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我们成亲吧

    王发财的神情很幽怨。
    王发财的眼神很幽怨。
    王发财整个人的造型也很幽怨。
    他幽怨地趴在堂屋的桌上,幽怨地把那张脸贴在桌上,用幽怨的眼神盯着他们,许久,发出长长一声幽怨的叹息。
    金多多终于被他这样的状态给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硬着头皮,试探着问:“王发财……你干吗啊?”
    “你说我干吗?”他更幽怨了,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跟条死鱼似的,“明明我看到你们一起站在窗口,可是,却被那群人挤在外面,根本就进不来……”
    “没事的,我不会怪你没过来的,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了,一切就都好了嘛,对不对?”金多多拍拍他的手臂安慰他。
    “可是……可是,我才是你喜欢的人啊!为了保住这个家,为了对抗于家,你和李富贵付出了这么巨大的牺牲……我,宁愿牺牲的是我……”
    “咳咳……”一直沉默地坐在旁边喝茶的李富贵,忽然被茶水呛到,顿时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王发财一双眼睛瞄向他,嘟着嘴不说话。
    金多多若无其事,捏着手中的红豆包,低声说:“没办法啊,那个时候除了这样,还能怎么做呢……”
    “你还可以当众宣布对我的爱啊!把我的清白葬送了就可以了,根本不用把李富贵拖进来对不对?”
    “可是李富贵当时离我最近啊!除了拉他过来,我还有什么人可以拉?”金多多委屈地问他。
    “你……你非得拉个人过来证明吗?”
    “因为旁边就有一个脱了衣服的男人啊,这个拿来做证明不是顺其自然、理所当然、顺理成章、理直气壮吗?”金多多狠狠咬了一口手中的红豆包,“哦,难道你觉得,我应该拉着身边脱光光的李富贵,然后对着于至善大喊,我要嫁给王发财?”
    “噗”的一声,李富贵又一次喷出了口中的茶,捂着胸口大声咳嗽起来。
    王发财默默地掸去自己衣袖上的水,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坚持不懈地问金多多:“难道说,从始至终,你都没有觉得,事情有什么不对劲吗?”
    “嗯?”她若有所思地歪着头看他。
    “比如说……你觉不觉得,事情不太好呢?”
    “不太好吗……”
    “是啊,难道你都没有感觉到?”
    “啊!”她忽然大叫一声,跳了起来,“我想起来了!这事,这事不行啊,怎么可以这样!”
    王发财欣慰地看着她:“你自己也终于感觉到不行了吧?你怎么可以大庭广众之下就那样……”
    “于至善那个浑蛋!”
    王发财呃了一声:“于至善?”
    “我把小金鱼还给他了,他却没还我十五文钱!这个浑蛋……”
    “我就知道。”李富贵自言自语地继续低头喝自己的粥去了。
    王发财欲哭无泪,趴在桌上,继续哀怨地叹气去了。
    “不过十五文钱我也不在乎了,只要能从于家的魔爪中挣扎出来了,别说十五文钱……二十文我也不在乎了!”
    听着金多多豪迈的宣言,李富贵和王发财互相对望,被这个铁母鸡意外的豪爽劲儿给惊呆了。
    “好啦,现在我终于可以不用嫁人啦……真好真幸福……”金多多心花怒放地伸个懒腰,收拾收拾东西站起来,“我去补觉了……”
    就在她晃晃悠悠地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吓了一跳,差点抱住柱子爬到房梁上去。
    因为,那个比王发财还幽怨的扒着门的人,正是那个她以为已经永远消失在自己面前的于至善。
    “你你你……你怎么还在这里?”
    “多多……你不嫁人了吗?”他的眼中,闪着激动的光。
    “谁……谁说我不嫁人了!”金多多矢口否认。
    “你不嫁给李富贵了吗?”
    “谁……谁说我不嫁给李富贵了!”金多多睁着眼睛说瞎话。
    “你刚刚说的——现在我终于可以不用嫁人啦真好真幸福——难道是我幻听吗?”
    “呃……”
    “难道,我也在幻听吗?”于夫人从于至善的身后飘出来,口气飘飘忽忽,“原来你只是想用李富贵做靶子,来抵挡我们吗?没有用的,我慧眼如炬,一眼就看清了你的诡计!”
    “夫人啊……”金多多都快哭了,“我金多多何德何能?我又懒又馋又爱吃,一穷二白三贫四困五没钱,你去天底下找找,温柔善良听话乖巧又可爱的儿媳多的是,你家干吗一定要娶我啊……”
    “因为你是我儿子命中注定一见钟情的姑娘,我儿子本来都发誓终身不娶了,可现在遇见了你,他终于焕发了第二春,终于主动要求成亲了!你说,除了你之外,全天下这么大,我还能去找谁?”
    “呃……”遇到情圣真是大不幸啊。
    遇到一见钟情又痴情如此的情圣,真是不幸中的不幸啊!
    “所以……你就不要做无谓的抵抗了,和我儿子成亲吧。”
    “我当然要成亲,但是不是和你儿子!”她窜到李富贵身边,死死地、紧紧地抱住他的手臂,大吼一声,“现在,立刻,马上,我和李富贵收拾收拾,今晚就成亲!”
