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溟秋是个温柔细心的人,他一进来看见电视开着,便关切地问:“怎么了,还是常常半夜惊醒?”
“嗯。”柯以律示意他坐下,自己则挑了个与他不远不近的距离。
“醒了之后,就不要起来,躺在床上一会儿,说不定也能重新睡着的。”他说着,抬手指指他的房间,“里面也有电视,何必半夜起来坐在这里看呢?”
“我喜欢看大一点的。”柯以律一副“关你什么事”的口气,“深夜到这里,有什么事情?”
“哎,还是这么没礼貌,也不给客人倒杯茶。”他站起来,径自走到厨房去,柯以律立即说:“我给你倒水吧。”
“不用了,你根本就不懂茶。”他说着,轻车熟路就进去了,见茶是碧螺春,便洗过茶杯之后,先倒了水,然后稍待一会儿,再投入茶叶。
出来的时候,柯以律也没有理他,反倒是他关切地端着杯子,问:“厨房里有碗,是刚吃过东西吗?这么晚了,你自己做的宵夜?”
“你明知道我什么都不会做。”柯以律说。
“唉,现在楼下的粥馆早就已经关门了,你是早就知道自己今晚会失眠,所以昨晚就打电话去叫他们送过来了?”
柯以律说:“我现在养成了习惯,每天晚上都叫人送一份过来保温着。”
韩溟秋笑起来,低声说:“好习惯。”
他喝了半杯茶,才问:“以纾呢?”
“不知道,可能出去玩累了,就不回来了吧。”
“好像一点都不担心,你们以前不是一天都离不开对方的吗?”韩溟秋微笑道,“难道你在这边还另外有什么事?”
柯以律没有理会他,只是微微皱眉。
韩溟秋侧身过去,在他耳边轻声说:“是你……收留了一个魔族吧?”
柯以律猛然转头看他,韩溟秋微笑着,在此时电视上忽明忽暗的光线下,热茶袅袅的清气让他的面容变幻不定:“君上希望你不要和魔族的人牵扯不清,所以我只好深夜奉命到此,向你要一个人。”
“这里只有我一个。”柯以律冷笑道。
“以律,你难道连君上的话都要违抗?”
“我并没有违抗他的意旨,只是我这里,真的没有其他人。”他淡淡地说,站起来有想要送客的意思。
韩溟秋轻轻将茶杯放在茶几上,玻璃与玻璃撞击,咔的一声轻响。他站起来,目光看向旁边的客房。
柯以律根本不以为意,抬手一指大门:“这么晚了,我要休息了。”
韩溟秋一言不发,站在客厅之中,右手高扬,在空中画了个半圆。
五月的夜晚,气温适宜的室内,陡然寒冷起来,盛着热茶的玻璃杯,一声轻响,裂成碎片。可那里面的茶,却早已冻成了冰块,碧绿的茶叶被冻在冰中,悬浮在冰中。
紧接着,只听到破裂的声音连响,所有的玻璃都受不了骤然的冷热,在猛然收缩间,爆裂开来,茶几、花瓶、水晶灯,甚至是水管、电器、墙壁,全都在极度严寒之中,猛然爆裂。
原本精心设计装潢的房子,顿时变成台风过境后的灾难之地,墙壁开裂、电器全都爆掉、装饰品一律粉碎——连花瓶中的玫瑰,也在冻成冰之后,被飞来的碎片砸到,掉在地上摔成红色的碎冰。
躲在隔壁更衣室中的离离,只穿着一条睡裙,一瞬间被隔壁传来的寒气,冻得血液都差点凝固,抱着自己的身子,牙齿格格作响。幸好她体内的灵气在寒气入侵肌肤的一瞬间便运转全身,自然而然地在周身血脉中流转,让她不至于被那种极度的寒气夺去生命。
韩溟秋站在室内,右手高扬,看着柯以律,一字一顿地说:“好吧,既然没有人,那么我的寒气,想必也冻不死什么人。”
柯以律一言不发,左掌虚劈,向他击去。金光耀眼,无形的利刃向着他激射而去,竟是直接攻击韩溟秋。
韩溟秋伸手挡在自己面前,空气中的水汽被他凝固,周身骤然凝结出大片的冰,像一个透明的蚕茧,将自己全身护住。
柯以律的光刃在冰上撞击着,散乱四射,就在韩溟秋松了一口气时,散乱的光在空中流转飞舞,回旋来去,细密地交织在一起,天罗地网一般,紧紧地缚住了韩溟秋身体外的冰层。
韩溟秋想要凝聚冰晶将那些利光震散,却发现自己被束缚在当中,根本无法挣脱。他呆在冰中,看着外面的柯以律,无可奈何。
柯以律靠近他,伸手敲了敲冰层,唇角微扬,说:“你要小心点,一定要努力维持这层冰,万一坚持不住的话,哪怕出现了头发丝那么小的一点裂缝,我的光刃也会乘隙而入的,到时候……你就糟糕了。”
说完,他转身就进离离躲藏的房间去了。
“柯以律,你不要忘记了,她是你答应过族长,一定要亲手杀死的人!”
