嗝——”
肖策发笑,下一秒,做好了被陈绯回怼的准备。可是没有,她正默默注视着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发现肖策看回来以后,陈绯悻悻地移开了目光,望向窗外。
那里有飞驰而过农田、树木、路标,也有明净广阔的天空和振翅远去的飞鸟,还有……模糊的肖策的倒影。
肖策问她:“没有胃口?”
陈绯嗯了声,说:“带耳机了吗?”
肖策从包里翻出耳机递给她,陈绯连上手机,就势往肖策床上一趟,侧身向里。她点开手机,先切到微信,给轩轩发了条消息。然后才戳到音乐app,随手戳了首歌。
陈绯说:“到站了叫我。”
“好。”
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对她说这个字,陈绯淡淡地想,突然觉得有点憋闷,她抬手按了按心口,自嘲:也不一定,或许很快还会再听到一次。
她闭上眼,音乐声顺着耳机线震颤她的鼓膜。
“送君千里直至峻岭变平山/惜别伤离临请饮清酒三两三/一两祝你手边多银财/二两祝你方寸永不乱/半醉半醒日复日/无风无雨年复年/花枝还招酒一盏/祝你娇妻佳婿配良缘……”
错位了,陈绯想,要是五年前肖策离开的时候她有这样的胸襟,不至于会有今天。如今的她若和五年前一样,也不至于会有现在。
火车终于到站,他们随着人流从南出口走出来。
寒风卷起细碎的尘埃,刮在裸露的体表,生疼生疼的,宋银川缩了缩脖子,感觉自己跟片皮烤鸭没两样。
“就到这吧。”
离开拥挤的人群,来到南广场开阔处,陈绯突然开口。
她语气平静,只是被风吹得头发乱舞,肖策一时没理解她的意思,还伸手要替她梳理乱发。直到陈绯让了一下,又往后撤了半步,肖策才觉出不对劲。
他的手僵在半空,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什么意思?”肖策慢慢垂下手,声音发涩。
陈绯从随身的包里摸出个鼓鼓囊囊的小布袋子,放到肖策手上拎着的塑料袋里,她说:“你送我的东西在里面,还给你。”
肖策的脸颊肌肉都不会动了,他思绪凝滞,想不通似的拧着眉,“我不明白。”
陈绯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她想,一定是可乐喝多了。与肖策对视,她语气放松,轻佻地眯了眯眼,说:“肖工是跟我们厮混久了,降智啦?”她从外套侧兜里摸出张银行卡,在肖策眼前晃了晃,“你该不会忘了我为什么找上你吧?银行卡我已经拿到,现在我们之间的债也清了。所以,以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
陈绯话没说完,手里的那张卡被肖策一把夺了过去。
肖策的手在发抖,紧紧盯着陈绯,当着她的面,猛地用力掰断了那张卡。而后,举着破碎的卡片,对陈绯说:“现在卡毁了,你说的,要回开户地重新补办。”他朝她靠近一步,“我包你路费和住宿费。”
陈绯根本没料到肖策会这么做,以她对他的了解,在这人来人往的公共场合,他肖大工程师无论如何不会舍弃脸面。
他应该克制又体面地回答她,好。
陈绯一时怔忪,风沙撩得她双眼又痒又疼,她定了定神,说:“用不着,钱我转出来了。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去找你,你也别来烦我,好吧?”
“不好。”肖策捏着那卡,断裂处扎在手心,疼得发麻,他执拗地盯着陈绯,“不好。”
陈绯皱眉,露出厌烦的神情,“你这样就没意思了。我从前就跟你说过,等我觉得烦了,我们就分开,是你心甘情愿答应的。”
是,是他答应过的。
肖策脸色发白,嘴唇翕动,像还有话要说,陈绯先一步截断他,谑笑道:“你活不错,本来不想这么早跟你摊牌的。但你跟我说你打算买房子,这让我压力很大啊……你说你以后要真搬来我们小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多尴尬。”陈绯觉得自己已经适应了这样的说话节奏,她的语速越来越快,机关枪似的扫射着面前的靶子,“我话都说这么明白了,你该听懂了吧?房子别买,你要还是决定搬来,我就立刻搬走。”
“我、我以为……”肖策嚅嗫,语气虚弱。
“以为什么啊……你不会真以为我会跟你过吧?”陈绯好笑地看着肖策,轻描淡写地发问,“你有资格吗?”
肖策抿了抿唇,固执地望着陈绯,他眼底隐有红痕,可仍旧没有放弃。
陈绯突然有些害怕,怕他再度开口后会出现变故,怕明确的前路出现诱人的岔口,怕自己扛不住,会不顾一切顺着那条岔路冲进迷雾里去。
好在,轩轩及时地赶来了。陈绯两个小时以前给他发消息,让他来接自己。
尽管恶心人,但这是个正确决定。
发现肖策的脸色在看见轩轩的那一瞬间灰败下去,并再也不打算多说一个字时,陈绯在心里这么说。
“还杵着干什么?”陈绯与轩轩站得很近,她曲臂抱胸,语气寡淡,“各回各家吧。”
肖策收回自己的全部情绪,木着张脸不发一言,他深深地看了陈绯一眼,拖着两条腿转身离开了。
陈绯直挺挺地站着,望他的背影,他走得不快,但即便不快,也终于再怎么都看不见了。
轩轩去搂她,只觉得陈绯身体僵硬,他皱眉,低声说:“小绯,人不能总在同一个坑里摔倒。”
陈绯想说,你说得对。但是她没力气再开口了。
子弹打完,全数中靶,她只剩下一具空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