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低血压,真的……”
被闯进卧室的蔚清宁一把抓住,从被窝里拖了出来后,凯兰很无奈,扶着自己的头,在沙发上坐下,痛苦不堪。
“早上才有低血压,午睡有什么可低的?”蔚清宁根本不理会他。
见蔚清宁这么不讲理,凯兰只好穿着睡衣倒在沙发上,有气无力:“那么……有什么急事吗?”
蔚清宁坐在他面前,转头看着落地窗外大片的海,倾泻进来的阳光让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来。
他慢慢地,斟酌着开口,说:“请你帮我一个忙。”
“说吧。”凯兰扶着头,趴在沙发上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
蔚清宁脸色平静,缓缓地说:“你帮我,杀了吴离离。”
“哦……”他应了一声,继续像死鱼一样趴在沙发上。良久,才猛然抬头看着他,惊问:“吴离离?就是……就是和你一起来的女生?”
“对。”他淡淡地说。
他崩溃地叫出来:“一个小时前你还对她情深意重!”
蔚清宁打断他的话:“别追究理由,你去不去?”
“你自己为什么不去杀她?”
“她是我喜欢的人,关键时刻我会下不了手。”他冷淡地说。
凯兰怔了怔,然后跳起来:“你还骗我说她不是那个人,居然说她只是山鬼……难怪我第一眼看见她就觉得毛骨悚然!我早该知道,世界上怀有辟异剑的,只有她啊!”
“她如今已经入魔了,我也是想带她来见见你,看你感觉怎么样。”
“那么现在又为什么要杀掉她?因为她入魔了吗?”他忽然笑出来,凑近蔚清宁,捏住他的下巴看,“喂喂,你好像也入魔了嘛,而且,是为了她吧?”
蔚清宁把他的手一把打开:“去不去?”
他犹豫地看着他:“我说实话,这事情我要是帮你做了,等你后悔了,你说不定会跑来砍了我……”
蔚清宁压低声音,语调却在微微颤抖,几乎无法控制:“但我现在绝望了,她甚至,根本不喜欢我……轩辕说得对,我也许,可以放弃她。”
潮水的声音,在窗外隐隐涌动,明亮的蓝光,在室内粼粼闪烁,蔚清宁的周身,包裹着动荡的光线,让他看起来,虚幻迷离。
“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被自己的执念害得很惨的。”凯兰无奈地摊开手,“反正我不会借你的,虽然我的七宝妙树号称是天地间唯一可以对抗辟异剑的武器,可是万一弄不好,会是她把我的七宝妙树劈成两半也不一定!”
“放心吧……”他淡淡地说,“她现在力量还没有恢复,绝对不是你的对手。”
凯兰看着他,低声说:“女娲的力量消失了,盘古刚刚从沉睡中醒来,你又入魔……人间早就已经摇摇欲坠,你再杀了她,神族和魔族的局面,会不会很难收拾?”
“这又关我什么事?”蔚清宁冷笑。
“好吧,你这个偏执狂,天地动荡对你来说,一点关系都没有!”凯兰一脸牙痛的样子,深深吸气,“你既然等了这么久,那么再等一等又怎么样?你不亲手杀她,她也总是要死的,一百年后吴离离就不存在了!”
“那又怎么样?”
“反正我绝对不去杀她。我只给你一个忠告——下辈子,你可以陪着她一起长大!”
蔚清宁微扯一下嘴角:“好吧,我会谨记的。”
话不投机,既然他不肯去杀离离,蔚清宁也没有强求,站起身,走到屋外。
他面前云朵高远,海天广袤,这个世界,一片空茫的蓝,透明如同琉璃。
离离穿着白色的裙子,一个人坐在海边的岩石上。
她的脚下,凌乱的花开了一地,海边的荒草,杂乱的红树林,灰黑的礁石,唯有一身白裙的她,和身后的海天一样干净清透,有一种仿佛只要注视久了就会被她完全占据整个身心的力量。
他忽然在这一刹那间,深深悲恸。
为什么只因为一刹那的绝望念头,就要让她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为什么,得不到的东西,宁愿毁掉,也不愿意让别人得到。
为什么,命运是怎么样,他就得怎么样。
他走向离离,脸上的笑容温柔,深深凝视着她。
他牵着离离的手回去,他们踏着沙滩,留下长长一串并排的脚印。
那个时候,他在心里想,也许并没有绝望。也许有一天,她什么都没有了之后,会转过头发现,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直都守在她身边。
等到,她失去柯以律的时候……
等到她走投无路,只剩下他一个依靠时……
那么,她应该就会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不肯放开吧。
风暴过后,恢复了通讯,嘉南的夺命连环call果然开始了。
“我怎么找不到你们?你们在哪里?为什么要去那里?干嘛不带我们去?在那里干什么?给我地址我也要去!”