柯以律的脚步停了一下,但终于还是没有理他,径自进去了。
只剩下作茧自缚的韩溟秋苦笑着,在冰中自言自语:“混蛋,有没搞错……”
正在努力抵御寒气的离离,头发上都结了细细的冰渣,她脸色惨白,不住地打颤,连唇色都开始乌紫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承受不住的时候,柯以律一脚踹开已经结冰的门,将她拉了起来:“走吧。”
离离跟在他的身后,踉踉跄跄地跟着他跑到窗边,颤抖着问:“去……哪里?”
她口中的白气刚刚呵出,就在空气中凝结成冰晶,像雪花一样,飘落到地上。
“逃命。”话音未落,他伸手在前面的玻璃上一按,已经完全碎裂的玻璃,瞬间化为一地细碎的锐片。
他带着她从窗口一跃而下。离离只觉得自己的身子陡然失重,外面温暖的风立即拥住了她。
在骤然的冷热交融之中,她原本极度严寒的身体,就如瞬间融化,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她的裙角在空中哗哗地飞舞着,就像一朵云一样漂浮在空中。
柯以律牵着失重无力的她,带着她一起缓慢地下落,他们就像两片连在一起的叶子,顺着微风轻轻地自十六楼落下,踏在楼下正开着流苏一般花朵的红花继木上。
柯以律从花上跳下来,伸手托住她的腰,将她抱下来,她虚弱无力,就像云朵一样被他轻托在手中,他抱起她,发觉她的身子一直在剧烈地打颤,冷汗迅速地沁出来。
柯以律低下头,看着怀中的她,低声问:“现在好点了吗?”
她看着他,想说点什么,却终究还是无力,嘴唇颤抖了几下,没能张开。只有他的身体温暖,让她忍不住往他怀中钻了几下,就像雏鸟偎依在母亲的身边,想要寻找一个更贴合的角度。
他抱紧她,将她冰冷的脸埋在自己胸前。
她的呼吸细若游丝,轻轻地在他的心口处蔓延开,就像一条看不见的藤蔓,从他的肌肤处钻进去,顺着他的血脉,从胸口,到四肢百骸,到指尖,然后又回归他的心,在那里,终于开出一朵世界上最美丽的花。
柯以律抱着她,坐在那里听到自己静静的呼吸。
前面是暗黑的夜,车灯照在路上,恍恍惚惚。
就像在深海之中,世界没有了流逝的时间,一切烦嚣都消失无踪,只有他抱着她,前方渺不可知,未来无可名状,他们都是严寒深海中的游鱼,只能贴着对方的体温取暖。
月光圆满,照彻整个天宇。
蔚清宁在长空中越过,他五指虚按,指尖有一道灿烂光华,一直往前延伸,指示着离离的去向,苍穹之下,无法遁形。
他顺着她的灵力追踪,出了城市,沿着郊区冷清的道路一直往前,良久,前面出现了长长延伸的围墙。
他知道月湖这边是柯以律家,所以毫不犹豫,纵身越过围墙。
走了不久,眼前出现一个大湖,林中湖面就像一弯月牙,在月光下,俨然是一轮比天空中的月亮更明亮的新月。
在新月环抱的地方,只有一栋不算大的别墅,坐落在那里。
蔚清宁指上的光华散去,他的身影在月光下如同烟雾一样飘散,变成一缕似有若无的虚影,随风飘荡,掠过各个房间的窗外,然后停在其中一间的窗台上。
他幻影一样地站在夜风中,看着窗内。
幽暗的灯光下,离离正虚弱无力地靠在柯以律的身上,微微颤抖。
她白天其实只是劳累虚脱了,严重的是刚刚韩溟秋的寒气,彻底将她的身体摧毁掉了。无论外界的温度如何,她始终都冷得发抖,嘴唇发青,几乎要冻僵。只有柯以律贴合她的肌肤时,她的身体接触到他的灵力,才能让她体内的寒气暂时缓解。
所以她在无意识昏迷之中,一直抱着他,不肯松手。而柯以律也静静地抱着她,没有放开。
蔚清宁在窗外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却似乎也没有进去打扰他们的意思。
静夜无声,月光和时间一样,一片凝固。
离离在昏迷中,忽然喃喃地叫了一声:“柯以律……”
柯以律低低地应了一声,俯下头想要听她说什么。
离离艰难地睁开眼看着他,她身体虚弱,一直在打冷战,让她话语模糊,如同梦呓:“喂,柯以律……今晚之后,是不是……你依然是神族,我依然是魔族,我们就……依然还是非要你死我活才行?”
“不会……”柯以律低声说。可是他的心里,却深深地知道,他们其实根本就,没有机会的。
他是柯以律,她是吴离离;他是神族,她是魔族;他屠杀过无数魔神,而她却只是微不足道的山鬼。
人生如此,命运如此。
即使他们今晚偎依在一起,也不过是,上天给的一点点怜悯而已。
离离轻声说:“我啊,肯定永远都记得,在那个大雨倾盆的天气里……我在避雨的车站,一转头,看见了你……就像做梦一样,紫色的黄昏,冰凉的雨点,看见你的第一眼,我的整个世界都变了……”
她低低地喘息良久,才抬头朝他笑一笑,说:“不管神族和魔族怎么样,我们永远都是朋友,我们不要伤害对方……好不好?”
