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尖,慢慢地划过她的唇角。
下一秒,他俯下身,吻住了她。
……
一开始只是浅吻,随后便无法遏制,他的指尖,他的气息,他的手指握住她的裙摆,即便是素色的麻纱,在他手中,也无端显出几分别致的惊艳来。
如果她现在睁开眼,就会沉没于他的眼眸,如同沉没于海洋。
……
许久许久。
直到山峦那头也出现隐隐约约的光亮,乔伊才松开她,吻了吻她的眼睛,起身离开她的房间,雕花铜锁再度落下,发出“咔嚓”一声轻响。
而就在门锁落下的同一时刻。
李文森躺在床上,在满室菲薄的晨光里,慢慢睁开眼睛。
*
第二天李文森醒来得特别迟,家里的电灯泡电视机电冰箱都醒了,她才打开房门,睡眼惺忪地去冰箱边找东西吃。
午后浓郁的阳光,从窗户里一点点透漏进来。
桌上的饭菜还是热的,从早餐到中餐都有,马丁尼橄榄酒盛在高脚杯里,搭配广州街头水晶虾饺,青瓜寿司长了眼睛,头上别着一枝小玫瑰,一看就是伽俐雷的风格。
李文森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随手把一只虾饺塞进嘴里,刚想习惯性地问一句“乔伊呢?”,就看见藏在她言辞中的男人,正穿过一层一层白色的亚麻窗帘,从走廊深处朝她走来。
黑色碎发,浅色长衫。
山茶花、旧琴谱、白日光。
亚麻窗帘轻轻扬起,远处山川如幕,近处繁花似锦,李文森怔怔地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叼在嘴里的饺子忘了咬。
伽俐雷同样沉浸于乔伊的美色无法自拔,李文森刚缓过神,就听它热泪盈眶地赞美道:
“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李文森:“……”
乔伊大约刚从画室里出来,食指因握画笔,沾着一些青色的颜料。而李文森和他面对面站着,眼底有明显的青黑,看上去就像一只鬼。
下一秒,她弯起眼眸,自然地晃了晃手里的虾饺:
“早上好。”
“早上?”
“晚上。”
李文森面不改色:
“吃了吗?”
“当然没有。”
伽俐雷立刻抢在乔伊前面回答道:
“先生什么都没有吃,一直在耐心地等您和他一起。”
收到来自乔伊冷淡的一瞥,伽俐雷抖了一下,麻溜地改口:
“然而他此刻显然没有吃饭的心思,因为他正全副身心投入对广阔历史的研究,齐心协力、众志成城,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立志要为祖国母亲做贡献。”
……
除了身边多了一台成语造诣丢尽祖国脸面的电脑,这样的生活,仿佛回到了时间刚刚开始的时候,他们两人话都不多,总是一个看书,一个看片。李文森蹲在冰箱前,恍惚觉得自己把过去的七八年活成了一片空白。
她去过的地方是空白,她读过的书是空白,她没有养过猫,没有交过朋友,也从不曾认识乔伊。
时间过去了,就没有了,人活过的岁月,是不存在的。
伽俐雷因为滥用成语,被不耐烦的乔伊直接关掉了感知系统。冰箱里遍寻不到她想吃的芒果班戟,李文森只能自己踮着脚去够冰箱最上面一层。
她买家具的时候,多买了一扇粉色的屏风,把餐厅和客厅分成了两个部分,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乔伊修长的双腿,正毫无风度地搁在茶几上。
他许久没有等到李文森爬出来,半晌,终于忍不住说:
“你是把自己关进冰箱里了吗?”
“没有,我在找东西。”
“找了二十分钟的东西?”
男人扬起眉,语气冷淡至极:
“抱歉,我担心的不是你会不会冻到,我担心的是我的冰箱。”
李文森:“……马上。”
这台老冰箱的确是乔伊赞助维修的没错,花的钱几乎可以买三个比这好得多的冰箱。
她对食物有一种执念,越是吃不到,越是执着。在把上层几乎翻遍了也没找到她想要的东西后,李文森不死心地拉开冰箱的冷藏层——说不定那天她脑子秀逗了呢,把现金当废纸扔到垃圾桶里也不是没有过的事。
她一层一层地拉开冷冻柜的门。
第一层放的是一位木乃伊的头皮,第二层放的是她形形□□的口红,第三层铺满了耐寒菌类,正在冰天雪地里茁壮成长,第四层放的是……
咦,这是什么?