一连串的咆哮追问,让离离不得不把手机移开,尽量离耳朵远一点。
蔚清宁把手机拿过来,很冷静地说:“嘉南,这是我们的约会,你别来破坏。”说罢立即挂掉电话,把他、嘉希、明月瞳、楚沁承全部列入拒绝用户。
离离嘴角抽搐,她简直可以看到嘉南捏着电话大声咆哮“你们这两个见色忘友的混蛋”的情景了。
“别管他。”蔚清宁说着,牵着她的手上船,“走吧,总算可以离开了。”
他们的船,和柯以律的船,一起在码头启程。
海鸟低飞,天碧如蓝。
她靠在船尾,看着与她方向相反的,柯以律的船。
两条白色的船只,在蓝色的大海中,互相相望着,渐行渐远。
最后,凝望的彼方,终于变成了一个白点,被地平线吞没。
蔚清宁带着离离去了很多地方。
希腊的帕特农神庙,苍凉的断壁颓垣之外,蔓草青青。他们一起走过的希腊小街道,九重葛的花从人家的阳台上倒垂下来,大片紫色烂漫无比。古希腊已经不存在,所有的希腊老房子,都是拜占庭风格。
清澈的尼罗河边,挨挨挤挤全是阿拉伯人,埃及所留下的,只有金字塔和文物,沙漠中一望无际的彼方,夕阳落日,一片暮色。
在卢浮宫内他们看到汉谟拉比法典,隔着玻璃看那块黑色的玄武石,蔚清宁指着上面一条,慢慢地把那世上只有寥寥数人能辨认的楔形文字翻译给她听:“若有妻子指责丈夫对她不好,并且她没有犯错就被丈夫冷落或背弃,她可以带着自己的嫁妆,回到父母家中。”
在恒河边,无数濒临死亡的人,从炎热的各地赶来,投身于圣河。清晨笼罩的雾气下,灰蒙蒙的河边,印度的原住民已经成为贱民,他们的语言是英语。
整个世界的神,仿佛都已经在这个时代毁灭了。
天地这么辽阔,人世这么繁杂,陌生的国度,听不懂的语言,她再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唯一可以做到的,只有跟着蔚清宁。
在维也纳的街头广场,他们在广场旁边的咖啡店里,她吃冰淇淋,他喝咖啡,广场上的鸽子在灿烂的阳光中慢慢踱步,肥胖得飞不起来,旁边的鲜花颜色娇艳,开得让人沉醉。
鸽子走来走去,恋人们哭泣欢笑,花朵开开落落。
连时光,都变得那么美。
离离偶尔抬头去看蔚清宁,他睫毛浓密,乌黑而纤长,罩住清亮的眸子。有时候不巧,正好他回过头,四目相对。
蔚清宁微笑着,轻声说:“我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一些事。”
离离含着冰激凌的勺子,睁大眼看他。
“在这么多陌生人,这么多陌生的地方,唯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就好像,又回到远古时代,在辽阔的大地上,我和她孤零零的两个人,并肩在风中驱驰,一片花瓣落地的时间,从昆仑到东海,一路上全都是苍茫荒凉,天上地下,似乎只有两个人可以携手……”
“你和她……那个人是谁?”离离托着下巴问。
他看了看她,把目光转向外面,低声说道:“是我以前……喜欢的人。”
离离顿时“啊”了一声,八卦之心熊熊燃烧起来。
看着她陡然一亮的眼神,蔚清宁都无语了,一伸手把她的头按在后面的沙发上:“你就这么高兴我有喜欢的人?”
离离按着自己的头,赶紧辩解:“哎呀……我只是很好奇嘛,你喜欢的那个人是怎么样的?”
“她……不喜欢我,一意逃避,可我就像对她着了魔,无法放手……后来,我们在昆仑山上激战,毁灭了成千上万的星辰,破碎的星辰变成流星滑落整个天际,最后她终于屈服,在流星成雨中,被我困在身边,再也无法离开……”
离离满脸黑线:“你这样做,好像不对吧?”
他低声说:“是不对……但我没有办法,除此之外,我没有其他方法把她留在我身边。”
她托着下巴看他良久,忽然轻声说:“喂,你好可怕……”
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低声问:“你……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什么感觉?”她迷惘地问。
他深深地凝望她,好久好久,见她一直茫然,终于慢慢地移开了目光,转头去看窗外的风景,然后缓缓说:“我还以为……你会在八卦的明月和嘉南那里,听过这些事。”
“没有啊,你虽然绯闻很多——连和我都有——但是这一段,我真的没听说过!”离离摇头说。
他默然低头,冷冷地“嗯”了一声。
气氛有点冷下来,离离有点不自在,便问他:“她很漂亮吧?”
蔚清宁看了看她,说:“是个美人。”
“美人啊……”离离趴在桌子上看着他,“怎么样的?”
他沉吟良久,说:“无法形容……她美得就像烟云一样,全身上下蒙着光彩,令人几乎看不清楚,飘渺恍惚。”
“呵……”离离深吸了一口气,想象着那个女孩子的样子,却怎么也想不出来,只好一边挖着冰激凌,一边看着面前美丽得仿佛淡淡生辉的蔚清宁。
蔚清宁有一种很奇异的魅力,让人在看见他的时候,忘记身边一切事物,仿佛置身于四月春日桃花下,坐在林间流泉边,看着空谷中烟云弥漫。
他整个人,尽善尽美,流光溢彩。
然而她在心里想,可能蔚清宁喜欢的人,也和他一样,是一个仅仅看外表,会被他吸引而深深着迷的人,然而相处起来,一定很辛苦。
因为,仰望着太过完美的人时,都是,只有仰慕,却无法心动的吧。
就在她出神的时候,忽然听到蔚清宁问她:“喂,离离,你喜欢的人,又是怎么样的?”