柯以律的胸口,忽然涌起大朵大朵的甜蜜来,那些温柔的甜意,在他的心口绽开,像年少时第一次看见漫山遍野夏花灿烂,喉口哽住,无言以对,只是眼睛在瞬间湿润了,温热一片。
这个一直冰凉冷漠的少年,却再也无法掩饰自己,他紧紧地拥抱住离离,将自己的脸埋在她的肩上。
两人自始自终,也不知道,有一个人正在他们的窗外,将一切都收归眼底。
月华灿烂,湖光粼粼,迷人眼目。
蔚清宁春日繁花一样令人迷醉的面容,在此时忽明忽暗的光芒下,忽然变得暗淡。他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站在湖边,看着月光在水面上点点跃动,脸上又忽然显出一种凄凉的悲哀来。
“柯以律,柯以律……”他轻轻念着这个名字,脸上现出极度愤怒来,目光冰冷,一瞬间,这个温煦少年狂怒勃发,就似要将这个世界毁灭一样。
然而他脸上的悲哀怨怼,只闪过一瞬,便立即消失了。
他纵身跃起,如同一片烟雾,飘飞到枫树的枝头,在枫树林上掠过,远远地将月湖抛到身后。
清晨即将来临,雾气笼罩着密林,一切都失去了影迹,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清晨到来,离离醒来看见天花板上满是金色的光芒,那金光在头顶不停地摇曳波动,若隐若现,像投影一般,恍恍惚惚。
她以为自己还在梦境中,等回头看到坐在自己床边靠着墙睡着、一直握着自己手的柯以律时,就觉得更应该是梦了——因为,不是在梦里,怎么能见到他这么温柔地倚靠在自己的身边安睡呢?
在那些恍惚投进来的光影中,柯以律沉睡的容颜,明明暗暗,深深淡淡,光线闪烁的每一刹那都是一幅绝美的画,令人移不开目光。
她不由自主地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像是想要证实一下,他真的是存在自己面前的,而不是自己的幻觉。
发丝微微一动,柯以律便睁开了眼,刚刚醒来的目光迷茫,微眯着眼看着离离,然后才轻扬起唇角,低声问:“还好吗?”
离离坐起来,觉得自己头还有点痛,但已经不碍事了,那种透彻骨髓的寒气也已经消失了。
她抬头对柯以律笑了一笑,点头说:“嗯,好多了……”
窗外照进来的投影让她迷了眼睛,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柯以律随口说:“是日光倒映在湖水上,照进来了。我帮你把窗帘拉上。”
“不用啦,我也要起来了。下面是湖水吗?”离离从被窝里爬起来,走到窗边,往下一看,眼前一片明亮,灿烂的阳光照在枫树林中的一泓湖水上,微风中波光粼粼,金光闪动,明晃晃地照彻他们周身。
“真美……就像月牙一样的湖水。”离离看着下面密林中的湖面,几乎连呼吸都忘记了。
柯以律转头看见湖水的波光摇曳不定,照在她的脸上,动荡摇晃。她本来平淡的五官,也不知怎么回事,在日光与湖光的照耀下,焕发出一种令人心惊的夺魄勾魂的感觉。
他心里一阵微微悸动,轻声说:“先换上我妹妹的衣服吧,等吃过饭之后,我们在湖边走走。”
“嗯!”她仰头对他一笑。
周围平静极了,他们并肩在树丛中漫步,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弥漫在他们身边。她看见枫树之下,是大片开得正好的花,粉红的,浅紫的,深紫的,密密麻麻,毫无间隙,就像在枫树下铺了茸茸一层紫色红色的锦缎。
离离踏着这繁花之中的石板路前进,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样,仿佛为了驱走心中不真实的感觉。
“柯以律,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他想了想,说:“可能是因为,你也救过我吧。”
“可是我救过你,你也救过我,好像已经互相抵消了呀。”她笑着问。
他很认真地想了一下,说:“虽然如此……可是,好像你救我一次,我再救你一次,然后再救一次……来来去去,可能就算不清楚了。”
她轻声笑起来,好像自己赚到了一样。
高远的蓝色天空,白云缭绕在蓝色的背景之中,纷乱如絮。下面是花开无限,天气真好,世界也真美好。
她笑着,轻声问柯以律:“这些花好美啊,是什么?”