一团被环保袋包的严严实实的东西,四周还用胶布贴了起来,摸起来硬邦邦的,似乎是骨骼,又似乎是冰冻的肉类。
这个袋子,她看过两次了。
可上一次见到它时好像并没有用胶带封住,这一次为什么又突然严实了起来?
乔伊从没对她掩藏过什么,连手机的解锁指纹也帮她设置了一个,方便她随时随地来他这里打超级玛丽……这个袋子里,难道里面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伽俐雷被乔伊锁上,乔伊在客厅。
屏风下有一小层隔空层,李文森趴在地上,飞快地看了一眼……乔伊正戴着耳机,不知正听什么,神情十分专注。
时机大好。
她睡衣里可没有藏匕首,就迅速站起来,从冰箱上层抽出一只红酒启瓶器,螺旋形钢材尖利无比,能刺透软木,正好可以无声无息地划开胶带。
黑色纸袋静静地躺在冰箱最底层,袋口上覆着一层冰雪,尘封了许久的模样。
这里面会藏着什么?
乔伊的日记本?乔伊的小黄书?处男的技术不可能那么好他一定看了什么小黄书……
黑色纸袋两边分开。
李文森蹲在地上,嘴角的微笑还没收起,已经凝固在那里。
黑色皮毛,嫣红鲜血。
她的蠢猫列奥纳多躺在冰箱最底层,满身的冰雪与伤口,依稀看得出她当年捡它回来时的模样……此刻,正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
“李文森……”
……
“李文森。”
……
“李文森?”
……
乔伊戴着耳机,仍分出了些微心神注意李文森的动向,许久没听到她的悉索声,连喊三声也没人应,眼神顿时锐利起来,扔下手中的笔记,起身朝屏风后走去。
“李文森!”
他拉开屏风的时候,李文森正坐在地上,一边拾起地上散落的散装苹果派,一边静静地关上冰箱的第四层。
红酒开瓶器咕噜噜地滚了滚,停在他脚边,不动了。
她做了什么、看见了什么,一目了然。
“文森。”
乔伊慢慢在她身边蹲下,神情中破天荒的带着一点束手无策:
“抱歉瞒了你这么久,但这只猫死的时候,你刚刚死里逃生,身体机能和情绪都十分不稳定,我没有办法在那个时候告诉你。”
“我知道。”
“这只猫死的很快,并没有经过什么太大的痛苦,只是死前跑的远了一点……”
“这个我不想知道。”
李文森打断他,眼神一派平静:
“我当时的确情绪不稳,你想瞒住我是正常的,我能理解……吃苹果派么?”
“你不必这样。”
乔伊盯着她漆黑的眼眸,手在理智说不能之前,已经伸出,想把她拥进怀里:
“如果你觉得难过,愤怒,被欺骗,我就在这里,你无需压抑自己的情绪。”
“我没有压抑自己的情绪。”
他的气息像潮水一样涌进来——让人不得不想起昨天晚上,这个男人压抑的语言和亲吻。
李文森闭上眼。
下一秒,她站起来,恰好躲过他的拥抱。
“只是一只宠物死了而已,乔伊。”
她用脚关上冰箱门:
“每分钟都有一个物种灭绝,每秒钟都有成千上百的人丧生,每一毫秒宇宙里就有恒星湮灭,一只猫死了而已,我真的不难过,我也不会问你它是怎么死的……顺便提一句,我们已经分手了,已经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了。”
他们已经分手了。
她内心的强大无人能敌,知道自己的死期也能喝茶、煮面、谈笑风生,和他在一起时就从未寻求过他的安慰,如今她离开他,就更不需要。
乔伊望了一眼自己空落落的手,阴影处,慢慢攥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