离离想了想,说:“没什么啊,我这么普通的人,也就是想要一个普通的男孩子来配我吧。”
“可是女孩子总是有自己的梦想吧?”
“梦想吗?”她想了好久,才低声说,“类似于……安静,不大说话,但温柔起来的时候,却又令人特别安心的那种。不需要像你这么漂亮,有一点也就够了;不需要像你一样强悍,能在危险逃命的时候,牵住我的手也就可以了;然后……在我伤心难过的时候,会陪我说说话,不需要让我一下子就开心起来,只要他会陪在我身边,也就够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终于停了下来,呆呆地望着窗外。
花朵依然在盛放,鸽子们依然在慢慢地踱步,喷水池旁,依然有人丢进一枚硬币,许下心愿。
他们的愿望是什么,他们能实现自己的心愿吗?
可这个世界,连神魔都没办法随心所欲地生活呢。
世间,哪有人能一生一世称心如意。
像是看出来她的心思,蔚清宁伸手,轻抚她的头发,轻声说:“离离,虽然我不是让你很满意,但,或许给我一点机会……我们也可以在一起。”
因为他轻轻的这一句话,她的心口,猛地抽搐起来。
血脉暗暗波动,流过她的胸口,悸动。
她其实深深地知道,自己必须要离开父母,再也无依无靠;她也知道蔚清宁是足以保护她的,因为他这么强大厉害,只要她一心一意地把自己交托给他,只要她点一下头,以后的人生,繁华无尽,锦绣灿烂。
就像,蔚清宁家的花园,开满艳丽花朵,无须考虑任何四季更迭,只需要沐浴在春日阳光下,就是一生。
然而,这么美丽的诱惑,铺展在她面前的大片幸福,她全都视而不见。她倔强地露出笑容,扬头看着蔚清宁,低声说:“不,蔚清宁,你应该找个更好的人相伴一生,而我能够喜欢的人……也不是你。”
蔚清宁注视着她,慢慢开口,嗓音温柔如春风拂过:“离离,你可以考虑几天再回答我……因为我们,会在一起很久的,不是吗?”
她没说话,低下头,心虚地沉默着。
始终不发一言。
“不过,没有关系,如果哪一天,你觉得不开心,或者伤心失望的时候,只要你一回头,我就站在这里。”
他笑容温柔,动人心魄:“我会,一直守在你身后,等着你的。”
法国的乡村,在八月的时候,尤其有印象派的风格。枫丹白露森林附近,那些如同塞尚描画出来的山林、莫奈涂染过的池塘,色彩鲜明,光点明亮,带着一种近乎虚幻的灿烂光影。
柯以纾挽着柯以律的手,和他一起穿过橡树林,抬头看前面平坦的山原上,伫立着的大庄园。
这里是柯以纾和柯以律长大的地方,房子里面所有的一切都是遵照法国古典主义建筑的华美风格修建布置,连走廊挂的大幅油画都是当时的风格,只是把原主人的画像换成了希腊神话。
柯以纾兴高采烈地拉着柯以律:“终于可以吃到家里的菜了,哥你开心吗?”
柯以律点点头。
柯以纾撅起嘴:“开心就笑一个么……”
他无奈地朝她笑笑,说:“我有点累,你倒是很有精神嘛。”
“真没劲,好不容易回家了,你却还是这样。”她不高兴地嘟囔着。
佣人过来请他们去用餐。在宽阔的餐厅内,柯以律在长长餐桌的另一头坐下,却被柯以纾拉起来拽到她旁边,冷开胃头盘和汤上来之后,柯以律一抬头,刚好看见了墙上的大电视,有点诧异:“什么时候出现的?放这里好像有点不协调?”
“我就喜欢改造我们的家,怎么舒服怎么来。”柯以纾笑眯眯地说着,熟练地拉开柜子,拿出遥控打开。
柯以律有点好笑:“当初是谁啊,还嫌弃神话故事挂在走廊不协调,非要给我画几幅油画挂上去,害我天天坐在房间里扮雕塑。”
她笑眯眯地说:“你要不是我哥,我干嘛调戏你啊?”