柯以律说:“是我妈妈最喜欢的花,叫福禄考。她喜欢这种花的名字,福寿绵长,富贵繁华。”
离离望着树下绵延的花朵,感叹道:“福寿绵长,富贵繁华……我想你妈妈也一定是很漂亮的人,她将来在优雅地老去后,一定还依然在这里看着花,喝着茶……”
“她已经去世很久了。”他低声说,“我都快忘记她长什么样了,我现在只剩下一个亲人,我妹妹……幸好有她和我相依为命长大。”
离离愣了一愣,赶紧说:“对不起……”
“没什么。”柯以律低声说,“这个世界上,想要的,往往都得不到,想留在身边的,往往失去得最快。”
离离转头看着密林中一眼望不到边的花朵,忽然觉得这些红色紫色的热闹花朵,开得冷清极了。
她仰头看着柯以律,低声说:“至少,总有些东西不会那么轻易变化的。”
“但愿吧……”他轻声说,“但愿,我们以后还能在一起看看这样的风景……”
他话音未落,周围的树林忽然狂风大作,呼啸声尖锐响起,所有的树木都摇曳不定,惊鸟乱飞,一群群掠过湖面。
柯以律转头看见树林之上风从云动,全世界的云似乎都急促地聚集在他们的头顶上,原本湛蓝的天空,顿时暗下来,日光失色。
他皱起眉,说:“七星来了。”
离离虽然不知道七星是什么,但是看这个样子,也知道一定是厉害人物来了,不由得脸上变色。
“神族七星,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假名,分别以齐楚燕韩赵魏秦为姓,你没有听说过吗?”柯以律问她。
离离摇摇头,然后终于想到什么,问:“那,楚沁承和韩溟秋是其中之一吗?”
“对。我看这次起码来了六个,神族还真看得起你。”他简短地说,伸手拉起她,说,“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对手,但是我们还是先逃吧”
逃命这种事情,最近频繁上演。
离离在跟着柯以律出逃的时候,十分感慨。
自从被山鬼附身之后,她的人生就是在逃命,其中以从柯以律手下逃的次数最多,然而现在,她居然正在和柯以律一起逃跑。
天地之间风起云涌,枫树林中阴暗无比,他们两人放弃了大门,从旁边的小门逃出,往前狂奔。
离离跑了几步,忽然觉得身体虚弱,脚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幸好柯以律牵着她的手,眼疾手快地将她拉住,她才没有摔倒在地上。
他回头看着后面奔涌如浪一般向着他们倾轧而来的乌云,无奈地说:“可能会有点不舒服,你忍一下。”
离离点点头,只见他伸手劈开空气,前面的世界赫然出现了一个黑洞,时空被他破开,悄无声息。
那个洞一打开之后,就开始急速地收缩,“快点进去,等会儿就会消失的。”他说着,拉着她跃进那个黑洞。离离只觉得自己一跳进去之后,就有一股极大的力量将自己的身体往下拉扯,她的头嗡的一声,顿时意识模糊,只有五脏六腑被挤压得疼痛无比,让她顿时全身冷汗——幸好还有,柯以律在这一片黑暗中,紧紧握着她的,那一双手,让她不至于倒下。
不过,也只有很短的一个瞬间而已,眼前陡然一亮,她发现自己和柯以律站在一条街上,前面是商业街,后面是居民区,左边是梧桐树和小河,右边,是个公园。
这个地方,实在太熟悉了。
她扶着自己的胸口,一步一步地挪到公园的围墙边,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让刚刚瞬移的难受感觉过去。
柯以律在她身边,有点担心地问:“你没事吧?”
“还好……不过我以后宁死也不要这样了……”她说。
柯以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然后回头看着周围,自言自语:“不知道这是哪里?”
离离缓过一口气,说:“就是紫花公园啊,你第一次看见我的时候,还有你上次受伤被我捡到,都是在这里。”
“是吗?我倒没有注意。”他说着,抬头看了看周围,苦楝树依然开着淡紫色的花,丛丛簇簇的小花垂挂在树枝之间,微风吹来,成片的紫色小花簌簌地落下来,让他们满头满身全都是花。
离离赶紧抬手拍去自己头上和肩上的花朵,却看见柯以律的耳边有一朵一直在那里落不下来,她不由得笑了出来,伸手拉住他,说:“低下头。”
柯以律低头,感觉到她的手指探入自己的发间,轻轻地拨弄着。他发上的紫色花朵颗颗坠落,打着旋儿落在草地上。
五月末的天气,已经开始炎热,她穿着鹅黄色的裙子,领口露出白皙的肌肤,脖颈就在他的面前,他似乎可以看见那光滑的肌肤下,微微跳动的血脉。
目光再往上,他看见了她的下颌线条,唇角微扬,嘴角抿住,却有浅浅一个酒窝,仿佛里面含满了笑意。
他们贴得这么近,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可以闻到对方身上的气息,让人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像是为了缓解自己的不安,他稍稍后退了一步,抬起头,看着那些花树,没话找话地问:“这些是什么花?”
“是苦楝呀。”离离笑着说。
“苦恋吗?好奇怪的名字。”
“不是那个苦恋,是苦楝。”离离写在自己的手心给他看。他侧身来看,却看不出来,离离便伸手抓住他的手掌,在他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上“楝”字,说:“是这个啦。”
她的指尖冰凉,在这个夏日午后,让他的手心沁进一阵凉意。
他们站在花树下,看着所有的花静静地开落,良久,离离忽然低声说:“以后……说不定我们再也没有机会一起站在这里了吧。”
柯以律一时说不出话,良久,才慢慢地说:“不会的,我们以后,一定还能再见面的。”
可其实,他们都知道,在一起的机会,其实真的很渺茫。
风声呼啸,花叶在风中狂乱地横飞。他们抬头,看见天空暗沉。
七星来了。
可是天上地下,唯有这么大,他们能逃到哪里去呢?