    “恭喜金姑娘贺喜金姑娘……”
    过来帮忙的三婶四嫂七姑八婆,个个忙不迭地恭喜这一对新人。
    “新娘子嘛,虽然不够温柔、不够勤快、不会女工、没有气质,但是总算也是我们嘉尚著名的美食家嘛。”
    “新郎嘛,虽然没有发财公子那么俊美那么有钱,虽然没有于公子那样的诗书才华、位高权重,但是总算也是看起来挺可靠的一个人嘛。”
    “这么一看的话,你们还是挺般配的。”
    “是的是的,确实确实。”
    “真是天作之合啊!太相配了!”
    在一片赞颂声中,金多多看着胸前扎着一朵巨大无比大红花的李富贵,李富贵看着脸上涂着两大坨胭脂的金多多,两人不由得同时自言自语:“不会吧,和这样的人相配,简直是直接拉低我的档次啊!”
    可是,即使被拉低了档次,不成亲也不行了。
    因为,幽怨的于家母子,正率领着一千二百人守在镇外呢。
    要是她不成亲,马上就会被抢亲。
    两人互相对望一眼,同时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然后金多多被伴娘一把盖上借来的红盖头,李富贵手中被伴郎阿银塞上红绸子,两人心一狠眼一闭——反正是演戏,无所谓了!
    金多多口中默念:“为了自由为了幸福为了明天……”
    李富贵口中默念:“为了一半产权的房子不被金多多带走……”
    “我感觉我的心在滴血……”
    王发财坐在观礼的首席位,欲哭无泪地抓着福伯的袖子。
    福伯神情平静:“少爷,我可以理解你的感受。”
    “不,你不会理解的!”王发财伤心极了,“我喜欢的女人成亲,但是……张灯结彩的红绸是我出钱买的、婚礼吹打的鼓乐是我出钱雇的、连她身上的嫁衣是我临时花高价买下的!”
    “放心吧少爷,鱼是从我们家的花园逃走的,终究还是您的鱼。”
    王发财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边已经传来赞礼的喊声:“一拜天地!”
    “呜……”
    “放心吧少爷,没有父母之命,也没有媒妁之言,这场亲事不算数的。”
    “二拜高堂!”
    没有高堂父母在,所以镇长坐在了上座,接受他们的鞠躬。
    王发财要抓狂了:“可是万一他们生米做成熟饭了怎么办?她……她是我媳妇啊!”
    “夫妻对拜!”
    福伯依然淡定无比:“放心吧少爷,因为接下来我们还可以……”
    “送入洞房!”
    “我们还可以,大闹洞房。”
    洞房花烛夜。
    所有女孩子最幸福的一刻。
    此时,金多多,感觉到,自己,一点也,不幸福。
    因为……
    她的左边满是人,她的右边满是人,她的面前挤满了大人,她身后的床上坐满了小孩,她的头顶上还有几个调皮的小孩子爬到柜子上跳来跳去,一片喧哗。
    “有……有没搞错啊……”要不是顾忌着脸上那两大坨胭脂,金多多恨不得泪流满面。
    伴郎阿银赶紧挤到她身边,低声说:“大姐头,事实上是这样的……我们嘉尚的规矩呢,只要是来闹洞房的,就一定要给红包,这个红包不拿……他们是不会走的……”
    “王发财!”金多多立即召唤那个超级有钱人。
    王发财一看洞房里有这么多人来大闹,顿时心花怒放,靠在门外深吸一口气,想要挤到金多多身边,谁知却被人山人海给挡住了,怎么都挤不进来。
    他们俩隔着人群呼喊:
    “多多……我……挤不进去……”
    “用力挤啊,快一点……”
    “真的不行了……”王发财伸手想要招呼她,谁知人潮汹涌,他的手顿时淹没在人群中。
    金多多大吼:“那就别进来了!快包一两百个红包,一个红包一个铜板就行……不然这里的人散不了……”
    王发财一听顿时没了动力:“哦……”
    要是人散了,那不就是他们两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
    这事……听起来很要命啊。
    所以他努力地挤啊挤啊挤,挤出了人群,转身就走掉了。
    “王发财!王发财!”
    叫了半天没反应,金多多终于确定他潜逃了。
    “小气鬼!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平时和我们称兄道弟,吃喝的时候那么亲热,关键时刻连一百来个铜板都不肯出啊……”金多多彻底地唾弃这个人了,转头指挥李富贵,“去柜子的第二个抽屉的角落里拿一下那个小袋子,把我私房钱拿出来。”
    原来你有钱啊?李富贵暗暗擦汗:“那你还叫王发财?”
    “一百文对王发财是九牛一毛啊,对我来说却是全部身家……你说应该谁出?”
    “他。”李富贵立即说。
    老婆的话要敢反对,还有活路吗?
    终于,熙熙攘攘的人退散了一大半,还有一小半的人,为了给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增添难忘的记忆而留了下来。
    “时间也不早了,所以我们呢,玩一个小游戏就走,闹洞房嘛,这个步骤不能省略,省了这辈子终身遗憾,对不对?”阿银和阿水这两个职业小流氓,专长就是调戏良家妇女,闹洞房简直门儿清,
    “这个桔子啊,寓意是‘大吉大利’,这个大吉大利,你们准备怎么分呢?”阿银把个桔子捧在他们面前,一本正经。
    金多多眼睛一转,面不改色:“好东西我们准备一起吃,不分。”
    “那你们准备怎么吃呢?”
    “……”
    “哥几个今天就教你一个好办法吧。”这两人坏事早就做多了,递一个眼色,阿水立即把李富贵的手给抱住了,阿银把桔子塞在李富贵的口中,一边坏笑着转头看金多多,“来吧,嫂子也用嘴,来把桔子皮剥了,剥完之后两人一人一半吃完,我们才放心啊对不对?”