柯以律无语中,只好抬头看电视。
播放的正好是新闻,讲的是卢浮宫游客发生争执后,用四种语言对骂的无聊新闻,那两个大叔互相对骂的时候,因为动作姿势都没什么变化,只需要拍声音就行,于是镜头无聊地转过去,在玻璃金字塔前游移,然后忽然找到焦点,对准了正从卢浮宫中走出来的一个少年。
那是个十八九岁的东方少年,正从玻璃金字塔中走出来,向镜头扫了一眼,但并没有在意,只是转头看着身后的一个少女,微微而笑。
只因为他这淡淡笑容,他身处的折光无数的金字塔,他身后华美的宫殿,似乎全都一瞬间隐去,化为模糊一片,唯有他的周身蒙着灿烂光华,胜过漫天烟花的色彩。
一刹那,所有的人似乎都被惊人的美丽击中,连那两个正在进行精彩绝伦的四国语言骂战的大叔,都停了下来,说不出话。
那少年似乎早已习惯,他根本不理会纷纭的外界,目光只在身后那个女孩子的身上,见她在人群中不知所措,他便很自然地牵住她的手,带她避开摄像机。
那女孩子却一点都不出众,只是一个看似普通的东方少女,乌黑的长发衬着一张小小的脸,整个人有一种游离于这个世界的感觉。
她被那个惊人美丽的少年拉着手,低着头,匆匆穿过人群,消失在镜头中。
记者这才像是恍然大悟,镜头又转回来,重新对着那两个吵架的人。
可是吵架的人也没有心情了,围观的人也一哄而散,不由自主地想再看那个少年一样,慢慢向那边涌去,场面一片混乱,主持人切换了画面。
柯以纾凉凉地说:“原来蔚清宁和吴离离也在法国。”
柯以律默然转头看外面,远处起伏的丘陵,远处的树叶在阳光下闪耀出刺眼的白光,让他的眼睛,觉得有点不舒服,忍不住按住自己的双眼。
柯以纾看着他,忽然放下刀叉,很认真地说:“哥,我们结婚吧。”
柯以律怔了怔,放下挡着自己双眼的手,看着她:“什么?”
她似乎有点紧张,捏着手中的餐巾,小声说:“我们小时候就说好,要在一起永远不分开的……既然这样,我们结婚吧。”
“那都是小时候玩闹的游戏。”他低声说,“以纾,你是我妹妹。”
“我不是!我是被抛弃的,因为我从小就有令人惧怕的力量,所以连我父母都抛弃了我……那个时候,是你把差点死掉的我带回了家!”她的眼睛渐渐地红起来,似乎要哭出来一样,但她强忍着,继续说下去,“小时候,我不会控制自己,也曾经伤害过你好多次,可是你每次都挡住自己受伤的手,笑着对我说,不要紧……不要紧……哥,那个时候我就想,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因为你是我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以纾!”他打断她的话,说,“回去睡一觉,明天……你就知道,不能开这种玩笑。”
“什么玩笑?你以为,这只是玩笑吗?”她大声吼出来,“难道明天,我就会改变现在的想法?”
她鼓起了这么大的勇气,才能说出那句话,可谁知,却被一下击溃。
她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无论如何也忍不住。她只能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向外跑去。
“以纾!”柯以律在后面喊她。
她却早已经冲出门外,不知去向。
柯以律坐在桌前,关了嘈杂的电视,一个人坐在夏末的室内,看着外面明亮的景色。
因为心头的烦闷与莫名的悲伤,他长久地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一直沉默了好久。
回国的第一天,离离终于得到批准,可以去看自己的爸爸妈妈。
她兴高采烈地抱着礼物,蔚清宁陪她走到楼下,然后说:“我就不上去了,在楼下等你吧。要是有什么事,随时通知我。”
“嗯。”她立即就冲上楼去了。
用颤抖的手敲门,妈妈给她开了门,然后惊喜地叫出来。
她把手中的东西一丢,紧紧抱住了妈妈。透过妈妈的肩膀,她看见自己久违的家中,正在看电视的爸爸和弟弟,忽然之间,泪流满面。
她的房间里,熟悉的一切都还没有变,仿佛都在等待着她回来。
白色的木床,粉红小花的被子,书架上高高低低放置的漫画,桌上的草莓闹钟,笔筒里毛茸茸的鸵鸟笔,桌角老是长不大的仙人球,拉开一半的小紫花窗帘,窗口的风铃,轻轻地在风中晃着,声音清脆……
她靠在门上,闭上眼,深深呼吸着自己房间里的空气,然后,终于露出微笑。
她张开手臂,对着自己房间内所有的一切,轻声说:“喂,我回来了!”
“女儿,你真是太幸福了,这么好的学校,还组织学生去欧洲游啊?”妈妈兴奋地接过名牌香水,闻了闻,说,“不错不错,比空气清新剂好闻,放厕所里用肯定好。”
弟弟问:“姐,你暑假里会回来住吗?”
离离摇摇头,说:“我……应该还是会住校吧。”
“住多久?”
离离踌躇了一下,低声说:“也许会一直住下去……”
“既然这样的话,女儿,我们商量一下吧!”爸爸插进来,说,“我们准备把一个房间腾出来当书房,不过你放心,书房里也会放一张床的,这样你回来后就可以睡了。”
离离看着他们高兴的表情,低声说:“可是……也许以后,我会从a学园退学……再回来呢?”
弟弟顿时做了一个昏倒的姿势。
妈妈大惊失色:“女儿啊,不会吧?你会被开除?你会被开除!”
“不是不是……我只是说也许,我不太习惯那里的课程,可能跟不上……”
“跟不上有什么关系啊?有保送啊!不是说a学园的任何学生都可以保送重点大学吗?我还以为你有出息了!”妈妈顿时快要哭了。
弟弟悲痛欲绝:“我的新书房,我的新卧室……”
离离看见一家人悲痛欲绝的样子,只好说:“好吧,我会一直在那里呆下去的……”
“这才好嘛!乖女儿,妈妈给你做饭去,香菇菜心和木耳炒蛋,怎么样?”