轩辕居住的地方,阶下有兰草,庭中有梧桐,他是清雅洁净的人,不沾染一点尘埃。
蔚清宁沿着长廊一路走去,看见轩辕坐在庭院中煮茶。他对面的茶炉中,一壶茶水正在微微翻涌,水泡只有蟹眼那么大,火候控制得非常好。
蔚清宁在轩辕的对面坐下,皱眉说:“轩辕,你的人生就这么一点,别浪费在煮茶上了,喝什么不是喝?”
轩辕微笑着给他斟了一杯茶,递给他,说:“是啊,我的人生就这么一点,所以在活着的时候,我得做我自己喜欢的事情。”
蔚清宁见他这么说,只好接过来,小小地啜了一口。碧绿的茶叶,如玉如针,清香袭人。
但蔚清宁心情不好,根本没喝出什么味道来。他放下茶杯,说:“轩辕,我现在,觉得很失望。”
“对吴离离吗?”他问。
“嗯……长久以来的心血,忽然在瞬间化为乌有了。”他说着,捏着手中的茶杯,怔了好久,才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很灰心,就像你在沙滩上堆了一天一夜,终于建成了一个有千万建筑的大城市时,忽然一个巨浪涌来,所有的一切,都眼睁睁地消失在了你面前……”
轩辕低声说:“可你这么多年来,一直守在她的身边,看着她长大,难道现在才发现,她不符合你的心意?”
“其实,我也早就应该知道,她一直……就不是我想象的那个人。”他笑了笑,有点疲倦,也很失望,“我以前,总是以为,一切都掌握在我的手中,无论人世间什么沧海桑田的变化,都只需要我一反掌而已……可现在我忽然觉得,其实世界上,确实有些东西,是我没有办法的,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
“别胡说八道了,我不信……会有这样的事情!”轩辕皱眉,喃喃地问,“你现在还有什么遗憾吗?吴离离在你身边,你天上天下无人能敌,你一念之间可以决定这个世界的生死存亡,你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蔚清宁怔怔地坐在那里,良久,才低声说:“轩辕,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要是很容易就能得到一切,那么这个世界,还会这么令人着迷吗?”轩辕说着,支起下巴,淡淡地看着他。
蔚清宁默然点头,仰头看着头顶的梧桐,良久,说:“既然如此,就让我,再试一下好了。”
“一切,并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不是吗?”轩辕低声说,“就算实在不行,杀了她,反正一场一场轮回,并没有什么不同。”
蔚清宁听到他的话,却悚然一惊,低声说:“也不必……我会再等等。”
说到这里,他又忽然抬头,盯着轩辕问:“那一次,她遇见山鬼的死……真的是巧合吗?”
轩辕神情如常,淡淡地问:“什么?”
“在山鬼的遗物中,我们找到了一张画。”他将那张画放在轩辕的面前,指着那上面的女孩子,低声说,“她……是故意的。”
轩辕只看了一眼那张画,然后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低声说:“山鬼会做这样的事,真令人诧异。”
他微微皱眉,问:“是吗?那么,山鬼是怎么发现离离的?”
“她暗恋你这么久,发现什么细微的东西,也并不奇怪,对不对?”
蔚清宁冷笑着,并不说话,只是用手点了点那张画。
等他的手收回去时,画已经化为尘埃。
一阵初夏微风吹来,那片粉末被吹走,不留一点痕迹。
“无所谓,反正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阻止我要做的事情。”
他离开,轩辕没有看他,只是捧起面前的茶杯,默然地看着一庭花开。
过了良久,轩辕终于放下手中茶,叹了一口气,低声自言自语:“无论如何……蔚清宁,至少你现在,能死心塌地入魔吧。”
苍穹之痕直指的方向,赫然是紫花公园。
蔚清宁来到这边的时候,看着街上偶尔经过的行人,微微迟疑,觉得离离应该不太可能在这个公园里。
但是苍穹之痕在他的掌心闪烁不定,璀璨夺目,显示他所要寻找的人,确实是在这里面。
他将自己的手握成拳,快步朝着那一片紫色花海而去。
那片紫色,乍看像是一团云雾,可是走近了才发现,那是地上的落花被风卷起,在空中回旋化成的。
在那团紫色云雾之外,他一眼便看见了站在花树下的离离,她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裙角,一动不动地专注看着那紫雾。
那花朵化成的紫雾中间,有金色的光芒,间或一闪,迅即消失。
这金光,是柯以律的光刃。
看来,似乎柯以律正在与七星抗衡。
他轻捷地走到离离的身后,她一直关注着蔚清宁,甚至没有觉察他到来。
蔚清宁轻声唤她:“离离。”
她回头看见他,不知所措,喃喃地问:“蔚清宁?”
“这是怎么回事?”蔚清宁一指那边,明知故问。
离离结结巴巴地说:“昨天……柯以律救了我,现在神族七星要他将我杀了,所以柯以律为了保护我,就……”
“他们都是神族的人,随便他们怎么样吧。”蔚清宁打断她的话,拉起她的手,就要带她离开,“我们走。”
离离急得甩开他的手:“可是柯以律是为了救我才……”
“柯以律是他们神族第一杀手,对神族来说那么重要,难道你真以为他们会把他给杀了?”