    “对!”旁边的三婶四嫂七姑八婆大爷大叔们一起附和,个个笑得脸上朵朵花开。
    “有……有没搞错啊……”眼看这群人在胡闹,金多多把求援的目光转向镇长。
    大义凛然的镇长咳嗽一声,一挥手,全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你们这样怎么可以呢?两个人嘴对嘴吃桔子这成何体统啊?这不是当众就亲上了吗?”
    “那么镇长的意思是……”
    “这样吧,新娘子拿着这个桔子,从新郎的左边裤管摸进去,再从右边裤管摸出来……”
    “哗”的一声,众人绝倒,就连见多识广的阿银和阿水都震撼了。
    “好,就照镇长说的……”
    还没等他们说完,金多多已经崩溃了!
    她直扑上去,双手按住李富贵的肩,对着他嘴里的那个桔子,一口就咬了下来。
    那动作,简直是猛虎下山、饿狼扑食,带着风声就啃上去了。
    幸好李富贵是练过的,连滚带爬终于闪开了,可他练过又有什么用?身手高强的金多多一手揪住他的衣领,一个肘压他就被掀倒在床上动弹不得了。
    然后,她脸皮带肉地一口咬下他口中小半拉桔子,手指扯出桔皮,把桔子肉一口吞了,转头瞪着那群人:“好了没?”
    阿银和阿水被她恶狠狠的眼神一扫,顿时缩着头唯唯诺诺:“好……好了好了……大家快撤啊,不要打扰我们大姐头和李大哥的洞房夜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在金多多锐利凶狠的目光下,一群人轰然散去。
    刚才还满满当当的洞房中,顿时只剩下了两个人。
    一个,是压在李富贵身上的金多多。
    一个,是被金多多压在身下的李富贵。
    两人相互凝望许久许久,彼此靠得太近,都听到了对方心跳的声音,怦怦怦怦乱响。
    良久,李富贵小心地抬起一个手指,戳戳她的肩窝:“金多多,你是不是……先下来?”
    她如梦初醒,“啊”了一声,立即手忙脚乱地翻身坐起,从他的身上爬下来。忙乱中她的脚在他的身上踢了好几下,李富贵捂着自己的肋骨,那叫一个嘴角抽搐。
    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值千金。
    两人坐在空无一人的房间内,呆呆对望,浪费了足有上万金,然后还是李富贵回过神来,终于结结巴巴地说:“竟然……以后就是夫妻了,哈哈哈……”
    “对、对啊,一想到明天出门去,我就要改口叫你老公,而你就要改口叫我老婆了……好想去死一死……”
    “不过毕竟保住了这栋房子嘛……”
    “不过我总算不需要被于家带走了……”
    两人说着,面面相觑良久,金多多终于有点想哭了:“好亏呢,我好好一个姑娘家,忽然就成了已婚妇女了!”
    “该觉得亏的人是我吧……好歹我蝉联京城黄金单身男第一名十几年了,居然在这个小镇子上贞节不保,莫名其妙就成了已婚男人了!”
    “嘁,京城黄金单身男第一名轮得到你吗?人家皇长孙还没成亲呢!”金多多翻他一个白眼,抱起床上的枕头,问他,“你睡床还是睡地板?”
    “……地板。”他很乖地说。
    金多多满意地把手中的枕头往他身上一丢:“批准!”
    正当李富贵抱着枕头,苦哈哈地在地上铺被褥时,门口传来幽幽的声音:“你们两个白痴。”
    两人转头一看,靠在门框上鄙视地看着他们的,正是王发财。
    他指指旁边李富贵自己的房间,问:“你确定你真的需要打地铺吗?”
    李富贵看看自己的房间,恍然大悟:“有道理……”
    “废话。”王发财翻翻白眼,“我聪明过人冷静睿智,才不像某两人,一到关键时刻就完蛋。”
    “是是是……关键时刻还记得我家有两个厢房的人真是太伟大了!”金多多赞扬他。
    “来来,富贵,我带你回房间去!”王发财乐不可支地拉起李富贵,一脸神采飞扬。
    “为什么王发财好像很兴奋的样子呢?这个性质好像是李富贵和我成亲当夜就分居吧……”金多多自言自语,但也无所谓追究这个了。她把门一关,往床上一躺,闭上眼,睡觉。
    无论这个世界发生多大的事,无论她现在是已婚妇女还是未婚少女,只要她现在不需要嫁给于至善了,那就天下太平了。
    所以她只烦恼了半炷香时间,就睡着了。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非常悠闲的有钱人王发财,在他们成亲的第二天,依然晃晃悠悠地捧着早餐过来了。
    把早餐放下之后,他诗兴大发,先念了两句诗。
    金多多没有理他,抓起一个豆沙包塞进嘴巴,顾自研究自己可以接管李富贵多少钱这个伟大而艰深的问题去了。
    李富贵也没有理他,捧着白粥喝了一口,无精打采地问金多多:“你是不是欠了很多钱?”
    金多多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早上我开门时,很多人都对我投以同情的目光,对我说,记得要还钱啊……”
    “那是你欠钱啊!”
    “当然不是我了,因为后面他们还加上了一句——冤有头债有主,妻债夫偿是天理。”
    “哦……”金多多摊开双手,“其实是这样的……我们来到嘉尚,搭伙一起吃饭之后,我们就开始欠钱了——要不是有我这张童叟无欺天真纯洁的脸做抵押,你以为我们两个陌生人能在嘉尚的菜市场上赊到账吗?而且我赊到的菜,有一半是你吃掉的。”
    “……那么你的意思是……”
    “我不是一个人在欠钱,我是和你一起在欠钱。”
    李富贵觉得事情可能不是这样的,但也没有去追求的力气了:“所以,我们一共欠了多少钱?”