离离赶紧点头,说:“我帮你洗菜。”
“姐,先别洗,荧荧姐都找你好几天了,这两天还天天打电话来问你的消息呢,你赶紧去看看她吧。”弟弟指指后面那栋荧荧家的楼。
离离“啊”了一声,赶紧拿起电话:“我出去一个多月,没有和荧荧见面,她一定是担心我了。”
接电话的人不是荧荧,而是她的妈妈。
“阿姨,我是离离,荧荧在吗?”她问。
荧荧的妈妈一听见她的声音就很激动:“离离,你到哪儿去了?我们……荧荧前些日子打了你好多电话,都没找到你!”
离离没想到荧荧和家人这么关心自己,不由得眼睛一热:“阿姨……我前些日子学校组织出国旅游了,所以手机不是很好用……”
“离离啊,不是我说你,放暑假了,你应该第一时间就想到我们啊,赶紧过来,荧荧一个人很寂寞,暑假在家很孤单,每天就盼着你来让家里热闹一点!”
离离的声音立即哽咽了:“阿姨,我……”
“快过来吧,荧荧现在就在等你呢,你赶紧的!”
离离在电话这边拼命点头,放下电话,说:“妈妈,我先去一趟荧荧家。”
“快去快回,马上回来吃饭啊!”
“嗯,半小时!”
荧荧家和她家住得不远,是在高层的顶楼。
荧荧的妈妈打开门看见她,立即转头对内说:“离离来了。”
离离有点诧异,往里面看了一眼,只见客厅的沙发上坐着荧荧,正在看电视,听到开门声音,立即便转过头。
离离一边脱鞋子,一边叫她:“荧荧……”
话音未落,荧荧从沙发上跳起来,眼中隐隐青光迸射,抓起面前的玻璃茶几,就向她砸了过来。
怀中还抱着纪念品的离离,猝不及防,眼看那个玻璃茶几向着自己压下来,上面的水果、烟灰缸和花瓶一起旋转掉落,她下意识地举起自己怀中的盒子,挡在自己的脸前,身体在空气中轻飘飘地往后退去。
谁知荧荧的母亲一直站在她身后,见她退后,立即把打开的门一把带上了,而刚走到她身边的荧荧父亲被茶几上掉落的烟灰缸砸中,头破血流,他却一点都不在乎,直扑上来,一手就抓住了正靠在门后,已经避无可避的离离。
被按在门后的离离,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玻璃茶几往自己的面门砸了过来。要是被砸中的话,她一定会整张脸全都变成血肉模糊的一块。
她吓得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甩开正在拼命按着她的荧荧父亲,伸手在空中劈去,茶几在空中被她分成两半,向着两边分开,砸向荧荧的父母。
在他们眼看着玻璃茶几飞来,无处可避的惨叫声中,离离扑倒在地,想要将他们拉低避开茶几,谁知手臂刚刚碰到他们,茶几已经飞来,他们在被茶几砸到的瞬间,居然全都烟消云散,消失不见了。
荧荧砸茶几、她的父母抓住她、她甩开他们、劈开茶几、荧荧父母消失,都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就在玻璃茶几落地摔成粉碎,离离还在怔愣的时候,对面的荧荧已经向着她扑来,双手向着她狠狠抓去。
她的指尖在离离面前划过,那双手,如同猛兽的利爪。离离缩头避过,荧荧的手立即插入她身后的防盗门中,铁质的门上,赫然就是五条指痕。
离离吓得转身就跑,可是门已经被关上,她无路可逃,前面就是客厅的阳台,可是阳台也是封闭式的,而且就算冲破玻璃,下面也是十多层的高楼,她跳下去,绝对没有能生还的可能性。
她靠在背后的玻璃上,瞪大眼看着他,看着荧荧一步一步走上来,手指泛着冷冷的寒光。
她吓得全身颤抖,失声叫了出来:“荧荧,我是离离啊……你……你是不是不认识我了?”
“废话,他当然不认识你了。”有锐利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荧荧的身后,一个女孩子浮现在半空中。
火一样的女孩子,玫瑰花般绽放的美丽。
离离愕然睁大眼,低声叫了出来:“柯以纾……”
“我等你好久了哦,离离。”她在沙发上坐下,托着腮看着离离,笑颜如花,“蔚清宁在你家设下了保护,我没办法进去,所以只好找到这里了。”
离离看着面前杀气腾腾的荧荧,再看看笑容灿烂的她,不由得微微打了个冷战:“柯以纾,你……”
“喂,吴离离,你为什么不去死呢?”不等她说话,柯以纾就打断了她的话。
离离愣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你为什么不去死呢?”她轻轻地,又说了一句,“我和我哥,明明生活得这么好,你为什么突然要出现呢?你死了的话,这个世界多美好!”
离离下意识地辩解:“我没有,我只是……”
“你只是无辜的,对不对?全都是别人喜欢你,你根本就一点都不知道怎么办!”她说着,声音依然清亮,只是语调陡然尖锐起来,“吴离离,你去死吧……要不你去死,要不,你杀了你最好的朋友活下去!”