“可……”
“走吧。”他拉起离离就要走。离离一边回头看柯以律,一边踉跄地跟着蔚清宁离开。
蓦地里狂风突袭,一条蓝色身影挡在他们面前,正是那个蓝色头发又穿了蓝色衣服的楚沁承。
“离离你这样不好吧,柯以律为了你跟我们打得这么难分难解,你却要和另一个小情人溜走吗?”
蔚清宁一言不发,将离离拉到自己身后,身上光华骤现,灼人眼目。
楚沁承畏惧地犹豫了一下,但终于还是扑了上来。
还没等他近身,蔚清宁手腕翻转,他的周身顿时全都消失在那种骇人的光芒中,楚沁承的面前,顿时失去了他们的影迹。
但楚沁承在强烈得令人无法视物的光华之中,不管不顾,召唤疾风,准备摧毁这光芒笼罩下的一切。
在炽烈光华之中,周围所有人眼前都只有一片白光,唯有蔚清宁可以视物,他在盛光之中,看见楚沁承在风眼之中,以风为触角,来试探他的方向。
毫不迟疑,他向着楚沁承胸前激荡不定的风眼之中攻击了进去。
风眼之中,一击即中。
楚沁承胸口被蔚清宁瞬间击中,灼热的光骤然钻进他的胸中。他从半空中坠落,连退数步,直到背撞在后面的树上,才终于停住了,捂着胸口,无法动弹。
蔚清宁瞥了他一眼,没有再理他。
只是被楚沁承耽误了这么一下,后面的神族其余五人,已经放弃了柯以律,转而猛扑过来,包围住了蔚清宁和离离。
蔚清宁环视着他们,拉着离离,低声说:“闭上眼睛。”
她不解地看着他,低声问:“我们怎么办?”
“等一下,可能你会看到不喜欢的场面,所以,闭上眼睛。”他低声说。
他是要,杀了所有人吗?
离离紧握他的手,低声叫他:“蔚清宁……不要!”
他微微皱眉,抬眼看见所有的人都已经慢慢围上来。
感觉到离离紧握着自己的双手,他原本已经微微抬起的手,又慢慢地放了下来,说:“你们神族的那个女孩子柯以纾,就在我们手上。”
因为蔚清宁的到来所以退到旁边的柯以律,顿时大惊,脱口而出:“以纾?”
他转头看了柯以律一眼:“对,你妹妹,就在我们手里。你们放过离离,我们把柯以纾还给你们,交换人质,很公平不是吗?”
站在旁边的离离,愕然睁大眼,一时呼吸都停止了。
那个被她连伤了两次的那个女孩子,居然就是柯以律的妹妹,是他曾亲口跟她说过,唯一相依为命的亲人。
她觉得自己的胸口像塞了一团乱麻,只觉得自己在一片白茫茫中漂浮,可是好奇怪,什么难过啊,悲伤啊,她却都感觉不到了。
蔚清宁见她这样虚脱恍惚,觉得心口有点暗暗的冰凉,他轻轻放开她的手,低声说:“放心吧,那个女孩没事。”
“哥,你终于来了!”
柯以纾确实没事,她刚刚吃完中饭,半躺在床上,背后靠着两个枕头,优哉游哉看电视,嘉南被她指使着,愁眉苦脸地拿着遥控帮她换台。
柯以律走过去拥抱在沙发上的她,说:“走吧。”
“不走!”她断然拒绝,咬牙切齿地抬手一指离离,“哥,就是那个女生,把我的骨头都打断了!你要替我报仇,帮我杀了她!”
柯以律无奈地抱起她,她蜷缩在他的怀里,就像一只小雏鸟一样。这个漂亮耀眼的女孩子,其实身材娇小,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生而已。
柯以律低头看着她,说:“别说了,走吧。”
“你不帮我报仇,我就不走!”她双脚乱踢,却不防自己的肋骨剧痛,只好忍不住哼了一声,冷汗又冒出来。
离离站在那里,手和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只能低声说:“对不起……”
“你以为道歉我就会放过你吗?”柯以纾一把揪住柯以律的衣服,一脸想哭的样子:“哥呀……”
“好了,别吵,你自己不是她对手,有什么好抱怨的。”柯以律微微皱眉,说,“我不是过来帮你报仇的,我是过来带你回去的。”
“你……她……”柯以纾看看离离,又看看他,忽然恍然大悟,“哥,你那个绯闻不是真的吧?你……你不会真的喜欢这么丑又这么讨厌的女人吧?”
柯以律一言不发,抱着她往外走。
就在经过离离身边的时候,柯以纾忽然转头,死死地盯着离离,目光中尽是怨恨。
离离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在心里想了想,到底是自己对不起她比较多,还是她对不起自己比较多。
还没等她想清楚,那边柯以纾已经一手紧紧抱着柯以律,一手指着离离大声地吼出来:“哥,你帮我……杀了她!”
“别胡说八道了!”柯以律用力甩开她的手臂,也不管柯以纾会不会痛了,把她塞进车,重重摔上门。
柯以纾在发动的车内指着离离,愤恨地说:“哥,你不杀她,也要帮我教训她!”
