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从他们像《圣经》里摩西分开红海一样放干地下河后, 乔伊很快找到了“衔尾蛇”图腾下的金属门,密封胶条藏在岩石与年岁后,与潜水艇使用的双节阀门十分相似,如今已被各种微生物占据。
门后又是一条暗道。
他们现在的深度已超过地下1.5公里, 差不多一个大型矿井,凡尔纳科幻小说《地底旅行》中, 白洛克博士带领他的队伍进入地下170公里深处, 见到尘封地下几十亿年的大海, 他们才走十分之一。
李文森弯腰走在平坦的石灰岩斜坡上, 仿若走在三千年前埃及帝王谷墓室, 两侧石壁上到处可见信手涂鸦的“壁画”,都是随意用粉笔写就的公式草稿,随着年岁斑驳褪色,只能依稀看出内容包罗万象。
李文森垂下眼眸, 视线扫过腕间手表。
10:27p.m.
……
这里地面平坦,乔伊终于通情达理一回,允许她自己行走。她安安静静地跟在乔伊身后,昏暗光线仅能勉强辨别脚下道路,她手臂拂过粗糙的石灰石, 无意识地扣了一下墙面。
走在前方的乔伊, 忽然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
他没有回头,只是朝后伸出左手,隔着半米的距离,黑暗里, 慢慢地握住她的手指。
“曹云山的执刑时间是10点30分,你生命中重视的人不多,他算一个。”
她手掌冰冷,全是冷汗,指甲深深陷进手心,他一根一根把她的手指掰开:
“我承认我十分嫉妒这一点,但我明白他对你的意义,所以,所以……”
他顿了顿,似乎是不大擅长这样安慰的话:
“如果你害怕,心疼,或是想要哭泣,我们就休息一会儿,我可以抱着你,装作没看见。”
李文森没有说话,也没有停下,乔伊却分明感觉到她的手指因为他的话抖了一下,那细微而压抑的颤抖,顺着她冰冷的血液一路流进他的血管……死亡这种事,不会多一分,也不会少一秒,他会死,她也会死,那么她为什么要为此难过,又为什么要停?
“我没事。”
她纤细的手指蜷缩在他手心,轻轻握了一下,又很快松开:
“接着走,我们还要走多久?”
乔伊顿住。
他望向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回应,她只不过是微微回握了他的手指,他的心脏已经无可抑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下一秒,他忽然转身,长腿微曲,随意坐下,李文森一句“what the **”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人已经被他搂进怀里。
“别动。”
乔伊伸手按住她的后脑勺,细碎的黑发陷进她颈弯:
“你不累,我累了,我猜这段甬道快到尽头了,就这样休息一下。”
李文森立刻说:“这完全是打脸,都叫你不要抱着我走了,你非要说我轻得像十二岁的木乃伊。”
木乃伊,木乃伊,又是木乃伊。
她十二岁时身材一级棒的好吗?就是近年来瘦了一点。
“十二岁的木乃伊比你可爱多了,至少它们不撒谎,也没有你那么重的防备心。”
乔伊整个脑袋的重量都靠在她肩膀上,语气懒洋洋的,手指却极其准确地按住李文森试图撑起来的手:
“我说了,不要乱动,你现在可是坐在我腿上,如果不想在这种地方和我做.爱的话,就安分一点。”
李文森:“……”
用乔伊这样的嗓音近距离开车,真是太要命了。
李文森不再乱动,安静地趴在他怀里,甬道寂静无声,她手表秒针的声音再度浮上水面,一声一声,滴滴答答,无休无止。
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低头又看了一眼时间。
10:29 p.m.
黑色长发原本绑着,在水里发绳早就断掉,这一低头,就一丝一丝散落下来,蜿蜒落在乔伊手臂上,他伸手接住她的发尾,慢慢笼在手心,又握住她的手:
“他把你从十七楼推下,可他并没有恨你的理由,你向警方揭发他是凶手,可你看,你的手一直在发抖。”
乔伊漫不经心地玩着她的发尾,她漆黑的长发缠绕在他指尖,又像流水一样滑走。
“文森,他为什么要杀你?”
“……”
“你又为什么不救他?”