    “你一共欠了一千四百二十一文钱。”
    “那么为什么现在又是我欠了钱,而不是你欠了钱呢?”
    “因为你是老公,你负责赚钱,我负责花钱。”
    “有道理……”李富贵若有所思。
    王发财见他们已经讨论出结果了,便清清嗓子:“咳咳……雨歇亭皋仙菊润,霜飞天苑御梨秋。”
    “好诗好诗,王昌龄的诗好,王发财念的也好。”金多多把自己的碗递给他,“再来一碗豆花更好。”
    王发财丧气地问:“金多多,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金多多和李富贵对望一眼,然后问:“你又要生日了?”
    “不是……今天是九月九日,重阳节。”
    “哦……”金多多眼睛一亮,“这么说,今天大家都要去爬山啊!”
    王发财点头:“对啊,登高远望,看日月齐升;遍插菊花,饮长寿之酒……”
    “这个习俗不错,李富贵你觉得呢?”
    李富贵点头:“对,而且我感觉到,我们还债的机会,已经千载难逢地降临了。”
    “说得对!王发财,你家不是有很多菊花么,似乎还有茱萸嘛!”
    王发财看着这两个兴奋地扑向他家后院的两人,嘴角抽搐:“你们要干吗……”
    世界上有一桩无本钱的买卖,名叫打劫。
    还有一桩无本钱的买卖,今天由金多多和李富贵开辟。
    坐在山顶的凉亭里,王发财看着蹲在道旁卖菊花和茱萸囊的金多多和李富贵,眼泪都快下来了:“你们知道那株绿菊花叫什么吗?它叫春水碧波,江南十大菊花名种之一……当年我花了上千两银子才分了一株过来,因为赏菊的日子快要到了,所以才特地命人从故园中将我最心爱的这几株菊花移过来的……”
    “真的吗?”金多多赶紧把随意和其他花摞在一起的那朵绿菊花拣出来,“那得卖贵一点才行!”
    旁边有个女孩子看见她手中的绿菊花,便随口问:“老板,绿色这朵怎么卖?”
    “哎呀姑娘好眼光啊!这种绿菊名叫纯粹臂膊,你看这一根根花瓣都跟胳膊一样,那是特别珍稀的江南十大菊花名种之一……”
    王发财喃喃自语:“是春水碧波……”
    那姑娘伸出三根手指:“三文钱。”
    “有没搞错啊姑娘,这可是江南十大名种之一的纯粹臂膊……”
    “不卖算了,人家的黄菊才一文钱一朵。”
    金多多立即扑上去抱住她大腿:“回来回来,看在我和你投缘的份上,我就咬咬牙割肉了,你再加两文钱……”
    “半文也没了,卖就卖,不卖算了……”
    “呜呜呜……”金多多把手中的菊花往她头上一插,收了三文钱。
    王发财摇头叹息:“唉……真是明珠投暗,风雅沦落啊……”
    金多多才不理他呢,继续抓着手中的花大甩卖。
    “哎呀,那朵粉色的菊花可是天下名种,孝献皇后最爱的‘云上重楼’,可惜啊,可惜……”
    金多多和李富贵对望一眼,异口同声大喊:“孝献皇后最爱的菊花,快来买了快来看,一朵三文两朵五文,多买多得还送茱萸囊!”
    “还有那个紫色的是‘枫林晚照’……”
    “枫林晚照两文钱!”
    “暗红色的是‘龙胆凝朱’……”
    “龙胆凝朱一文钱!”
    王发财终于崩溃了:“全都是上千两银子的珍稀品种,你们不要这样越卖越便宜好不好!”
    因为他们占据了上山下山的必经之地,再加上菊花也好看,所以生意还真不错,到中午时等高的人群渐渐稀落,他们的茱萸囊和菊花也卖得差不多了。
    “二百三十五文!发财了发财了!”
    金多多和李富贵点数着手中的铜钱,兴奋得连蹦带跳,几乎要从山坡上滚下去。
    王发财对他们投以鄙视的神情:“那么,好像菊花都是我的,我才是出本钱的老板……你们准备请我吃饭吗?”
    “行,回去我给你做三个菜,炒青菜炒萝卜炒豆干……”
    “你都发财了,请我吃点好的行不行?”
    “拜托啊,我们欠了一千四百二十一文钱,今天赚的钱还不够还零头,我们请你吃饭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小气鬼……”王发财无奈地念叨着,跟在他们身后一起下山。
    就在他们沿着唯一一条下山的路往下走时,忽然传来“肃静,回避”的声音。
    有几个人慌慌张张地从山下跑了上来,看见他们旁边有一片比较平缓的坡地,赶紧挤了过来。
    手中还有几朵未卖完的菊花的金多多,立即上前兜售:“大叔,要花不?便宜点买了,五朵三文,多买多得,还送茱萸囊哦!”
    李富贵则诧异地问:“是不是下面有什么大人物来了?”
    “是啊,是啊!可不得了,知府大人亲自作陪,那人说起来,吓你们一跳!那可是京中大员啊!”那群人一边喘气一边朝下面看。
    “什么大员?”王发财随口问。
    “就是现在就任吏部侍郎的曾礼文曾大人,身居正三品,可强悍了!”