柯以律胸口烦闷,只能低声呵斥说:“别任性了,回去吧。”
“不回去!你要我回去的话,就先把吴离离给杀掉!”
“别吵了!”柯以律不由得提高了声音。
从小到大没有被哥哥训斥过的柯以纾,怔了一下,然后爆发出来:“反正我不回去!你不杀她话,以后我自己去杀!”
柯以律终于忍不住,对着柯以纾低声吼道:“不许再闹!不然的话……”
“不然怎么样?”柯以纾理直气壮,一边还抬脚用力踹车门,她昨天伤在离离手下,肋骨有些轻微开裂,这一下被震到又疼得不行,可她还是狠狠地抬起脚想再踢。
柯以律无可奈何,手起掌落,一掌拍在她的头上。
柯以纾顿时晕了过去。
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
柯以律抱起终于安静下来的妹妹,吩咐司机开车。
在车子开出去的时刻,他抱着妹妹,转头看了离离一眼。
在此时的阳光下,他看见离离的脸,苍白得几乎透明。
仿佛在一刹那间,他们看见了彼此之间的距离,那些一起看过的花朵,一起避过的大雨,那些曾经一起仰望过的星辰,忽然之间,就像一个个美丽的肥皂泡,转眼破灭。
把昏迷的妹妹带回家之后,他让她躺在床上休息,自己也在旁边坐着守了她一会儿。
心乱如麻,看着从小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妹妹,在昏睡中沉静的神情,他叹了一口气,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低声说:“真不知道……我当初把你捡回来,是不是应该。”
喃喃地说完,他又沉默了,坐了一会儿,站起来把门带上了。
天色渐渐地昏暗下来,水族箱中那一条斗鱼,吞掉了几只丰年虾后,静静地伏在铺满细沙的水底,仿佛它也要安睡了。
柯以律站在旁边看着它,水草一条条缓慢地顺水招展,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流逝过去。
一直都是这样,空荡荡的屋内,只有他一个人生活着,就像面前这个水生世界,只有一条鱼游来游去。
但今天,楼上那个人醒了,楼上传来她跳下床,赤脚奔跑的声音,她蹬蹬蹬地跑到楼梯口,对着他大喊:“哥!”
他一回头,眼看着她从楼梯上跳了下来。
他眼疾手快地接住从楼上跳下来的柯以纾,让她不偏不倚落入自己怀中,然后抱着她坐在沙发上,将她纠缠在脸上的乱发拂开,低声问:“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身上痛。”她低声说。
“哪里?”他小心地扶她躺在沙发上。
她仰躺着看他,低声叫他:“哥……”
“嗯?”他的掌心冒出轻微的一点光芒,按她的肋间。
“你喜欢吴离离吗?”
他睫毛微颤了一下,没说话。
“那就是真的喜欢她?”她一下子挣了起来,也不顾自己肋骨的剧痛,坐在沙发上盯着他。
柯以律犹豫很久,才低声说:“也许有吧。”
“是吗?”她依然盯着他,不相信。
“可那又怎么样?她是魔族,我是神族,我们是永远不可能在一起的,不是吗?”他淡淡地说。
“那如果……如果你不是神族,她不是魔族,你们……是不是就会在一起了?”
“这个世上,哪有‘如果’这种东西?”他声音低暗,“别多想了,你要好好休息。”
柯以纾却没理他,又问:“是不是,为了要和她在一起,你会连我也不管,你会抛弃掉我,是不是?”
明明是她自己假想的问题,却仿佛噩梦已经迫在眉睫,话音未落,她眼中的就迅速地蒙上一层水汽。
柯以律有点无奈,伸手想帮她擦去即将掉落下来的眼泪:“以纾,别胡思乱想了!”
柯以纾打开他的手,用泪眼看着他,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哥,如果你总有一天会抛弃我,那你就不要安慰我了,早点去那个吴离离身边吧!”
他有点无奈,又有点悲伤地看着她,良久,才低低地说:“以纾,如果我想要抛弃你的话,我……如今和你早就已经是陌生人。”
她睁大被泪水朦胧的眼睛,想要看清他。
在她泪水的折光中,他的面容蒙着一层淡淡的辉光,一向冷漠平淡的少年,隔了一层眼泪,也变得温柔起来,他轻轻地俯身,亲吻在她的发上,轻声说:“放心吧,我们……说好了要一直相依为命的。”
柯以纾含在眼眶中的眼泪,终于扑簌簌地落下来,她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柯以律。
温热的眼泪,落在柯以律的脖颈上,一点点微温。
柯以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感觉到肌肤上传来的温度,不知不觉,悲伤难抑,眼前一片茫然。
神族与魔族,这么遥远的界限,他和离离,该怎么办?
曾经牵着手走过的那些路,又该怎么办?
而妹妹,这么怨恨离离,他又怎么才能消解?
一切都摆在面前,没有解开的方法,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他无法预料的未来来临。
离离刚回到自己的房间,就看到手机上满是荧荧的夺命连环call,她居然一夜之间打了四十多个电话,还有二十几条消息,也真叫人佩服这手机的电量,居然能支撑得住。
她赶紧回电话给荧荧,荧荧接起来,第一句就是“离离,你没事吧!”