她话音未落,抬手一挥,僵立在离离面前的荧荧,立即挥手劈了下去。
离离立即缩起身子,可是毕竟全身都笼罩在她的攻击下,肩膀被一把抓住,冰冷的手指立即插进了她的身体内。
离离身体内的辟异剑受激,在瞬间便破体而出。
但是,面前这个人,是受控的荧荧,她最好最好的朋友,在她最难过的时候,只有荧荧,是她和原来世界唯一的联系。
她真的没办法,杀掉自己最好的朋友之后,还能自顾自活下去。
她在瞬间转身,辟异剑被她伸手向后引去,白光击溃她身后的阳台玻璃,在乱飞如雨的碎玻璃中,投向远处夜空,不知去向。
荧荧的手指已经穿过皮肤、肌肉,捏碎了她的肩胛骨。
她在剧痛之中,身体摔倒在满地晶莹的碎玻璃之中,裸露在外面的皮肤顿时全都被划破,周身全都是血珠渗出。
辟异剑在体内,蠢蠢欲动,就要破体而出,她将自己的手用力地按在地板上,将辟异剑逼到不能伤害荧荧的那一边去。
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看着逼上来的荧荧,她的指甲尖利地泛着寒光,就要将她撕成碎片。
她脑中一片空白,几近崩溃,只是死死地将自己的手紧握成拳。
辟异剑的锋芒已经突出她的掌心,却被她死死封住,不让它冒出来。
闭上眼,她仿佛看到那个雨天,黄昏艳紫色的光晕中,隔着一天一地的雨,她看见了柯以律。
人生,就此改变。
这样也好,死在荧荧的手下,再也没有被迫与家人分离的难过,一夜之间转变成魔只是一场噩梦,再也不需要,和柯以律成为仇敌……
就像做梦一样,回到自己无忧无虑,只是个平凡少女的日子。
只需要,忍住那一瞬间被自己最好朋友撕裂的痛苦。
就在她沉入对死亡的期待,紧紧闭上眼睛时,眼前的一切,却忽然安静下来。
没有刺入她身体的手指,她也没有被撕成碎片,她的面前,似乎面对的是一个凝固的世界,时光静止,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呆了一下,慢慢地睁开眼。
泪眼中只看见蔚清宁俯下身看她,他的容颜如同春日丽阳,让她看着他的时候,仿佛全身都沉浸在暖融融的和煦空气中。
只需要这一眼,她刚刚闭上眼迎接死亡的决心,便被击溃了。
她轻轻地,颤声叫了一声:“蔚清宁……荧荧怎么了?”
“那不是荧荧,只是柯以纾幻化出来影子,就像她召唤出来的那些猛兽一样。真正的荧荧和她父母,还在卧室睡觉呢。”
他的笑容温柔,让她顿时安心下来。好像,只要站在他的身后,就什么事情都不需要担心了。
柯以纾却一点都不慌张,只是慢慢地站起来,看着蔚清宁,用温柔悦耳的声音,问:“蔚清宁,你要和离离一起上吗?”
“收拾你需要蔚清宁和离离姐吗?我来!”随着外面小孩子嚣张的声音,嘉南已经从阳台外冲了进来。
随着他进来的,还有凌厉的风。高层上玻璃破碎,外面的气流强烈,把他们几个人的头发全都吹得零乱,衣裳猎猎作响。
“嘉南,不要……”离离扶着墙站起来,低声说。
嘉南顿时气愤地一指柯以纾,问:“她把你朋友一家害得这么惨,你不会还想要放过她吧?”
“不是……我想,还是我和她解决比较好,毕竟……她伤害的是我朋友。”她低声,但坚定地说。
“这才对吗!”嘉南赞许地说,退了开去。
蔚清宁看着她还扎着玻璃碎片的手臂,忍不住轻声叫她:“离离……”
“没事。”她转头看他,点了一下头,说,“放心吧。”
“喂,要是你赢了离离姐,那我们就放过你了。”嘉南对着柯以纾喊了一声之后,打开冰箱找了个刨冰,一边挖着一边吃,一脸悠闲自在看好戏的样子。
就在嘉南挖下第一勺红豆冰的时候,柯以纾已经高高扬起自己的手。她手底下,大片猛兽涌出,疯狂地扑向她。
房间内,顿时骤然暗下来。在客厅已经残破的吊灯下,满室都是怒吼的黑影,层出不穷,夹带着高楼上凌厉的风声,呼啸声激厉,向着她猛扑。
蔚清宁站在旁边,一动不动,冷眼旁观。
眼看离离就要被重重暗影束缚住,但她手掌张开,掌心中辟异剑白光透体而出,连暗黑虚空都能斩断的,世间最锋利的武器,瞬间把那些围上来的野兽斩开,化为烟尘四下飞散。
在飞散的烟尘中,白色的剑光,向着柯以纾圆转滑去,弧线如同月牙,圆满的新月痕迹。
柯以纾翻身来回闪避,想要避开剑光,可辟异剑无形无影,如幻如电,快到极点,让她无法无法看清来势,在闪避的时候,早已经被剑光割开,肩头顿时血如泉涌,受伤的地方,和离离被荧荧抓伤的地方,几乎在同一处。
她按住自己的肩膀,手边的幻兽顿时如蛇一般扭曲起来,光芒隐约,最后终于归于暗淡。
离离慢慢地向她走去,手中的辟异剑探查不到杀气之后,渐渐地收敛了光芒,缓缓往她体内缩回去。
她站在柯以纾面前,低声问:“如果你要杀我的话,为什么,要把我朋友卷进来呢?”