    话音未落,李富贵和王发财同时转身狂奔,奋不顾身地往草丛中扑了进去。
    剩下金多多捧着手中的菊花,莫名其妙。
    “你看,三品大员啊!那两位当场就被吓得钻草丛了!”那几位大叔一边说着,一边蹲在缓坡上打望下面,“要我说,能看见这位伟大的大人物,那可是一辈子修来的服气啊!”
    “是啊是啊,这可是朝廷的吏部侍郎啊!”
    “今日有幸能目睹侍郎大人的神采,我今晚要激动得睡不着了!”
    金多多转头正要寻找李富贵和王发财,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叫唤:“那位姑娘!”
    她“啊”了一声,转头看向叫她的人。
    来人大约五十来岁年纪,五绺长须,轻袍缓带,笑眯眯地向她走来,十分和善的一位大叔。
    他身旁的人赶紧示意她:“还不快见过曾大人!”
    “嗷嗷嗷嗷嗷嗷……”她身旁的一个人,因为吏部侍郎大人和他太过接近,眼睛一翻,激动得晕了过去。
    金多多眨眨眼,向曾大人施了一礼,见他一直看着自己手中的花,赶紧把花捧到他面前,问:“买花吗?”
    “如果老夫所料不错的话,这花虽然看来也是寻常的金菊,但这万千金线仳离的样子,再加上这中间花心为紫色,倒像是大内的名种,名叫‘紫薇天枢’,只是不知道为何……姑娘会在这里卖这么珍稀的花朵?”
    “不会吧……”金多多的嘴角微微抽搐,下意识地说,“会不会是大人看错了?”
    “不可能!”陪同的知府知县和一干人等立即呵斥她,“我们曾大人乃当朝名士,赏花品花乃是一绝,著有《艺圃手记》一书,厚达一千八百二十页,此书论述了各种名花,其中关于菊花的共有一百六十页,曾大人对天下菊花名品了如指掌,岂能认错你的花?”
    “而且,这紫薇天枢又与众不同,老夫真是记忆格外深刻。”曾大人捻着自己的长须,悠然回忆往事,“当年我正好跟着大学士在御前当值,有幸得万岁差遣,担任天使为各皇亲国戚御赐大内菊花名品。当时我受命用大内的御车送花,一路上欣赏各色菊花,最为欣赏的就是其中的紫薇天枢。时隔多年,老夫依然记得清清楚楚,这绝世的风姿,这舒展的姿态,这潇洒的仪态……”
    “是啊是啊,很好看对不对?而且也很便宜哦,一文钱一朵,要是大人你多买几朵的话还可以便宜一点,看在我们投缘的份上我给你五朵三文好了,多买多得,还送特别惊喜大礼包茱萸囊哦!”
    沉稳又文雅的曾大人,立即嘴角抽搐了。
    “大人,要吗?”金多多捧着花问。
    “呃……”
    “要不……反正花都快蔫了,我就半卖半送,两文钱你全都拿去好了!”
    看着她跳楼大甩卖的劲头,曾大人喉头热血狂涌,咬紧牙关:“看来是老夫看错了……”
    “大人没看错!真的,这个就是紫薇天枢!除了这个之外,我们还有春水碧波、枫林晚照、龙胆凝朱,全都只要一文钱一朵,童叟无欺,绝不提价!”
    曾大人转身就走了。
    “大人,真的不买吗?”金多多在后面追着他,在他重新回身坐上滑竿时,金多多捧着花,又问,“那么那个……曾大人……请问当时受赐紫薇天枢的,是谁家?”
    才高八斗的品花名家曾大人大受打击,不愿意理她了。
    “走开走开,否则冲撞朝廷大员,依律杖责二十!”
    考虑到杖责之后肯定要花钱买药,金多多赶紧跳开了。
    就在抬滑竿的两个人站起来,要抬着这些大人物们登山时,旁边的士卒忽然大喝一声:“什么人埋伏在那里!”
    然后,便有一群人轰轰烈烈地朝着李富贵和王发财躲藏的地方直冲了过去。
    金多多还没回过神,那群人手中的刀枪剑戟已经一起指着那个草丛,领头的校尉是临时从州府士兵中调来的,这一路上陪伴曾大人游山玩水,都没有遇到什么可以大显神威的机会,心中有点着急,现在一见有机会,立即精神大振,手持明晃晃的钩镰枪,一边砍草一边大喊:“是什么人躲在这边?出来!”
    金多多赶紧说:“是和我一起卖花的两个人,不是什么坏蛋,真的……”
    话音未落,被十八般武器对准的李富贵和王发财,已经无可奈何地站起来了。
    一看见他们的造型,金多多立即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李富贵,披头散发,头发上挂满枯草,加上本来就穿着大减价时买的粗布旧衣服,这一身乞丐的造型毋庸置疑。
    王发财,满脸黑灰,含着胸驼着背,站起来时还瑟瑟发抖,仿佛重度中风十来年的病人,完全对不起他嘉尚第一美少年的称号。
    一看见这两人的模样,所有人都露出了不忍卒视的表情。
    金多多赶紧跳出去,挡在他们面前,免得因为他们污染了那些大人物的眼睛,导致这群士兵把他们乱刀分尸:“各位大人,我就说他们是跟我一起卖花的呀……你也看到了,就是两个白痴,完全没有任何战斗力!”