“……没事啊。”她赶紧说。
“一定有事!你听起来就是无精打采的样子!你快说,是不是被那些女生欺负了?我帮你去报仇,我一定要晚上堵在那个会长回家的路上,我要和她决一死战……”
离离不由得佩服起她来了:“荧荧,你好强悍……不过欺负我的人,估计你是打不过她的。”
“是谁欺负你?”她赶紧问。
是柯以律的妹妹柯以纾,神话中的西王母……
离离一边想着,一边沉默了下来。
荧荧在那边怒吼:“信不过我是不是?我体力比你可好多了!你这个跑步八百米都会晕倒的女人,见了坏人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是是是,以后还请你多多保护我……”离离虽然极度沮丧中,可也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哎,荧荧,荧荧,我真是羡慕你,你活在正常人的世界,不用接触这些痛苦与悲哀,多好……
她转头看着自己还未能熟悉的,蔚清宁的家。窗外的绿荫,沉沉的午后,她的周身凝固静默。
幸好,还有荧荧在电话那一边,传来她习惯的,原来世界的讯息。
晚上一群人聚在一起吃饭,离离赶紧拿出手机帮蔚清宁拍照,然后打印出来让他签名,说:“我答应过荧荧的,你等下给我签名一个。”
蔚清宁无可奈何地看着那张打印出来的照片,问:“这样严重曝光的像片,你真的要拿给你朋友吗?”
“那有什么办法?你们这些人拍的照片一般都曝光,难得有几张曝光不严重的,还都是跟我有关的绯闻照,害死我了。”离离郁闷地说。
旁边的嘉南说:“放心吧离离姐,这次你回去之后,学校里保证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离离立即把脸转向蔚清宁:“你不会对他们动手吧?”
“我绝对没有!我身为男生,死也不会对女生出手的!”
“……那么,是她们违反校规校纪被惩罚了?”
“离离姐,我对你这么好,你一直都没注意到我!”嘉南很郁闷地说。
离离张大嘴看这个只到自己胸口的小男孩:“你……你干嘛了?”
嘉南一脸得意:“今天早上,我冲到高中部,一手一个,把那些欺负过你的女生全都提起来,丢到了喷水池中。”
离离满脸黑线:“其实那些女生根本没有伤到我啦……还有,你年纪这么小就这么暴躁,这样不好吧?”
“那些人的名单不是我搜集的,是明月姐姐搜集的!”刚刚还在摇着尾巴邀功的嘉南,立即推卸责任。
明月瞳很冷静地说:“本来我是想要亲自出马的,但是蔚清宁说我脾气太急,担心那些女生的安危,所以拦住我,让嘉南去了。”
离离顿时汗如雨下。
明月瞳早已经转移了话题:“蔚清宁,你家厨师真是天下一绝,借我一下好不好?明天我家招待一个很挑剔的客人。”
嘉南不满地问:“明月姐姐,你又想挖墙脚了吧?”
蔚清宁摊开手:“这个我无所谓,你自己去问吧。”
结果出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笑眯眯的胖妈妈,说:“我这辈子只为少爷服务的!”
蔚清宁得意地笑着,然后对离离说:“对了,上次你那个蝴蝶酥够难吃的,张妈的点心也是很出色的,让她每天帮你做一份带到学校做点心吧,你太瘦了,要多吃点。”
“我也要!我也要!”嘉南赶紧举手,明月瞳当机立断:“我要两份!”
笑眯眯的胖厨娘说:“今天没有蝴蝶酥,今天做的是凤凰卷。”
“明天做吧,带到学校去。”他说。
“我也要!我也要!”嘉南又赶紧举手,明月瞳当机立断:“我要两份!”
看见大家都这么开心的样子,离离也觉得自己的心情好起来了。她抬手撑着下巴,看着这群人嘻嘻哈哈地一起打闹,虽然,他们也无时无刻不笼罩在神族追杀的阴影下,但他们,好像都能忘记似的。
以后,自己会不会也习惯这样的生活呢?
因为不太确定明天会怎么样,所以每一天都要开开心心地过下去。
“说起来,离离,你知道吗?”明月瞳告诉了她一个很晴天霹雳的消息,“半个月后就是期末考试了。”
离离顿时愣住:“啊?这么快……”
“哪里快了,都已经六月中了,你啊,糊里糊涂的,常常请假,时时提防着神族,我就知道你已经彻底忘记了自己还是个学生这件事!”
嘉南悄悄问蔚清宁:“要不你帮离离姐偷试卷去吧?顺便帮我们也偷一份……”
“不行!”离离立即制止,“要努力,要靠着自己的能力去考,知道不?”
“还有啊,我听说你体育不是很好……不巧这两天就要体育考试,然后准备复习……”
离离顿时一脸痛不欲生的样子。
蔚清宁说:“要不我和轩辕说说,今年体育就别考长跑了吧……”
“这样不行吧?离离姐要努力,要靠自己的能力去考哦~”
“嘉南,不许幸灾乐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