柯以纾捂着伤口,蜷缩在地上看着她,不说话。
“你可以伤害我,但请你不要伤害荧荧,她和我们的事情,一点关系也没有……”
话音未落,柯以纾忽然指尖一抖,刚刚因为力竭所以积蓄在体内的最后一点力量终于迸发出来,如同血红色的蛇信,向着她的身体狠狠刺过去。
离离下意识地一偏头,想要避开她的攻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条红线,已经向着她的心口钻进去。
在嘉南的惊呼声中,蔚清宁早已右手在空中虚抓,那条细细的红蛇,顿时停滞在半空中,哧的一声化为烟雾。
就在这一刹那,柯以纾纵身跳下阳台,在扑面而来的阳光中,化为幻影。
嘉南丢下刨冰,大叫:“别跑!”
离离看着他从窗口跳下去,半空中一溜火光,他小小的身影一闪就不见了,急得喊出来:“嘉南!”
天空中空荡荡的,嘉南早就消失了。她的面前只留下城市的车水马龙,下面来往的车流,喧闹嘈杂的街道上,没有一点异动。
良久,她才朝着空气喃喃地说:“别被人拍下照片,当成飞碟啊!”
蔚清宁在她身后笑出来,拉着她的手,让她在沙发上坐下,然后小心地帮她把嵌进皮肤的碎玻璃渣给挑出来。
离离这才疼的手臂颤抖,他每动一下,她就觉得肌肉抽搐了一下。
蔚清宁握着她的手微微皱眉,轻声道歉说:“对不起,我来得太迟了。”
离离赶紧摇头,说:“没有,刚刚好……”
一抬头,却看见他的双眼,凝视着她的时候,就像落了两颗星子在双眸中,明亮而深幽。
被这样的眼睛注视着,每个人,都会觉得自己幸福的吧……
离离在心里,不由自主地这样想。
但,因为自己心口骤然的跳动,她还是很快就将自己的眼睛移开了,看着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在自己的手臂上轻轻地摸过,就像花瓣轻触自己肌肤的感觉,轻微而温柔,让她本来就已经脆弱的心口,像是被加上了重重一击。
好软弱,好想在他的肩头靠一靠,让自己喘一口气。
因为,她真的好累,好像什么都会失去,什么都不能留存在她身边。
而蔚清宁这么强大,那么,在很累很累的时候,她是否,也可以倚靠着他休息一下呢?
但,不喜欢一个人,却在自己软弱的时候,把他当做自己的倚靠,这个想法,是不是太过自私了?
所以她硬生生地把自己的手臂从他的掌中抬起,低声说:“我……好像已经好了,没有关系了……”
“回家去让医生再看一下吧。”他说。
离离点点头,打开卧室的门,走到昏睡在床上的荧荧身边,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她倒是一点受伤的痕迹都没有,只是还在昏迷中。
蔚清宁俯身扶起她,说:“别担心,他们很快会醒来的……说不定他们会去报警,说自己家被人洗劫了呢。”
离离虽然情绪低落,但听他这样说,也不由得笑了出来:“荧荧可真惨。”
“神族和魔族的争斗,是不可以把普通人卷入的,我会去和神族干涉,以后……应该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她松了一口气,抬头对他笑了笑,说:“嗯,谢谢你……柯以纾说,你还保护了我的家人……”
“只是让神族和魔族的人难以进入你的家而已,要是地震什么的,我也没办法保护啊。”他笑着说。
她也笑起来:“我们这边,不在地震带上。”
蔚清宁在黯淡的灯光下,看了她好久,直到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才开口,轻声说:“离离,你笑起来比较好看……以后,要开心一点。”
离离默然地跟着他一起出门,坐电梯下楼。
电梯匀速下降,楼层的数字,慢慢地变化着。
在一片安静中,她听到蔚清宁黯淡的嗓音,在她耳边轻声响起:“有时候,我真不甘心……从始至终,能让你开心的人,全都不是我。”
她心口猛然颤动,抬头看他。
他的脸却隐在电梯暗暗的灯光下,看不分明。
嘉南在沿着柯以纾的那一点气息,一路向东追去。
瞬息之间,越陌度阡,前面已经到了郊区。
大片的枫树林,簇拥着一弯月牙似的湖水,波光粼粼。嘉南眼看着柯以纾投入下面的枫树林之中,立即跃下去,一把抓住她的背上衣服,想制住她。
谁知她一声呼啸,声震林樾,随着叫声停止,她踉跄地摔倒在枫树林中的花朵间。原来她被离离伤得也很重,一直都在勉强支撑着,到这里终于是强弩之末,再也无力逃跑,委顿在枫树林下。
嘉南踏着那些盛开的铺地红花,一步一步向她走去。
柯以纾背靠着枫树,愤愤地盯着他:“你说过你不会插手的!”
“我是说离离输了我们就不插手放你走,可你输了还使坏啊!”嘉南一脸理直气壮,抬起手,就要向她攻击。
柯以纾吓得紧闭上眼,惊叫出来。
就在她低呼出声时,面前忽然人影晃动,嘉南对柯以纾的攻击顿时全都被那人挡住,那人根本不理会嘉南的攻势,右手穿过他卷起的疾风,干净利落地抓住他的领口,将他从护身的气旋中一把扯了出来。
嘉南吓得手脚乱蹬,大叫:“柯以律你这个大坏蛋!”