    仿佛为了证明她说的话,后面那两人的脸上同时露出傻笑,露出四排大白牙,嘿嘿嘿嘿地笑个不停。
    校尉悻悻地一挥手,指挥所有人都撤下。
    人群一散开,坐在滑竿上的曾大人一看那两个挂着傻乎乎笑容的人,忽然微微皱眉:“且慢……”
    于知府赶紧问:“曾大人?”
    “那两位……似乎看起来有点面熟啊……”
    “大人,紫薇天枢要不要?”金多多立即手捧着菊花凑过去。
    在所有人“这老头子老眼昏花了”的怜悯目光中,曾大人咬紧牙关,黑着脸一挥手,示意抬滑竿的人立即走。
    金多多看着那群人走远,抬手狠狠一拍那两人的后脑勺:“你们干吗?”
    李富贵一脸凄苦:“我,我父……父亲和他是熟人……所以我以前和他有过一面之缘。”
    “看不出你老爸还是大人物嘛。”金多多转头看王发财,“你呢?”
    “呜呜呜呜呜……我的吴道子扇面啊!”王发财捏着手中揉成一团的扇面,仰天长叹,“世间仅存的一幅吴道子尺牍,我因为太喜欢了所以做成了扇面,可现在……”
    “为了把自己的脸涂黑,他把扇面撕下来,沾了点山涧里的水就涂脸上了。”李富贵悄悄地告诉金多多。
    金多多大吼一声,根本连他为什么要躲避曾大人都顾不上了,飞腿直踢王发财:“吴道子的画!”
    “价值连城。”李富贵火上浇油。
    “你这个千年难得的败家子,万年难得的神经病!”
    王发财见她飞腿厉害,不敢招架,转身就跑。就在金多多顺着台阶追杀王发财时,上面的山道上,那位曾大人忽然大吼一声:“夜……夜大人!”
    这一声大吼在山谷间隐隐回响,金多多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转头看上面。
    坐在滑竿上的曾大人,激动得几乎要跳下来:“那位姑娘,有点像是夜大人正在寻找的千金,夜莺姑娘!”
    于知府、知县还有其余一干人等立即转头,向下面的他们三人看去。
    “我去京兆尹府上时,曾见过这位姑娘一面……真像啊!”
    金多多嘴角抽搐,真是想不到,这位曾大人慧眼如炬,她爹倒是真好客,经常请一大堆的宾客来家里喝酒,可这位侍郎大人什么时候和她见过面的,她真的完全记不起来了!
    “咦,话说回来,她身旁那两个人,远远一望似乎又有点面熟,老夫记得自己曾经见过的,但他们是谁呢……”
    话音未落,金多多李富贵王发财三人对望一眼,同时转身,向山下狂奔。
    身后的士卒们紧追不舍,他们顺着山间小路逃跑,那真叫一个急急似漏网之鱼,忙忙如丧家之犬。
    匆忙间金多多一脚踏空,“哎呀”一声惊叫,顿时滑下山坡,骨碌碌地顺着山涧滚了下去。
    “金多多!”李富贵胸口一滞,一伸手就去抓她的手臂。
    然而她的手纤细,他只来得及抓住她的指尖,就立即滑了开去。他眼睁睁看着她滑落山涧,顺着溪流滚了下去。
    他没抓住金多多……
    刹那间,他脑中一片空白,不敢置信她会在自己的手中滑落。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生死,危险,山崖,激流全都化为乌有,他纵身一跃,便跟着她跳了下去。
    王发财目瞪口呆,站在山崖上大叫:“李富贵你搞什么鬼?你……你又不会游泳!”
    没有应答,李富贵已经在山涧中一把抱住了金多多,想要将她拖出来,可山涧的激流冲下来,他们在水中站立不稳,脚下一滑,顿时两个人一起跌倒,顺着水流往下滚落,转眼消失在水流之中。
    王发财焦急地向下看,寻找他们的踪影。幸好这条山涧只是被山洪冲出来的一条深沟,沟底全是低伏的青草,危险应该不大。而且在他们向下滚落的时候,王发财似乎隐约看见他们下意识地抱在了一起,顺着青草和水滚下去,应该没受多大损伤。
    王发财又是担心又是气恼,担心的是他们两人的安危,气恼的是他们居然抱在一起失踪了。还有……
    他望着下面,自言自语:“王发财……为什么金多多出事的时候,你没有像李富贵一样,下意识地跳下去呢?”
    他还在发呆,后面的校尉已经带着人马追上来了,
    曾大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站在山坡上看了看,见他们已经滚到灌木丛后面去了,便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们消失的地方,长叹:“哎,世风日下啊,两个青年男女居然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抱在一起,真是失礼啊失礼!”
    王发财“呃”了一声,说:“曾大人,其实……他们是夫妻。”
    曾大人立即神情一变:“哎呀,真是鹣鲽情深,关雎爱浓啊,夫妻之间就该如此,一个掉下去了,另一个也要奋不顾身扑下去救她,让我想起了当年在江南楚家所见的并蒂莲……”
    身后的人立即问:“江南楚家?莫非就是当朝宰相、太傅、皇后尽出其家,当今皇上的六皇妹下嫁的江南第一家?”
    “不错!”曾大人一脸骄傲,“老夫当日奉皇命南下考核官员业绩,曾在楚家借宿一宿,并且得见楚聿修一面,相谈甚欢啊!”
    于知府赶紧问:“听说楚聿修楚公子才华出众、容貌过人,皇上当年第一次见他时便惊为天人,曾对宫中人说,楚聿修真是连人影都美丽,不知此事可当真?”