李文森下巴搁在乔伊肩膀上,嘴唇张了张,却什么都没说。
她一闭上眼,就会回到曹云山那个□□一般的公寓——墙壁上永远挂满似笑非笑的面具,小丑在书架上一圈一圈的走,木质的士兵爱上毛线狐狸,狐狸却爱着一株永不盛开的玫瑰花。
而曹云山坐在童话的中心,看着她,像个无人问津的国王。
他朝她微笑,眼神寂寞又乖张,对她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唇上。
“嘘。”
他说:
“小文森,这是我们的秘密,你答应我永不告诉别人,就让它随着我们死去。”
……
是了,她不能说。
她知道此刻有谁在笑,有谁在哭,有谁呱呱坠地,有谁颠沛生命,但她不能说,不能看,不能管,更不能救……她如此疲惫,还没长大就开始疲惫。有时她觉得人生累极了,有时她又觉得这二十多年来一切都是幻觉,她其实根本没有出生,这一切也根本没有发生过,只有秒针往前走,丧礼钟声一般,滴答,滴答。
……
“没有为什么。”
李文森从他怀里扑腾着站起来,拍拍腿上的泥巴:
“非要找个理由的话,可能是因为他长得太丑了吧。”
乔伊:“……虽然按传统审美观念他确实与我有一定差距,但文森特,这样敷衍的借口简直是在考验我的人生观。”
“为什么不信?青蛙长得都不好看。”
李文森手指冰凉,盯着手表上的指针,看着它滴答、滴答、滴答,最终越过12点方向,分时针“咔嚓”一声,与10:30分重合。
她笑了笑,那点莫名的笑意在寂静如坟墓一般的地下,居然有一分毛骨悚然:
“而曹云山啊,他可是青蛙中的青蛙王子。”
……
同一时刻,g岛监狱三十三号。
墙上挂钟指向晚上十点三十分,走廊地面上没有一丝灰尘,不远处入口有警察持枪驻守,白色普通的防爆门静静地关着,一切如旧。
死刑室隔音效果并不是很好,除了一开始几句隐隐的人声,后面逐渐悄无声息。这也是寻常的事情,有些犯人喜欢挣扎,有些犯人习惯认命,死前除了恐惧,别无他物,死时也只是无声喘息,瞪着垂死的眼睛,就像砧板上大口呼吸的鱼。
看来这是一个认命的犯人。
听说背了好几条人命。
年轻的警察百无聊赖地站着,身姿笔挺,却确实无聊。注射死刑不是什么高危工作,根本无需持枪护卫,他被特别指派过来,也不知道为什么。
几秒钟后,他腰间的对讲机响了一下,一小段静噪过去,很快自动接通:
“是,刘易斯长官。”
……
“没有意外,注射已经开始了。”
……
“是,明白。”
不知对讲机里刘易斯和他说了什么,年轻的警察皱起眉,随即利落回复道:
“收到,我马上过去。”
……
氰.化物只要几分钟就能彻底致死,现在估计人已经死透了,何况里面还有一个警察,出入这条走廊也都要刷指纹,该出问题早出问题,没出问题就出不了大问题。
南侧监狱发生大规模暴.动,那是他的管理区,刘易斯警官要他立刻赶去控制现场。
警员朝执刑室看了一眼,不再犹豫,转身离去。
三分钟后。
防爆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位年轻男医生慢悠悠地推着白色停尸车从房间里走出,他戴着口罩,唯一露出的锐利眼眸却始终低垂,看不清其中神色。
停尸车上盖着白布,隐隐显出白布下的人形,一边消防栓勾住布角,差点滑落,露出白布下一张苍白的、毫无血色的面容来。
那是曹云山。
他闭着眼,神情平静,仿佛只是生了一场大病。手臂上的针孔因不曾有人帮他按压,仍在持续不断渗出细细的血液。
推车的男子伸手拂过他的脸,把白布盖了回去,伸手按在门口指纹锁屏幕上。
“叮”一声,门锁开启。
男子低头整理了一下口罩,随即不紧不慢地推着车,朝外走去。
……
“青蛙王子?这个词的重点是在青蛙还是在王子?”
乔伊和她只休息了几分钟,很快继续出发,但这回互换了位置,李文森走在乔伊前面,还大有一种要把耳朵掩起来的趋势。
因为从三分钟前开始,乔伊就一直处在一种……嗯,学龄前儿童式的不依不饶中。
“如果是前者,我依稀记得曹云山是哺乳类动物。”
李文森头也不回:“那就后者。”
“那么问题就更加严峻了。”
他跟在她身后,语气十分冷淡:
“’王子’这个词在中世纪以后已经脱离了它原本的含义,逐渐变成全世界女性对未来理想配偶的一个愚蠢的统称,基于这一点,我不得不善意地提醒你,小姐,曹云山并没有多少能成为’理想配偶’的潜质,更重要的是你已经和我订婚了,再使用这样的比喻就显得有失妥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