柯以律抓着他,冷冷地看着他:“敢到我这个大坏蛋家里杀我的妹妹,你自己不是坏蛋吗?”
被他毫无波澜的冰冷眼神扫到,嘉南顿时觉得全身寒意,毛骨悚然。他一指柯以纾,大叫:“要说大坏蛋,谁能比她更坏啊?她借助离离姐的好朋友杀她,离离姐根本不能还手,只好眼睁睁等着被自己的朋友撕碎呢!”
月湖波光粼粼,柯以律的睫毛微微一动,目光转向柯以纾。
柯以纾已经站起来了,背靠着枫树站在福禄考花丛中。她受伤后脸色苍白,但面上却带着倨傲的冷笑,声音低沉,一字一顿无比清晰:“是,知道仅凭自己的力量是无法杀了吴离离的,所以只能借助于她的朋友……可她是魔怪,我身为神族,一定要杀了她!”
柯以律目光黯然,一时沉默。
嘉南打断她的话:“哼,说得振振有词,其实还不是卑鄙地利用离离和朋友的友情做杀人工具?有本事你自己来杀啊,为什么要把无辜的人卷进来?”
柯以纾根本不理他,只是抬手一指嘉南:“哥……这小孩也是个危险人物,你快杀了他,不然对神族不利!”
嘉南觉得身上寒毛直竖,一脚向柯以律踢去,想要逃跑。
柯以律听到风声微动,已经松开他的衣领,转而抓住他的脚踝,左手在他胸前一按,嘉南顿时失去了平衡,被他倒提着,趴在地上,气得大叫:“柯以律你欺负小孩子!”
柯以律瞄了他一眼,眼睛微眯。
嘉南知道他眼神中的意思——要真欺负你,你现在早就不是整个的了。
他吓得毛骨悚然,被柯以律丢在地上后,赶紧抱着一棵树爬起来,结结巴巴地看着他:“喂,柯以律,给你一个忠告……你这个妹妹,比你可怕多了!”
说完,转身就狂奔离开。
柯以纾指着嘉南,急切地说:“哥,他……”
“我没接到杀他的任务。”他淡淡地说,一边扶住身体虚软的她,低声问:“还好吧?”
“嗯……被那个吴离离,伤到肩膀了,好痛……”她抬头看着他,眼泪情不自禁就流下来了:“哥,我是怕你担心我,所以我才没有告诉你,就一个人去了……”
“嗯。”他应了一声,就扶着她进去了。
柯以纾忐忑地观察他脸上的表情,可是他一切都如平常,冷淡平静。
她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强烈的不安来。
“哥,你还在因为我……在家里说的那些话,而生我的气吗?”
他摇头:“没有。”
她一直提在半空的心终于略微放下,抱着他的手臂仰头朝他笑出来,“我就知道,哥对我最好了……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淡啊?”
他低声说:“只是在想,离离这么普通的山鬼,从我手下逃生,也许我不自觉地手下留情了,情有可原,可她居然能伤到你,这不是很奇怪吗?”
“难道她不是山鬼?”她顿时瞪大了眼。
柯以律无奈:“怎么会?我亲眼见到她被山鬼附身的。”
“但是,我听说,族长对她也很重视,他曾经吩咐过,你一定要亲手杀了她,是不是?”
柯以律沉默着,良久,才说:“是,我要亲手杀了她。”
“希望你不要忘记自己的承诺,不要让我失望。”旁边忽然有人说。
是一个看起来年龄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正站在门口,浑身披满水色波光。阳光反射在水波之上,从他的背后照过来,却没有给他加上一丝血色,他脸色异常苍白,带着一种长久不见阳光的虚弱。可他只需要站立在那里,整个室内,就顿时亮起来。
柯以律低头,叫他:“族长大人……”
他朝柯以律微微一笑,走进来看了看柯以纾,伸手在她的肩上虚按,金光流泻,她的伤口肌肉立即生长,眼看着像被手抚平一样,恢复成光滑肌肤。
他转身看着柯以律,说:“有件事,我要交给你。”
柯以纾不敢迟疑,立即转身出去,把门带上了。她在月湖边的椅子上坐下,静静地看着头顶的绿荫,粼粼的波光在她的脸上跳动,和她的神情一样变幻不定。
柯以律会奉命去杀了吴离离吗?
还是……他会像上次一样,不但带着吴离离逃避神族的追杀,而且还为了她和神族的人动手?
上一次,族长出乎所有人意料,轻描淡写地把事情压下,引起众人议论纷纷,也导致柯以律被解除了所有任务,而这一次,追杀吴离离的任务又被交给他,似乎族长完全忘记了前车之鉴。
好像,能杀吴离离的人,只有柯以律一样。
难道是这一次,他已经做了万全的安排,即使柯以律有心,也无法帮到离离吗?
她忍不住,转头朝着那边的窗户看去。
隔着玻璃,她看见一道如同霓虹一般的光彩笼罩在室内,流光溢彩的红橙黄绿青蓝紫,迷离变幻,神光耀目,令人不可直视。
柯以纾下意识地伸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然而,在她的唇角,终于流出了一点淡淡的笑容:“七宝妙树……”
吴离离,这一次,你真的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