    “千真万确,当今皇后正是楚聿修的外婆,六公主早早去世,皇后娘娘对楚聿修极其钟爱,每次宫中饮宴时,都让楚聿修与皇长孙坐在一起,名之为‘蒹葭倚玉树’。”
    “哎呀,真真令人神往……”
    眼看一群人心驰神往地想象楚聿修,王发财在旁边赶紧说:“在下不才,以前也曾有人说过我与楚聿修略有相似啊!”
    众人一打量他的满脸黑灰、含胸驼背的造型,再一看他罗圈腿、颤巍巍,一副中风后遗症的模样,顿时全都满脸黑线:“不知尊姓大名?”
    “在下王发财,发财的发,发财的财。”
    “……”众人纷纷将目光转向别处,生怕多看一眼自己的眼睛就会瞎掉。
    “曾大人,既然那两人只是一对寻常乡间夫妻,咱们不如继续登山远望,簪菊吟诗吧。”
    “好,请。”
    眼看导致金多多和李富贵落崖的始作俑者扬长而去,王发财松了一口气,赶紧顺着山涧爬下去,要寻找那两个滚下去的人。
    就在他刚刚爬下去时,就听到有人仓皇地呼喊:“救……救命啊!”
    正是李富贵的声音,他的声音时断时续,似乎正被水呛到。
    王发财大惊失色,立即顺着山涧连滚带爬地往下跑,穿过那片灌木丛一看,不由得目瞪口呆。
    原来,灌木丛的后面,山涧水汇入了山溪之中,现在正是秋水丰盈的时刻,下面的水塘深不见底,李富贵正在水面上扑腾,而远处还有一个地方冒着一串串水泡,显然那是金多多落进去的地方。
    李富贵双手伸出水面,大喊一声:“王发财,金多多在……在……”
    然后,他身子一沉,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再也没有声音。
    王发财把自己身上的外衣一脱,赶紧跳下水去。
    他的水性不错,在水中一下子就游到了李富贵的身边,他伸手托住李富贵的腋下,将他拉出来,一边问:“金多多在哪里?”
    “那……咕噜咕噜……那里……”李富贵往冒水泡的地方一指,气若游丝。
    就在王发财要先将他拖上岸时,忽然脚下一紧,脚踝处被水草缠住了。
    “不会吧!”他在心里暗叫一声糟糕,使劲蹬腿想要甩掉水草,谁知越蹬水草缠得越紧,他本来还有脖子以上冒出水面的,此时却渐渐地被拖进了水中,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李富贵在水中浮浮沉沉:“咕噜咕噜咕噜……”
    王发财也在水中浮浮沉沉:“咕噜咕噜咕噜……”
    完了完了完了……王发财心里一阵绝望,看来京城双璧今天要全部葬送在这个小水塘了,真是死得太不够风雅了!
    就在此时,水波中一阵异动,王发财眼角的余光看到似乎有一条黑影从自己的身边掠过。他努力睁开眼一看,一个纤细的人影从身边潜游而过,在水中动作迅捷,就跟一条鱼似的。
    那条人影回头看了看他,诧异地问:“咕噜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咕噜……”他在水中直冒气泡,再也坚持不住,沉了下去。
    那条人影无奈地钻出水面换了口气,大吼:“李富贵,王发财,你们两个怎么这么没用啊!”
    来人正是金多多,她恨铁不成钢地深吸一口气,再度钻入水中。
    神勇无敌金多多,她一个猛子扎下去,潜入水下,去寻找那两个无能的男人。
    天色已经是中午了,头顶阳光照得水面波光粼粼,光线炫目。
    金多多顶着刺目的阳光,在被搅得一片浑浊的水中迅速接近了那两人,好不容易一手拖一个,只凭着脚上的力量蹬腿划水,想要把他们带上水面。
    谁知这两人都比她高出一头,而且他们的脚还被水草缠住,死沉死沉的,根本拖不动。
    金多多看看局势,觉得李富贵显然比较危急,想先把李富贵抢救出来,谁知王发财溺了水,无论抓住什么都是救命稻草,她掰了半天王发财的手指也拉不开,生死关头,她火气一下子就冒了上来,先抬脚在他的腰间重重踢了一下,再狠狠把他手臂一掐,大叫:“王发财,你给我放手!”
    她的声音在水下模糊不清,王发财又喝了好几口水,在水里浮浮沉沉的,虽然神智还是清醒的,但却根本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只能瞪大眼睛看着她。
    金多多继续掐他的手臂,踹他的腿,一边继续骂:“笨蛋,你先放手,我把李富贵先拖上岸去!”
    王发财终于听懂了,这才迟疑地放开了她。这一下顿时咕噜咕噜咕噜,再次沉入水中。
    他在侵袭而来的黑暗中,对着她远去的身影伸出绝望的手——
    “咕噜咕噜咕噜(金多多你要记得回来把我拖出去啊!)……”
    金多多拽着李富贵往河边游去,李富贵被水淹得差点失去意识了,除了紧紧抱住她之外,其余什么反应也没有了。
    她纵然是神勇无敌的女金刚,也架不住被他这样死命地抱着,情急之下只好抬手肘狠狠地撞向他的肩膀,却发现怎么都拖不动他。她急了,把他的双手一拉往上游,可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拉着李富贵的脚,让她在水中怎么都游不上去。
    金多多无奈地钻出水面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潜下来,使劲一抱他的腰,往后面像拔萝卜一样死命一拉,谁知他还是纹丝不动。
    李富贵被水淹得迷迷糊糊,口齿不清地说:“咕噜咕噜咕噜……”
    “啊?”
    仔细一听,他的声音终于清晰了一点:“你……你的胸……”
    金多多低头一看,原来自己只顾着抢救这个人,在水里太忙乱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衣襟已经完全敞开了,里面的抹胸一览无遗。
    她气极,狠狠把他的脸往旁边一按,大怒:“都要死了你还有空看这个!”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其实我只是想要提醒你)……”可怜的李富贵在水中无法申辩,只有冒气泡的份。
    他一边呛水,一边感受着那种窒息的痛苦,一边觉得心里悲凉极了——这个女人是来救自己的,还是来谋杀自己的啊?
    幸好金多多见势不对,也怕出人命,赶紧把他给扳过来了,然后她深吸一口气,钻到最下面去。
    果然,李富贵在挣扎中,脚被水草牢牢地吸住了。
    她使劲拔他的脚,可是却怎么都弄不出来。
    李富贵在水中将她一把推开,示意她不要管自己了,快点逃命。毕竟,这里水草茂盛,杂乱无章,要是她的脚也被缠住了,那么三个人都可能要完蛋了。
    金多多一把握住他推开自己的手,狠狠瞪了他一眼,在水中模模糊糊地说:“放心吧,我一定会救出你的!”
    王发财在旁边水中挣扎,一手捏着自己的鼻子,一手保持平衡,在浑浊的水中看着他们。
    李富贵已经呛到了水,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手在水中乱挥。但金多多近在咫尺,他却并没有像溺水的人一样死死地抱住救命稻草,反而示意她快离开。
    而金多多狠命地钻出水面,大口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再度扎进水里,一手抱住他的腰身,一手捏住他的鼻子,然后不假思索地将自己的唇贴在他的唇上。
    空气被度进口中,李富贵猛地睁大眼睛。
    在被他们三人搅得浑浊的水中,他看见她的眼睛在他的面前,只隔了半寸,明亮如洗,就像最锋利的刀子,深深地刺进他的心口,在这一瞬间,铭刻进他的血脉中。
    王发财在旁边,隔水看着他们两人,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种剧烈的酸楚涌上他的喉咙,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一重,顿时,一小股涌入他的鼻腔。他猛然之间被呛到,就像一条钢线重重地划开他的气管与喉咙,顿时痛得歇斯底里,让他整个人的身子都重重抽了一下,四肢和身躯狠狠地蜷缩起来。
    金多多再换了一口气,然后猛地潜到水里去,一把抱住李富贵的脚,然后抬手抓住他脚下的水草,狠狠撕扯。
    水中一片浑浊,泥沙、水草、乱流,遮蔽了李富贵的眼睛,在动荡混乱的漂浮之中,李富贵觉得脚下一松,金多多已经干净利落地扯掉了大部分水草,把他的脚拉了出来。随即,她把他狠命一拽,顿时拖着他浮上了水面。
    李富贵昏昏沉沉,在水中浮沉,而她单手抱着他,拼命向岸边游去。
    因为要扶着他,所以她一只手划水十分艰难,而且他又身材比她高大多了,拖得她游得非常慢,不过总算还是艰难地将他拖上了岸,往鹅卵石上一甩,然后转身立即向王发财游去。
    王发财总算好点,毕竟是会水的人,虽然被水呛得狼狈不堪,但在李富贵被她带走之后,还能在水中下意识地划两下来维持身体平衡。金多多把他脚下的水草扯掉之后,他被她带着,两人一起游往岸边。
    “我……还以为你会只顾着李富贵,不管我了。”在游到岸边时,王发财痛苦地趴在石头上,喃喃地说。
    “怎么会,你可是王发财啊!”毕竟还要靠你吃饭呢。
    完全不知道她在心中脑补后一句的王发财,望着她,艰难地露出微笑:“说真的,被水草困住的时候,我都绝望了……幸好,你真的来救我了……”
    在看见她转回来救自己的那一刻,他的心里,忽然涌起深深的欢喜。她答应过自己的,就真的回来了,没有丢下自己。
    两人齐心协力,帮助李富贵控出了一肚子的水之后,他们才松了一口气。
    王发财放开李富贵,躺在鹅卵石上晒着太阳,由衷赞叹:“多多……你真是个无所不能的女人啊……”
    “废话,我可是号称浪底小飞鱼的京城第一善泳闺秀!”她骄傲地说。
    “那么……李富贵为什么会跳下去呢?”
    金多多低头看看昏迷的李富贵,默然了:“可能是因为……他不知道我在水下没动静是在潜泳,还以为我溺水了吧……”
    “不是吧……这家伙连自己不会游泳也忘了。”
    “对啊。”金多多恨铁不成钢地蹲在几近昏迷的李富贵身边,望着他半睁半闭的眼睛,说:“以后在看见别人落水的时候,记得先想一想,自己是不会水的呀!笨蛋!”
    她一边骂着,一边却露出笑容。她把自己的手按在李富贵湿漉漉的下腹,继续压着他的小腹往外控水,等他口中再没有水涌出,呼吸也渐渐平顺,才松了一口气,低声又喃喃地说了一句:“笨蛋……”
    李富贵虽然眼睛微微张开了,但意识还没有彻底恢复,下意识地回答:“是啊,我是笨蛋……”
    “所以,以后就跟着我吧,你这么笨,要是我再不罩着你,那你一定会被人欺负死了。”
    “嗯……跟着你吧。”李富贵昏昏沉沉,喃喃地应着。
    “那么,就这么说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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